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霜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集藏 - 小说
书籍内容:

六月霜
[清] 静观子 著
  《六月霜》十二回,清宣统三年(1911年)四月上海改良小说社刊本。作者静观子,除本书外,还著有小说《秘密自由》、《温柔乡》、《还魂草》等,为清末民初小说作家。作者写此小说前,先有嬴宗季女所著十四出演秋瑾烈士殉难事的传奇,出版于光绪年间,并附有吴芝英《秋女士传》、《纪秋女士遗事》,后附《秋女士遗文》一卷,收诗文若干篇。静观子的这部小说就是根据传奇写成的。书名《六月霜》,一是因秋瑾就义于光绪三十三年农历六月六日,寄托悼念之情;二是据关汉卿著名杂剧《窦娥冤》中有“六月飞霜因邹衍”的唱词,其中含一个历史典故:相传战国时,燕惠王有一个忠臣名叫邹衍,被人进谗言诬陷而判了刑,关押在监狱中,当时是六月时节,盛夏溽暑,闷热难当,可是由于邹衍的冤愤极端难忍,痛感心寒意冷,乃在狱中仰面向天发出冤叹之声,结果竟然使天气也突然变冷,意外地下了霜,后人遂以“六月飞霜”表示冤狱。作者以改良主义立场来反映革命英雄秋瑾的生平事迹,对其激烈的革命行为不理解,因而对其献身革命事业的感人事迹略而不写,将她的思想言行限制在“家庭革命”的范畴,未能充分写出秋女士非同一般女性的剑湖女侠本色。但作为小说人物,书中的秋瑾形象还写得比较成功。强调一个“冤”字,故作品思想内容有两个重点,一是塑造一个从事“家庭革命”的女子社会活动家形象,二是谴责社会政治的黑暗,兼具传记小说和谴责小说的因素,宣扬的是改良主义,故对革命党人成见颇深,思想局限性也十分明显,对历史人物秋瑾也有相当程度的歪曲。虽为章回体,但也具近代小说的一些艺术特征,如叙事角度、情节构思、语言风格等。总之,虽有微瑕,终不失为近代小说史上一部上乘之作。
  目  录
  第 一 回 破岑寂夫人吟旧句 起风潮女士阅新闻 
  第 二 回 哀同志梦遇热心人 伸公论手编女士传
  第 三 回 富太守诡计联新党 秋监督热心施教育 
  第 四 回 围困学堂标统逞勇 强奸民妇兵士施威 
  第 五 回 诸标统纵兵大搜掠 富太守信口说雌黄 
  第 六 回 问口供太守惊暴病 定案情女士勉书秋 
  第 七 回 谈异事绅衿讥褚钩 说前因女士谏夫君 
  第 八 回 将差就错顽宦休妻 兔死狐悲囚牢赠钞 
  第 九 回 自由女陶然初惜别 失父儿外舍暂相依 
  第 十 回 热心求学独走重洋 豪气惊人双跑电木 
  第十一 回 酒酣耳热慷慨悲歌 沥血披忱殷勤劝告 
第十二 回 府示安民一时掩耳 墓门勒石千载留名 

  第 一 回 破岑寂夫人吟旧句 起风潮女士阅新闻
  “咦!这几日报馆里头,不知又有了什么希奇的新闻登在上头,报纸的销场竟比往日好上十倍了。我今早才从报馆里取了报纸出来,一路行走,就有许多人来要和我买。我回他们道:‘我的报纸,是人家常包的,不单买的。’ 那些人竟不等我说完,你一张,我一张,强抢似的,一抢光了。我只得仍回到报馆里头,再去领了几百份。看看时计上的针儿,已指到了九点五十八分了,迟了迟了,快去送去罢!”这个人自言自语,急急忙忙的,把各种报纸一份一份挨户的送去。直到太阳将要当顶了,才到了张家渡。又从袋里抽出两种《神州报》、《时报》向万绿草堂送去。
  刚走到万绿草堂的门首,恰巧有一个老妈妈,提了一只竹篮,在那边柳树底下走将过来。被这人一眼看见,认得他就是里头雇佣的老妈子,就在树阴底下立定了脚,不走进去了。等那老妈妈走到门前,才说道:“老妈妈,我将这两份报纸,托你带了进去罢。” 说罢,将报送与老妈子,又谢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那老妈妈笑了一笑,说道:“为什么这时候才送来?我们奶奶才问着呢。” 自言自语的,提了竹篮,拿了报纸,穿花渡柳,直向个水阁里头送将进去。
  刚踏上竹桥,只听得好一腔娇细的声音,在这水阁里头低吟道:
  沿壁幽花无数开,朱藤绕屋荫苍苔。
  虚窗梦醒月初坠,一片橹声带雨来。
  看官,你道吟诗的是谁?原来就是这万绿草堂中的主人,越兰石女士。在那里静坐无聊,把丈夫的书作推敲呢。那老妈妈是素来听惯的,故也并不在意。踏上阶沿,搴起垂花湘帘,慢步走将进去,说道:“奶奶,报纸来了。” 女士闻言,却便止住吟声,把报纸接来,放在沿窗的写字台上细看。那老妈妈便干他的正事去了。
  好一个学问充足、好整以暇的兰石女士,把这报纸正逐张逐张的看去。谁知看未片时,忽然间神色大变,嘴里喊了“阿呀”一声,直立的立将起来。看官试猜一猜,他看见了什么,才致如此的惊怪呢?原来那浙江绍兴府里,出了一件极野蛮极黑暗的奇狱,这受冤的正身,却巧是他曾经认识过的一个热心女士。莫怪他当时见了,禁不住要大吃一惊。
  且说越女士立了起来,两眼直瞪瞪的,呆了良久良久,方才自言自语的说道:“莫是我眼花看错了么?” 便重又坐下,将报纸拿在手中,又细细的看去。看了片时,把头摇了两摇,眼圈儿一红,不禁扑簌簌滚下了几点泪珠,长叹一声的说道:“ 咳,他竟杀了!咳,他竟无缘无故的被人诬陷死了!咳,可惜呀可惜,好一个热心热血的开通女子,竟遭这般的结果!咳,这是怎么说起呀!” 一头叹气,那泪珠儿更似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扑扑簌簌滴个不住。
  看官,大凡一个人自己是有学问有才情的,他见了别人的有才有学,一定是欢喜得了不得的。就使宗旨不同,性情有些两样,但为了这才学的一层,总不免有些惺惺惜惺惺,要引起怜才爱才的心肠。况且彼此都是女子,更是难得,自然格外要怜惜起来了。现在这位越女士,是一个饱学的女子,又兼开通得很。莫说巾帼中少有,就是那差不多的读书人,也比不上他呢。从前他看见了我中国国势日衰,人民懦弱,被那东西各国,渐渐的一步紧一步,一层逼一层的欺将上来,眼见得祖国将有陆沉的祸了。因想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是个女子,然也是四百兆中的一份子,也应该替国家出一点力,担一份责任,才不枉我这一生。他抱着这一付热肠,已有多年。
  后来渐渐的欧风输入,我中国政府受了甲午、庚子的几番大辱,也就知道自强必先变法。所以便下了一道停科举兴学堂的旨意下来,着各省各府,都要开办学堂,普及教育。自从这道上谕发了下来,那些开通的地方,就有许多热心志士同开通的官长,便筹经费,聘教习,招学生,成立了好几所高等、中等、初等学堂起来。男学堂既兴了,那女界也便接踵而起,兴办了几所女学。这位越女士,抱负有素,得了这个消息,自然快活得了不得。便投身出来,担负了几处国文教习的责任,尽心竭力的教导起来。
  无奈我中国的旧俗,实在顽固到极点。男人读书,尚且为名的多,务实的少,何况是个女学。虽有多少聪明有志的女子,也都埋没在家庭专制的范围里头,不能自由向学。所以这位越女士,虽然厕身在女学界中,当了多年的教习,然而要想找几个有真热心、有大志愿、有真学问,和自己差不多的那样人,那晓得竟寥若晨星,一个也找不出来。惟有这位受冤的女士,也是很有才情,很具热心的。所以那年见面之后,越女士便知他不是个庸庸碌碌的人物,便有些赏识他。后来虽然嫌他性子太激烈,宗旨太新奇,和自己的性情不合。然而为了佩服他的学问,爱他热蓬蓬的一腔血忱,又想到多少女同学中,像他这般的文才,一百个中也拣不出几个来,若听他去言论自由,思想自由,渐渐的流入激烈改革一派,岂不可惜?不如待我来慢慢的劝导劝导他,或者能够把他的宗旨,引到纯正的一途上边去,也未可知。当初越女士因为想到这一层上头,存了一条感化同胞的好心肠,所以便和他结了个文字交。
  那晓得认识之后,统统不过会面过一二次,他劝导的手段还没有放出来,不料今日里蓦地听得他竟被人诬陷受屈死了。看官,试想他看了这张报纸,平白地得了这个信息,叫他怎不要心痛呢?咳,不要说越女士曾与他认识过的,就是作者,虽没有见过他一面,但不过平日间略略听得些他的学问,同他办事的热心罢了,今日忽地听见他受屈死了,也不免要替他滴下几点酸泪呢!
  闲言少叙。且说这越女士正独自一个在水阁里头伤心下泪,忽听得阁外的竹桥,在那里咯吱咯吱的乱响。抬头一望,见有两个学生装束的女子走来。刚要立起身来出门去迎,那两个女子已走上阶沿,在那里问道:“ 先生在这里么?”女士见不是别人,就是寄宿在自己家中的学生,一个姓王,名叫振懦,一个姓丁,名叫志扬,也就住了脚,答道:“在这里。你们这时候跑来是做什么的呢?” 说罢,就命那两个女学生进内坐了。两个女学生便告了坐,就在沿窗的藤椅上坐下。各人问候已毕,越女士仍不住的长吁短叹,低了头一言不发。
  丁志扬见了这般光景,便开言问道:“今日先生面带忧容,不知为着何事?”女士闻言,长叹了一声,答道:“咳,你那最热心最爱同胞的秋瑾秋先生遭了祸了!” 丁志扬忽然间听得此言,不觉也吃一惊,便急向越女士问道:“ 先生,到底秋先生犯了什么弥天的大罪,官府就不问情由,乌遭遭的把他杀死了呢?” 那时王振懦听了,也接口道:“ 我记得这位绍兴府的母亲,还是秋先生的寄母,秋先生与这位府太爷,也算是兄妹的称呼。况且素来又极要好,秋先生平常常到府里去谈谈说说的。何故今朝杀秋先生的,却又是府太爷一人的主意呢?难道这位府太爷,连平日间的情面也不顾了么?”越女士听了振懦的一番言语,不觉心中怦然一动,想起一件极要紧、极危险的大事来了。便说道:“咳,人已杀了,是木已成舟,米已成饭,也不能反覆的了,这种情节,也不必去问他。倒是有一件最要紧的大事,我听你们说了寄母二字,就想起来了。” 那丁、王两学生听了此言,即便同声问道:“不知先生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看官,你道越女士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呢?原来他想到中国官场的办事,往往一个人犯了罪,总要去连累几个人的。就是本人认了罪名,也要去捕风捉影的捉一趟,弄得地方上鸡犬不宁才罢。这也算是官场的习惯了。究竟有何利益,我也不曾做过官,吃过衙门里头的饭,所以也没有知道。今日秋女士既经被杀,那秋女士的母家,必定也要连累的。所以越女士听见王振懦说起了寄母二字,就想着了他的母家起来,便将这个原故告诉了他两个学生。两个学生听了此言,也不免把痛秋女士的心肠暂时丢开一边,担起了要连累秋女士家族的忧虑来了。又听越女士说道:“ 这件事体,是很危险的,又很重大的。此刻秋先生已死,就比不得当时了。况世情比纸还薄,我知绍兴府里虽有几位乡绅向来和秋先生要好的,到了此刻,恐怕也不肯出头来保一保他家族的了。咳,我既和他结交了一场,此刻他遭了冤枉,若再坐视他们累及他的母家,是教死的既不能安逸,生的更要受累无穷了。所以我想定一个主意,必得拼此性命,先到绍兴府里去保住他的母家无恙,然后再去料理秋先生的尸首。你们且慢哭着,须得大家商量商量,你(好)去干事。”
  那两个学生答应了一个“ 是”,低头想了一想,同声说道:“先生,这个主意,恐还不大妥当。那些官场办事,慢起来极慢,十年二十年也要搁去的。迅速起来是极迅速,若待先生赶到绍兴,只恐要来不及了。不如就在上海登起报来,教报馆里头也著些讼冤的论说,再去开一个女学界的大会,如此做去,更不致多搁日子了。况且秋先生的死,是人人晓得冤枉的,难道除了先生之外,就无人替秋先生不平的么?所以这报是必要登的。”
  越女士听了两个学生的说话,也觉得有理。正在默想,须得怎样是好,忽听得当当的两声。不知是什么声音,且听下回分解。
  第 二 回 哀同志梦遇热心人 伸公论手编女士传
  却说越女士与两个学生正在商量救秋女士的家族,如何登报,如何开女界大会。谁知刚说得出神头上,忽然“ 当”的一声,接连着又是“当”的一声。越女士掉回头来一看,才知是钟打两下了。便向丁、王二人说道:“我们因为讲了话,把时候都忘记了,你们想也饿了。” 说罢,伸手把叫人钟揿了两揿。外头伺候的婆子,听见叫钟一响,连忙奔到阁里来问道:“ 奶奶,什么事使唤?” 女士答道:“ 已两点钟了,快去搬饭出来罢。” 那婆子答应了一声,就退出阁来,向厨房搬饭去了。停一回儿,他们师生三人,吃毕了饭,盥洗已毕。振懦和志扬辞了先生,一同到西门务本女学堂里找朋友去了。
  这里越女士独自一人,在水阁里头沉吟了半晌。忽然执笔吮毫,随手取了一张纸头,“ 飕飕飕”,没有半个钟头,写了好几行文字出来。又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遍,便放在台上,用一块楠木雕花的界方压了。自己便走到一只藤榻上,横身睡下。
  才合上眼,忽听见水阁外头那条竹桥,又在那里咯吱咯吱的乱响,又仿佛听见有人在那里叫道:“ 姊姊,姊姊。”细细的听去,这声气好像是极熟的。连忙翻身起来,向外一望,不觉惊喜交加。却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位秋先生!但见那秋先生身穿一件雪青官纱罩衫,里衬一件粉红洋纱的短衫。下束一条元色实地纱百折湘裙。元色洋袜,蒲鞋面缎子绣花的鞋子。微风飘动,露出那点梅本色洋纱裤子。头挽时新髻,宛然如旧。
  此时越女士心中很有些儿惊疑,正要想迎他进来。忽见那秋女士已走至跟前,恨恨的说道:“咳,姊姊,吾再不道世界上竟有这等黑暗的国度的!” 越女士骤然听得此言,也摸不着他为着什么事。但在秋女士口中,此等说话是常常有的,故也不以为怪。正要想句话儿来回答他,不料他又接着说道:“姊姊,我前次曾和你辩论‘革命’二字。我痛恨那些留学东洋的新少年,胸中全无爱国的思想,动不动就侈言革命。他那里晓得什么种族不种族?不过学着些些皮毛,就要高谈阔论起来。逞了少年血性,不知轻重,只管同儿戏一般的胡闹。待到闯出了祸来,逃的逃,杀的杀。此等头颅,自从有了革命党以来,不知糟踏了多少,却终是一钱不值的,白白送掉,还能换得一件半件好的政事出来么?所以我的宗旨,和他们是冰炭不相投的。我也自料我女界的将来,决不受这层魔力的。咳,那里晓得,今日我自己倒反受了这层魔力么!姊姊,须念我当初和姊姊结交一场,为我将这家庭革命和种族革命的两层道理辩白辩白。我虽死了,倘有人继我的志,把这家庭革命实行起来,男女能够平权,那时我在地下也自快活的。千万姊姊不要忘记呀!我要去了。” 说罢,转身往外就走。越女士听了这番言语,正在恍恍惚惚的,摸不着他的头脑。忽见他要去了,便立起身来,一把拖住,死命要叫他坐下,说道:“我还有话和妹妹说呢!” 秋女士道:“姊姊,我今是不能和姊姊常叙的了,姊姊你自己珍重罢!”只见他一头说话,两只眼睛却已含了一包眼泪,声音也哽咽起来了。便洒脱了越女士的手,一阵旋风,转眼间已影踪全无了。
  越女士被风一吹,觉得毛骨悚然,心中又突突的乱跳。正欲喊那伺候的老婆子时,忽听得有人唤道:“奶奶,天已晚了,快醒醒罢。丁小姐和王小姐在那里等着奶奶吃夜饭呢。”于是翻身起来,身上犹觉得汗毛直竖,呆呆的只是出神,想方才的事哩。那婆子道:“奶奶这一觉睡得好久呀。”女士回道:“方才我睡了,做了一个梦,梦中记得是秋先生和我讲了半天的说话。” 那婆子道:“这是奶奶想念了秋先生,所以就有这个梦了。” 刚说到这里,前头丁、王两个女学生也进来了。大家说了一回,婆子就向厨房里去搬了夜饭进来。师生三人吃了,又闲谈了片时。
  振懦看见台上楠木界方底下压着一张有字的纸儿,随手拿起来一瞧。忽听见越女士说道:“ 这是我方才随笔写的。想要把这篇小传,明日先去登报,然后再慢慢的从长计议。你们不要忘记了,替我誉一誉出来。我明天饭后,就要送去的。”振懦答应了一声,便道:“明天我朝上誊罢。” 说罢,和志扬一同把这篇小传细细的看去。但见上写道:
  秋女士瑾,字璇卿,浙江山阴县人。女士幼承家学,甫笄,涉通经史,喜为歌诗,然多感世之辞。年十九,嫁某县某京宦某君,生一子一女。女士随某君居京师有年,痛愤庚子之变,以提倡女学为己任。凡新书新报,靡不披览,以此深明中外之故,而受外潮之激刺亦渐深。一日,脱簪珥为学费,别其夫,送其子若女,受鞠于外家,孑身走东瀛留学。时京师诸姊妹与相识者,置酒于城南陶然亭饯之,以壮其行。此光绪三十年某月日事也。
  女士既之东,见留学界种种腐败状,欲拂衣径归。曾于所著《中国女报序》发之曰:“当学堂未立,科举盛行时代,其有毅然舍高头讲章,稍稍习外国语言文字者,讵不曰新少年、新少年。然而大道不明,真理未出,求学者类皆无宗旨,无意识,其效果乃以多数聪颖子弟,造成买办翻译之材。近十年来此风稍变。然吾又见多数学生,以东瀛为终南捷径,以学堂为改良之科举矣。今且考试留学生,某科举人、某科进士之名称又喧腾于吾耳矣。呜呼!此等现象,进步欤?退步欤?吾不敢知。要之,吾女界前途,必不经此二阶级,是吾所敢决者。”又曰:“ 世间有最凄惨、最危险之二字,曰黑暗。黑暗则无是非,无闻见,无一切人世间应有之行为思想。彼宅身其间者,亦思所以自救以救人欤!夫含生负气,孰不乐生而恶死,趋吉而避凶。而所以陷危险而不顾者,非不顾也,不之知也。苟醒其沉醉,使惊心万状之危险,则人自为计,宁不胜于我为人计耶?” 又曰:“ 我欲结二万万大团体于一致,通全国女界声息于朝夕,使我女子生机活泼,精神奋迅,以速进于大光明世界,为醒狮之前驱,为文明之先导。”其与人上下议论多类此。
  女士性伉爽,遇有不达时务者,往往面折廷争,不稍假借。以此人多衔之,甚或举俄之苏菲亚、法之罗兰夫人以相拟。女士亦漫应之,自号曰“鉴湖女侠” 云。三十二年,秋女士自东归,过沪,闻母丧,仓皇归里。旋应明道女学堂之聘,为教师。明道女学者,女士同乡人徐锡麟所创办也。三十三年五月念六日,徐锡麟之狱起于皖,浙中大吏指女士为同党,杀之。年三十有一。
  论曰:女士生平,好侠负气。今之死非其罪,纵官吏横暴,不至若是酷。是必有挟私愤而陷害之者,假手于乱党,以为献媚长官之计,而其咎不尽在官吏也。呜呼!此之谓预备立宪。
  女士在旁,见二人看完了,便说道:“这篇小传,因为要紧登报,所以内中的情节,都有不尽的地方。” 振懦答道:“我看论断一段的意想,倒有八九分猜着的。” 三人讲究了一回。女士因日里过于忧愤,此刻已是无精打采的懒懒欲睡。志扬和振懦也便告辞出来,各自安寝去了。次日,大家端正去干事不提。
  在下说到这里,有一位看官问道:“说书的,你说了许多的话儿,总没有说个明明白白。究竟这个秋女士为了什么事体,才被这个绍兴府把他杀了?你说书的也该一一的说给我们听听,免得我们巴巴儿的,心中好不难过么。” 看官责备的也极是。但是在下只有一支笔,写了这边,就缺了那边。俗语说的,一口难说两处话,在下此刻正是一笔难写两处事了。既如此说,且待我吃了两筒水烟,呷了一口茶,再慢慢的逐一逐二,从下回里叙他出来便了。
  第 三 回 富太守诡计联新党 秋监督热心施教育
  看官:如今我要把秋女士被冤的事情,写他出来,与众位们听。但这秋女士是绍兴府治下的人,我先将这绍兴府的历史,演说这么一遍。原来这位绍兴府,姓富,单名一个福禄的禄字。仗着他的亲戚安徽抚台的照顾,又靠着自己一副献媚奉承的好手段,所以出身虽然不好,不上几年,就挣到了一个知府的衔条。那一年不知怎样的,被他运动着的这个缺。
  他一到了任,就和这地方上新学界的绅士要好得很。你道他是何缘故呢?原来他见现在官场中,最怕的是“ 革命党”三字,最恨的也是“ 革命党” 三字,最喜欢、最起劲的便是“ 捉革命党、杀革命党” 的八个字了。所以他就想了一条绝妙的计策出来,就是和新学界要好的这个法子。他自己又装作了维新一路的人物,嘴里又常谈些维新的言语。在新学界中的人见了他,是没有不赞美他的。所以他做了一年不满的知府,绍兴地方的绅士,倒交结了一大半。当时秋女士也是绍兴府中一位女界的维新人物,且为人又极洒洒落落,所以他也去和秋女士结交了。在下前年遇着一个绍兴朋友,曾和我讲起了秋女士的办事如何热心,富太守又如何贤良,常常帮着这秋女士办事,筹经费。又说什么秋女士又是富太守的干妹子,所以这秋女士常常到他衙门里去的。这也不在话下。
  单表这富禄,一日独自一个在内官厅上踱来踱去,不住的皱眉头,跺脚儿,心中只在那里计算升官发财的秘诀,巴望升官发财的机会。正在这个当儿,忽见一个家丁,恭恭敬敬的拿了一张名楷,走将进来,弯着腰儿说道:“ 回大人,有客。”说罢,将那一张小名楷,双手捧将上去。富太守伸手接了那张名楷一看,笑了一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那明道女学堂的女监督秋竞雄。于是向家丁说了个“ 请” 字,自己随踱到里头,穿了一件官纱长衫,往那会客厅里等候去了。
  那家丁回到外边说:“大人有请。” 因秋女士是常来的客人,答应了一声,便向会客厅走将进去。只见富太守已迎出阶沿来了。彼此逊让了一会,就各进内坐下。就有个小使,端进两碗茶来,送了上去。富太守便开言说道:“今天这天气好热啊。妹妹教育勤劳,实堪钦佩。” 秋女士答道:“不敢,大哥过奖了。这点子义务,算得什么来!” 又说道:“大哥,今日已是五月廿一了,闻得各处学堂,大半都已放了暑假了,敝校也拣定了星期六放假。因敝校头班生都已到毕业期限,所以特来和大哥商量,届时还要劳大哥的驾,到敝校里面给他们的卒业文凭呢。” 富太守就一口答应了。二人又讲了一回闲话,秋女士立起身来,就要告辞了。富太守也便立起身来,说道:“妹妹,为什么不到家慈那边去坐一回,就在这里吃了夜饭去呢?” 秋女士道:“ 不敢叨扰,愚妹还要回校去料理料理。寄母那边,就烦大哥替我代请一声安罢。”说罢,举举手,往外就走。
  富太守也便跟着,直送到厅外,方回身进来,一径走到内花厅里。只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天井里一只藤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那里朗朗的念着。富太守就走近他的身边问道:“ 念的是什么书?” 一面说,一面弯了腰去看了一看。他不看便罢,看了这书,不觉把个富太守气的四肢无力,全身俱软,口中颤巍巍的说道:“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你真要把你老子气死了才罢哩。” 只见他儿子冷冷的答道:“爹爹,你要我读书,我就读了。读了又要来骂我了,死啊活啊的,这是何苦呢?”富太守听了,恨恨的说道:“ 我教你读这些混帐的书么?”他儿子听了,也使劲儿把书往他父亲那边一掷,说道:“ 你瞧,这不是一样的书么?读了又不好,不读又不好!我偏偏不读那些书,单要读这本书,由你怎么样摆布我来?”富太守起先看了他读的书,已经气得半截身子都冷了。此刻听见了他儿子这些话儿,更气得木偶人似的,头发也竖了,眼睛也直了,四肢也都软了,一蹲身坐在靠窗一只藤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富太守的母亲刚在楼上洗澡。听见他们父子两个在楼下拌嘴,就忙忙的洗完了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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