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霜 - (TXT全文下载)
年来,就没有个有才有德的女子么?这也是女子的应该要服从男子的道理。你也是名门出身,自幼也读过书的,岂不闻曹大家女诫上头说过的两句话‘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这个曹大家,乃是历史上有名的才女,他为什么也说出这句话来?哈哈,夫人你是个聪明人,难道就想不出他的意思了么?” 秋女士道:“咳,这叫做彼一时,此一时。君枉读诗书,连个经常权变的道理都没有懂得,但只知诗云子曰,拘泥牢了圣贤一两句话,死也不化。照你说来,竟是科举也不必废,立宪也不必立了!” 说到这里,便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忽听他丈夫问道:“夫人,我且问你,你这个游学日本的主意,可是决定了么?” 秋女士道:“ 这个主意,我心中怀之已久,那有不决定的呢!况此刻时势已迫,风潮愈急,更是不容再缓的了。”他丈夫听了,“哼”了一声说道:“女子不出闺门一步,方是正理,那里有只身游到异国的道理!你虽厚着面皮,不怕人家笑话。我这里却是堂堂阀阅的人家,凭你决定不决定,我不放你去,看你怎么样?” 秋女士道:“君虽不准我去,然而人各有志。譬如君爱嫖赌,我也不能不许你。此刻我要游学,谅你也不得相强我的。君只知男人是应该压制女人,那里晓得男女是平权的呢!” 秋女士这番言语,说得他丈夫心里一股无明火,直迸出天灵盖来,狠声的说道:“好好!我倒好好的劝你,谁知你越说越不是话了!怎么说来说去,终是些男女平权、家庭革命的话?不知你从那里去学得来的这混帐言语,就像着了魔似的,总劝不醒了。我如今也不犯着空费嘴舌来劝你,你若真个要去,你就去。只是莫怪我没有半点儿夫妻的情分,我可要和你离了婚,然后方放你去的!”
正说着,只见奶妈领着他的子女进来,问道:“老爷为什么不到王爷府里去,倒在这里和奶奶闹呢?” 那两个孩子,却也乖觉,见了他父亲和母亲都是沉着脸,他也不做声,只是立着呆看。秋女士抬头见了他的子女,不觉一阵心酸,掉下泪来。他丈夫见女士下泪,认道是被我吓出来的,于是想索性把他吓一吓,或者倒可把他游学的心吓掉了,也未可知。想罢,便假做满面怒容,恨恨声的走了出来。到书房内写了一张离婚的书,藏在袖子管里,仍旧走到里边。见秋女士拉着他姊弟两个,在那里唠唠叨叨的,不知说些什么。便进房坐下,问道:“ 夫人,你到底去呢不去?” 秋女士见他丈夫一脸的怒容,便也狠声的说道:“ 这是我的素志,凭你怎样的摆布我,我终是要去的!” 他丈夫听了,便在袖子管里拿出那张休书,望台上一掷,说道:“ 你去你去!你带了 这 个,快 快 的 去 罢,不 要 在 这 里 镇 年 镇 日 闹了!”秋女士见了这张纸头,便也道:“ 罢了,罢了,你既要实行休我,难道我就不能自立的么?” 说着,伸手将那张休书拿起来,看了一看,便折好了,向怀里一揣。他丈夫见女士真个将休书受了,直把他气得两眼发昏,怔怔的几乎回不过气来。半晌方叹了一口气,转身望外而去。
这里秋女士红着眼眶,想了一回,心中主意已定。即忙回过身来,对那丫环说道:“你将我的首饰衣服拿他出来。”丫环道:“奶奶此刻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女士道:“我看你老爷这个光景,已经恨气把我休了,任凭我去。我想要他帮助些川资是不能的了,所以我想把这些首饰衣服并凑凑去当些川资呢。”丫环听了,便道:“ 奶奶,这是何苦来?好端端的在家里不好!吃的山珍,穿的绫罗,还要出洋做什么呢?”女士听了,便把丫环啐了一口道:“你这没志气的蹄子,懂得什么来!大凡一个女人,也要有些自立的本事。若是一生一世靠着男人家,还算得是个人么!你也不想想,自己也是个人,为什么去服侍人家呢?都是没有了自立的本事,才致要受人家的管束。我替你想,也该生些志气出来才好,怎么的还是这样一个傻法,只是贪着目前的快乐,忘了后日的苦处?”说着,又叹口气说道:“ 这个道理,你又不曾读过书,也难怪你不懂。你且把我的衣服首饰拿出来,不要你多管。”那个丫环被女士埋怨了一顿,便垂头丧气的自去开箱子,将衣服首饰一一拿了出来,用包裹包了,问道:“奶奶,叫谁去当?”女士道:“你拿出去,叫奶妈去当了就来。”丫环应了一声,提了包裹,去叫奶妈当去了。这里女士又归聚了一番,只将自己娘家带来的拿了,夫家的尽行留下。不一时,丫环拿了当的银子进来,交给女士收了,问道:“奶奶几时动身?可是一径到外国去么?”女士道:“我明日还要到各家相熟的姊妹处辞行呢,大约后日动身。先到绍兴,然后再起身出洋。”丫环又道:“姐儿和官官怎么样?带去不带去?”女士道:“ 这个我要带去的。” 那丫环听了,也没言语。看看天已晚了,上了灯,吃过夜饭,一宿无话。
次日,女士一早起来,梳洗已毕,便往各家姊妹处告辞一回。回来,天又上灯时候了。便命人将自来火门开了,点了一盏自来火,自己拿着一张报纸,靠在一张藤椅上看报。看未片时,忽地把张报纸往地下一掷,道:“中国政府真真是个丛中的鹯,水中的獭!定要把个祖国瓜分了才算呢!”看官:你道他看见了什么件事?原来政府里头,新近捉牢一个革命党人,口供没有审出,已把那个人关在牢监里,商量要把那个人定罪。虽没有口供,他们想造一个出来,上头是一定准的,他们就要望赏哩。但据报上所载,这个人并不是革命党,实实是冤枉他的。所以秋女士见了,着实的替他抱冤起来了。一言表过。且说秋女士想了一想,这个人必定也是个维新人物。我虽不曾和他见过一面,但既是同志,就不见过面也是一样的。此刻闻得他客囊羞涩,在狱中极形狼狈。我虽女子,然仗义疏财四字倒还懂得。想要弄些钱去帮他狱中使用。
不知女士如何送去,且看下回便知。
第 九 回 自由女陶然初惜别 失父儿外舍暂相依
却说女士因怜同志构冤,又闻得他客囊羞涩,在着狱中苦楚不堪。便想自己刚为着川资没有,把衣服质典些在这里,横竖自家省些就是了,何不分一半去送他监里使用使用。女士想定主意,便连夜打发人暗暗的送了去,又嘱咐那人不要说出是我的。看官:秋女士在这个时候,自己正要用钱的当儿,他的丈夫又不肯帮助着他,为什么此刻又为着一个面不相识的人受了冤屈,他就连这点银子是当来的也不顾了,定要去分送这个面不相识的人呢?咳,这就叫做仁人爱其类,君子爱其党。秋女士为着中国人都不晓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死守着旧时的风俗习惯,不知改变改变。就有一两个维新的人物,他们反恨入骨髓,终日处心积虑,定要把这些人弄死了才罢。所以他见了内地这般的情形,又受了外界那般的激刺,就痛恨着那些守旧的男子,却最喜欢的是这等维新人物。今日听见这个受冤的人,为的是“ 革命” 二字,他就热肠难遏起来了。便是他后来和徐锡麟、富太守等要好,也不过是这个心肠罢了。外人的议论什么意思不意思,都是叫做烂了舌头,瞎说瞎话呢。
闲言少叙。且说次日秋女〔 士〕 一早起来,梳洗已毕。行装是昨夜归聚好了的,所以此刻并无别事。他就带着两个亲生子女,叫人挑了行李。女士又走到丈夫的书房内,和丈夫辞别。他丈夫也没有别的说话,只说:“夫人这一去,前程万里,将来为中国女界大放光明起来,夫人你定能博一个铜像千秋。只是目下革命风潮遍地皆是,夫人你是一个女子,还求你留一步心,不要画虎不成,反类了狗。你我也是夫妻一场,故此来叮嘱你一番,听不听都在你自己的了。”女士听了,说道:“君家这话说得也是。但我不过要唤醒我女界同胞,提倡女界的自由权,才有此行,谁望什么铜像千秋?然而要这铜像,也没有什么难处。君家若是肯为国为民的做一番事业出来,难道就没有人替你铸铜像,作个纪念的么?”他丈夫道:“夫人这些话我也听得熟了,此刻还说他做什么呢?”于是女士又命他姊弟两个拜别了父亲,才动身出门。忽有几家女同志,在陶然亭设席饯行,差一个人飞奔前来邀请。秋女士得了信,便命家丁挑了行李,奶妈领了小孩先走,自己就同着那人,一径往陶然亭来。
不一时到了。只见众人都在那里等着,一见女士走来,便一齐迎出亭外来了。秋女士连忙和众人让了一回,入内坐下,一一问好已毕。有一个中年妇女开言说道:“姊姊,你今日此行,又不知那年那月再能和我们聚首谈心。所以愚妹等特备下水酒在此,一则壮姊姊的行色,二则表愚妹等的微意。”又有一人说道:“姊姊,你今日上头为了国家,下头为了同胞,才致抛却富贵,独自一人到东洋去求学。这正是可钦可敬的事呢!”女士答道:“二位姊姊说的是什么话儿!我也不过尽尽我的心罢了,有什么可敬可钦的所在。但我此刻还要搭车到天津,赶着趁轮船去。时候又不早了,承蒙众位姊姊 的 盛 意,只 好 心 领 了 罢。” 众 人 听 了,齐 声 说 道:“这可不依你的,定要吃了,方肯放你去呢。” 女士央告道:“众位姊姊,难道还不知我的性儿么?我是不会客气的,实在今日还要赶着趁轮船。若然搭不着这部二班火车,就要耽搁日子了呢。求众位放了我罢。” 众人见他真个是行色匆匆,也就更加钦敬他起来,便都公敬了他三杯,不再强留他了。秋女士见众人应允了,连忙辞谢出来,忙忙的赶往车站去了。这里众人送了他一程,也就各自回去不提。
且说秋女士这日搭车到了天津,连夜下了轮船,一路无话。一日到了上海,女士上岸去叫了一部小车,装着行李,又叫了两部东洋车,自己和奶妈领了两个小孩坐了,一径往曹家渡越兰石女士那里去。当下女士接了进去,见他带着两个孩子,同奶妈一同到来,心中甚是纳罕,便问道:“竞雄妹妹,这回可是归宁省亲,回府去看看令堂伯母大人么?”只听得秋女士答道:“姊姊,还有什么归宁不归宁,小妹今番来,简实大归了!。” 越女士听了,不觉一呆,方欲动问,秋女士便把和丈夫离异的情节,细说了一遍。越女士便道:“贤妹,你不要动气!我总怪你自己性子太躁,何必同他弄假成真,闹到这般地步。自己将来的孤苦伶仃,远不要说他,究竟外面的名誉也不好听的。” 秋女士笑道:“ 啊呀呀!姊姊,你真旧极了。从此还我自由,无拘无束,我正乐得他这般。”越女士听他如此说法,只得笑了一声,也不言语。随后那秋女士又把此番要到东洋留学的说话,告诉了一番。
那越女士先前听得他说夫妻已经离异了,心中便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又听得他要单身东渡,往日本去留学,心中又暗暗的踌躇道:出洋留学原是很好的事情,但他的志气过高,宗旨又太新。况且他年纪尚轻,外边的世故人情又没有阅历过,恐怕血气未定,一见了新奇怪诞的学说,同那不知自由真理,只晓得自由、自由,逢人便当做口头禅说的这些妄人,他便要倾心相向,入他们的牢笼,受他们的诳骗,弄得陷入迷途,这是不得了的。非但把他好好的一肚文才,蓬蓬勃勃的一腔子热血,都埋没在不正之途,枉了他这一世,而且身家名誉,恐怕因此也要丧失堕落了。今天趁他还没有出去,我且先探听他的口气,顺便便劝导劝导他,也使他出外谨慎一些。越女士想到这里,便开言问道:“ 竞雄妹子,难得你有这志气,有这愿力,情愿只身东渡,出洋留学,真是可敬的很。叫愚姊听了,怎不要佩服,怎不要羡慕?但不知贤妹到了那里,进什么学堂,要去学些什么专门学科?照贤妹的热心宏愿,素抱开通女界的主义,大约是女师范科,或是幼稚园、保姆学,或是那些改良家政的学科,这几样是女界最切己最要紧的事情,不知贤妹……” 越女士说到这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秋女士早把头摇了几摇,抢着说道:“啊呀呀!姊姊快不要说了,那些都是家常琐碎的小事务,就是学了回来,也是无关大计的。你想小妹的性子,做得来这些事么?我的宗旨是要救拔同胞,使女界二万万人都能自立。那才称得我的心呢。” 越女士听了,便笑着说道:“啊,愚姊弄错了!如此说来,那么医学、看护学、蚕桑学,同女子的种种工艺,这几样一定猜着了。” 那晓得那秋女士仍旧摇着头道:“不是,不是!”越女士急又说道:“这医学同看护妇,不都是可以救拔同胞的么?这蚕桑同种种工艺,不都是可以使女界自立的么?况且这女医生同红十字军中的看护妇,这两般职务与名誉,都是极尊贵的。外国很有许多贵族女子,都舍身去当这职业,以尽救济同胞的义务。我看贤妹的热心宏愿,正自和他们一般无二,胡不也去学了这个呢?”
秋女士即忙答道:“姊姊的说话原也不错,这几种果然是可以救济同胞可以使女界自立的。但在小妹看来,还嫌他没有什么用处,还不是救拔同胞和女界自立的第一层工夫。怎见得呢?因为凡事都有个本末内外的分别。形式同躯壳,便都是末,都是些表面的皮毛。精神便是根本,便是世界众生的主宰。我中国人的办事,往往都不明白这道理,不肯从根本上办去,所以终究办不好。现在小妹正要力矫此弊,凡事都从根本上入手,所以和社会上普通人的心理,有些不同的了。”越女士便抢着问道:“贤妹既如此说,那么只要凡事都从精神上办去,不要徒学皮毛就是了,那是再好也没有!为什么这几种还够不上你去学呢?难道这医学同蚕桑等类,都只有皮毛形式,没有一些儿精神可学的么?” 秋女士急接口道:“姊姊,你又来了,怎么你聪明一世,今日竟真个懵懂一时了呢?并不是这医学种种都没有精神可学,只因为小妹的宗旨是在恰才所说的救拔同胞,使女界都能自立的几个字上头。现在姊姊所讲的这几种学问,都不过是救拔他们的躯壳,同表面形式上的自立罢了,还是将来第二层的事情,并不是根本上的救拔他们,同根本上的使他们自立。现在他们不自由不平权的黑狱里头,还没有放出来,怎能够就好算救拔他们呢?怎能够就好教他们自立呢?所以我的意思,是要替他们争回了这个自由,使世界上男人女子一例平权,那才是根本上的救拔同胞,可以使女界有自立的基础了。所以姊姊所说的几种,小妹都用不着学他的。总而言之,小妹的学问,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学。不要说东洋,任你是法兰西同英美各国,也没有这一科科学的。这回出去,也不过胡乱拣几样学学罢了。不过可以借此考查考查外边的情形,联络联络同胞的声气,多结交几个男女朋友,自己放些眼力出来,拣几个热心热血的真同志,将来可以大家帮助帮助。这便是我游学的希望。此外再可以多看些中国没有或是中国禁买的书籍报章,这也是我游学的益处。”
越女士一头听,一头在那里想道:咳,我说他志气过高宗旨又太新,不是果然么?我防他出洋之后,不要沾染了那些自由、自由的习气,那知道他坐在家里,不必沾染,已经是这样的了。真真是可怕得紧!越女士想了一回,现在听他说完了,便又接口道:“贤妹,你的宗旨是果然很高,很有道理,确是根本上的计策,愚姊见不到此。但是陈义太高,恐怕空有这个理想,到底不能实行罢。” 秋女士道:“姊姊,你快不要说这些扫人兴致没气力的说话了。凡事的能够实行,同不能够实行,都在做的人自己身上。只要做的人是实心实力,肯冒险冲锋,百折不回的行去,天下那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就便现在社会上的心理不同,女界的大梦还不肯醒,一时不能就有效力。然而只要有了这个理想,将来终不怕没有实行的日子。即使我今生寿短,不能亲身干到,不能亲眼看见,但这男女平权、家庭革命的鼻祖,总不能说不是在他们不自由不平权的黑狱里头,还没有放出来,怎能够就好算救拔他们呢?怎能够就好教他们自立呢?所以我的意思,是要替他们争回了这个自由,使世界上男人女子一例平权,那才是根本上的救拔同胞,可以使女界有自立的基础了。所以姊姊所说的几种,小妹都用不着学他的。总而言之,小妹的学问,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学。不要说东洋,任你是法兰西同英美各国,也没有这一科科学的。这回出去,也不过胡乱拣几样学学罢了。不过可以借此考查考查外边的情形,联络联络同胞的声气,多结交几个男女朋友,自己放些眼力出来,拣几个热心热血的真同志,将来可以大家帮助帮助。这便是我游学的希望。此外再可以多看些中国没有或是中国禁买的书籍报章,这也是我游学的益处。”
越女士一头听,一头在那里想道:咳,我说他志气过高宗旨又太新,不是果然么?我防他出洋之后,不要沾染了那些自由、自由的习气,那知道他坐在家里,不必沾染,已经是这样的了。真真是可怕得紧!越女士想了一回,现在听他说完了,便又接口道:“贤妹,你的宗旨是果然很高,很有道理,确是根本上的计策,愚姊见不到此。但是陈义太高,恐怕空有这个理想,到底不能实行罢。” 秋女士道:“姊姊,你快不要说这些扫人兴致没气力的说话了。凡事的能够实行,同不能够实行,都在做的人自己身上。只要做的人是实心实力,肯冒险冲锋,百折不回的行去,天下那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就便现在社会上的心理不同,女界的大梦还不肯醒,一时不能就有效力。然而只要有了这个理想,将来终不怕没有实行的日子。即使我今生寿短,不能亲身干到,不能亲眼看见,但这男女平权、家庭革命的鼻祖,总不能说不是我。”
秋女士正说得高兴,忽见老妈子已前来请用饭了。越女士便站起来,“请” 了一声,秋女士等一齐到外间去吃饭。饭后,越女士又把“ 革命” 二字,同他辩论了一回,劝导了一回。那晓得他立志甚坚,随你说得怎样,终是劝不过来。劝到后来,他反说道:“当时孔门的弟子,尚且各有各的志气,孔子也不能相强他们,不要说你我二人了。我也不能定要强你信从我这家庭革命,你也不必定要强我抛弃这个革命宗旨。姊姊啊,我也劝你不必多说了。” 越女士见他这般固执,也没奈何他,只得付之一叹而已。过了两三天,秋女士便带了两个孩子,同奶妈一齐搭轮回绍兴母家去了。这里越女士见他行囊萧涩,便重重的送了一付程仪给他。这也不在话下。
再说秋女士回到家中,同母亲、嫂子等见过之后,大家甚是喜欢。后来谈起了夫妇休离的事情,又免不得彼此都哭了一番。他母亲也同越女士一般的埋怨了他几句。他是素性刚强激烈的,自然也不服他母亲的埋怨。后来他母亲又说道:“你既然被他离异了,那么你就在我膝前陪伴陪伴罢。好在我年纪也有了些,本来也是常常牵挂着你。如今常在一处,伴我晚年,也是你的孝道,也不必到什么东洋去了。”那晓得他又不肯。住不上十几天,他又向母亲、嫂子说了一声,说是“后天要动身出洋去了,哥哥那边,我也不写信去了,将来你们有家信出去,便托你们附一笔罢。” 他母亲便说道:“就是你要出洋去,家中也可以再多耽搁几天。为什么住了没有几日,又要别我去了?你要去读书求学,也是有志气的事情,我也不再来阻你,但你宗旨须要纯正为是。只是我年纪大了,今日不知明日的事,你这一去,又不知要几时回来。恐你去得长远了,回来还见得着我没有!” 说着,便大哭起来。秋女士此刻虽也伤心,因见他母亲如此,恐哭坏了他老人家,只得含着眼泪上来,同他嫂子把老太太劝住了。
到了动身那天,秋女士把两个小孩及一切重要事情,嘱托了他嫂子一番。回头又命他姊弟二人,对外祖母、舅母叩了几个头,便匆匆动身。他母亲和嫂子等人,一路送出大门。才走到大门口,回头看看两个小孩,也不觉一阵心酸,落了几点眼泪。自己又忍耐着,向他母亲拜了几拜。他母亲一面连忙把女士扶住,一面不觉也落下泪来。只因这时候女士要出远门,大家只好把苦咽下,各人又安慰了一番。女士就别了母亲、嫂嫂,竟自开船去了。这里众人送出大门,直看得女士的船看不见了,才行回到里边不提。
不知女士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热心求学独走重洋 豪气惊人双跑电木
却说秋女士辞别了他的母亲,一路无话。这日到了上海,下了个栈房,也不再往越女士那里去了。等了一天,有了出口到东洋的轮船,他便即行搭轮动身。出了吴淞口,经过黑水洋,又过了绿水洋,这一日到了长琦。因这个地方,也有来往的搭客,并要上卸些货物,故在此停了一日。次日开行,过了盟司,方直往神户进发。
且说女士在舟中行了几日,觉得影单形只,心中不免有些郁郁不乐起来。又想起中国的国权,近年来只有落下去的日子,没有兴复的气象。那些百姓,又都是醉生梦死似的,全无一点儿振作的精神。我们女界中的同胞,更不消说了,只知道争宠献媚,那里有肯把国家两字放在心上的呢?想到这里,自己的心中倒觉得有无限的感触起来,便提笔写了两首七言的律诗出来。写的是道:
片帆破浪到沧溟,回首河山一发青。
四壁波涛旋大地,一天星斗拱黄庭。
千年劫炉灰全死,十载淘余水尚腥。
海外神仙渺何处?天涯涕泪一身零。
闻道当年和约地,至今犹带泪痕流。
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河山故国羞。
领海无权悲索寞,磨刀有日快恩仇。
天风吹面泠然过,十万云烟眼底收。
写毕,又默吟了一回。
忽见那些同船的人,齐在那里收拾行李,说道神户到了。女士听了,也忙把自己的行李也收拾好了,又把时计看了一看,已经下午一点三十分了。不一时,船已停住,搭客都纷纷的上岸,女士也随着众人上了岸。走了数步,忽见有一个所在,众搭客齐在那里站着。有几个日本人走出来,把众搭客的行李,一件一件的翻检。知道这个所在,大约就是什么检查旅具所了,便把自己的行李,也交给那几个日人翻检了一遍。然后雇了一部东洋车,到了中国会馆,拿一张小楷片送了进去。
里边即有招待员出来,接待女士入内坐下。一会儿,又有几个同乡人,走来向女士敷衍了一回。女士又将求学的意思,告诉了众人。众人听了,都是钦敬的很,替女士去告诉了会长。会长也出来,和女士说了些闲话。一面命人安排女士的住所,一面又和众人商量,替女士去寻学堂。次日就有人来,替女士介绍到本乡汤岛地方,一个女子高等学校里头。众人就和女士说了,女士也愿意得很,于是商议定当。女士又在神户闲逛了数天。一日,那个介绍人来说了个进学的日子。等到那日,那个介绍人又来了。女士便收拾行装,辞别众人,随了那个人,搭火车往本乡汤岛去了不提。
且说这个本乡汤岛地方,女学堂共有两所,才算是大的,余外小的女学堂,也不知有多少。女士所来的学堂,叫做“附属女子高等学校”。这个学校里头的学生,共有四百个,教习也有二十几个。内中分专门、普通两班。专门的五年毕业,普通的三年毕业。他们的课程,共分八个门类。女士到了这里,便入了普通的一班。八门的科学,虽不必全学的,只因女士的质地聪明,所以他把八门的科学就全学了。这且不表。
一日,遇着星期放假,女士同了几个同学的日本女子,出外闲游。走到一爿古董店的门前,见里头壁上挂着一把半新不旧的倭刀。女士一时想起,我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虽说是天涯海阔任人走,然到底要有些防身的本领才好。可巧我学堂里头那位体操教习的刀棍也是很好的,我何不把这刀买了,就叫这位教习教练教练。想罢,便招呼几个同学的,一同走入店内。那开店的见了,连忙立将起来问道:“众位要买什么?” 女士便指了那把刀说道:“你把这把刀与我看看。”那人就把那刀摘下,送与女士接了。女士便把那刀抽将出来,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