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游记 - (TXT全文下载)
?他们又怎麽这样叫来的快?我看他们形状虽然凶恶,然卻不是妖怪,难道他们也有法术的吗?且不要管,让老孙来变一变相,试试他们,看他们识也不识。”想罢,便一转身向地上滚了一滚,变了一只金毛狗,向人丛里钻去。
红头大汉正赶著那假辫子的毛脸汉,一转眼忽然不见了,各处找寻,见一只金毛狗没有带嘴套,也没有挂牌子,便一齐叫道:“野狗!野狗!”旁边闪出一个捉野狗的巡捕来,拿著绳向孙行者变的那只金毛狗就捉。孙行者一哧,道:“啊呀,被他们识得老孙也。”忙看旁边,见有一堆马粪。连忙往地下一滚,也变了一堆马粪。捉狗的巡捕不见了那金毛狗,也就去了。恰好後边又推了一辆扫马粪的马车来,一个人拖著马,一个人拿著扫帚、粪箕,看见了两堆马粪,便来打扫。孙行者一看又不好了,想道:“怎麽又被他识破了!”连忙借著一阵风跳了起来,看看旁边有个房屋,房屋上还没有露台,便忙一蹲身,叉起四脚,便变了一个露台。扫马粪的一看,一阵风飞去了一堆马粪,正在奇怪,忽然旁边又走过一个工部局打样的西人,抬头一看:“怎麽这人家没有禀报工部局,便自己添造了一个新露台了。”连忙敲门进去,喝道:“这露台几时造的?快拆去,拆去!”那人全然不懂,正在支吾间,孙行者一想道:“不好,不好!又被他识破了,快去也。”连忙一转身倒在地下,变成了一辆东洋车,拔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变了一个推东洋车的人。打样西人和那房里的主人到天井里看时,并没见有什麽露台。那西人不懂道:“怎麽,我方才明明看见的,难道我眼花了?”便也走了出来。
打样西人刚刚走过,忽然又来了一个查车的巡捕,手里拿著木棍走了过来,将近孙行者变的那东洋车前,喝了一声:“去!”拿著木棍便打那车。推车的人问:“为著甚事?”巡捕喝道:“你推车怎麽不捐照会!”孙行者一想,果然别的都变全了,只少变了车後一张马口铁纸,连忙神差著变的车夫,拖著车舍命往人丛里逃。逃了进去,摇身一变,收了毫毛,依旧是个光头没发的中国人了。孙行者一想,这样终究不好,要被他们看得出来。便又拔了一根毫毛,嚼烂,吐出,一个个变做现在自己的样子,吹了一口仙气,叮嘱了几句说话,自己本身便又摇身一变,变了一个飞蚁,追上唐僧,叮在他帽儿上,看他进去怎地。
那捉东洋车的巡捕,见追不著东洋车,便吹起号,叫来旁边巡捕围了拢来一看,见有许多没辫子的中国人立在路旁,便大叫道:“赖烟钱的毛脸贼在这里了!赖烟钱的毛脸贼在这里了!”一涌上前,拖著一个问道:“你为什麽赖烟钱?”那孙行者毛变的人,鞠著躬答道:“也斯(yes),也斯(yes)。”那拖的巡捕奇怪道:“那毛脸贼倒也读过英文的,怪道割去了辫子,想也预备著要出洋去了。”因又问道:“你为什麽吸了烟不付烟钱?”那孙行者毛变的人,又鞠著躬答道:“那(no),那(no)。”那巡捕怒道:“你方才认了,为什麽现在又不认了?”那孙行者毛变的人又答道:“也斯,也斯。”巡捕道:“胡说!”因舍了第一个,问第二个时,问了几句也是如此,问第三个时也是如此,一连问了八九个,都是一样颠来倒去,不过会说那“也斯、那”两句,不会再说别的了。那巡捕更怒道:“你们这些毛脸贼,既然不会说外国话,说什麽‘也斯’、‘那’?”那孙行者毛变的许多人,又一齐鞠著躬答道:“也斯,也斯。”巡捕大怒,握著拳喝道:“还有什麽也斯!”那孙行者毛变的许多人,又一齐鞠著躬答道:“那,那,那。”街上的人听了,不觉哄然大笑。那巡捕正要上前去拿,恰巧孙行者在唐僧头上一招,那些毫毛都回去了。街上的没发中国人,一个没有。那些巡捕自然诧异,现且慢表。
且说唐僧跟著巡捕到了巡捕房,那巡捕头便问唐僧道:“你在烟楼上吸烟,可有此事?”唐僧道:“有。”巡捕头道:“你吸了烟不给钱,可有此事?”唐僧道:“也有此事。”巡捕头道:“既有此事,你为什麽不给,可有缘故?”唐僧道:“我没有钱。”巡捕头道:“胡说,你们出家人那会没有钱?”唐僧道:“我们出家人那会有钱?”巡捕头道:胡说,“你还来骗我,你不是龙华寺里的和尚麽?这样又白又胖的,想来别处也不会有。现在又是三月里了,龙华的香市正在上场,你好说没有钱吗!”
唐僧一听,全然不解何事。孙行者一想道:“怎麽这里也有个龙华寺,若说龙华会,老孙也曾赴过,他既说我师父是那寺里的憎人,想来必离此不远。明日老孙倒要借了三太子的风火轮,倒要前去看看。”想罢,只听得那巡捕又说道:“你现在没有钱,可找个保人来放你。”唐僧道:“这里地生人不熟,那里寻得保人?”一转念道:“有了有了。”便轻轻地叫一声悟空道:“你变了一个人来保我出去罢。”孙行者答应一声,便从唐僧头上飞了出来,飞到了门外,摇身要变方才的那人样子,忽然想著不好,那是同罪的人,不要去保,又被他要罚了。忙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读书人,勾躬曲背走进那巡捕房门来,走到时身体早瑟瑟的抖了。到了唐僧面前,巡捕头问道:“你来做什麽?”唐僧道:“他便是来保我出去的人。”巡捕头道:“不行,不行。看他这样子,那里有一文钱来保得起你,再换一个人罢。”孙行者一听,气倒了骨头,便走了出来,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大腹贾,拔了毫毛,变成了一辆马车、两个马夫。到了巡捕房门口,停了车跳下车来,走进了巡捕房门口,也是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那巡捕又问唐僧道:“那是什麽人?”唐僧道:“他是来保我出去的。”巡捕便问道:“你来保人,你的店开在那里?”孙行者一时答不出来。巡捕头道:“你没有店,不行,不行。再换一个人罢。”孙行者一听,叫声“晦气”,便又走了出来。因想再变什麽人好呢?刚又摇身要变,只见猪八戒摇摇摆摆也在那边来了,便叫道:“悟能,悟能,你进去保一保师父出来罢。”八戒答应,便大踏步走进门去。刚到唐僧面前,那巡捕头便问唐僧道:“这又是来保你出去的吗?”唐僧一看见是猪八戒,想来更是不行的了,然也无法,只得答应了一声“是”。不料那巡捕头卻点点头道:“你去罢。”猪八戒同了唐僧出来,傲著孙行者道:“你看如何?现在我老猪的法力卻比你大了。”唐僧也谢猪八戒道:“亏了你也。”孙行者又气又恨,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向唐僧告辞道:“师父保重,老孙要回花果山去看看儿孙去了。”说罢,便一筋斗不知去向。
第三回 说招股猪辈寒心 看举手马夫生色
且说孙行者一个筋斗翻到了花果山後,拾头一看,只见当时的一片繁华地,早弄得荒凉满目,所有的是山,是土,是水,是草,那些儿孙们早已一个都没有了。孙行者原是性喜活动的人,见了这样所在,如何还留恋得住,想了一想,依旧翻回原处,落下地一看,叫声不好,如何这些房屋都改了新样了。回头来,忽然看见一个人手内牵了一条铁链,铁链上带著一个矮矮的东西,行者向那东西一看,奇怪道:“老猪,如何他也变了样子了,他的两耳依旧这般大,他的嘴依旧这般长,他的尾依旧这般细,他的肚子如何不似从前的重笨了?他又如何嘴上被人套著这铁套,他犯著何罪?颈项上又被人锁著铁链。”正在这样想,忽然被他到了跟前嗅了两嗅,哼的一声,不觉哧了一跳。行者道:“他的声音如何变了犬了?难怪连我也不认得。”连忙退下了几步,向旁边一看,只见旁边一个人,手内拿著一大堆纸向人分送。行者也向他取了一张看时,只见上边写著什麽拒款传单,又是什麽铁路,又是什麽王犬变。孙行者一看,悟道:“是了,是了,那老猪果然变了大了。但是他封的是天篷元帅,又不是王,如何叫他王犬变呢?”又想道:“什麽叫做铁路,难道就是说他颈上的铁链麽?”
正在这样想,只见那犬跳了两跳,要想向前跑了,卻被那牵的铁链带住,跑不脱身。孙行者暗笑道:“老猪,老猪,这次你可上了当了。我原道这传单上写著什麽铁路之害,牵动全局,原来便是这铁链之害,牵住了你全身了。”又想道:“这个牵他的人如何这等厉害?既用铁链牵住了他,又将他的嘴用这铁网来张住,使他要开口也不得,岂不可怜。”孙行者正在这般笑他,那犬又跳了两跳,伸著嘴向地上刮了两刮,似乎因这铁网戴的不耐烦,欲刮去的意思。叵耐那铁网上又有两根皮条将他扣得紧紧的,一时如何刮得他下,卻反触怒了牵他的人,登时伸起脚来,对著他後腿上踢了一脚。那犬又汪汪的叫了两声,跟著牵的人走了。孙行者一看牵的人,原来是个西装打扮,身体又高又大,眼睛又凹又绿,好似前次在那巡捕房内看见过的,因想道:“原来那传单上说外人、外人的便是他。啊呀,啊呀!老猪你如何钻了外人的圈套,弄的这个样儿,走又走不得,动又动不得,开口又开口不得,休说你自己,便是我看了也替你伤心。”说罢,便想法来救他。不料一转眼间,他卻又在那牵的人面前摇头摆尾,十分亲热。孙行者骂道:“你这不识羞愧的畜生!你被他这般囚犯样的看待,又被他踢,难道忘记了?还做出这种醜态来,辱尽你家的猪子猪孙。”
孙行者正在骂他,忽然背後有人将他身上一拍,叫道:“老猴儿,你多时在那里?”孙行者回头一看,原来并非别人,便是正在骂他的猪八戒,便道:“老猪,怎麽你又在这里了?”又指著前边牵的那只犬道:“那个东西好像是你,我一时竞差认做你了。”猪八戒一看,怒骂道:“老孙,你好没理。那是外国狗,如何算起我来。”孙行者笑道:“狗不是和猪一样,我看犬的灵性究竟还比猪高了一些。我认你狗,还道是你进化,你如何卻这般动怒。”猪八戒道:“老孙,你是不知道的,近来外国狗的可恶,人人切齿。平时养著他,原叫他防夜或者猎兽的,他卻不防夜,不猎兽,只顾咬那好人。那里及得我们做猪的,受了人的恩惠,後来便能杀身报人。”
孙行者便也点头称是,自悔失言,因问八戒道:“你们现在怎样了?师父在那里?”八戒笑道:“老孙,你休说起,我们住了这上海多时,上海的地方真是无奇不有,说出来你也难信。”孙行者道:“你休哄我,世上的事我也见得多了,有甚难信处?”八戒道:“你休夸口,我且说了今日的事你听,谅你也不曾听见过。”孙行者道:“今日的事卻怎样?”八戒道:“今日的事,第一件叫做看跑马。”行者道:“跑马有甚好看?我们前次跟著师父取经时,那白马驮著经走了万千里路,有时不要紧时,他便慢慢走,要紧时,他便快快跑,看也看的厌了,那跑马有甚好看。八戒摇头道:“不对,不对。这里的人看跑马卻和我们不同。”行者道:“便是不同,也是一件寻常事,有甚奇怪?”八戒道:“第一奇怪的,这里看跑马的人,并不用那眼睛。”孙行者道:“不用眼睛来看,卻用什麽?”猪八戒道:“说来你又不相信的,用车、用衣服。”行者道:“这真奇怪了,世上那有这般看法,我真的不信。”八戒道:“你不信,等一回你自己看罢。而且这里看跑马的人更有一样奇怪,跑马的地方他们卻不得看,他们看的卻在那不跑马的地方。”孙行者道:“老猪,你只顾哄我做甚?天下那有这样的事来!”八戒道:“我何尝有半句儿哄你,不信时,那看跑马的人就要来了。”行者道:“胡说!这里何尝有马,看什麽跑。”八戒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说他们看的都在那不跑马的地方。”行者还要分辩,八戒早用手向东边一指道:“来了,老孙你自看。”行者向东进一看,只听蹄声得得,如千军万马的,果然来了。到了面前,只见车车相接,宛如钱串上串的铜钱一般,一匹马拖著一辆车,车上坐著两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身上都打扮得如花如锦,如鸡如兔,万分好看。行者对著八戒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懂了,这便叫做看跑马。弄了一匹马来,驾上了车,自己坐在车上,又用了个人鞭著那马,使白马向前跑去,自己便在车上看。原来这里的看跑马是这样的,这个法儿倒也巧妙,马跑到那里,他也看到那里。”
正在说话,只见一个人坐著包车,也杂在马车里面。行者又笑道:“这个人倒也奇怪,他不看跑马,卻看跑人。”说声未了,忽然听得啵啵啵几声,腾腾腾来了一种车子,前面没有马,也没有人。孙行者问道:“老猪,这个人他卻看跑什麽?”猪八戒笑道:“老孙,这件事你可不懂了。这便叫做机器车。”孙行者真的不懂道:“机器车怎麽也会走的?”八戒道:“你好呆,难道会走的只有人只有马?”孙行者道:“不是这样说,人马之外自然还有别样,譬如北方常用的有骡车,乡间用的有牛车,寒带内用的有狗车,热带内用的是驼鸟车。只是总须有脚的动物拖著车然後能走。现在这机器车又没有脚,如何会走呢?”八戒又笑道:“老孙,你如何呆的这样。现今世界上没有脚的车子很多哩,岂但这机器车一种。”行者不服道:“我不信,我不信。还有什麽没脚的车子,你且说来。八戒道:“说来你又要不相信了,一种叫做电车,一种叫做火车。”行者沈吟道:“电车,火车?火车是什麽样的?”
这时正值黄昏将近的时候,各式车上有的已点著灯,有的还没点灯。行者因指著点灯的车子,问八戒道:“这点火的便是火车吗?”八戒笑道:“不是,不是。这火车的话说来甚长,等回儿我和你去看看再说。”行者又道:”这火车还不难懂,虽然没有脚,终究还有个火,火是我知道的。你又说电车,那电是什麽东西?我卻没有看见过,请你说说。”猪八戒被行者这样一问,卻问的呆了。要说电是什麽,委实说他不出,心中只在想,口内卻不答。孙行者又问道:“那电是什麽东西?”八戒只得摇头道:“那电没有东西,是空的。”孙行者道胡说,既然空的,怎麽叫做电?”八戒道:“找也不知其所以,只因昨天我在一个什麽协会的会场上,听得人家说打电,打电。又有人说打电是空的。我想打电既是空的,那电自然也是空的了。”孙行者又奇怪道:“你说什麽会场?那会场在那里?是否便是王母娘娘的蟋桃大会?我也去看看。”八戒笑道:“不是,不是。那会场内虽然也有个王太太,卻不是王母娘娘。”孙行者道:“老猪,你好呆,王母娘娘在那开蟋桃大会时,至今已有几千年了,虽是仙家也应该老,如今称呼起来,自然该叫太太了。”八戒道:“不错,不错。老孙你也说的是。”
行者道:“他们既在开会,你知道他为著甚事?”八戒道:“听说是为铁路。”行者道:“笑话,笑话!你又来骗我了,路那有铁的?倘然路是铁的,到了下雨时,走的人岂不滑挞。八戒道:“这不是人走的路,是我方才说的火车走的路。”行者道:“你又来了,什麽叫做火车?我不懂。”八戒道:“这也难怪著你,你是才来的人。便是住在这地方的,知道火车、铁路的人也还不多。所以,我昨日听的人家说,这地方的铁路,大半已经送了人了。”行者惊道:“路怎麽好送人!送了人自己将往那里走?”八戒道:“正是如此。所以这里的人,这两天正弄得走投无路。”
行者道:“这事奇怪,我倒也要去看看。”八戒道:“你去正好,我们师父也在那里。”行者一听师父在那里,登时欢喜异常,拖著八戒走道:“我们快去,我们快走!”八戒随著他拖,仍站著不走。行者道:“老猪,你如何不去?八戒道:“去不得,去不得!我才从那里逃出来的。”行者道:“他们开会又不是杀人,你如何要逃?”八戒道:“他们要叫我认股。”行者道:“老猪,你既在那里,便认认何妨?”八戒道:“老孙,你不知道的,我们做猪的,听了认股最怕。”孙行者道:“认股有甚可怕?”八戒道:“你可晓得他们现在说的股,便是我们的腿。我们的腿,如何好容易认去。倘然认去了一股,不是只剩了三个腿了,认去了两股,只剩了两个腿了。认去了三股、四股,那腿便没有了。没有了腿,叫我如何走路?而且还有一层,我们的腿大有用场,新鲜时割了下来,叫做鲜腿;醃了他,叫做醃腿;将他烤了,叫做火腿;送往南方去叫做北腿;送了北方去,叫做南腿。装一装样子,卖在大茶馆里,叫做外国火腿。做了外国火腿,我这四个大股,岂不荣耀万分?你想,现在被中国人认了去,岂不可惜?”
行者听八戒啰嗦了一大篇,甚不明白,便道:“老猪,你说认股,认股,究竟认股是怎麽一回事?好不明白。现在,我劝你怕也不用怕了,你且领我去看看,见见师父。倘然有了认股的事,我便替你设法。”八戒才勉强应了,叫了两个车子,急急忙忙地到了张园,走至安垲地门口下了车。行者便要进门去。八戒连忙一把拖住道:“且慢,且慢!我们先去探探消息。”遂携著行者的手,走上阶台,到了两扇玻璃窗外。向内一张,只见场内黑压压坐满了一场的人,个个仰著头,向著一个台上看著。台上立著一人,正在那里说话。行者一见道:“师父,师父!师父又在那里讲经了,我们快去听。”八戒摇著两耳道:“老孙,你不要性急,让我听听师父讲的什麽?”两个人便捧著耳听时,只听得师父正在那里说道:“诸君放心,诸君放心,今天不认股,不认股。”猪八戒一听“不认股”三字,顷刻胆豪气壮,拖著行者的手,跑进场内去了。
不料八戒刚拖了行者一脚踏进了会场,忽然听得满堂鼓掌之声,响如爆竹。行者从没听见过,突然一惊,哧得往外便走。八戒连忙拖住道:“老孙,你走什麽?这是他们喝彩。”行者道:“原来如此,我道他们见了你的怪形状赶你出去的。”说罢,才又回身进来。忽然又见许多人,登时攘臂而起,高擎右手。行者看见不觉又吃一惊,撇了八戒的手,又要向外走。八戒道:“老孙,老孙!你做什麽?”行者道:“他们都要打我们了,还不快跑!八戒笑道:“那个要打我们?”行者指著场内的人说道:“他们不是要打我们,擎著手做甚?”八戒一看,笑道:“他们是议事时赞成的手。”行者道:“原来如此。”
说时迟那时快,行者刚正说完,看见台上的师父早又说了一句什麽话,还没听的清楚,只见场内的人又将右手高举,旁边的猪八戒,也将前腿举了起来。行者连忙问八戒道:“师父说的什麽?”八戒道:“我没有听见。”行者道:“这也奇了,你没有听见,怎麽便也赞成?”八戒道:“我见他们赞成,我自然也就赞成。”行者道:“笑话,笑话。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正在这样说,只听得师父又在上边说道:“支路也好筑了,你们赞成不赞成?於是场内的人又都举手。八戒忙也举手。孙行者轻轻地对著八戒道:“老猪,你听见麽,师父方才说猪罗也好捉了,你如何还要赞成?还不快跑。”八戒惊道:“真的吗?真的吗?我没有听见,捉了去别的倒不怕,还是怕认股。”连忙拖行者又逃出场外。孙行者道:“且慢,且慢。我要去和师父说句话。”八戒道:“算了罢,算了罢,我师父这两天正忙的不得开交。”行者道:“忙什麽?”八戒道:“忙的便是开会。”行者道:“现在会就要散了,散了会还忙什麽?”
行者刚正说到此处,忽然听得会场内“铃铃铃”、“铃铃铃”几声,行者道:“这又是怎麽了?难道他们看见已晚,便请师父在这里放焰口麽?”八戒道:“不是,不是。”行者道:“为什麽不是?你看不见方才他们坐在那里的人麽?一个个都在那里拭眼泪。我想总是什麽人家冤枉,死了人,在这里请师父做功德的。”八戒道:“不是,不是。这是他们摇铃散会的摇铃。”行者一听散会,满心只要见师父说话,忙回头来看,果然看见许多人早已纷纷出来,走的走,马车的马车,东洋车的东洋车,一闪眼间,都已奔向马路上去。再留心细看,只见师父也早上了车,向外去了。行者连忙撇了八戒,往外便追。
追至将近马路口,看见师父的车正在前边刚转了个弯,忽然那马路口立的一个又长又大的人,将右手向上一擎,宛似方才在会场上赞成的举手一般,马路口的几辆马车登时立定,巧巧将行者前面当头拦住。孙行者想道:“奇怪,奇怪,这里上海的人,无论做著何事,个个都是擎手为号。”又想道:“妙呀,妙呀!这个人的权力如何这般大?他一擎了手,那些马车都不敢走了。比方才会场上的擎手有用许多哩。”正在这样想,拾头起来,只见马车上的马夫恰巧一个个也高擎右手,和那立在路口又长又大的人一般。孙行者道:“这些人也有猪性,和老猪一样,只顾依著人家,看见人家擎手,他也擎手,自己没有一点主意的。”话言才了,只见路口的人将手放下,那车上的马夫宛如机器做成的一般,立刻也都放下了手,将马缓领了一领,那车便慢慢的向前走往马路去了。行者跟著马车,也到了马路上,向前一看,师父的车早已不知那里去了,连忙追上前,向各车里探望,只见各车内都载著一男一女,欢欢喜喜,和方才师父在会场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中更是诧异道:“怎麽这里的人有这样相差的,一边著急的那样,一边依旧安閒的这样。”又探了几辆,始终探不著师父,心中稍稍急道:“师父不知又那里去了。”便忙转身回来,依旧要到安垲地门首找那八戒。
不料到了安垲地一看,那八戒早又不知去向。行者此时卻弄的进退无路,一个人立在草地旁边呆呆望著。忽然回过头来,看见隔池边隐隐有两三个妇女在那边行走。行者想道:“那呆子是个好色之徒,必然又在那里作怪了,我不如去那里寻他。”定了主意,便向池塘边来。转过了洋房背後,向乎台上一看,早已别开生面,和来时大不相同了。平台上放著无数的台椅,台椅上坐著无数的男女,摆著无数的茶碗。那些男女一个个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似发痴的一般。还有许多人在那台椅中间荡来荡去,又不是寻人,又不是走路,不知做甚?看他们情形,男的都削尖了头,女的都散了发。尖头的宛似半开雨盖,披发的俨如高筑阳台。看官休说我“阳台”两字比方得不对,请你再看看近时披发的样式,岂但阳台而已,一层层重重叠叠,亭台楼阁,还不知造著多少在上哩!
閒话少说,且说当时孙行者正在看那阳台上的人,忽然一个和尚手内拿著一卷纸,从洋房里走了出来。众人哄然大笑,都道:“和尚,和尚!这里和尚都来了。”行者定睛一看,见是沙僧,便要上前叫他。看见沙僧满脸怒容,好似和人争闹才了的样子。行者一想:“这沙僧不知又为著何事动气了。我且不要使他知道,隐在他身後看他做些什麽。”想定後,便真个躲在沙僧後边,一路窥探他的举动。
只见沙僧一路走过平台,听著人家话笑,他也不管,他只管看著手内的纸卷,一人自言自语的说道:“天下那有这样的事,自己的地方,自己倒不要了,给著人家。”行者听了,一点不懂。只见沙僧又是气愤愤的念著手内纸上的字道:“什麽叫做订约权在朝廷,外交首重大信,倒不如改了订约权在外人,外交首重大利罢。”又看了一张,念道:“‘查外交首在立信,匹夫犹重然诺,而况国家。’唉唉!这两句更奇怪了,他说是查这两句话,古书上我没有看见过,他从那里查来的呢?而且,他说外交首在立信,好似内政不必立信的,匹夫犹重然诺,好似朝廷不重然诺的。他口口声声说信,卻口口声声忘了一边的信。这是怎麽讲呢?唉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自古道:‘人言为信。’这上边说的信、信、信,大概多以外人之言为信,自己说过的话,自然可以不信的。”又说道:“这更笑话了,这更笑话了!我尝看见买卖人家的告白上,常有‘如蒙诸君惠顾,价钱格外克己’的话。现在这上边也说‘朝廷惠顾绅商’。这样说来,还有什麽朝廷,什麽绅商,只是交易卖买的主顾罢了。唉唉唉!交易,交易,这外交大概又是交易的交字了。”
沙僧只顾看著字说著话,行者听了依旧一点不懂。忽然迎面来了一个僧人,面眼漆黑,身材短小,手内也携著一卷纸,见了沙僧,打了一个问讯,授了一张给沙僧。沙僧连忙拿了起来便看。行者隐在後边也偷看时,只见上面写著道:
谨启者,现在苏、浙铁路问题十分吃紧,各界中人屡次开会演说,集股拒款。某等身虽方外,义属同胞,安能漠然坐视,忍使乾净土地,沦为异域。爱发起僧界保路会,定於某日某时在某地集会,共商办法,同解慈囊。凡我信徒,共移莲步。此布。
行者明白道:“原来他们也为著铁路的事,只是这上边甚有难懂的,什麽叫做‘各界,?又什麽叫做‘同胞’?那‘各界’的‘界’字,不知是怎样解释,大概便是‘大千世界’的‘界’字了。我想同是人类,如何分起界限来,既分了界限,如何又叫做同胞,这两句话不是相撞的吗?”又想道:“莫管他,莫管他。我且看看他们两人说些什麽。”只见沙僧看完了字,先开口道:“我们既是维新之辈,自应结个团体,也好发些热力,聊尽国民一分子之义务。”行者暗笑道:“沙僧痴了,他是个出家人,如何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听那个黑眼僧人答道:“不错,不错。老师父究竟是个特别改良时事维新的和尚”沙僧谦逊了一回。那黑眼僧人又道:“如今我们怎地做起?”
沙僧还未答应,只见旁边走过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和尚,并不说话,只立在旁边听那沙僧和黑眼僧人说话。那黑眼僧人见了,便也不响了。等了一歇,那贼头贼脑的和尚听不著话,又转向别处去了。黑眼和尚才轻轻地对沙僧说道:“师父,你知道这个人吗?”沙僧道:“他不也是个僧人?”黑眼僧人道:“不是,他是官府派来的侦探,专一探听人家的事的。我们须要小心点儿。”沙僧道:“正是。”
行者一听那贼头贼脑的和尚是个官府派来探事的人,心中想:“他是探事,不知怎样探法,可有老孙三探金山兜洞的本领麽?我且跟了他去看看。”想罢,便撇了沙僧等,便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