翠微先生北征录 - (TXT全文下载)

道逾月,未至马务。迨至交点之际,已成羸瘠;给发之际,半致倒毙。皆未至兴元、成都两务之先,已有以饥渴之也。国家以宕昌为监,为今之上驷,特令马步三司官兵只就兴元取押,而免其远至宕昌。
  以文、黎诸州之马,为今之中驷,特令江上诸军官兵只就成都取押,而免其远入诸监。不知所取之人,未见优恤;而所取之马,已不胜其蠹害矣!候其归军无损,纲官则以一资为赏,纲兵则以三千为率。然则胡为不使三司之官兵直到宕昌自取,五军之官兵直至文、黎诸州自取,官则优以两资,卒则优以倍赏,而使各尽其心于刍秣之际也。
  夫关外诸番及阶、成、和、凤四州招接之马,番马也。然诸番之所喜者在茶榷,而不在银帛。今有司乃谓茶之为货,难以船运;于监道之远,反易之以银帛之轻赍焉。故不足以中诸番之所喜,而未尽得夫诸番之骐骥也。况牙保减克,而不得其全价;拣看退换,而尚费于多资,又得以扼绝之也。何朝廷不严其制禁也?文、龙、黎、雅诸州之马,蜀驷也。然诸州之所欲者在银帛,而不在茶榷。今有司乃谓银帛之为物,易以船运;于中蜀之地,反易之以茶榷焉。故又不足以中诸州之所欲,而未尽得夫诸州之骏驷也。况十分之一,而公吏侵除;十分之五,而会券折阅,又得以减削之也。何朝廷不严其约束也?押马之官,在路倒死,自用己财买以填数,虽不及官马之少壮寸尺,犹可诿也。今诸州将帅子弟,取押归军,遇有欠折,有碍推赏,则择系官入队毛色之相同者,即与牵补。何朝廷之未禁戢邪?谓易马之货,为无弊邪?则银有美恶,茶有新陈,而尚得以邀阻乎贩马之商旅也。谓拣马之官,为无弊邪?则平齿一锥,可以成区臼;淡毛一染,可以成骓马,而尚得以欺罔乎本监之长贰也。谓恃其有统领官以排发邪?则一目之真,不足以敌十目之伪,而招诱议价之人,犹得以诈欺之也。谓恃其有通判以主掌邪?则朱墨之士,不足以晓骊黄牝牡之底蕴;而等量验齿之吏,犹得以指挥之也。发马之处,好恶相间,而欲其无偏好偏恶之患也。今日发马之地,骁骏如龙者,皆拣给于阔匾之膏粱;枯瘦如柴者,尽发于帝号之将士。何朝廷之不计也?
  发马之序,前后相挨,而欲其无搀先乱后之患也。今日发马之日,贫者乞食于道路,而岁月稽留;富者行托于苞苴,而随至随发。何朝廷之不虑也?
  一日一纲,此久例也。今胡为而有一日两纲者邪?一官一纲,此定制也。今胡为而有一官两纲者邪?私买补纲之弊,毛色虽同,欠及分寸,尚可计也。今以羊易牛,而受纳之司受其情属,不与点对。何欺罔之甚邪?私马换纲之弊,毛色虽同,止惟老病,尚可计也。今以黄为赤,而受纳之司惧其形势,不与拣退。何玩侮之甚邪?有以无顾藉之队部将取押沿路收买皮毛近似者,故令倒死,取剥其皮,以为具文之照验,而不知官纲非常之马已为其所鬻卖矣!交纳之司亦合认其毛色之同异,而详究之余,胡为不法以流配,责以千索,而使百姓、牙侩之售卖者与之同罪也?有以不堪用之私驽而换易者,养以别槽多粟之料,迨其膘壮,乃积以为圣节生辰之献,而不知入队带甲之马已为其所暗代矣!计议多干机宜之官亦合体问其此等之弊,而纠察之余,胡为不究其实犯,用示惩戒,而使副官、属幕之知情者与之同坐也?且公吏违法受赇,皆枉法也,何都大司不用此法邪?马步三司每纲支縻费银一百二十两,付之取押之官以为使用,习以成例。是以三司之取押官,或有侵用而不及其数,则迟以岁月而不与给发,此非枉法之尤者邪?诸路监司公吏,皆重禄也。何都大司公吏而不系重禄邪?江上诸军每纲支縻费银八十两,付之取押之官以为计会,久而成规。其间或被诸军取押之官匿而不发,则尽给羸病而不到地头,此非重禄受财邪?
  旧马新交,而已没之火印不验也。甲取乙赏,而未追之驿券不问也。三城九河,桥梁之倒弊三十有五,堕溪而漂溺者不之数也。鸡鸣马嘶,道路之峻极者二十有八,坠崖而齑粉者不之计也。马在路患病久,例不许留滞,庶得随纲医治,不知羸枯瘦,椽穿索缚,跬步千里,则一分之病遂变而为百分之病也。何有司之不措置也?马所到驿分,旧制止破一日草料,庶得不致住滞,不知夏秋之间,断桥阻水,动留旬日,则一日之饱果足以充九日之馁也。何有司之不商确也?取买之弊,有司未之尽;牧养之弊,有司未之闻。镇宁、广源之马,买之于横山者,有司未知其利害,武安、抚水之马,诱之于邕管者,有司未知其曲折。房陵、郢京之马草,不给刍茭而给以木叶,何以饱纲羸久枵之腹?三建、九江之马料,不给稻粱而折以钱会,徒以资纲兵博奕之戏。为今之计,莫若革去旧弊,立为定法。
  先令都大司多方措置,应办茶银钱帛,充积诸监,或名件催理未办,合令权不别项桩积,应副支遣收买。其所在马监与属,尽差经任选人。其买马之数,岁增十纲,则与当举主两员;增二十纲,当举主四员;增三十纲,与改合入官,则与属知所激劝矣。其所在马监差遣,尽差小使臣。其买马之数,亦令岁增十纲,与转一官;增二十纲,与转两官;增三十纲,与转三官,则使臣知所激劝矣。州县之长贰,以买马之增减为黜陟;诸监之官吏,视买马之增减为赏罚,专令台省岁终比较。民有自用己财收买全纲以献于官者,白身与补大使臣;将帅守贰自备己帑收买全纲以献于朝者,亦加优异之恩。劝诱豪户献纲者,亦议优赏。诸监茶盐不敷者,重制典宪,则马政何患其不举也。
  此马政之大略也。
  夫兵者,心也;战者,气也。心之不充,则临敌而无定见;气之不足,则遇敌而有畏心。前日胥浦桥、壮观亭之战,皆诸将之无定见也。故与贼众相望,则疑其有一百万、二百万。
  吁!彼贼而果如是之多也!一马十刍,则二百万之马二十千刍矣!果山积于何所也?一人斗粟,则二百万之卒四十万斛矣!
  果廪运于何所也?一马行地一丈,而总地几里也?一人占屋半厦,而总屋几营也?当时诸将不知兵家自有成法,未见贼兵尘埃远起,乃弃甲曳兵而走。彼非甘为误国之人也,其心之不充,而无定见以主之耳。
  兵家之法:三军可夺心。果如是欤?前日花靥镇、安丰军之战,皆诸将之有畏心也。故未与贼众相对,则曰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吁!彼贼而果如是之众且强也?叠弩为寨,可以绝贼骑之往来,而彼之众不足恃矣!掘池为营,可以阻贼兵之冲突,而彼之强不足逞矣!坚壁不战,吾有以避其锋,而久自挫矣!绝粮不通,吾有以断其后,而终自弊矣!当时诸将不知兵家自有成法,未见贼兵旗帜远出,乃奔溃四走。彼非愿受其失律之诛也,其气之不足,而畏心主之耳。兵家之法:气实则斗。果如是欤?夫一战而胜,犹不能收拾其残溃之卒;脱其不胜,则家基之器甲裹囊,出战之器甲裹囊,皆为贼人所有矣,何敢望于再合也。一战而利,犹不能安于息肩之所;脱其不利,则分留之弓箭枪弩,入队之弓箭枪弩,皆为贼人所有矣,何敢望于复战也?一败之气,三月不间;一败之缺,十胜莫补。是岂可以轻举邪,是岂可以妄动邪?此曹而果知兵邪,则淮北之尘埃虚邪、实邪?马之尘邪,步之尘邪?此曳柴而扬者邪?此顺风而归者邪?七色之尘埃,谁能辨之邪?此曹而果知兵邪,则贼营之烟雾虚邪、实邪?炊烟邪,火烟邪?聚朽木腐草而生者邪?焚仓廪府库而起者邪?此高而走者邪?此低而平者邪?
  十种之烟雾,谁能晓之邪?十七等之间谍,谁能遣之邪?十二色之采探,谁能分之耶?精锐之兵,疲于转战;新招之卒,昧于教阅。均力之法,何诸将之未谕欤?颍河之败,不战而却;峡石之败,未战而溃。暗伏之法,何诸将之未学欤?破虏之捷方奏未几,犯淮之寇已不可遏,非知兵之士未用于陛下邪?邓城之兵入于广右,清溪之张遁于京西,非知兵之士未归于陛下邪?五福、君基间入江南,青门、直使皆入郑卫,非太乙壬遁之术未献于陛下邪?衮河、邓城不知唐、邓之姓名,磨盘、羊塞不知海泗之虚实,非石六、缺张、二元之徒未投于陛下邪?
  臣岳贯本开德,世禄互符。伏自角至今,日诵兵家之书,日习兵家之事,日求兵家秘妙之术,日访兵家先达子孙、名将后嗣家传世袭之论。凡事之有系于兵者,无不遍考;地之有关于兵者,无不遍历。器用服食、行阵衣甲之制有资于兵者,无不旁搜远采,以尽其底蕴;山林遗逸、英雄豪杰之士有精于兵者,无不端拜师承,以益其寡陋。以故一步一跬,皆有定制;一分一毫,皆有成法。耳闻目见者,非众所共读之文;口授心传者,非人所同得之学。卫公、武侯不传之妙,臣得其真;韩信、曹公不著之书,臣得其秘。不遇见知,未甘弃逐。于是易真实之兵为章句之士,变汗血之心为选举之学。庆元乙未,应补胶庠,侥幸前列;嘉泰辛酉,应举胄监,滥厕多士。或参或告,凡七八年;若公若私,凡五十战。校定一成,艰苦万状。
  乃以上书乞罢兵事,触怒权势,致被诬摭妄乱敷奏。重蒙圣慈,将臣免真决,送建宁府编管。猗欤休哉!楚项之将歼,故韩信不死于滕公之手;李唐之将兴,故李靖不死于马邑之难。天将使我国家恢拓海宇,混一区夏,故英雄豪杰之士几死而不死,无生而复生也。伏自丙寅之春,被旨入建,首尾三载,前后五赦。揆之三尺,合放有余,而知遇不逢,寇仇相值。尝据池州中军统制孟思齐,申请臣为副贰矣,未几而思齐有殒星之变。
  江淮宣抚使吴,辟还臣于幕府矣,未几而有易机之命。三年之间,虽自揆废材不复见用于世,然臣下不忍辜平日抱负之学,上不忍负十年教养之恩。待罪以来,无所用心,日著兵家利害,以备采择。不惟篇帙颇多,亦恐传写闻泄,姑标十策,上干圣听。伏望睿慈降付三省执政、侍从、台谏考览,如臣言不妄,乞送枢省,遍牒诸路将帅,参酌行用。干冒天威,罪当万死。不备。臣岳百拜。
  
  
  
  卷二治安药石
  臣岳闻兵法起于黄帝、风后、玄女,授受于鬼谷子、黄石公、少室山人。而富国强兵之事,尤详于《阴符》一经。故将忌三世,出于道书。至于纵横辟阖,亦莫不本于其说。夫黄老氏,好生也,兵武何祖焉?盖兵本于不杀,武在于止戈。《司马法》论杀人所以安人,以战所以止战。是宜道家者流,更相授受无靳也。
  恭维皇帝陛下视民如伤,偃兵不用。即位以来,百轨顺度,安强之效,超迈前古。粤自奸臣擅朝,专务结托,将不知兵,兵不知战,开衅三边,流毒四海。虽公道开明,元恶翦除,而军国之事,尚廑圣虑。臣愚欲望陛下详黄老氏好生恶杀之意,明《司马法》安人止战之方。兵不得轻举,谋不得妄发。迨夫人材既出,机会可投,则越王夫差之举、光武昆阳之事,有不足为。而前日之败,乃他日大功业之所由成就也。
  臣岳郊野散材,本非书生,承平日久,莫究所长,例游场屋,滥叨教养。偶自开禧乙丑上书,言韩胄兴兵误国,致被诬摭妄乱敷奏,编置建安,迨至三载。虽君门万里,而畎亩不忘之念,日切于怀。待罪以来,无所用心,谨摭当世利害,编次成集,以备采择。其有机密幽深不敢闻泄者,姑俟他日。今所既者:军国之大计一,边防之要务三,破敌之长技一,将帅之小数八,器用之小节十有三,采探之法五,戒饬将帅之道四,守边待敌之策二,足兵便民之策四。总四十有一篇,分四卷,名曰《治安药石》。即所谓治安不可无兵,犹膏粱不可无药石之义也。
  伏望圣慈特赐睿旨批降,付三省、枢密院、执政、台谏、侍从考览,如臣所言不谬,乞札付诸道将帅参酌行用。不特使弃逐之驱得著涓埃,上报君父十年教养之恩,亦使山林江湖英雄豪杰之士,知所风晓引领辈出,上副任使。干冒天威,罪当万死。嘉定元年月日国学发解进士、臣华岳谨序
  
  
  
  卷三治安药石
  军国大计一
  △和议
  臣闻夷狄之为中国患,其来久矣。蛮夷猾夏见于《书》,犭严狁匪茹见于《诗》,鬼方见于《易》,赤狄、白狄、山戎、陆浑、雒戎、戎蛮子见于《春秋》。自后世观之,四夷不庭,征之可也。考之当时舞干之化、薄伐之举、三年之克、五利之议,未尝逞威兵革,以从事于杀戮。而古人于此方且反躬自咎,谦恭退抑,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何邪?盖圣贤论中兴之本,不先于外攘,而先于内修政事。夫子论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兵武之事绝口不及。如其论至夷狄,乃喻以虎狼之暴,抗以戈戟,则必致于伤人。蚊虻之螫未伤筋骨,决意于一殴者,必被其虿。伯业之盛,二百四十二年之中,莫晋若也。晋之为晋,宜若曲尽夫制外之术矣。而魏绛之答晋侯,顾以和戎狄为中国之福,未尝举征讨之事。严尤、刘贶论周汉之得策,他不暇恤,独以兵连祸结为戒。其间惟善于交通者,皆躐等而取之。
  此不特后世之君臣其说尔也。昔者太王居豳,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犬马、珠玉,俱不得免。而后知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当是之时,从之者如归市,似可以决去就矣。大王乃谓:“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始甘心于岐山之易。故仁人之称,见于当时;培植之意,有及于八百年垂世之远。君子不以大王之避狄为畏怯不武,而取其能屈己爱民,以为周家立国之本。越王勾践困辱于会稽之栖,卧薪尝胆十有八年,未尝汲汲于兵,以求快意。迨夫黄池之会有衅可乘,于是一举而败吴,再举而亡之。君子不以其屈意于先者为可耻,而嘉其成功于憔悴无聊之后者为善虑敌。汉高帝诛秦蹙项,力非不足也。
  而匈奴之事,力主和亲,以为五世之利。文帝海内富庶,兵非不强也。而遣使外夷,结辙于道,一于和议是主。武帝不从韩安国之说,穷兵黩武,海内虚耗,后世至与秦皇同日而非诋之。
  非治外太严,他日反有以自弊欤?马燧之为将,诚智矣。而其论息师之便,则以盟戎百年无虏患为利。陆贽之论谏,后世未易拟议也。而其论夷狄一节,亦谓和戎虽非善经,亦时事有不得已,不若姑令和亲。噫!尺蠖之屈,将以求伸。鸷鸟之击,卑飞敛翼。凡天下之物,惟其有所抑也,而后有所逞也。
  古有常言: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此固各主一见,以为去就之计,实人情之通患也。且今日之事,中外之臣初皆以为进取矣。自郭倪不得涟、泗,李汝翼、田俊迈、郭倬不得符离,李爽不得二蔡,皇甫不得唐、邓,而后进取之说始不入于庙堂大臣之耳,次皆以为退守矣。自魏友谅不守神马坡,陈孝庆不守南巢,林管不守复沙,郭亻巽不守胥浦桥,夏兴祖、商荣不守喻口、淮口,而退守之说始不惬于庙堂大臣之心。至进战、退守之策两皆不得,而庙堂一意于和议也。中外之士咸曰:祖宗之大仇未报,中原之块土未复;胡运已衰,虏势尤弱。与其供输币帛以益其粮馈,孰若效死于一战?殊不知驱吾之赤子以就锋镝,与夫通金帛以息民者,其失为孰多?
  耗天下之财馈,以资遗黎涂炭之苦,其与夫卑辞下礼、暂屈一时之重,以免天下元元之愁叹者,其得为孰多?此和议之讲,实今日之先务也。
  今之窃议者不过曰:罢招军之令,则挫天下豪杰之心;结宣招之局,则失天下将帅之望。殊不知将不去边,兵不撤备,外虽住招,而内反有以全吾军息肩弛担之心,豪杰之心实未尝挫;急于自固,缓于求胜,外虽罢局,而内反有以全吾军养锐待敌之策,将帅之望实未尝失。和议何损于豪杰、将帅邪?又不过曰:昔柳浑谓夷狄人面兽心,易以兵制,难以信结,后果有变;韦伦言吐蕃狼子野心,难事信约,宜谨边备,后果有为所误。殊不知匈奴之叛,在于汉人恃和无备之时;吐蕃之渝盟,在于唐人恃和罢兵之日。备之既去,则变之所必生;兵之既罢,则误之所必至。和奚罪邪?又不过曰:靖康之变始于二三大臣专主和议,而不任兵革,以故虏道无厌,百求皆副,至于穷极,而北狩之祸终于不免。殊不知靖康之变,事出权臣,国无良将,忠义之气不伸,守御之备不设。兵则恐其伤于和而不敢言,谋则狃其主于和而不敢发。京师之兵有名而无实,勤王之兵久发而不至。此其为祸,和奚罪邪?
  臣尝遍观古今中国之所以待夷狄者矣:兵争之失在于士大夫逞忿恃兵,而讳言和议;和议之失在于士大夫惩已往之咎,而耻言用兵。故征伐者不至于困弊之极,则不复言和议;和议者不至于罢兵撤备为敌所误,则不复言征伐。二者胥失也。人皆知唐突厥寇太原,且遣使和亲。帝问计,德彝曰:“彼有轻中国之心,谓我不能战。若乘其急击之势,必胜。胜而后和,威德两全矣。”暗者于此,遂以为德彝之论先战后和,足以使终帝之世无突厥患;今日之未胜而和,非威德之不相济欤?臣窃以为不然。考帝之于突厥,小大之战不过数遇,南北之兵不过数万。唐据堂堂中国之全胜;突厥虽曰盛强,不过夷之中一偏虏耳。德彝之论,所谓以大制小。而今日之事,所谓以小制大也。威德两全之策倒施于今,岂不反速夫败亡之祸邪?
  今中外之臣、草茅之士,徒知痛二陵不反之冤,洗三朝未雪之耻。见币帛之输,莫不含秽忍忿,思与之不共戴天;见词命之遣,莫不泣血铭心,思与之不并生于斯世。此三尺童子之所通知,而愚夫愚妇之所共晓者也。吁!边民失其故业,内地苦于征徭;版曹内虚,总司外耗;将帅无谋,士卒悖命;军储无蓄,国用不充。当是之时,利于兵争邪,抑利于和议邪?夫万金之囊,穷博于终夜之力,所存无几。取其未尽之资卷而怀之,以俟夫他日再举。周旋于胜负未分之地,犹愈于索手于一决。弈黑白于一枰之交,智者知其未必胜,宁负已输之名,而掩其终不可救之迹,犹为存体。今日之势,大耻之未雪,未足以为国家之重轻。再战而不利,三战而不捷,则天下乘其弊而起,在国家何以为自存之策?故陵之未反,块土之未复,未足以系今日之安危。生灵之涂炭,将士之死伤,边民之饿莩,父兄死于疆场,复驱其子弟于败衄之场,安危之机实在此一决耳。
  古人非不知子女之不可遣,玉帛之不可遗,土地之不可割也。
  汤事葛,文王事昆夷,君子以为仁;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君子以为智。然则今日之和,非真怯也,全吾仁以待他日可乘之机耳;非真畏也,养吾智以俟异时可投之隙耳。今行人屡遣词说、屡通币帛之好已成,谕成之使已至,可谓国家之大福,生灵之大幸矣。臣愚犹虑虏庭或有邀求,而庙堂大臣不俞其请;虏使或肆傲慢,而庙堂大臣不加之礼。使前日屈尊忍辱之举,败于九仞一篑之微。师徒无备,边野不实,其利害尤甚于兵争之日。岂不大有可畏!欲望圣慈,上体三代之君所以待夷狄之心,下效汉唐之君所以事夷狄之意,忍一时之辱,图万世之利。毋惑于草莱书生之谈,毋动摇于武夫将士之论,期与斯民同归于安靖和平之域,以寿吾国家千万斯年之脉。实天下幸甚。虽然,和议之献已详于前矣。臣尝闻之,和未成而张兵,则必有以启敌人之疑心;和已成而废兵,则他日之祸盖有甚于未和之先者。故越人卧薪尝胆之举,柳浑后变之论,韦伦后误之策,德彝之计,靖康之鉴,如前所论,未易枚举。倘果以为和可恃而废兵,则将见奋臂一呼,带甲百万,招旌一挥,下城数十,堂堂之中国为无人之境矣。岂不畏哉!岂不畏哉!故臣专以战守之策著于后篇,愿陛下毋以为书生之常谈而忽之。此臣所谓今日之大计。
  
  
  
  卷四治安药石
  ○边防要务三
  △山水寨
  山寨器具:聚轿,透筒,就储,曲架,远汲,走水,种水,合槽,粮船,斜车,浮木,溜脚,圆木,火炮,灰炮,土炮,石弹,蹋脚城,轮箭车,虚桥,毒,土乳头,绵幕,瞥脚水,螳螂拒马,蜻蜓车,挂车,油幕,引车,埋水,方木,土员,顶板,扑灯蛾,布遮箭,绵帘。已上三十六件系山寨器具。
  水寨器具:伏牛,豁水,游丝钩,水毛猬,浮钩,暗楗,拍水,独面暗棒,沙针,绵穰,撞竿,撞筏,截汊,鸡距,稻杆,斜桩,自凿,拒板,虚木,乱线,双头筌,钉底,担车,碍父,鬼钻,八角茴香,聚钩,网索,篾锥,水蒺藜,鬼连环,火牌,锤锥,藤蔓,阑河,冲天水,金网筌,神系,四索番车。已上三十九件系水寨器具。
  臣闻天下之形势成于人力之所能及者,必败于人力之所不及。池之可凿,城之可筑,器用之可制作,桥道之可修设,皆人力也。今日以人力而成,他日人力之所不及,则终亦败。孰若形势之便出于自然,险要之利不由乎人力之巧?天造地设,自不容以小智私意所可得而增损者,山寨、水寨是也。横涧有山可屯万人,孔福失之,而濠梁以陷;马鞍有山可置百家,时俊守之,南巢以安。此山寨之已验也。渭南之地四围皆水,亮军驻其中,仲达不敢涉水以战;濡须之地两旁皆水,权筑栅其间,曹公不能破。此水寨之验也。
  自今观之,淮水以南二十余郡,州之有城,自山阳、合肥、浮光、濠梁、历阳、黄岗、维扬、仪征、德安、郢州数州,各系近年以来节次修筑,稍成次第。他如龙舒、濡须、盱眙、安丰诸郡,虽有城壁之名,而基址卑陋,砖石摧倒,有不若豪民之墙壁。县之有城,自天长、六合、南巢、应城数县,各系渡江之后渐次增广,稍成规模。其他如舒城、霍丘、六安、庐江、京山、孝感、淮阴、宝应诸县,虽有县官治事之所,而所谓城壁者,间断有无,不足以隔犬彘。平时无高深之备,每有缓急,村落之民奔入镇市,则镇市愈至于伤残;镇市之民辐凑城邑,则城邑愈至于蹂践。反无山寨、水寨以为近便安葺之计,则沿边之民焉往而不转徙哉?承平以来,淮、汉州军凡二十有二,主客户凡一千四百余万。以一十二郡之广,以一千四百万户口之众,而州之有城者不过六七,县之有城者不过八九。纵使亚武接踵,所置几何?况于封城之相远,道路之不通,有非仓卒所能造其郛鄄之间哉。
  臣尝于张士元潜淮南、熊飞帅淮东之日,集诸子深长之议论,萃天下慷慨之人物,丘垤险易,污池深浅,罔不遍历,罔不周知。凡山之高险不易登陟,上有平坡可以屯结者,必因山为垒,扼绝路径,增筑墙堞,使近山之民船运粮食,携策老幼,盖造庐舍,断截χ耒。万一贼入险隘,劫我山寨,上寨而攻则矢石不到,而人力徒劳;越寨而过则腹心有忧,而或虑掩袭。
  东自山阳、东乡、宝积、高寨、山城、文贤、横涧夹山、涂山、施黄、野父、毛工、胡鼻、莲花,西自骨勒、铁脚、辽峰、浮渡、柳子、燕九娘、三湾、龙辰、贾木、挂车、枫原、西安、诸山之上,巅峭拔,上平下险,山势高耸。可以为寨者凡九十有四,而内有无水之寨六,各可屯万人。而又撰为守山之具,凡三十有六。贼人之士卒既有所不可登,贼人之矢石且有所不可及,内则团结乡兵,而济以木石;外则策应大军,而扼其隘阻。贼兵虽强,安能浼我山寨之险邪?凡水势环绕不通往来,中有洲渚可以居止者,必因水为营,柜筑沙石,扼绝舟楫,使近水之民圈牧牛马,充积裹粮,明造牌筏,暗设筌刺。万一贼入湫泺,攻我水寨,则家基之利可慕而不可图,犄角之势可望而不可近。水环四围,非子产之乘舆可济;天限一方,非曹公之鹿舻可渡。东自谢杨、老鹳、范光、艾陵、温陵、三港、凌亭,西自滋泥、蚌湖、团峰、马肠、九曲、濡须、南巢、白湖、花山、瓦阳、石塘、张湖、破岗,诸湖之中水势回环。可以为寨者凡四十有九,而内有夏秋泛涨之寨十有一,各可屯数万人。而又撰为守水之具,通三十有九。贼人之舟楫既不可入,贼人之步骑且不可到,内则沿淮水军万弩手分番守把,外则忠义军民兵分地团结。贼兵虽强,安能浼我水寨之险邪?
  国家自兴兵以来,惟知恢复中原,而淮南之地恬不介意;惟知袭取商、虢,而荆、襄之地邈不加察。以故符离之师未入,而贼兵已入于山阳;陈、蔡之师方举,而贼兵已入于安、复。
  故前辈谓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能攻者,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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