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志 - (TXT全文下载)
桃能自艳,
斋心静俟看花郎。
帘中女题
美玉看罢大喜,曰:“此非池边美人,和我这韵耶?”乃取笔挥一词云:
一睹仙容魂散,
满腔心事谁知。
东瞻西盼竞差迟,
装聋作哑如痴。
写毕,自语曰:“今观此诗,足见其才与意也。不料,我美玉也有这个奇遇。”
又曰:“庭瑞,庭瑞,尔月下才女,未必胜我池边美人矣。”正自乐处,只见天上,阴云密布,雷电疾作。
来安曰:“雨来了,可回去罢。”美玉亦忙转身,于路且思且走,不觉风雨骤至,又无处可避,淋得遍身透湿,不题。
却说秀英小姐,自和诗之后,寤寐皆想着看花书生。又不知他题诗后,曾复来否。正寻思间,见书房壁上,挂有一副书生衣巾。遂生计曰:“以才怜才,情所难舍,何区区守此俗规。”遂将衣巾,假扮男装,手执小扇,由耳门而出,往城中访美玉。临出门时,暗嘱春香勿语。
却说刘元辉偶自散步,来到围墙外。忽见墙上有诗数行,看了大怒。又见有词,笔迹不同。
乃归问其妻景氏夫人曰:“汝女与谁有私耶?”
夫人曰:“是何言也?”乃将墙外之诗告之。夫人不解,乃问婢女春香,春香诈推不知。
夫人骂曰:“使尔伏侍小姐,理宜侍坐随行,敢推不知么?我且问尔,小姐何在?”春香亦推不知。夫人怒,乃以鞭挞之。春香受挞不过,乃直言花园始末,并及男装访美玉之事。夫人急得面如土色,元辉乃至秀英书房中,搜出美玉诗句。
乃大怒曰:“我家世代簪缨,岂容此辱女,坏我家声。”
遂正衣冠,打轿直抵吴县。使仆投帖入内。吴县即行出迎,至后堂坐下。元辉乃将游园之事,以及美玉题诗之故言之。
又言:“美玉拐诱女儿,男装私奔,求县主作主,欲除灭女儿。”于是县主即发火签,差人捉拿美玉。元辉乃使仆正兴,同往捉拿。正兴领命,与公差合在一处,向各处寻捕去讫。
元辉乃辞归,心中闷闷不乐。夫人私问随仆,乃知无辉欲除女儿。遂使人知会正兴,要卖个眼色,不许捉拿女儿。正兴得了这个消息,又恐违了老爷之命。思索间,只见一书生,挨身而过,视之,即小姐秀英也。因思老爷、夫人,亲不过自己骨肉,无非一时之气。不如卖个人情,免得他日埋怨。回顾公差尚远,乃扯住小姐,低声曰:“老爷大怒,已告知县主,着公差捉拿题诗人与小姐了。可速避眼前之风。”秀英闻言,遂望南而逃,不题。
却说美玉自从见了墙外诗句,如获至珍。正想情不了,乃出门外闲散,又欲往东郊探望,寻思无计可以进身。忽见前日花园叱骂的家人,带着公差而来,见了美玉便锁。正是:
方思刘府无由入,谁觉公差有意来。
未知美玉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朱子刘忠得梦 城隍庙张宏杀身
却说美玉,被公差锁了,扯起便走。美玉正不知何故,乃骂曰:“尔这狗才,只怕拿错了人。我是江右张相公,尔拿我哪里去?”公差更不答应,只扯他走。不一时,已到县前。
公差入内投到,知县即升堂。左右将美玉带上,跪于地下。
知县曰:“我看尔学问不凡,算得当时文人,正当专心科第,何得在此闲游。刘府花园,岂尔散步之所,况敢于小姐跟前,卖弄笔墨,更且拐诱小姐,罪在必诛。我今怜尔,青年秀士,不忍加刑。尔可将小姐,暗自放出,尔便速还江右,无得在此久留。”
美玉叩头曰:“此事甚冤。学生偶步东郊,误入花园,题诗之事实有。若小姐踪迹,学生实出不知。且刘府官宦人家,闺门甚紧,学生有甚法术,能拐诱小姐?求父台作主。”
知县怒曰:“我怜尔,尔尚不知。尔与小姐,两下有意,且尔二人之诗,现在此间,尚敢朦胧推托么?她乃闺中小姐,从不出闺门,今日因何不见?只道尔是个好人,却原来是个奸匪。可速招来,免受刑法。”
美玉曰:“冤枉难招。”
知县大怒,遂杖二十。亦不招,乃加之夹棍。
美玉受刑不过,只得含糊招曰:“小姐是我拐了,已先往江右去了。”知县乃将美玉收监,然后,使刘仆正兴,往江右大路追回小姐。连追两日,不见踪迹,只得自己转身。
却说美玉之仆来安,因美玉被吴县锁去,忙到县前打听,方知其由。奈又在内堂审问,不得进去。未及片时,遂将美玉收监。来安在监中会了一面,即行转到公馆,将所有物件,尽行封锁。乃出白银百两,交付房东,托其代送监饭。自己却收拾铺盖,星夜回吉水。不尚半月已到。见了张宏,具言美玉招祸之由。
张宏闻言,乃大哭曰:“吾年已半百,只有此点骨血,倘遭不测,奈何?”遂多带金银,与仆中常,同搭船往苏州而下,不题。
却说刘元辉之子刘忠在家,青年学博,议论有方,帝甚爱之。四月初,遂钦点为福建巡抚。忠谢恩出朝,即时收拾起身,望福建进发。由水路而上,不一日,船至南康,遂湾于朱子内歇宿。忠夜膳毕,步出船头,但见冷风习习,略有星光。须臾入舱,乃伏几而卧。
忽报福建王到,忠整衣出迎。王入船舱,忠纳头下拜。王命侍人扶起,赐坐于侧。忠偷眼看王,但见王相貌魁梧,俨然可畏。
王以手绰乌须,微笑曰:“足下青年科第,今则远任边疆,真乃世之豪杰也。”
忠曰:“臣下学识未充,妄窃科甲。今蒙圣恩,使为福建巡抚,因一时失计,妄授此重任,诸凡事务,乞大王指示。”
王曰:“少年学博,兹为封疆大臣,正堪展胸中之英才,而老夫亦得仗足下明威。”
忠曰:“大王‘谦尊而光,《易》道昭矣。请问驾自福建及此,将欲何往?”
王曰:“奉帝命为福建王,尚未到任,亦将起程。”乃从袖中取出一白圭,付刘忠曰:“此即为政之道,足下不可轻之。”忠拜受,王乃起身辞出,忠拜送去讫。忽然醒来,乃南柯一梦。
时已三更,忠甚奇之。回顾袖中,果有白圭一块,长尺许,上有刻文,横列三字曰:衡才编。读其略曰:
余姓张名博,衡才即号也。世居吉水。今上三十八年,秋九月,丙寅日,与族弟张宏自苏州返,舟宿内。宏起狼心,以药绝我命。凡三年,困守冥中。上帝以忠厚见怜,敕为星子城隍。又三年,升南康城隍。今升福建城隍矣。凡十有五年,含冤未伸。今宏数已终,明日辰刻,将泛失舵之舟,旋泊江心。祈即获之,以消余恨。
刘忠看毕,十分惊奇,乃曰:“既有如此奇冤,敢不为之分断。”是夜竟不能寐,乃秉烛独坐。天色微明,南康城中文武官员,皆来问安。
忠谓南康府曰:“今辰刻有失舵之船过此,敢烦贵府为我捉拿。”南康府领命,即使数鱼船,泛于江心,以待失舵之船。忽见一大船,从上流而来,被一阵旋风,将船吹到星子石上,把那舵打得粉碎。船既无舵,便被风吹转。这些鱼船,一齐摇到那船边,不由分说,便将那船,推进朱子来。南康知府回复刘忠。
忠曰:“再烦贵府,将那船上人,一概拿下。近有一紧事,欲借贵府公案结断。”知府领命,即将那船上十余人,尽行拿下。便使三班六房,往迎刘忠。
忠乃带了白圭,打道进城。知府接进堂上,刘忠即升堂,知府陪坐于侧。那一船人,面面相觑,竟不解何为。左右将诸人带上,跪于阶下。
忠厉声曰:“张宏,你知罪否?”
一人应曰:“无罪。”
忠曰:“可将应无罪者带上,余皆起去。”众人闻言,各自去了,惟一人伏地不起。忠闻其由,乃张宏之仆中常也。于是,将应无罪者带上,跪近案前。
忠问曰:“尔是张宏么?”
答曰:“是。”
忠曰:“汝何以至此?”
答曰:“特往苏州,路过此间。”
忠曰:“尔可将平生所为,从直招来。”
宏曰:“小人世居吉安,贸易为生,别无所为。”
忠曰:“尔同里有一张博否?”
宏答曰:“已去世多年。”
忠曰:“尔见他死否?”
问到此处,宏乃失色,勉强应曰:“如何不见。他即死在朱子内。”
忠曰:“尔如何知道?”
宏曰:“有个缘故。小人与他同船,自苏州归,不断船到此间,霎时无病而死。”
忠曰:“今有人告尔,药死张博。尔可从直招来,免受刑罚。”
宏心中自亏,口中却强,乃曰:“告我者是谁?”
忠怒曰:“天眼昭昭,岂容尔谋财害命耶!尔要对证,虽临死之日,可以得见。不用刑法,料尔不招。”遂将案上筒签,抛下地来。左右将宏推下。其仆中常跪上,愿以身替责。忠怒命将中常逐出。这张宏受责仗满,犹不肯招。
刘忠谓南康府曰:“昨梦神赐白圭,可以为证。”遂从袖中,取出白圭,与知府看。却命左右用大刑。
知府看了白圭,谓宏曰:“事已显然,何得强辩,自取刑苦。”时左右已将夹棍,夹在张宏脚上,只未收紧。
宏曰:“虽死亦不屈招。”忠命收紧夹棍,亦不招。再收三分,宏大叫求宽,愿招。
忠曰:“尔且招了再宽。”宏受刑不过,只得将药死之由,一一招上。忠命放开夹棍,即行锁入囚车。
忠遂用朱笔写判语云:
审得张宏,于今上三十八年,与张博自苏州归。船湾朱子内,宏起不良之心,因谋张博之财,遂害张博之命。张博含冤,十有五年矣。其正直之气,感于天地,故天命之为神,得降白圭授忠,以鸣宏恶。今神像现在闽疆,忠当戮宏于神前,以谢神嘱。
这判语晓谕,张挂府前。时南康城中,人人皆来观看,无不切齿骂宏。惟其仆中常见了判语,十分惊恐。
且说刘忠即刻下船,命将囚车带下,到了船上,即命开船。中常却不顾生死,跳上船来,向囚车跪泣。
宏在囚车内泣嘱之曰:“我已如此,必不能复生。尔可打听吾儿消息,倘有不测,我尽绝矣。今惟尔平素忠厚,必不负我心。到家时,惟善事主母,别无他嘱。”
中常泣曰:“主人不必忧心,仆愿以身代难。”遂跪向刘忠面前曰:“主人有罪,小人愿以身替,虽万死不辞。倘老爷不易我主人,我亦不能独生,便请先死于台下,决不眼见我主人受罪。”
忠慰之曰:“适间尔跳上船来,本欲重责,因怜尔是个义仆,故不忍见罪。尔主人谋财害命,罪在必诛,尔如何替得。尔欲自死于此,岂不负了尔主人,托尔后话,倒反为不美,不如去罢。”
中常只是叩头哭泣。忠命左右,将他推上岸来,却自开船,望福建进发,不题。
这中常只得归家,将此事报知主母。主母闻知夫被囚,子被监,忧闷成疾,几日遂死。中常只得安葬毕,复往苏州,打听美玉消息,不题。
却说刘忠到了福建,上任毕,乃往各庙行香。及至城隍庙,礼毕,仰看神像,大惊。因指谓从人曰:“此城隍,即我梦中所见者。”回顾庙貌维新,十分华丽。当下回衙。
明日,乃用一猪架,将张宏脱去衣裳,缚于架上,使二人扛抬,亲自送至城隍庙来。时阖署文武,俱在庙中伺候。刘忠到了殿上,坐于东旁,将张宏正中放落。
忠问宏曰:“尔识此神否?”宏仰头一看,更不答话,但见七孔流血,滴于地下。忠命割其两耳,宏大叫,如杀猪状。又命割其两股,剜其舌根,然后捣其首级,以木器盛之,献于香案前。左右以鸡、鱼伴之,是为三牲。刘忠乃起身,与多官一齐行礼。祭毕,命将宏尸弃于河中。各自回衙。忠将此事,修本进京,并将白圭解献,不题。
却说吴县知县,将美玉收监后,总捕小姐不着。正要提美玉审问,忽见禁子慌忙来报,说监内重犯张美玉,今早身故。知县闻报,惊曰:“小姐未获,该犯已死,如之奈何?”遂使人告刘元辉。
却说刘元辉,正在家中纳闷,忽有京报至,报其子刘忠,点了福建巡抚,于是心中大喜。忽又有知县使人,来说美玉之事。元辉曰:“此等奸徒,恨其死不早也。我那辱女,听其自去便了。”使人将此话,回复知县,遂将此事按下。
却说张宏之仆中常,来到苏州时,美玉已死多时了。中常只得觅寻美玉尸身,用好棺木盛了,搬回家中。时家中奴婢四散,财帛一空,只有僮仆来安,独守家中。中常伤感不已,遂葬美玉。葬毕,有自福建来者,询知张宏之故,只得请僧追修,凡四十九日。即毕,乃将其家庄田,均分与张姓贫户。遂与来安,同隐巫山寺为僧,后皆化身成佛。此是后话。
且说秀英小姐,逃出南门,进退无路。又恐家人看见,只得随路奔逃。因思美玉,才貌世所罕有,况且有意于我,岂非天缘!不如先往江右待他,未尝不可。但是,现今着差捉拿,倘一旦拿获,倒也皂白难分。正思虑问,又自解曰:“然以张生之才,亦不至于殃及其身。”于是,主意既定,遂决意往江右。且喜手上,有金镯一对,足为路费。恰遇一回头轿子,往九江的。秀英乃以银两,雇了此轿,坐到九江。算还了轿资,遂去轿而行。
未及数里,脚已疼痛。欲再请轿,又无处去请。正无可奈何,只得在亭子上,打坐片时。忽有二人,亦来亭上歇息。
秀英乃起身问曰:“兄等是哪里人氏?因何到此?”
那人曰:“我等是湖南人氏,乃同胞兄弟也,姓危名德,弟名云,俱在巡抚衙门走动。今奉差往苏州,公干回来的。请问相公,尊居何处?”
秀英随口答曰:“我乃吉水人也。”
德曰:“相公声音,似苏州人氏。”
秀英又随口答曰:“我自幼随父,在苏州读书,所以声音相似。”
德曰:“请问高姓?”
秀英诈曰:“姓张。”云问曰:“贵县有一张庭瑞老爷,想必与相公相识。”秀英曰:“尔问他则甚?”
云曰:“此人与我相善,故问之耳。”
秀英乃微笑。德曰:“莫非就是相公?”
秀英笑曰:“既然相善,何反不识?尔问我何事?”
德曰:“向闻相公高中,今何不在京会试?”
秀英诈曰:“适从京都转身。今日船到此间,被风浪所害,幸得小船相救,几乎性命不保矣。今孤身在此,将欲起岸返舍。”
二人齐声曰:“我有一船,往湖南去的,到得芦溪。今阻风在此,相公何不顺便,搭我船去。”
秀英闻言大喜,正合往张生家路途,乃曰:“既承二位相爱,足感盛情矣。”
于是,遂与危德兄弟下船。时南风已息,即行开船,望上流进发。危德兄弟,讹以秀英为庭瑞,在船十分敬重,乃空一床好铺盖与秀英睡,兄弟却作一床。
于是,说说笑笑,德曰:“相公还记得,吴城河下杨小姐么?”
秀英不解,乃曰:“我不知甚杨小姐。”
云曰:“相公好负心也。小姐自从那晚与相公,和诗订约后,转到衙中,时时切念相公,只望禀明大人,以成好事。不料大人见怒,将小姐遂下古井。幸得王大爷救出,避难山中。后又有山贼,劫入村中。小姐奔难,又被大人看见,以车载回。却又有一船缘故,左右与相公说了罢。”正是:
自己忧思大,别人故事多。
未知说甚缘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说新文绝断刘园约 讲道德掩倒吴江盟
话说危云谓秀英曰:“还有一段缘故,左右与相公说了罢。”
秀英曰:“愿闻。”
云曰:“正月间,有一人,不知何处奸徒,冒了相公名字,到我大人衙中,前来就亲。相公在吴江,与我小姐唱和的诗句,他竟一概知道。我们大人,原不识相公尊容,竟被那奸徒冒认了。成亲之时,在洞房中,被我小姐识出面貌,使婢禀知夫人。夫人大怒,即着长沙县,锁拿奸徒审问。正要定他死罪,奈我大人不忍,遂令知县将他放了。可怜我大人、夫人与小姐,为着相公一人,作了几多故事。相公却将此事,抛开一边,安然自图功名,好负心也。”秀英闻得此话,引动自己情由,不觉浑然泪下。
德曰:“相公不必伤心,我大人将欲使人造府,请相公就亲。因恐相公进京去了,故未请耳。今幸相遇于此,敢请相公同往湖南,早成好事。”
秀英闻言暗思:“那吴江小姐所遇的张生,莫非是花园的张生?但此等人物,不可多得,必是他无疑矣。”
乃诈应曰:“我自京转,必须回家告知,然后方可应召。”危德应诺,自此更加敬重。
坐间,但见秀英面带忧容,危德曰:“相公在此寂寞,待我说个新文,与相公解闷。”
秀英曰:“愿闻。”
德曰:“苏州城外东郊,有一刘元辉老爷的小姐与婢女,在花园内看花。有一书生,与相公同姓,因寻春入他花园。见了那小姐,就写诗一首。那小姐却将他诗句抹去,又在围墙外,写诗和他。次日,那小姐就不见了。刘老爷见了墙外诗句,便大怒,就将此事,报到吴县。即拿书生到案,问那书生,拐带小姐,哪里去了。把他强打屈招,收监未几日,遂死在监中。那小姐竟无处寻踪。这事奇也不奇?”
秀英闻得此话,大惊失色,只得勉强应答。
自思:“张生既死,我复何往?但已至此,无家可归。不如乘此二人机会,往湖南一走。且那小姐,是有才之人,又与我同病,必然相怜,或者可以安身,亦未可知。”
主意既定。不一日,船已到了鹿江,秀英乃假意与危德兄弟作别。
德曰:“相公欲回府,当着舍弟,相送到府上,打住两天,原与相公来此。我便在此等候,同往湖南便了。”
秀英曰:“既承相邀,就此同往湖南便了。我当存封书信回家。”乃假意上岸,片时即下船来。危德兄弟大喜,遂开船望芦溪,一路而来。
及到湖南,危德先上岸,见了杨巡抚,交了公文,乃禀曰:“小人奉差,到苏州转身,在九江遇着大老爷女婿,在京会试回来,小人敬请他到此。今现在船上,专候示下。”巡抚闻言大喜,重赏危德兄弟。乃入内将此话,与夫人说知,夫人大喜。时梅香在侧,闻知此事,忙报知小姐。
时菊英小姐,正在观书,听得这个消息,乃喜曰:“天不负我志也。”乃嘱梅香曰:“尔认得张郎,可往观之。”梅香领命而去。
却说杨巡抚,一面使危德兄弟及家丁,用衙轿迎接女婿到衙门,大开暖阁,接进内衙。巡抚与夫人,起身相迎。秀英却从容下轿,行礼间,飘然可爱。礼毕,请坐于东旁。
秀英欠身曰:“小生寒窗中,久慕老大人盛德,今得晤明威,实三生有幸也。”
巡抚曰:“老夫幼而无学,:壮而无述,今则老之将至耳。蒙圣恩谬付边疆重任,赖国运安宁,得以自乐。然才实不称职,如足下青年学富,真乃后生可畏,今幸远临敝衙,得以点我迷津,此老夫之大幸也。”
秀英曰:“小生碌碌庸才,但愿朝夕蒙训,大人无自谦也。”
巡抚曰:“老夫年已六旬,苦无子息,孤生一娇女,年已十六,愿配足下为婚,未审尊意如何?”
秀英暗思:“只要见了他小姐,自有主意,权且应之。”乃曰:“既蒙大人谬举,谨当如命。只恐穷乡下儒,有辱小姐耳。”
正话问,内已设席。遂请秀英饮酒,巡抚亲自相陪。席间高谈阔论,对答如流,巡抚甚奇之。饮罢,命仆送秀英,至书房中歇下。
却说梅香,领了小姐之命,来到厢房,觑见秀英面貌,不是庭瑞,闻其声音亦不是。乃入告小姐曰:“此生又不是庭瑞,但其貌,不在庭瑞之下。今老爷令人,送到书房去了。小姐何不假扮男装,去一试,便知明白,免得再如前番之事。”菊英大喜,换了男子衣巾,往书房而来。
先使梅香通报曰:“少爷相候。”
秀英闻报,暗思:“适间巡抚,自言无子,又有甚么少爷?此必小姐假扮男装,来试我也。”乃出迎接入内。礼毕,分宾主坐,梅香立于菊英旁边。
秀英指之曰:“盛介请便,容申一言。”菊英满面通红,以目视梅香,梅香乃退。
秀英曰:“蒙令尊翁,以令妹下配于愚,愚已允从。适退入书房,有人言令妹,旧在吴江,夤夜与人联诗订约。后为令尊知觉,欲以家法治之。令妹奔避村中,又因贼难奔逃,为令尊捕转。不期又有奸人,冒庭瑞前来就亲,竟中其计,直到洞房,方为令妹察出,将奸人着县治罪。此事果有之乎?”
菊英见他不是庭瑞,正欲盘问。不料秀英反说出这段情由。只得答曰:“有之。”
秀英曰:“诚如是,令妹宁无愧乎?”
菊英曰:“舍妹自幼读书,诗才殊绝于人,当时尽称为才女。旧在吴江,偶观风月,适闻庭瑞高吟。因其诗词清新,知其为当世奇才也。才逢才,能不留题于光风霁月之下乎?是故,舍妹亦和其诗。二才景同而诗合,是以才怜才,而有以约也。以诗而发乎性情,岂凡夫俗子,所能识哉!家君过于刚烈,实一时之怒也。幸天不绝人愿,故舍妹得以旋归。奸人妄冒之由,亦家君失认之过也。舍妹察出奸冒,尚不至于失身。由此观之,舍妹不徒为才女,可谓烈女中之奇女也,复何愧焉?”
秀英乃笑曰:“吾闻有才者必有德,有德者必有行。令妹既读诗书,自负才名,必尊习孔孟之训,守朱程之规。且教养婚配,事由父母,礼义廉耻,修自身心。家庭有堂室之别,男女有内外之分,此数者,虽穷乡下邑、凡夫俗子,所共知也。令妹乃宦家子女,圣门贤才,自当守正恶邪,谨静深闺,方为有用之学也。乃因一诗而动心;不以男女分别,自负一点之微才;见人以为知己,闻人以为至交。遂不顾礼义廉耻,竞以终身自约。不思上有父母,任意施为,虽凡夫俗子,未必如是。兄乃以才名加之,则古今之才,尽成不美之名耳。令尊翁侃侃刚直,岂能容此。兄又以尊翁为过,是兄之大不孝也。夫为烈女者,身虽女子,志胜男儿,谨言慎行,以节为主。令妹既自失于庭瑞,又违命于父母,遇奸人而不早察,事临时而后变。面种种事端,岂烈女之规模也。堂上交拜,万民皆知。洞房合卺,三楚相闻。兄反以为未失身,岂必欲共枕同衾,方为失身者乎?兄以烈女归之,烈女中未尝有如是之事也。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子姜,善美者,不能掩其丑。事已如是,岂舌辩所能掩乎?”这一席话,说得菊英,满面羞极,无言可对,更不好问他姓名,遂欲起身。
秀英一把扯住,曰:“令尊翁以令妹许我,我与庭瑞如何?”
菊英曰:“家父只道尔是庭瑞,尔既非庭瑞,何得冒名至此?”
秀英曰:“庭瑞已死,兄尚不知耶?”
菊英闻言大惊,曰:“尔何以知其死?”
秀英曰:“我在苏州,闻得庭瑞,在东郊刘府花园内,与一小姐和诗。后为刘老爷知觉,即行告到吴县。知县将庭瑞收监,未几日死在狱中。此事贵署公差,危德兄弟尽知。”菊英听了这个消息,受惊不小,急欲问危德虚实,又起身告辞。
秀英又扯住间曰:“与兄谈论半天,未曾请教高姓大名。”
菊英曰:“我乃杨巡抚之子,尔尚不知耶?”
秀英曰:“适间令尊翁,自言无子,然则令尊翁谎我耶?”菊英受逼不过,大叫一声,昏绝于地。正是:
气似涌泉关不住,语如利剑实难吞。
未知菊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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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第九回 假书生妙论惊巡按 真才女奇文夺会魁
话说菊英,被秀英逼得气满胸田,昏绝于地。时梅香正立于书房门外俟候,觑见小姐如此,连忙进来,扶起小姐出去。秀英倒也好笑。
却说菊英小姐,转到房中,气得眼闭口开,半晌不语。梅香着急,即忙来见夫人,说小姐陡然起病,不省人事。夫人闻言,忙来视病。只见女儿,头戴生巾,身穿蓝衫,长嗟短叹。夫人问其缘故。
菊英曰:“今日逼杀我也。”梅香乃将与秀英对答一席话,对夫人说知。
夫人曰:“今番之事,又奇怪了,他又言庭瑞死了,危德知道此事。”
遂暗使人召危德至,夫人间曰:“此生不是庭瑞,你为甚带他来?”
危德曰:“小人在九江遇着了,问他时,他自言是吉安吉水县人,姓张。小人因此便问庭瑞消息,他自己便认是庭瑞,且他年纪,又与庭瑞相同。因此,便邀他同来。”
夫人又问曰:“他说庭瑞,死在苏州吴县狱中,又说你也知道,可是真否?”
德曰:“此事却真,果是吉安人氏,姓张,但不知其名字。这事苏州城中,传作笑谈,都说那生是个才子,想来亦是真事。”
夫人听了危德言语,乃谓菊英曰:“今庭瑞既死,尔当小心,自守规矩。我为尔别择才郎便了。”
菊英曰:“儿志在此人,决不二心。倘其真死,惟有终身守节而已。今书房之生,惟作速逐出,休使他又坏我名色。”
夫人曰:“尔且耐烦,我当与尔爹爹商量。”是夜,夫人与巡抚将此事,细细说了。
巡抚曰:“此生虽非庭瑞,却与前番冒名的,大不相同。我当问其来由,观其举止,或者便将女儿许他。”
夫人曰:“倘女儿不从奈何?”
巡抚曰:“我自有主意。”当夜,夫妻争辩不定。次日早起,巡抚令人到书房来请秀英。
却说秀英正在书房纳闷,思欲见夫人,自表真情,无由可入。忽又巡抚使人来请,只得来见巡抚。礼毕,坐于侧。
巡抚曰:“敢问足下贵郡名邑,尊姓大名?”
秀英闻言,料是昨日书房的话,被他知道了,乃正色曰:“大人昨不知我姓名,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