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游记 - (TXT全文下载)
”八戒道:“那是日本国的国旗。这里是个日本商店,所以和龙旗同挂的。”行者又道:“那个一点点白的好似星的样子的,那是什麽旗儿?”八戒一看,笑道:“那是拍卖行内的旗。”行者道:“拍卖行内的旗,如何也和龙旗放在一处?难道那龙旗也要拍卖了吗?”八戒笑道:“不是,不是。我想这龙旗不值什麽,拍卖他做甚。定然这国里,今年要开个大拍卖行了,所以也挂了出来做个记号。”行者忽又拾头一看,问道:“这是什麽旗,这是什麽旗?如何这般多的白小方块儿?”八戒道:“这是外国人的洗衣作,不是旗。你看他又并不挂在楼上的。”行者指著对面楼上道:“那麽,那边挂的是什麽旗?这个样式倒也奇怪,又不是长的,又不是方的,又不是阔的,又似个人儿,有身体有手卻没有头。这是什麽旗儿?”又指著前面楼上说道:“这个旗比那个更奇怪了,明明是一面方的旗,如何将他下边挖去了一个圆孔,倒成了个三角形了。”八戒听了不觉哈哈大笑,说道:“老孙,你发了呆了。这是人家晒的衣裤,那里是旗。”行者不服道:“我不信人家的衣裤如何和龙旗挂在一块儿的?又如何和龙旗一样挂的?这就奇怪了,这就奇怪了。”八戒道:“你管他做甚!这上海的事,奇奇怪怪的多著哩。”行者道:“这几天怎麽格外多些?”八戒道:“这两天是新年,大概奇形怪状的事,都在这两天出现。”行者道:“我们不如这样罢,现在既然奇怪的事多,不如我和你分了开来,各往各边去探看。到得晚上,各将所见所闻的大家互相告诉,岂不胜似两人在一块儿观看。”八戒道:“甚好,甚好。”於是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走去。
行者是个不识道路的人,走来走去,看看两边的人家都是一样,没甚好看,因想:“不如转了个弯,到别条街上去看罢。”因走到转弯角上立定了,认了一认,见是一家茶馆,便一直走向那边去了。不料走了多少路,觉得十分冷落。看见又有一个转弯,认了认是一家小钱庄,忙又转弯向前又走,走了多少路,益觉清静了,因想:“不如走了回来,还是到那前边的街上去罢。”於是回了转来。岂知回到原处,早忘记了转弯,寻来寻去觉得有些相像,卻又有些不像。虽然不差的是家钱庄,柜台的方向又似有些不对,因又走向前去。走了几十步,看见又有一个转弯了,转弯角上也有一个小钱庄,心中不觉更形疑惑,看看这个也是,想想那边也不错,一时不得委决,只得再向前行。忽然又见一个转弯,这次转弯角上卻是一家馆子,心中十分欢喜,自谓这已到了原处。不料看了看茶馆,卻又和前时的茶馆不同。转来转去,心中更转得糊涂,那三叉路更转得多了。看看没法,忽然想起当初转弯时,路口恰似立著一个红头黑脸的大汉。因找了半日,果然找得了,抬头一看好不欢喜,又长又大,脸上又黑,头上包的红中又甚新鲜,真个和起初看见的一模一样,丝毫无二,自忖这一次卻被我寻著了。正要向著前边去,觉得路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对。再回头看时,转弯角上卻没有茶馆。行者叫道:“奇了,奇了,找到了这个又没有那个,这是怎麽来?”幸喜抬起头来向前望去,远远地三角路口还有一个同样的人立在那里,连忙走至那人跟前一看,人卻不错,果然又和以前看见的人一样。路上的情形更加不对了,左边是排墙,右边又有了个石库门,石库门上挂著无数的金字招牌,门内咿咿唉唉,十分热闹。行者一想:“这是个什麽地方,我卻没有到过,走来走去走了我半日,也走的我乏了。且莫管他,我进去看看再说,想来既挂著招牌定有东西卖的,我假做买东西的人,坐他一坐再说。”
想定了主意,正要举步进内,忽然看见里边店堂内,既没柜台又无货物,只有几个粗鲁的人在里指手划脚的胡闹。行者一看,连忙缩住了脚,不敢进去。只听得後边车轮辘辘,忽然停住了。回头一看,只见车上跳下一个人来,披著外套,往内就走。行者便跟他进去,才到中庭,忽地堂内的人发了一声怪叫。行者一哧,连忙转身就跑。跑出门口,对面来了一人,正撞个满怀。抬头一看,不是别人,便是猪八戒。八戒说道:“悟空,你也要来吃花酒吗,你为什麽也跑到这里来了?”行者因将前事诉说了一遍,又道:“这里的路好难走。”八戒笑道:“比西方佛国如何?”行者道:“难的多哩。”八戒因问:“走了半天,看见什麽奇怪东西没有?”行者道:“没有,没有,撞来撞去,只撞著许多一式的红头大汉。”八戒不觉大笑。
行者道:“你去了半天,怎样?”八戒道:,‘我卻看见了许多,只是说了出来你必不信的。”行者道:“有什麽不信,你说罢。”八戒道:“我先说第一次看见的三■〈木舂〉怪事。”行者道:“怎麽三■〈木舂〉?”八戒道:“第一■〈木舂〉,遮著眼睛的能跑。”行者道:“奇怪,奇怪!第二■〈木舂〉呢?”八戒道:“第二■〈木舂〉,掩著耳朵的能听。”行者又道:“奇怪,奇怪!第三■〈木舂〉呢?”八戒道:“第三■〈木舂〉,套著鼻子的能嗅。”行者又道:“奇怪,奇怪!这三■〈木舂〉事,我卻真个有些不信,世上那有这等事来!”
说声未了,忽见前面有辆马车来了,马夫执著鞭正赶著马,那马如飞如电而至。八戒说道:“你看,你看,这不是遮著眼睛的卻会走吗?”行者道:“真个,真个。但是你说掩著耳朵的会听,那是什麽?”八戒忙又指著对面的一家柜台里说道:“你看,这不是掩著耳朵会听吗。”行者一看,只见一个人手内擎著一个弯弯的东西,一头放在嘴边,一头掩在耳上,点著头,侧著耳,似和人说话的样子。行者道:“这是他一个人在那里玩耍,那见得是听人说话。八戒道:“你不信,我和你去听,你便知道了。”於是行者跟了八戒,走到一家店里,好似熟识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告借德律风一用。”那店家也便应允。八戒上前,便将旁边的摇手儿,摇了两摇,便听得上边的小铃儿响了几响。八戒便又取起了那个弯弯的东西来,照著方才看见的那人样子,一头放在嘴边,一头放在耳边,正是个恰好放在耳边的那头,刚塞在那只又长又大的蒲扇耳朵里,好似裹馄饨的一般裹在里边,甚是妥当。放在嘴边的那头,刚套在又长又尖的那只莲蓬嘴上,撑的满满的,又似嘴匣子一般,恰好将嘴装在里边。行者一看,不觉哈哈大笑道:“妙呀,妙呀!谁想出来的这样好东西,替你做得这般好。”行者一说,旁边的人看见也都笑了。
八戒听了一听,又说了两句话,便将那弯弯的东西取了下来,送至行者面前,说道:“老孙,你休要取笑了,快来听罢。”行者忙接在手里,照著八戒的样子,先将一头放在嘴边,不料行者的嘴短,尽了这头,那边一头卻在顶心上,不在耳旁了。八戒一看道:“错了,错了。”行者忙将那边的一头放在耳边,这一头卻又离嘴太远了。行者发怒道:“怎麽好,怎麽好!”越是发急,那猴子搔头摸耳的越忙,时时放了上去,又取了下来,取了下来,又放了上去。到得未了,不觉怒骂道:“老猪!你如何将这东西来戏弄我?这里边听得出什麽来!”刚说完了话,才待将那东西儿取去,忽然见他将头整了一整,好似听著紧箍咒的一般,连忙丢下听筒转身就走。八戒忙问:“怎事?”行者道:“这里边忽然铃铃铃的响个不止,震的我耳朵好难过。”八戒道:“这就要有人声了,这铃声便是关照的记号。”行者於是又取了听筒来听,刚听了一句话,忙又丢了就跑。八戒又问:“何事?”行者道:“不好了,不好了!那边说话的是不是阎王殿内的小鬼?”八戒问:“何故?”行者道:“我听得他对我说:‘魂拖散哩好’。”八戒道:“不是,不是。你可听错了,我来听罢。”於是八戒取了听筒听了一听,哈哈笑道:“你听错了,你听错了。他说人都说你好话。”行者於是取了那听筒来听,只听得听筒内此番卻不说别的话,只在那里交账,一千二百三十四,一千二百三十四。行者正要再问,八戒卻又听得筒内说道:“张园去麽?张园去麽?张园里今日做新戏。”行者一听看戏,立刻丢了听筒,回身又走。八戒忙问:“你又听见什麽了?”行者道:“看戏去,看戏去。”八戒道:“那家去看?”行者道:“张园,张园。”八戒道:“张园的毛儿戏,现在不做了。”行者道:“毛儿戏不做,现在定做光儿戏了。”
八戒没法,只得跟了他走往张园,一路无话。走到门口,有人来问买票。八戒便拿洋[钱〕买了两张票。走至园内,只见马车如蚁,游人似蝇。无数的蝇儿,都被无数蚁儿扛著,撑满园内。八戒心内想:“今日如此人多,这戏必有可观。”忙领著行者走进戏馆门来。拾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你道为何?原来这戏场上一切种种,都是些文明工架。八戒恐怕失了礼被人耻笑,忙拖了行者,拣了一个就近的坐位坐了下去。忽然走过一个人来,对他二人道:“退开的,退开的。”八戒连忙立了起来,拖了行者也叫他起来,向著後边退去。两人退後,那人依旧逼了上来说道:“退开的,退开的。”两人忙又退至右边。那人道:“这边是妇人坐的,请那边去坐。”八戒还要退让过去,行者不服道:“坐在那边你叫我退,退到这里你又要叫往那里了!”那人发急道:“那里叫你退?”行者道:“你说退开的,退开的,还不是叫我们退麽?”那人道:“我那里叫你退开,我说的是票子。”八戒於是恍然道:“原来退开的,便是票子。”於是便取出票子来请他验过。
正在忙乱,忽然看见一个西装的绅土进来,携著一个妇人的手。随後又有一男一女同进门来,都到右边座上,双双坐下。管事的人见了,便又上前去拦阻。那西装绅土问他做甚,管事道:“这边男女分坐,请两位男客过那边去。”西装绅土道:“怪哉,怪哉!这是新法是旧法?”管事道:“是新法。”绅土道:“既是新法,我昨天在圆明园路外国戏园里,也是两人同坐的。”管事道:“我们中国人没有这样文明。只此一端,是不能不用旧法的。”那绅士道:“既是旧法,我前天在丹桂包厢里,也是男女同坐的。”管事便没有话说,因道:“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比不得别处。”绅土道:“这里的规矩,如何这章程上没有,墙壁上也没有贴?”那管事的又没有说了。正在为难,八戒忽然跳了出去,叫道:“怎麽墙壁上没有贴?你看,你看。”众人忙向墙上看时,只见女客一边,用白纸写著四个大字道:“请母吃烟。”八戒道:“他既然写著请母,你们这公的,自然不该在那边了。”绅士等听了八戒一说,只得走了这边来。忽见人丛中立起一个人来,对著八戒说道:“这句话我卻不信,你们看‘请母吃烟’那边母的没有一人吃,这边公的倒都在这里吃烟了。”看的人於是哄然大笑。八戒涨红了颜,不能回答,没精打采的坐了下来。
这时正值开幕的时候,场内的人十分沈静。八戒轻轻对著行者说道:“老孙,你看,你看,这里文明的所在,一举一动都不是容易的,你看他们坐错了位置,便有人来禁止。我说错了话,便有人来嘲笑。你可留心著学习学习。”行者道:“我那里得知,原来这样的便叫做文明。”八戒道:“你如何轻看他,自後文明的事更多著哩!”当时说话之间,场内忽然起了一种绝妙的声音,丁丁东东,十分悦耳。行者不觉听的欢喜起来’,要跑过去看。八戒忙将他一把拖住说道:“不可,不可。这是文明的场所,不好乱走。”行者道:“我要去看,如何不教我走?这又不是个监牢,如何监禁起我来?”八戒急道:“好师兄,你不要去看罢,看时你也不懂,徒惹人笑。”行者还是不依道:”他们这几个人如何好走动?”八戒一看,果然有几个人身上针著一朵花,在人丛里走来走去。八戒摇手道:“不是,不是。这几个人是他自己的人。”行者道:“自己的人便怎样?难道自己的人倒好不守规矩吗?”
行者正和八戒噪,忽然听得那边女客座里有人叫道:“我也是自己会内的人,我也是自己会内的人!”行者和八戒二人忙看时,只见一个不衫不履的男子,坐在女客位中,正和管事的争闹。管事的见他凶狠,也就罢了。行者问八戒道:“那个人如何不赶他去?”八戒道:“再赶他,他便要大闹了。”行者道:“他大闹怕什麽?”八戒道:“闹起来便野蛮,他们文明人不肯做的。”行者道:“原来文明人是怕野蛮的。”八戒恐怕被人听见,忙道:“老孙,你将就点儿罢,再休管人家的閒事了,我们且看戏。”说时,正值戏台上边开了幕,行者一看,高叫道:“妙呀,妙呀!世上那有这样的有趣地方。”
说声未了,只见里边草地上,花枝嫋转,走出三个西洋女儿来了,天香国色,都是绝世的佳人。八戒一见,早看得掬著嘴,掀著耳,摇头摆脑,没口的叫好。行者笑问道:“老猪,老猪,你著比你高太公家里的女儿如何?”又笑道:“你看,你看,那个年纪大的、长脸的女子,好似你高家小姐,和你相配,正是一对绝好的佳偶。你看他妖妖娆娆,不配你更配得上谁来!你看他笑的好浪。”正说他笑,忽然那女子哭起来了。行者道:“你听,他哭的好不伤心。老猪,我想他定然在那里想你,见你好久不回去,将谓你死了,所以哭的这般凄惨。”八戒道:“休得胡说,他做的是黑奴,关我什麽。”行者大奇道:“什麽叫做黑奴?”八戒道:“黑奴便是一种黑色的人,生性愚鲁不能自立,被人贩卖了他,做人奴隶,这就叫做黑奴。”行者道:“那麽这女子……”八戒道:“这女子便是黑奴的女人,也便是女的黑奴。”行者道:“那可奇怪了,他既是女的黑奴,如何卻生的这般粉白?”八戒道:“你有所不知,现在世上的事,大概黑白颠倒的多。”又道:“你不看见今日《时报》上登的告白吗?便是这件事的。”行者道:“告白上怎样说?”八戒道:“告白上说的:‘中国女界注意……面黑如墨能变雪白粉嫩,鸡皮雀斑顿改冰肌玉肤。’照这告白上,那黑奴的女人擦了这药,自然雪白粉嫩了。”行者笑道:“那麽你为何不擦擦?倘然你擦擦,也不至面上这样龌龊了。”八戒道:“我卻不要擦这个。”行者道:“你要擦什麽?”八戒道:“我要擦累及青春。”行者道:“什麽叫做‘累及青春’?”八戒道:“累及青春,也是一种药粉,擦在面上,面上的毛不会出来的。”行者道:“面上的毛如何不叫他出来?你看这戏台上立的那个,原来没有毛,还是装上去的?”
八戒一看,真个戏台上立著一个老年人,正在那里慷慨激昂的演说。八戒虽然听不懂他说些什麽,只见人家都在那里拍手,他便也拍手了,人家跺脚,他也跺脚了。行者便问:“这做的是什麽?”八戒道:“这做的是《血手印》了。”行者道:“那个老者,现在做什麽?”八戒道:“是在做裁判官审事。”行者道:“裁判审事如何这个样子?”八戒道:“这是文明国的裁判官审事,你那里见来?你看他问事何等精神,堂上何等严肃,做犯人的何等自由,仆役何等简便。”行者道:“这都不差,我也都信你的话。只是这是什麽所在?如何好审事?”八戒道:“这自然是在堂上了。”行者道:“我不信,你看这那里是堂的?是在花园里的草地上。”八戒道:“这那里是花园里的草地,这明明在台上。”行者指著说道:“那边是墙,那边是路,那边是花木,那边是草地,怎麽你说不是?”八戒一听,哈哈大笑道:“你好呆!这是挂著的油画,那里是真的。”行者奇怪道:“这是油画,我可看不出了,如何竟和真的一模一样儿。”
行者正在称赞,忽听见外边人声鼎沸,场内的人同时起立,叫声:“火起!”脚快的纷纷都向外走,戏台上登时不做戏了,所有名角都跑了出来,说道:“不要跑,不要跑!这是外面老洋房内失火,和这边不相干的。”又道:“不要走,不要走!还有好戏在後,列位看看再去。”台上的人虽是这样说,台下的人卻依旧向外走个不止。八戒一看,恐怕陷在里边不好,忙也催著行者道:“我们也去罢,等回儿怕皮带车来了,被巡捕守住走不出去。”行者道:“什麽叫做皮带车?我们且去看看。”於是同了八戒两人,便向外来。
一出房外,便见右边一座洋房里,果然浓烟直冒,四边的人都在奔救。行者便也走了过去,到得那洋房前马路口,便有一个巡捕站著不准閒人进去。看的人都在路口挤著。行者连忙也立住在那边观看。不到一分钟时,房内的烟渐渐消淡,外边路口忽听得挣挣■〈钅从〉,千军万马似的自外飞来。行者一看,都是些红色的车子,几个人戴著铜帽,立在上面,好和出兵打仗相似。一到草地,车上的人早跳了下来,一边卸了马,一边那车辐上拖出一件东西来。行者一想:这便是皮带车了,只是这里失火,要这皮带来何用?因欲走过去看,又被巡捕拦住。只见拖皮带的人一头拖一头卻不往火烧那里去,转往外走。行者便也暗暗地跟了那拖皮带的人,走向外去。可是甚是冗长,走了多时,已经走过了半条马路了,还是只顾向前走去。行者一想:“这皮带是用什麽东西做的?世界上那有这等长的原料?又道:“可又奇怪,他既叫做皮带,想来定是皮做的了。世界上更那有这等长的皮?”又道:“或者是牛皮。我每看见大凡皮的东西,大概都是牛皮做的多。你看皮靴皮条等类,不是牛皮,决不牢固。”又道:“牛皮虽然牢固,断无这般长。或者是象皮,象皮的厚更胜於牛。象的身体卻比牛高大,而且现在新发明的东西,象皮做的比牛皮做的更多。”又道:“象虽高大,也断无如此长的皮生在他身上。”因想:“那是什麽的皮呢?”想来想去,再无比牛皮、象皮一般厚的皮了。忽然著急道:“是了,是了。这个皮带,定是人皮做的。现在人皮的厚,比牛、象更甚。而且人的长,是可装了起来的,不似牛、象的长短,不能假借。”
正在自己冥想,忽然看那拖皮带的人立定了,行者一看刚好立在一个矮矮的铁柱旁边。行者又想:“这铁柱可有什麽用处?平时在马路上也看见的甚多,今日恰好要看看他是什麽作用了。”因先推想道:“我想,这定是个溺器。我还记得当初才到上海时,溺错了尿被人拿了去。後来我在各处找寻,总找不到溺尿的器具。因想这里的人,难道不溺尿的?今日才见了溺尿的器具了。”
想又未了,早看见一个人,拿了一个铁的东西,在那矮铁柱上转了几转,忽地那矮柱里标出了一条的清水,浇的行者一身。行者大叫道:“坏了,坏了!我说他是溺具,他倒溺起我来了。”便见一个人过来,将那出水的龙头套在皮带上,便听得皮带内的水,瑟瑟瑟的响个不止,直向那边流过去了。行者叫声:“好妙!”顺著皮带去了,回来走到原处,那火场上早已尽变了形式。不知几时又来了无数的红色车辆,洋房的面前架起了一个高高的梯子,梯子上立著一人,手内拿著皮带的头,皮带头内便在出水。梯上拿皮带的人,将那水路对准了出烟的窗口,如矢的射了几次,那烟便渐渐的消灭了。救火的人都收拾好了东西,驾了马拖著车回去。站街的巡捕便也许人出进,园内所有的看客一哄而散,行者便回头,过来想寻八戒,见八戒不在那里,便往国内去寻。寻了几回终是不见,只得一个人闷闷的独自出来。这一出来,好叫做“祸福无门户,唯人自招之”。
欲知行者一人出去後所遇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讲条约孙行者守旧 叉麻雀猪八戒谈新
且说行者在张园里找不著猪八戒,一人只得独自出来时,已将近黄昏,各处电灯明亮,各车上都点著各种油灯,远远看去,宛如星光萤火。行者心中著急道:“我又认不得路,现在天已晚了,叫我走往那里的好?这老猪真是害死了人。”正在这般想,忽然前面听得“顶顶顶”的几声,又是“虎虎”的声音来了。连忙抬头一看,只见一间四方的房屋,四边放著亮光,如风如电的飞跑过来。行者一见,哧得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这里又出了妖怪了。”路旁的人被他这一叫,倒是一哧,骂道:“你这贼疯子,好好的路上有甚妖怪?这般大惊小怪的哧人。”行者不服,指著来的东西道:“不是妖怪,如何房屋都在路上跑了?”路人一看,不觉好笑,知道行者是个外来的乡佬儿,便也含糊的答道:“这是西方来的房屋,不但能跑,而且叫他走便走,叫他停便停,还能通人意哩。”行者道:“我不信,那有房屋能通人意的理?”那人道:“不信你看。”说时那东西早跑到了行者等面前。那人一擎手,跑来的东西便停著不动了。行者果然十分奇怪。那擎手的人见东西停後,便跳上那东西去了。行者又问旁人道:“这立在房屋门前的人,他做什麽的?如何这般忙碌,手又动动,脚又动动,好似发了疯的。”旁人道:“那里是疯,他是管舵的,如何叫他不动?”行者又大奇怪道:“这是房屋,又不是船,如何用舵?既然用了舵,如何不在後边,又在前边?”
旁边一个老者道:“你休听著他们胡说,这是电车,不是船,也不是房屋。”行者道:“我总不懂,不是船如何又用起舵来?”那老者道:“你也太固执了,难道舵只许在船上用的吗?水上船只用舵,天上的飞楼也用舵,地上的车子自然也要用舵了。这舵便是要快要慢要停要走的机关。”行者道:“大凡东西有了这舵,便可自己走了的吗?如此说来,别种车上如何要用人用马,为甚不也装了舵,让他自己跑呢?”老者道:“你又来了。虽然有了舵,还要有力来推动他,然後肯跑。”行者道:“这电车是用什麽力来推动他的?”老者道:“便是那电,所以叫做电车。”行者道:“这岂不是要闷死了人?你们总说是电,电报也是电,电话也是电,那电究竟是样什麽东西?”
老者被他这地一问,倒是一呆,想了一想答道:“原来你连电都没有懂得,怪道不识电车。那电便是打雷闪电的电。”行者道:“原来便是雷公电母的电。这也奇怪了,电母娘娘如何他肯下凡来,替著人间推车呢?”那老者道:“迷信,迷信。你还在说这种旧话。如今四海龙王都搬了家了,还有什麽电母娘娘!”行者诧怪道:“真的麽?他好好地如何搬起家来?”老者笑道:“听说他回我们中国,也要整顿海军。将来一个个偌大的军舰,沈了下去,闹的人家讨厌,因此搬了家。”行者忙道:“老孙倒不知道,没有替他贺喜。如今卻搬在那里?”
说时,後边又有一辆电车如飞而来。老者便笑指那电车道:“便也搬在这车上。”行者一看,果然见他飘飘扬扬在那车顶上,甚是得意。行者正要向前去叫他,仔细一看,原来卻是车顶上插著的几面龙旗。行者因笑向那老者道:“老丈休得取笑,这是龙旗,那里是四海龙王。”那老者也笑道:“你说电是电母娘娘,我自然说龙旗便是四海龙王了。”行者道:“那麽电究竟是样什麽东西?是怎样来的?”老者道:“电便是人做的。”行者一听电是人做的话,益加诧异道:“电在空中,人那里能做得来?”老者道:“你真不知道,如今新学大兴,世上的东西那一件不是人做的?休说这电。”行者道:“那麽天上的风,可能人做得来?”老者道:“怎麽不能。”便指著路旁一个洋房里房顶上的大风扇,说道:“这不是人做的风?”行者过去一看,真个不错,那坐在房里的人大热天日也不赤膊,也不摇扇,安坐在房中做事。四面的窗帷。好如看风旗一般,正在左右飘荡。行者回来道:“果然,果然。老丈说的话不错。”因又问道:“那麽海中的水,也可人做得来麽?”老者道:“有甚不能。”又指著方才救火挑水的龙头道:“这岂不是人做的水?不然这里又不是江不是河,为何用的水这样源源不绝?”行者又点头道:“不错,不错。”又道:“那麽水能做了,那火可也做得?”听者道:“这更容易了。你看这铁管子里,不是人做的火,如何只顾点得著?”行者道:“有趣,有趣。原来人的能力竟有这般大的。如此说来,西方的铁扇公主、风火轮都不算奇了。”老者又笑道:“怎麽不算奇!这也是西方传来的。”行者吃惊道:“谁有人又到过西方去来?”那老者道:“到过西方的人正多著呢。如今上海有的,那一件不是西方传来的。”又笑道:“以前只听得人家说往西方去取佛经,如今往西方去取的卻不是佛经了。”行者道:“不是佛经,卻是什麽?”那老者笑道:“都去取那妖怪。”行者道:“那有此理,去取妖怪来,要他做甚?”老者又笑道:“不是真的妖怪,只是说了出来你不懂,又要像方才见了电车似的说是妖怪了。”行者道:“老丈,请明白告诉了我罢,休要故意作难我了。”
老者因携著行者,沿了马路走来,指著旁边的所有房屋、电杆、车马、器具、房屋内陈设的各种洋货,说道:“这也是西方传来的,那也是西方传来的。”及至走到了一家门首关著门,门内悄悄无声,只听一个人在那里读书,门前挂著一块招牌,上边写著四个“中英夜馆”大字。那老者又说道:“这也是西方传来的。”行者道:“这家是做什麽的?”老者道:“这是个学堂。”行者道:“学堂我们中国一向有的,如何说也是从西方传来?”老者道:“学堂虽是我们中国一向有的,但是现在的学堂,卻和以前的不同,第一样学堂里教的书不同,第二样学堂里的规矩不同,第三样学堂的情形不同。”行者先问道:“学堂里的情形如何不同?”老者道:“你只听他现在不是一人在那里读书吗?以前的学堂是学生读书先生听的,现在的学堂是先生读书学生听的。”行者道:“这真是奇怪了。”老者道:“还有一层,以前的学堂是先生坐著学生立著的,如今的学堂是学生坐著先生立著的。”行者道:“这更奇怪了。”那老者道:“这还不算奇哩!以前的学堂禁止学生游戏,倘然学生游戏时先生便要打他,现在的学堂教导学生游戏,先生如要打时,卻要禁止的。”行者道:“这真奇了!真是闻所未闻了。但是倒有一层请教: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