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靖乱录 - (TXT全文下载)

四名。
    生擒从贼、六千一百七十五名。(内审放胁从一千一百九十三名)
    斩获贼级、共四千四百五十九颗。
    俘获贼属男妇、二百三十八名口。宫人四十三名。
    夺回被胁被掳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员名口。
    招抚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名。
    夺获符验一道。金玺二颗。金册二副。印信关防一百零六颗。
    金并首饰、六百二十三两一钱二分。银首饰器皿、八万三千八百九十七两一钱五分零。
    赃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
    牛三十头。马一百九匹。驴骡十三头。鹿三只。
   烧毁贼船七百四十三只。
    后人有诗一絶、诵先生之功云、
    指挥谈笑却莱夷。千古何人似仲尼。旬日之间除叛贼。眞儒作用果然奇。
  话分两头、却说兵部尚书王琼、见先生所上宁王反叛两次表章、疏请五府六部大臣、会议于左顺门。诸臣中也有曾受宁王贿赂、与他暗通的。也有见宁王势大、怕他成事的、一个个徘徊观望、尚不敢斥言濠反。王琼正色言曰:
   「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造乱。自取减亡耳。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必能了贼。不日当有捷报至也。其请京军、特张威耳。」
   乃顷刻覆了十三本。
    首请削宸濠属籍。正名为贼、布告天下。但有忠臣义士、能倡义旅。擒反贼宸濠者、封以侯爵。先将通贼逆党朱宁、臧贤拿送法司正罪。又传檄南京、两广、浙江、江西、各路军马、分据要害、一齐剿杀。朝廷差安邉伯许泰、摠督军务、充总兵官。平虏伯江彬、太监张忠、魏彬倶为提督官、左都督刘翚、为摠兵官、太监张永、赞画机密、并体勘濠反逆事情。
    兵部侍郎王宪、督理粮饷、前往江西征讨行至临清地方。闻江西有捷报、宁王已擒、许泰、江彬、张忠等、耻于无功。乃密疏请御驾亲征、顺便游覧南方景致。武宗皇帝大喜、遂自称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鎭国公、往江西亲征。廷臣力諌不听。有被杖而死者。车驾遂发。大学士梁储、蒋冕扈从。
    九月十一日先生南昌起马、将宸濠一班逆党囚禁。先期遣官上疏。略云、
    逆濠睥睨神器、阴谋乆蓄。招纳叛亡、探辇毂之动静、日无停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下、式昭天讨。欲令部下各官押解。恐旧所潜布、乘隙窃发、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余憾。况平贼献俘国家常典、亦臣子常职。臣谨于九月十一日、亲自量带官军、将濠并官眷逆贼情重罪犯、潜解赴阙。
    先生行至常山草萍舗、闻有御驾亲征之事、大惊曰:
   「东南民力已竭。岂堪骚扰。」
   即索笔题诗于壁上、传谕次早兼程而进。诗曰:
    一战功成未足奇。亲征消息尚堪危。邉烽西北方传警。民力东南已尽疲。万里秋风嘶甲马。千山晓日渡旌旗。小臣何事驱驰急。欲请回銮罢六师。
    时圣驾已至淮徐。许泰、张忠、刘翚等、见先生疏到、密奏曰:
   「陛下御驾亲征、无贼可擒。岂不令天下人笑话。且江南之游、以何为名。今逆贼党与惧尽、釜中之鱼。宜密谕王守仁释放宁王于鄱阳湖中、待御驾到、亲擒之、他日史书上传说陛下英武、也教扬名万代。」
   武宗皇帝原是好顽要(耍)的、听他邪说、果然用威武大将军牌面、遣锦衣千戸追取宸濠。
    先生行至严州、接了牌面。或言:
   「威武大将军、即一今上也。牌到与圣旨一般。礼合往迎。」
   先生曰:
   「大将军品级、不过一品。文武官僚不相统属。我何迎为。」
   众皆曰:
   「不迎必得罪。」
   先生曰:
   「人子于父母乱命、不可告语。当涕泣随之、忍从谀乎。」
    三司官若苦(苦苦)相劝。先生不得已令参随负勅印出、同迎以入。中军禀问、
   「锦衣奉御差至此。当送何等样程仪。」
   先生曰:
   「不过五金。」
   中军官曰:
   「恐彼怒不纳奈何。」
   先生曰:
   「繇他便了。」
   锦衣千戸果然大怒、麾去不受。次日即来辞别。先生握其手曰:
   「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锦衣狱甚乆、贵衙门官相处极多。看来未见有轻财重义如公者。昨薄物出区区鄙意。只求礼备。闻公不纳令我惶愧。下官无他长。单只会做几篇文字。他日当为公表章其事、令后世锦衣知有公也。」
   锦衣唯唯不能出一语。竟别去。先生竟不准其牌。不把宸濠与他。锦衣星夜回报。
    许泰、江彬等大怒、遂造榜言。说、
   「先生先与宁王交通、曾遣门人冀元亨往见宁王、许他借兵三千、后见事势无成、然后袭取宁王以掩已罪。」
   太监张永素知先生之忠、力为辩雪、且请先行査访。先生至杭州、张永先在。先生与永相见。永曰:
   「泰彬等诽谤老先生、只因先生献捷太早、阻其南行。以此不悦。」
   先生曰:
   「西民乆遭濠毒、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困苦已极。若邉军又到、责以供饷、穷迫所激、势必迯聚山谷为乱。奸党羣应、土崩之势成矣。更思兴兵伐之、不亦难乎。」
   张永深以为然徐曰:
   「本监此出、正为羣小蛊惑圣听、欲于中调获、非掩功也。但皇上圣意、亦耻巡游无名。老先生但将顺天意、犹可挽回几分。苟逆之、徒激羣小之怒、何救于大事。」
   先生曰:
   「老公所见甚明。下官不愿居功。情愿都让他们。容下官乞休而去足矣。」
   乃以宸濠及逆党交付张永、遂上疏乞休。屏去人从、养病于西湖之净慈寺。张永在武宗皇帝面前、备言王守仁尽心为国之忠。江西反侧未安、全頼弹压。不可听其休致自便。
    诸奸捕冀元亨付南京法司、备极拷掠。并无一语波及先生。奸谋乃沮。
    忠泰等、又密奏、
   「宁王余党尚多、臣等愿亲往南昌捜捕、以张天威。」
   武宗皇帝复许之。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带令北军二万。塡街塞巷。许泰、江彬、张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于傍、令先生坐。先生佯为不知。将傍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语讽剌先生。先生以交际事体谕之。然后无言。先生退、谓门人邹守益等曰:
   「吾非争主也。恐屈体于彼、便当受其节制。举动不得自繇耳。」
    泰彬等托言捜捕余党、板害无辜、富室索诈贿赂、满意方释。又纵容北军占居民房、抢掠市井财物、向官府索粮要赏。或呼名谩骂、或故意冲导。欲借此生衅、与先生大闹一场。就好在皇上面前谤毁。先生全不计较、务待以礼。
    预令市人移居郷村、以避其诈害、仅以老羸守家。先生自出金帛、不时慰犒北军。病者为之医药、死者为之棺殓。邉军无不称颂王都堂是好人。泰彬等怪先生买了军心、严禁北军、不许受军门犒劳。先生乃传示内外、北军离家苦楚。尔居民当敦主客之礼。百姓遇邉军、皆致敬或献酒食。北军人人知感、不复行抢夺之事。
    时十一月冬至将近。先生示谕百姓、新遭濠乱、横死甚多。深为可悯。今冬节在迩。凡丧家倶具奠如礼、如在官人役、给暇三日。于是居民家家上坟酬酒。哀哭之声、远近相接。北军闻之。无不思家、至于泣下。皆向本官叩头求归。分明是、
   楚歌一夜起。吹散八千兵。
    张忠、许泰、属翚等、自恃北人所长在于骑射、度先生南人决未习学、一日托言演武、欲与先生较射。先生谦谢不能、再四强之。先生曰:
   「某书生何敢与诸公较艺。」
   诸公请先之。刘翚以先生果不习射矣。意气甚豪。谓许泰、张忠曰:「吾等先射一回、与王老先生看。军士设的千一百二十歩外。三人鴈行叙立。张忠居中、许泰在左、刘翚在右。各逞精神施设。北军与南军分别两邉、抬头望射。一个个弓弯满月、箭发流星、毎一发矢、叫声着。一会箭、九枝都射完了。单只许泰一箭射在鹄上、张忠一箭射着鹄角、刘翚射个空回。他三个都是北人、惯习弓矢、为何不能中的。一来欺先生不善射、心满气骄了。二来立心要在千人百眼前逞能炫众。就有些患得患失之心。矜持反太过、一箭不中。便着了忙、所以中的者少。三人射毕、自觉出丑、面有愧色。说道咱们自从跟随圣驾乆不曾操弓执矢。手指便生踈了。必要求老先生射一回赐教。」
   先生复谦让。三人越发相强。务要先生试射。射而不中、自家便可掩饰其惭。先生被强不过、顾中军官取弓箭来、举手对泰彬等曰:
   「下官初学、休得见笑。」
   先生独立在射椚之中。三位武官太监环立于傍。光着六只眼睛含笑观看。先生神闲气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飕的一箭。正中红心。北军连声喝采、都道、
   「好箭射的准射的准。」
   泰彬等心中已自不快了。还道、
   「是偶然幸中。」
   先生一连又发两矢。箭箭倶破的。北军见先生三发三中、都道、
   「咱们北邉到没有恁般好箭。」
   欢呼动地。泰等便执住先生之手、说道到。
   「是老先生乆在军中、果然习熟。已见所长、不必射了。」
   遂不乐而散。
    是夜刘翚私遣心腹窥探北军口气、一个个都道、
   「王都堂做人又好、武艺又精、咱们服事得这一位老爷、也好建功立业。不枉为人一世。」
    刘翚闻之、一夜不睡。次早见许泰、张忠曰:
   「北军倶归附王守仁矣。奈何。」
   泰忠乃商议班师。前后杀害良民数百、皆评为逆党、取首级论功。
    北军离了西江省城、百姓始复归乐业。时武宗皇帝大驾自淮阳至京口、馆于前大学士杨一清之家。泰等来见、但云、
   「逆党已尽。」
   遂随驾渡江、驻驆南都、游览江山之胜。
    三人乘间谗谤先生、说、
   「他专兵得众。将来必有占据江西之事。」
   頼张永力周旋、上信永言:付之不问。
  泰等又遣心腹屡矫伪旨、来召先生。只要先生起马、将近南都、遂以擅离地方驾罪。先生知其伪、竟不赴。正德十五年正月、先生尚留省城。
  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言及天下太平。三人同声对曰:
   「只江西王守仁早晩必反。甚是可忧。」
   武宗皇帝问曰:
   「汝谓王守仁必反、以何为验。」三人曰:
   「他兵权在手、人心归向。去歳臣等带领邉兵至省城。他又私恩小惠、买转军心。若非臣等速速班师、连北军多归顺他了。皇爷若不肯信、只须遣召之、他必不来。」
  武宗皇帝果然遣诏召先生面见。张永重先生之品、又怜先生之忠、密地遣人星夜驰报先生、尽告以三人之谋。
  先生得诏、即日起马、行至芜湖。张忠闻先生之来、恐面召时有所启奏、复遣人矫旨止之。
  先生留芜湖半月、进退维谷。不得已、入九华山、毎日端坐草庵中。日微服重游化城寺、至地藏洞。思念二十七歳时、于此洞见老道、共谈三教之理。今年四十九歳。不觉相隔二十二年矣。功名覇绊不得自繇。进不得面见圣上、扫除奸佞。退不得归卧林泉。专心讲学。不觉凄然长叹、取笔砚题诗一首。将曰:
  
    爱山日日望山时。忽到山中眼自明。鸟道渐非前度险。龙潭更比旧时清。会心人远空遗洞。识面僧来不记名。莫谓中丞喜忘世。前途风浪苦难行。
    又见山岩中有僧危坐问、
   「何时到此。」
   僧答曰:
   「已三年矣。」
   先生曰:
   「吾儒学道之人、肯如此精专凝静、何患无成。」
   复吟一诗云、
    莫怪岩僧木石居。吾侪眞切几人如。经营日夜身心外。剽窃糠粃齿颊余。俗学未堪欺老衲。昔贤取善及陶渔。年来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启予。
  张忠等既阻先生之行、反奏先生不来朝谒。武宗皇帝问于张永。永密奏曰:
   「王守仁已到芜湖、为彬等所拒。彼忠臣也。今闻众人争功。有谋害之意、欲弃其官入山修道。此人若去、天下忠臣更无肯为朝廷出力者矣。」
   武宗皇帝感动、遂降旨、命先生兼江西巡抚、刻期速回理事。先生遂于二月还南昌、以祖母岑太夫人鞠育之恩、临终不及面诀、乃三疏请归省葬。惧不允。
  六月复还赣州。过泰和、少宰罗整庵(讳钦顺弘治癸丑榜眼)以书问学。先生告以学无内外、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以理之凝聚而言:则谓之性。以其主宰而言:则谓之心。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则谓之知。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物。故就物而言:谓之格。就知而言谓之致。就意而言:谓之诚。就心而言:谓之正。所谓穷理以尽性。其功一也。天下无性外之理、即无性外之物。学之不明、皆繇世儒认理为内、认物为外。将反观内省与讲习讨论分为两事、所以有朱陆之岐。然陆象山之致知、未尝专事于内。朱晦庵之格物、未尝专事于外也。整庵深叹服焉。
  是年秋七月、武宗皇帝尚在南都。许泰、江彬欲自献俘以为己功。张永曰:
   「不可。昔未出京时、宸濠己擒。献俘北上、过玉山、渡钱塘、在杭州交割于吾手、经人耳目、岂可袭也。」
    于是用威武大将军钩帖、下于南赣、令先生重上捷音。先生乃节略前奏、尽嵌入许泰、江彬、张忠、魏彬、张永、刘翚、王宪等扈驾诸官、疏中言逆濠不日就擒、此皆总督提督诸臣、密授方略所致。于是羣小稍稍回嗔作喜。
  止将冀元亨坐濠党繋狱。先生遂得无恙。后世宗皇帝登极。先生备咨刑部、为元亨辩寃。科道亦交章论之、将释放。而元亨死。同门陆澄、应典辈备棺盛殓。先生闻讣、为设位恸哭之。此是后话。
  是年九月先生再至南昌。檄各道院、取宸濠废地、改易市廛、以济饥代税。百姓稍得苏息。
  时有泰州王银者、服古冠、执木简、写二诗为赘、以宾礼见。先生下阶迎之。银踞然上坐。先生问、
   「何冠。」
   曰:
   「有虞氏之冠。」
   又问
   「何服。」
   曰:
   「老莱氏之服。」
   先生曰:
   「君学老莱乎。」
   对曰:
   「然。」
   先生曰:
   「君学老莱、止学其服耶。抑学其上堂诈跌为小儿啼也。」
   银不能答。色动、渐将坐椅移侧。及论致知格物、遂恍然悟曰:
   「他人之学、饰情抗节、出于矫强。先生之学、精深极微、得之心者也。」
   遂反常服、执弟子之礼。先生易其名为艮、字曰汝止。
    同时陈九川、夏良胜、万湖、欧阳德、魏良弼、李遂、裘衍日侍讲席。有洙泗杏坛之风。是年冬、武宗皇帝自南京起驾、行至临清、将宸濠一班逆贼、并正刑诛。人心大快。
  正德十六年春正月、武宗皇帝还京、三月晏驾。四月世宗皇帝登极、改元嘉蜻。诛江彬、许泰、张忠、刘翚等诸奸、录先生功降勅召之。先生以六月二十日起程、方至钱塘。科道官迎阁臣意、建言国丧多费、不宜行宴赏之事。先生复上疏乞便道省亲。得旨。升南京兵部尚书。赐蟒玉、准其归省。
    九月至余姚、拜见龙山公。公当宸濠谋逆时、有言先生助逆者。公曰:
   「吾儿素在天理上用工夫、必不为此。」
   又或传先生与孙许同被害者。公曰:
   「吾儿得为忠臣、吾复何忧。」
   及闻先生起兵讨濠、又传言:濠怒先生、欲遣人来刺公、公宜少避。公笑曰:
   「吾儿方举大义。吾为国大臣。恨年老不能荷戈同事。奈何先去以为民望乎。」
   怡然不变。至是相见、欢如再生。
    値龙山公诞日、朝廷存问适至。先生服蟒腰玉、献觞称贺。至明旦、谓门人曰:
   「昨日蟒玉、人谓至荣、晩来解衣就寝、依旧一身穷骨头、何曾添得分毫。乃知荣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
   乃吟诗一首云、
    百战归来白髪新。青山从此作间人。峰攅尚忆冲蛮阵。云起犹疑见虏尘。岛屿微茫沧海暮。桃花烂熳武陵春。而今始信还丹诀。却笑当年识未眞。
    先生日与亲友及门人辈宴游山水、随地指点良知。一时新及门就学者七十四人。
    是年十二月、朝廷论江西功、封先生为新建伯、食禄一千石。荫封三代。少时梦威宁伯王越解劔相赠、至是始验。
  明年正月、先生疏辞封爵、不允。时龙山公年七十有七、病笃在床。将属纩。闻部咨已至、促先生及诸弟出迎曰:
   「虽仓遽、乌可以癈礼。」
   少顷问、已成礼否。家人曰:
   「诏书已迎至矣。乃瞑。」
    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挽绅、事毕。然后举哀。一哭顿絶、病不能胜。门人子弟纪丧。因才任使。仙居、金克厚典厨、内外井井。
    先生以先后平贼、皆頼兵部尚书王琼从中主持。又同事诸臣多有劳绩、己何敢独居其功。再上疏辞爵、归功于琼。
   时宰方忌琼。并迁怒于先生。御史程启充、给事中毛玉、相率论劾先生指为邪学。先生讲论如故。门人尚谦临去、先生赠诗云、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话更分明。湏(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离辩浊清。乆奈世儒横臆说。竞捜物理外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繇来是浑成。
  嘉靖三年、海宁董萝。号萝石。以能诗闻于江湖。年六十八、来游会稽。闻先生讲学、戴笠携瓢、执杖来访。入门长揖上坐。先生敬异之。与语连日夜。萝言下有悟。因门人何秦请拜先生门下。先生以其年高不许。归家与其妻织一缣以为贽、复因何秦来强。先生不得已。与之倘佯山水间。萝日有所闻。欣然而而忘归。其郷之亲友。皆来欢之还郷。曰:
   「翁老矣。何自苦如此。」
   萝曰:
   「吾今方扬鬐于渤海、振羽于云霄。安能复投网罟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所好。」
   遂自号从吾道人。
    时郡守南大吉、先生所取士也。以座主故拜于门下。然性豪旷不覊、不甚相信。遣弟南逢吉觇之。归述先生讲论如此数次。大吉乃服、始数来见。且曰:
   「大吉临政多过失。先生何无言。」
   先生曰:
   「过失何在。」
   「大吉历 数某事某事。」
   先生曰:
   「吾固尝言之矣。」
   大吉曰:
   「先生未尝见教也。」
   先生曰:
   「吾不言:汝何以知之。」
   大吉曰:
   「良知。」
   先生笑曰:
   「良知非我常言而何。」
   大吉笑谢而去。于是辟稽山书院。聚八邑彦士讲学。
    璆萧、杨汝荣、杨绍芳等、来白湖广。扬仕呜、薛宗铠、黄梦星等、来自广东。王艮、周冲等、来自南直。何秦、黄竹纲等、来自南赣。刘邦采、刘文敏等、来自安福。曾抃来自泰和。魏良政、魏良器等、来自新建。宫刹卑隘、至不能容。毎一发讲、环而听者、三百余人。一日讲君子喩义小人喩利章。众人倶发汗泣下。邑庠生王几与魏良器相厚。毎言妨废举业、劝勿听讲。及是日闻讲、自悔失言:即日执贽为弟子。
  嘉靖四年。门人辈立阳明书院于越城西郭门内光相桥之西。
  明年正月、邹守益以直諌谪判广德州。筑复古书院、集生徒讲学。先生为书赞之。
    四月南大吉入觐。被黜、略无愠色。惟以闻道为喜。其得力于先生之薫陶者多矣。
    是夏御史聂豹、巡按福建、特渡钱塘来谒先生、听讲而去。时席书为礼部尚书。特疏荐先生。御史石金等、亦交章庐荐、不报。
  嘉靖六年、广西田州岑猛作乱。提督都御史姚镆征之、擒猛父子。未几、其头目卢苏、王受构众复乱、攻陷思恩。镆复调四省兵征之、弗克。阁老张璁、桂萼共荐先生起用、总督两广及江西湖广军务。先生闻命力辞、不允。乃于九月起马、繇杭衢、历常山南昌吉安诸处。一路门人迎接者、动数百人、不必细说。
    十一月至梧州。先生以土官之叛、皆繇流官掊克所致、乃下令尽撤调集防守之兵、使人招卢苏、王受、喩以属祸福。
  二人见守兵尽撤、遂自缚谢罪。先生杖而释之。抚定其众、凡七万余人。不动声色、一境悉平。
    时八寨、断藤峡等处、自韩都堂雍平定以后、至是复遽险作乱。先生因湖广归师之便、密授方略、令袭之。卢苏、王受请出兵饷。当先效力、三月之间、斩首三千余级、扫荡其巢而还。朝中当事大臣、犹以先生擅兵讨贼为罪。頼学士霍韬力诵其功、乃得免议。止以招抚恩田之功颁赐奨赏。
    先生一日谒伏波将军庙、(庙在梧州)、拜其像。叹曰:
   「吾十五歳梦谒马伏波。今日所见、宛如梦中。人生出处岂偶然哉。」
   因赋诗云、
    四十年前梦里诗。此行天定岂人为。徂征敢倚风云阵。所过须同时雨师。尚喜远人知向望。却渐无术救疮痍。从来胜算归廊庙。耻说兵戈定四夷。
    先生大兴恩田学较。广西士民始知有理学。
    十月先生以积劳成疾。病剧。上疏乞休。不候旨遂发。布政使王大用、亦先生门人。备美材以随。
    十一月廿五日、踰梅岭、至南安登舟。南安府推官门人周积来见。先生犹起坐、咳喘不已。犹以进学相勉。廿八日晩泊船。问、
   「何地。」
   侍者对曰:
   「青龙舗。」
   明日召周积至船中。积拱俟良乆。先生开目视曰:
   「吾去矣。」
   积泣下。问、
   「有何遗言。」
   先生笑曰:
   「此心光明、复何言哉。」
   少顷瞑目而逝。时廿九日也。享年五十七歳。
  南赣兵备门人张思聪、进迎于南野驿、用王布政所赠美材制棺。周积就驿中堂沐浴衾殓如礼。明日为十二月朔。安成门人刘邦采适至。同官属师生设奠入棺。初四日舆衬登舟。士民远近遮道、哭声震地。如丧考妣。舟过地方、门生故吏连路设祭哭拜。
    将发南昌、东风大逆、舟不能行。门人越渊祝于柩前曰:
   「先生岂为南昌士民留耶。越中子弟门人相候已乆矣。」
   祝毕忽变西风。舟人莫不惊异。门人王几等数人、以会试起身。闻先生讣音。还舟执丧。
    二月抵家。子弟门人辈、奉柩于中堂、遂饰丧祀、妇人哭于门内、孝子及亲族子弟哭于幕外。门人哭于门外。毎日四方门人来者、百余人。
    十一月葬横溪。先生所自择地也。先是前溪水入懐、与左溪会。冲啮右麓。术者心嫌、欲弃之。有山翁梦见一神人、绯抱玉带立于溪上、曰:「吾欲还水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水泛溢、忽从南岸而行。明堂周阔数百丈。遂定穴。门人李珙等、更番筑治、昼夜不息。月余墓成。
    会葬者数千人、门人中有自初丧迄葬不归者。即孔门弟子之懐师、亦不是过矣。御史聂豹、原未拜门下。及闻讣之后。遣吊奠、亦称门人。葢素佩先生之训、中心悦而诚服也。
    后十二年浙江巡按御史周汝贞、亦先生门人。为建祠于阳明书院之楼前。扁曰:「阳明先生祠」。各处书院、倶立先生牌位、朝夕瞻礼。
    比于仲尼、今子孙世世、袭爵为新建伯不絶。
    先生幼时常言:
   「一代状元不为希罕。」
   又言:
   「须作圣贤、方是人间第一流。」
   斯言岂妄发哉。
  先生殁后、忌其功者或斥为伪学、乆而论定。至今道学先生尊奉阳明良知之说。圣学頼以大明。公议从祀圣庙。后学有诗云、
    三言妙诀致良知。孔孟眞传不用疑。今日讲坛如聚讼。惜无新建作明师。
    又髯翁有诗云、
    平蛮定乱奏奇功。只在先生掌握中。堪笑伪儒无用处。一张利口快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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