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界鬼域记 - (TXT全文下载)

,西式算码里,似乎用不着这劳什子的。朱先生啊,莫非你的笔误么?」鹤仙道:「嗳,岂有此理,这分明代表加字的记号呀,你们初学加法,怎说这加法的主脑字,已不在心了。」喜鸾道:「嗄嗄嗄,原也是个号儿,我半天的搜索枯肠,那里想得到呢。」说着,色豫神暇,且瞧且写,就瞧加法,先从心窝潭里布算一番,起好了腹稿;然后用石版石笔,演了个未定草式,又琢磨了几次,才周规折矩的誊正了,将卷缴讫。那时喜鸾胸前一块石方算堕落,便管好笔儿,慢吞吞从课堂西边兜过东来,瞧瞧同学诸姊妹,都是逗角钩心,默默推算。瞧到头等生沈三凤的桌子上,蓦见他横七竖八正画成个三角形儿,不禁掩口笑道:「三阿姊,你可不是考图画么?」三凤道:「喜鸾姊,这并非图画,也属于算术的一种呀。」喜鸾道:「是那一种算术,我却见所未见。」
  三凤道:「这叫做勾股法。」喜鸾道:「怎样叫勾股呢?」三凤道:「勾稽之勾,股份之股,乃是开方学中的一部分。」喜鸾微哂道:「嗄,原来是粉颈轻勾之勾,双股交迭之股,这春色暗藏的佳名儿,果然非常风致咧。」三凤道:「呀啐,亏你女孩儿家,下得出这两句注脚。」喜鸾道:「就字论字,也算不了我解差的。」旁边王一鹃笑道:「好解得确,好解得确,若非你天字号里的聪敏人,怎能想得到这新鲜创解呢。」说着,三凤握了笔,垂了头,似羞若愠,面盘上疑映带着几点晚霞,喜鸾又在旁看道:「哈哈哈,那图上边甲乙丙三个,是否长于勾股的美少年么?」三凤听了,休想能接他下言,只索不去理会他便了。
  看官们,难道他们当着先生的面,敢于这样虐谑么?都只为喜鸾平日很喜欢寻开心的,又经了前二月里的风潮,三大自由,已得校长的允许,诙谐谈笑,一发是奉旨奉宪,亦后谁来管得,所以喜鸾姑娘,把勾股两字的滋味,细细咀嚼,竟似旁若无人个样儿。此刻钱教习剑虹被他一席勾股话,闹得怒容满脸,浓浓的竖了肩儿,圆圆的睁了眼儿,嗔视喜鸾,瞧个不休。俗谚说的眼睛里放出火来,正是钱剑虹当日形状。喜鸾也见钱教习这副神气,便见机不再多噜苏了,正要收柬纸笔,想退出课堂外来,不料副教习朱鹤仙又叫住他道:「喜鸾,你来你来。」
  喜鸾骤闻叫唤,疑虑不前,暗思他莫非为了勾股的游词,特地叫我去挥叱几声呢。想着蹑蹑踽踽,走向讲台前来,说道:「朱先生,有何见谕?」鹤仙道:「你把这算题讲讲看。」喜鸾哑然道:「朱先生,疑我非自出心裁么?」这题儿(12345678910若干)明明一二三四五加六七八九十,得数便是五十五,谁也算不来呢。」鹤仙摇首道:「差差,你个十百千的位数,也没弄明白,岂不笑死人啊。」说着,南党众女生都哄上来看喜鸾的算学卷,笑声呵呵,响彻屋子。鹤仙便在黑版上画一算式,指给喜鸾看道:「你瞧一万二千三百四十五和六十七万八千九百十相加起来,得六十九万一千二百五十五,方是毫忽不差的共数咧。」喜鸾微点头,怏怏不乐,默了良久,将近十二点锺光景了,雪雁、沉鱼辈也都缴过卷,退归卧室。喜鸾回首一瞧,见课堂以西,跑得一个不剩,也就步迟迟的下堂去了。
  午饭后,南党生都聚在一处,大家取着香皂擦过于手,拿着玉容散粉过于面,便要趁个空儿,打算到马路上玩玩。沉鱼与众姊妹道:「咱们今儿往那里去散散心呢?」雪雁道:「上海的别相景致,尽在咱们的眼中了,还有甚好玩的地方呀?」沉鱼道:「不是这么讲的,咱们整坐了两日,考的困乏了,不拘何处去,寻寻快话,才好把胸膈间的闷气,开豁些儿啊。」莺娘喜道:「鱼姊之言,正合着我的意咧。」沉鱼道:「妹子们想想看,到底有甚好玩的地方呢?」红鹦道:「有的有的,我前天瞧见繁华报的花榜、状元、榜眼都在东荟芳潇湘馆内,可要同去赏识赏识啊?」沉鱼拍手道:「妙妙,就去就去。」莺娘忽脸儿一沉道:「我偏不去。」沉鱼道:「莺孩子,别做神作势了。」
  莺娘蹙额道:「求你饶了小妹罢,前番迎春坊,险被花戏鸯窘杀,如今再不钻你的圈啊。」沉鱼笑道:「谁叫你拘拘谨谨,露出乡曲的马脚呢。」莺娘道:「咳,叫声你鱼姊姊了,那风月场中,本非咱们所应到的。」沉鱼道:「哼哼哼,妹子何所见不广啊,可知道鼎鼎有名的某宫保夫人,彷佛以花丛柳窟为消磨岁月的安乐窝呢。」莺娘道:「嗳,越发不对了,他们垂暮余生,借此以聊娱晚景,我辈金闺弱质,方当盛年,那得援以为例呀。」
  沉鱼道:「喔唷唷,你这些道学话,说给谁听啊,去去。」说着,强握莺娘手,挈与俱行,旁侧雪雁、红鹦复殷懃劝驾,或挽或推,莺娘身不由主,只得随他们走一遭了。于是鱼雁鹦莺,说说笑笑,一路出昌中校,叫了一乘轿子式的快车,马蹄得意,行驶如飞,不上一刻锺,已到东荟芳的弄口了。雪雁抢在前,惠了马车账,便招姊妹们,慢慢儿走进弄来,到第三石库门外一看正是潇湘馆,林黛螺、薛宝鸳的金字牌儿挂在上首,原像魁占百花的气概。雪雁、沉鱼便做个开路先锋,一脚尖跑将进去,莺鹦两个随之而入。外场龟奴一见也高喊客来,鸨母正从屏门后走出,瞥睹四位女干金身上边都似遇着些外国新气,不觉暗暗纳罕,思量这几位别是济良所女董,来咱们妓院里,查查有无逼娼虐妓的情事么?倒未免有几分心怯咧,等我探探他们口气,再作道理罢。正要开口,一想啊呀且慢,他们多系女流,我和他用那样的称呼才算合式呢?想了一会,嗄,有了,也尊他声女大少,终大差勿差的。沉鱼等踏上阶沿,惟见鸨母呆看他们,并没一句应酬的话头,满心疑愤,便想发作起来,鸨母忽笑问道:「诸位女大少,今日甚好风,吹得你们贵人来呢。」沉鱼道:「长久要来了,你家林薛两姑娘的艳名,是久慕的。」鸨母闻了此话,心下为之一宽,因答道:「蒙大少枉顾,可喜得紧,但可惜事不凑巧,咱们黛螺女儿早看戏去咧。」沉鱼道:「宝鸳呢?」鸨母道:「宝鸳有客在那里,也不容他弃旧怜新的。」说着,外面石库门口恰停下一顶花舆,鸨母见而喜道:「我儿回来咧,好算诸位女大少的福气。」沉鱼向外一望,果见一位体态轻盈的名妓,带着个略有姿色的大姐,先后进屋子里来。鸨母迎上前道:「儿啊,列位女大少候你多时了。」黛螺便和他老妈的调,也撮着笑脸道:「女大少们,请楼上坐坐呢。」沉鱼道:「好啊。」实时四美人跟了一艳妓,向屏后扶梯上一径上去。大姐抄上一步守在房门根首,揭起门帘,待他一个个跨进房中,黛螺就请他们沿窗坐下,请教大少尊姓,沉鱼等便一一说了;林黛螺又各各敬过瓜子,方才一同上楼的。大姐手捧了金水烟筒,走过来装了几口烟,沉鱼是惯吃雪茄烟的,许多皮丝净丝,都觉得嚼蜡无味,所以一口回绝,经不得他扭扭捏捏的再四歪缠,无奈抽了两口。林黛螺复坐到沉鱼近身,同他扳谈扳谈。沉鱼趁着阳光映照,把他仔细一认,虽非尽属真色,却也秀溢眉宇,知那青莲阁五层楼的拉客野鸡比较比较,差不多天堂地狱了。毕竟花榜第一,也有三分小道理的。瞧了一回,沉鱼便吩咐摆台面,取局票来,莺娘道:「我没局可叫,还怎样呢?」雪雁道:「莺姊姊,我给你代了一个,只是坐场钱要你来的。」莺娘道:「这倒不在乎。」于是雪雁、红鹦都草草不恭的写了局票,大姐接下立着外场去叫。诸事已毕,起手巾大家入席,酒过一巡,四个局儿陆续俱到,彼此略谈了三五句,便相互猜拳,开怀畅饮,各人唱了一出帮子调,清脆喉咙,顿触动他们唱歌的兴致,沉鱼含笑道:「妹子们,咱们何不唱一支歌,来助助兴呢?」雪雁道:「极可使得。」红鹦道:「没有唱歌书,如何唱法?」沉鱼道:「前礼拜所唱的有撰新歌,可记得么?」莺娘道:「可就好女儿呢。」沉鱼道:「便是。」莺娘道:「这却尚堪记忆,总算祖宗有灵。」红鹦道:「还好,这好女儿我也牢牢记着的。」沉鱼道:「即如此,唱唱看呢。」说着又顾谓黛螺道:「烦你潇湘馆主,弹起琵琶来,和和咱们的歌声咧。」林黛螺道:「唱歌是向不擅长的,怎好瞎和。」沉鱼道:「咱们只求热闹些就算了,何必定要拍准扳眼呢。」黛螺推却不脱,只得依儿,沉鱼道:「妹子们那个先唱?」红鹦道:「你鱼姊儿,自然首屈一指的。」沉鱼笑道:「有占有占。」话方毕就想好歌辞,按着独览梅花的腔,拍唱起来道:
  好女儿 好好好 抵制抵制 手段十分高 拘拘束束不自由 毋宁死得早 一般规则蹊又跷 告白森森 令人魂胆销(指第五回金校长之告白) 脂粉队 娘子军 小小团体结得牢 才博得清和迎春 笙管听敖曹 吐的温 叙通宵 管甚么 烛烬三条 从今后休再起风潮 好好好
  唱毕,便挨着莺娘了,莺娘唱道:
  好女儿 好好好 缠足苦恼 缠足苦恼 盈尺莲船 又恐贻人笑 怎及得不大不小 伸缩自由难画描 红的瓶 水泛桃 绿的瓶 雨打蕉 此功此效 料想世界少 点点滴滴杨枝水 远胜那波临顿 情天不老(见四月十八时报梅花落小说中) 可以处家庭 可以入学校 攸往咸宜 而今而后乐陶陶 新也好 旧也好 好好好
  莺娘唱到结穴的好字,雪雁又接唱道:
  好女儿 好好好 二万万同胞 废物废物 普受了讥和诮 不出闺门躬作操 没世枉劬劳 事事服从 自贱自苦还自挠 那比得我辈青年 表面居然受女教 上海兜兜福不小 新舞台 陈列所 一览无余 早经走几遭 东西荟芳 领略花围 与翠绕 怕不是新学名誉 继长且增高 好好好
雪雁也唱完了,红鹦想要轮到我压末的小妹子咧,就按了G字调,高声唱道:
  好女儿 好好好 二十世纪新风气 雌伏雄飞 端的女中豪 某总会 品品萧 一曲琵琶 胜比风琴妙 潇湘蘅芜 大乔与小乔 个中阿娇真个娇 我便化作男儿 也应魂为销 男女界限破除了 运动自由 主义坚抱牢 酒地花天 及时行乐最逍遥 偌大幸福 大幸福 如今分半属吾曹 好好好
唱至此,黛螺的琵琶声也戛然而止,一番当歌醉酒,作乐陶情,不知不觉,房间里电灯,渐渐的发亮了。正是酒阑席散时,忽闻一阵子詈骂声,殴拳声,砰砰劈拍,闹得马仰人翻,沉鱼等姊妹四人,不免吃一虚惊,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设分会选婿订规章 办毕业上书求奖励

  却说鱼雁、莺鹦四姊妹,同在东荟芳大吃花酒,相近散席,一片打架,闹了起来。沉鱼慌问道:「呀,何处喧嚷,好奇怪啊。」黛螺道:「莫非又是铜钱打滚了?」沉鱼顿了一顿道:「花元公,我懂不得你的话咧。」黛螺笑而不答,雪雁道:「鱼姊儿,等我去看他一看,便知端的呢。」沉鱼点点头,道了声好,雪雁慌离坐席,出房门向对面瞧了一眼,只见个矮矮胖胖三十多岁的半醉黑男子,和一位美秀而文、金玉其外的少年,大家扭住胸窝,滚做一团,旁边一个很标致的粉头喝劝不理,便把两个人各给他一把耳根,揪得他们似临杀的猪罗罗,连连叫喊。正在这个当儿,楼下龟子蓦地里又大呼客到,霎时楼门口跑上来两位官儿模样,都是头戴尖顶帽,鼻架金丝镜,长长的一对老头儿直闯入对面房里,那矮胖子和美少年,好像鼠子见狸猫,吓得慌慌张张,躲避不及,两老儿大发雷霆,「畜生畜生」之声骂不绝口。幸得知趣俏大姐走过来两记背心拳,和两老儿毛手毛脚,插了一会子的趣,才算扯谈开来。那惯泼醋的东西,自然乘隙脱逃,双双溜下扶梯去了。
  雪雁瞧他们诸般丑状,万分好笑,然究不解彼等与两老有那样关系,因何一怕至此,及问了黛螺,方知两尊胡涂老,一个是某局总办童醉心,一个是某银行经理钱必贵。那黑而胖的,乃钱必贵的侄少爷,美而秀的便是童醉心的三公子。今朝父子叔侄钻在一只裤脚管里,莫怪醉心、必贵要板板面孔,正正名分,摆出些长辈势来了。沉鱼、莺鹦闻知此话,都笑得肚肠也隐作酸痛。雪雁道:「总算他们尊卑长幼,还讲一点规矩呢。」
  说着外场忽捧着一张局条,兴匆匆送上楼来,黛螺接了一瞧,笑道:「嘎,张二大人又在西敦仁里请客了。」沉鱼见于局条到来,便招呼红鹦、莺雁别黛螺欢散而归。跑出东荟芳,但见车马纷驰,重重迭迭,就随随和和,喊出四部人力车代步回校。
  这时候昌中校门尚开得直荡荡咧。沉鱼、莺娘与雪雁、红鹦一辈子都玉手相搀,分作两排儿,紧紧入栏栅门,弯兜曲折,经过阅报室,则数盏电儿光皎皎胜如明月,内坐一人,斌媚若处女,丰神倜傥,不减魏征,手拿时报在电灯下细视,且看且笑,沉鱼探首问道:「呀,那个在此看报啊?」那人儿方抬起头来,答道:「是我鹏大哥。」沉鱼道:「啊哟哟,原来徐先生。」后边莺娘、红鹦、雪雁也一齐叫道:「徐先生,徐先生。」徐鹏飞道:「好妹子,你们再不必叫我先生了,还是兄妹相称的好。」沉鱼道:「咱们认不起你只般的大哥哥呢。」语毕,彼此笑了几笑。
  徐鹏飞道:「好妹子啊,我望久你了,你今儿到那里去的?」沉鱼道:「吃花酒。」鹏飞扑嗤一声的笑道:「休哄我,花酒不是你吃的。」沉鱼道:「不信便罢。」说着就要想走,鹏飞道:「好妹子,来来来,我给件好东西你看。」沉鱼回顾道:「我也不信。」鹏飞道:「孙子来骗你,妹子啊,来呢。」沉鱼听他这两句话,方才回了转来,笑道:「那一件好东西,倘然给水晶木我扛,你怕不怕鸣鼓而攻么?」鹏飞道:「喏喏喏,你瞧这一段新鲜新闻,可算得增长学识的好东西呢。」言际执报纸以示沉鱼,沉鱼呆了一呆,惹人怜爱的如玉娇容,顿然变色。鹏飞会意道:「妹子们,且坐了,趁此天时尚早,待我把新闻演说一遍,譬如多上了一小时的夜课,好呢不好?」莺娘道:「岂有不好的道理,姊妹们大家坐坐,别扫了徐先生的兴啊。」于是鹏飞居中,鱼儿、雁儿、莺儿、鹦儿一条边坐在洋式小藤椅上,鹏飞开谈道:「方才说的新闻,便出现在江西省城里,有个留学毕业的浙江女士,叫做张维英,才也高,貌也美,年纪也彷佛十七八,单只缺少个乘龙快婿,因此特别发起设个前此未有的会儿。妹子们试猜猜看,他设的是怎么样会儿呢?」
  沉鱼道:「猜不着。」鹦飞笑道:「他设的名为自由结婚会。」雪雁道:「哼哼哼,可见徐先生的造谎了,你既说他并非罗敷,将和那个去结婚呀?」鹏飞笑道:「为了他没有夫婿,所以要考验婿才咧。」莺娘道:「徐先生,别来空寻咱们的开心了。」
  红鹦道:「莺姊儿,这也何足为奇呢?唐高祖的射雀、乔大年的献时也是考婿的古典呀。」雪雁道:「到底鹦妹子是典博人。」
  沉鱼也接着道:「鹦妹此话确确很有根据。」说着,又笑问鹏飞道:「徐先生,你道他考婿,是分门考呢,还是合场考啊?」
  鹏飞道:「先考体格,后考学科,简简洁洁的但考这两桩事,合格便算,可不是容易中式的么?」沉鱼道:「咳,可惜太宽了。」雪雁带笑道:「鱼姊儿,可要学步张女士,开个自由结婚的选婿分会么?」沉鱼道:「开也何妨,只是选格须加严些儿,方能选得真才呢。」鹏飞狂喜道:「妹子倘有意,我愿给你效一臂。助代拟几条严厉选章,可好?」沉鱼道:「费心费心。」鹏飞道:「这些义务一发是分内应当的。」说着,正想挖出铅笔,当场试法,不图两旁电灯,却渐渐暗下来咧,鹏飞道:「嗳哟哟,天不由人了,妹子啊,请你缓宽一宵,待来朝拟奉罢。」
  沉鱼冷冷的笑却一笑,便和着众妹子立即站起娇躯,一师四生,各低了声道一句明天会,才各归房安寝。
  是夜无话,一到明朝九下钟铃声一响,大家从绣榻上爬了起来,粗粗草草梳洗毕了,慌忙各上唱歌堂考课。考完后,方想散下课堂,忽徐鹏飞步下讲席,和沉鱼姑娘咬了句耳朵,随给他小纸儿一方,诸同学们,多半莫明其妙,喜鸾、素蝶争问他讨取观看,沉鱼那里肯允,便一手捏着纸儿,一手拖着雪雁,直跑到后花园深密无人之处,叫雪雁把纸上话儿讲个明白,雪雁拽开小方纸,首尾瞧瞧,不禁抿嘴笑道:「喔唷唷,倒仿那咨议选举的样儿,也是五项积极格咧。」沉鱼道:「怎样五项啊?」雪雁道:「鱼姊,别过分要紧呢。」说着,便一项项的讲道:
  选婿规章计共五则
  一体格 须于躯干强壮中兼有潇洒风流气度。
二学科 于生理解剖上宜有特别之知识,此外体操、博物、 图画、手工亦当略知一二。
  三早齿 在二十五岁以内;不染嗜好,并无宿疾者。
四名位 毕业中学堂以上,得有奖励者。
  五财产 家业饶裕,统计当在十万元左右,足供挥霍者。 再应选者倘精研生理,体格雄伟,本分会当特别优侍,另予以相当之试验,沉鱼氏附识。
  讲过了一回,沉鱼道:「如此方称我心咧。」雪雁道:「鱼姊,我预祝你配个如意郎君,百年偕老。」沉鱼羞惭道:「我也祝你金夫玉女,鲽双栖。」雪雁低着香颈道:「那有此福。」说着似闻莺娘叫唤声,沉鱼道:「雁妹子,阿莺来咧,咱们同往休憩室谈谈心罢。」雪雁道:「使得。」他们鱼雁两人,正从满架蔷薇下行近九曲桥头,恰与莺娘劈面相逢,莺娘道:「你们饭也不想吃么?」沉鱼道:「啊哟哟,竟忘怀了。」便三家俱入饭堂,见桌子上已吃得杯盘狼藉,仅剩了一星星的残汁粗肴,怎堪下得咽呢。没奈何就叫厨房来添下两碟小荤菜,方勉强把肚子修了一修。
  饭罢了沉鱼便和莺雁两妹妹商议选婿格如何发表,莺娘道:「只消刊登各大报,广告天下那瑰奇磊落的新学家,莫不慕名而来咧。」雪雁道:「这话可不对呢,怕传到官场耳朵管里,难保不来干涉。」沉鱼道:「这便怎么处啊?」雪雁道:「我有个不偏不倚的法儿,也不必登什么报的。」沉鱼忙问何法,雪雁道:「何不借校中的钢笔版,把这五项选格,印刷一千或八百张,分送本埠各团体,岂非又省费,又稳当,又能引动无数佳子弟的歆羡呀。」沉鱼连连点首,暗暗道妙。实时去找寻庶务长,借付钢印版来,如法实行。果然那选格单传出昌中,青年志士络绎于门,几有应接不暇之势,无如合格人才,千百中拣不到一个,往往有了这一格,就缺了那一格,求全责备,真个难上加难。便是沉鱼姑娘也弄得心灰意懒,欲思降格选取,又恐被人家嘲笑,只索听天有命罢。
  光阴逝水,迅速易过。疏忽间已五月下旬了,毕业大考,匆促告竣。那天正五月二十八日,校长金夫人预备柬请县柬学界诸当道,一时道宪代表文刺史、海防厅查司马、上海县田大令与神学界代表姚子让、李平书、大演说家雷继兴、马湘伯群英荟萃,济济跄跄,颂辞训辞,连续不断。行过正式毕业礼,方按次给文凭,摄影而散。这一番的毕业,北党生心满意足,南党生垂头丧气,一喜一恨,遥遥相对。原来北党生毕业等第非最优等即优等,南党次等居多,还亏着雪雁、红鹦撑撑南党的场面,幸得两个中等,否则竟全军覆没咧。沉鱼、莺娘向来心高气傲,那肯屈居人下,遂纠合鸾蝶、鹦雁私下密商,红鹦道:「鱼姊儿,咱们琐琐裙钗,总万不及男子家的有趣,凭你最优等也得不着一些奖励,仍然是女白丁呢。」沉鱼道:「这可不差,咱们吃丁半年的苦,难道比高等小学中的黄口孺子还输了他处么?怎说他们有个秀才出身,偏是咱们没有啊。」红鹦道:「据小妹的意见,何妨上封要求书,请樊提学比照男界,给预功名呢。」沉鱼道:「很好。」莺娘道:「怕再蹈争选权的覆辙,岂不求荣反唇了。」红鹦道:「庄樊老不准,也无损于咱们。」
  说着,径由红鹦打好草稿,雪雁姑娘暂誊文公,写满了半个白折,插入大官封,邮寄到苏州,一星期,奉到批示一道,上写着:
  禀折阅悉,该生等肆业昌中,原为求学起见,乃浮慕虚名,意存尝试,前番电争选举,因无聊之极思。今兹希冀出身,更梦想所不到。习气嚣张,孟浪已极,言之良堪诧叹,试思以泰东西女学之盛,而毕业奖励,博士荣誉,犹不及于闺门以内。诚以男女虽可平权,名器不容轻假,进士不栉,有是言固未尝有是事耳。本司握全省教育行政权,惩劝激扬,责无旁贷,本拟迫夺文凭,聊资儆戒,姑念该生等多系名门淑质,旧族娇娃,举动纵未免太狂,而志气尚不失为上达,宽予批驳,以觇后效。切切此缴。
  红鹦接批词展阅一过,即扯作粉碎,付之一炬。沉鱼道:
  「妹子空发恨,为大樊老子何?」雪雁接口道:「事在人为,要功名也容易的。」沉鱼道:「阿雁,恐你也没法可施呢。」雪雁道:「哼哼哼,不是我夸张大口,你们听了我,便头品顶戴都做得到咧。」红鹦道:「雁姊儿,你有何法?」雪雁道:「喏,咱们好在业已毕了,普通科学也有一点门径了,过于暑假,咱们姊妹淘里拼凑合三五千银子,立一所中等女学堂,三年之后,包管热心兴学的保举,就有希望了,安见那顶儿红红翎儿花花,必不加诸我辈发团上呢。」沉鱼喜道:「此法大通。」红鹦、鸾娘也随声附和,交口赞成。即日从事组织,预筹开办,便在昌中左近,赁定一座大屋子,仪器书籍抬凳等要用对象,都先时置备,诸事楚楚,连招生告白也已印就,才各离昌中。作避暑计,半载知交,四方云散,轮船的轮船,汽车的汽车,碌碌忙忙,把个昌中校走得空空如也了。
  笔术既竟,适余友何君樨仁北来顾余,见而骇曰:「方今女学,正在萌芽,君何心之忍,手之辣不惜破坏女学,贼其萌而遏其芽。」余曰:「否,余正爱女学,重女学,保护女学,成全女学,望女学也深,不觉责女学也切。昌中女校之怪象,特南党一部分,通脱太过之咎,若北党之王沈两女士,虽罗阑维多利,亦何已过。苟当事者管理有法,惩劝兼施,则昌中程度不难与东瀛巢鸭、北美耶尼齐驱而并驾。余故不惮辞费,寓规于讽,冀昌中之若师若弟翻然变计,则改良发达之左券,安知不于此反动力之现形记操之。至妄言妄听,知我罪我,诚非余之所敢计及者矣。」何君然余言。遂为余作序论以冠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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