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靖乱录 - (TXT全文下载)

    居两月余、忽一日午后、方纳凉于廊下。苍头皆出外、有大汉二人矮帽窄衫、如官较状腰悬刀刃、口口吐北音、从外突入、谓先生曰:
   「官人是王主事否。」
   先生应曰:
   「然。」
   二较曰:
   「某有言相告。」
   即引出门外、挟之同行。先生问何往、二较曰:
   「但前行便知。」
   先生方在病中。辞以不能歩履。二较曰:
   「前去亦不远、我等左右相扶可矣。」
    先生不得已、任其所之。约行三里许、背后复有二人追逐而至、先生顾其面貌、颇似相熟。二人曰:
   「官人识我否。我乃胜果寺邻人沈玉、殷计也。素闻官人乃当世贤者、平时不敢请见、适闻有官较挟去。恐不利于官人。特此追至看官人下落耳。」
   二较色变、谓沈、殷二人曰:
   「此朝廷罪人。汝等何得亲近。」
   沈、殷二人曰:
   「朝廷已谪其官矣。又何以加罪乎。」
   二较扶先生又行。沈、殷亦从之。
    天色渐黒、至江头一空室中、二较密谓沈、殷二人曰:
   「吾等实奉主人刘公之命、来杀王公。汝等没相干人。可速去。不必相随也。」
   沈玉曰:
   「王公今之大贤。令其死于刃下、不亦惨乎。且遗尸江口、必累地方。此事决不可行。」
   二较曰:
   「汝言亦是。」
   乃于腰间解青索一条长丈余、授先生曰:
   「听尔自缢、何如。」
   沈玉又曰:
   「绳上死与刀 下死同一惨也。」
   二较大怒、各拔刀在手厉声曰:
   「此事不完、我无以复命。亦必死于主人之手。」
   殷计曰:
   「足下不必发怒、令王公夜半自投江中而死、既令全尸、又不累地方。足下亦可以了事归报。岂不妙哉。」
   二较相对低语。少顷乃收刀入鞘曰:
   「如此庶几可耳。」
   沈玉曰:
   「王公命尽此夜。吾等且沽酒共饮、使其醉而忘。」
   二较亦许之。
    乃锁先生于室中。先生呼沈、殷二人曰:
   「我今夕固必死。当烦一报家人收吾尸也。」
   二人曰:
   「欲报尊府、必得官人手笔、方可准信。」
   先生曰:
   「吾袖中偶有素纸、奈无笔何。」
   二人曰:
   「吾当于酒家借之。」
   沈玉与一较同往市中沽酒、殷计与一较守先生于门外。少顷沽酒者已至、一较启门、身邉各带有椰瓢。沈玉满斟送先生、不觉涙下。先生曰:
   「我得罪朝廷、死自吾分、吾不自悲。汝何必为我悲乎。」
   引瓢一饮而尽。殷计亦献一瓢。先生复饮之。先生量不甚弘。辞曰:
   「吾不能饮矣。既有高情。幸转进于远客。吾尚欲作家信也。」
   沈玉以笔授先生。先生出纸于袖中、援笔写诗一首。诗曰:
   学道无成歳月虚
   天乎至此欲何如
   生曾许国惭无补
   死不忘亲恨有余
   自信孤忠悬日月
   岂论遗骨葬江鱼
   百年臣子悲何极
   日夜潮声泣子胥
   先生吟兴未已、再作一。
   敢将世道一身担
   显被生刑万死甘
   满腹文章宁有用
   百年臣子独无惭
   涓流裨海今眞见
   片雪填沟旧齿谈
   昔代衣冠谁上品
   状元门第好奇男。
    二诗之后尚有絶命辞。甚长、不录。纸后作篆书十字云、
   阳明已入水、沈玉、殷计报。
    二较本不通文理。但见先生手不停挥、相顾惊叹以为天才。先生且写且吟、四人互相酬劝、各各酩酊。将及夜半。云月朦胧、二较带着酒兴、逼先生投水。先生先向二较谢其全尸之德、然后径造江岸。回顾沈、殷二人曰:
   「必报我家、必报我家。」
   言讫从沙泥中歩下江来。二较一来多了几分酒、二来江滩潮湿不便相从。乃立岸上、远而望之。似闻有物堕水之声。谓先生已投江矣。一响之后寂然无声。立了多时、放心不下。遂歩歩挣下滩来。见滩上脱有云履一双。又有纱巾浮于水面曰:
   「王主事果死矣。欲取二物以去。」
   沈玉曰:
   「留一物在、使来早行人人见之、知王公堕水。传说至京都、亦可作汝等证见也。」
   二较曰:
   「言之有理。」
   遂弃履、只捞纱巾带去、各自分别。
    至是夜、苍头回胜果寺、不见先生。问之主僧亦云、
   「不知。」
   乃连夜提了行灯、各处去(找)寻了一回。不见一些影响。其年丁卯乃是郷试之年、先生之弟守文在省应试。仆人往报守文。守文言于官、命公差押本寺僧四出寻访。恰遇沈、殷二人亦来寻守文报信。守文接了絶命词及二诗、认得果其兄亲笔、痛哭了一场。未几又有人拾得江邉二履报官。官以履付守文。众人轰传以为先生眞溺死矣。守文送信家中。合家惊惨自不必说。
    龙山公遣人到江邉遗履之处、命渔舟捞尸。数日无所得。门人闻者无不悼惜。惟徐爱言:
   「先生必不死。」
   曰:
   「天生阳明、倡千古之絶学。岂如是而已耶。」
    却说先生果然不曾投水。他算定江滩是个絶地没处走脱。二较必然放心。他有酒之人、怎走得这软滩。以此独歩下来、脱下双履、留做证见、又将纱巾抛弃水面、却取石块向江心拗去。黄昏之后、远观不甚分明。但闻扑通声响、不知眞假。便认做了事。不但二较不知、连沈玉、殷计、亦不知其未死也。
    先生却沿江滩而去、度其已远、藏身于岸坎之下。次日趂个小船。船子怜其无履、以草履赠之。七日之后、已达江西广信府。行至铅山县。其夜复搭一船。一日夜到一个去处。登岸问之、乃是福建北界矣。舟行之速、疑亦非人力所及。巡海兵船见先生状貌不似商贾、疑而拘之。先生曰:
   「我乃兵部主事王守仁也。因得罪朝廷受廷杖、贬为贵州龙场驿驿丞。自念罪重。欲自引决、投身于钱塘江中、遇一异物。鱼头人身、自称巡江使者、言奉龙王之命前来相迎。我随至龙宫。龙王降阶迎接。言我异日前程尚远、命不当死、以酒食相待。即遣前使者送我出江、仓卒之中附一舟至此。送我登岸、舟亦不见矣。不知此处离钱塘有多少程途。我自江中至此。纔一日夜耳。」
   兵士异其言:亦以酒食款之、即驰一人往报有司。
    先生恐事渉官府、不能脱身、捉空潜遁、从山径无人之处、狂奔三十余里、至一古寺。天已昏黒、乃叩寺投宿。寺僧设有禁约、不留夜客歇宿。寺傍有野庙乆癈。虎穴其中。行客不知、误宿此庙、遭虎所啖。次早寺僧取其行囊、自利以为常事。先生既不得入寺。乃就宿野庙之中。饥疲已甚。于神案下熟寝。夜半羣虎遶庙环行、大吼。无敢入者。
    天明寂然。寺僧闻虎声、以为夜来借宿之客、已厌虎腹。相与入庙、欲简其囊。先生梦尚未醒。僧疑为死人、以杖微击其足。先生蹷然而起。僧大惊曰:
   「公非常人也。不然岂有入虎穴而不伤者乎。」
   先生茫然不知。问、
   「虎穴安在。」
   僧答曰:
   「即此神座下是矣。」
   僧心中惊异、反邀先生过寺朝餐。
    餐毕、先生偶至殿后。先有一老道者打坐。见先生来即起相讶曰:
   「贵人还识无为道者否。」
   先生视之、乃铁柱宫所见之道者、容貌俨然如昨。不差毫髪。道者曰:
   「前约二十年后相见于海上。不欺公也。」
   先生甚喜。如他郷遇故知矣。
    因与对坐、问曰:
   「我今与逆瑾为难、幸脱余生。将隐姓潜名、为避世之计。不知何处可以兼容。望乞指教。」道者曰:
   「汝不有亲在乎。万一有人言汝不死、逆瑾怒逮尔父。诬以北走胡、南走越。何以自明。汝进退两无据矣。」
   因出一书示先生。乃预写就者。诗曰:
   二十年前已识君
   今来消息我先闻
   君将性命轻毫髪
   谁把纲常重一分
   寰海已知夸令德
   皇天终不丧斯文
   英雄自古多磨折
   好拂青萍建大勲
    先生服其言:且感其意。乃决意赴谪。索笔题一絶于殿壁。诗曰:
   险夷原不滞胸中
   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
   月明飞锡下天风
    先生辞道者欲行。道者曰:
   「吾知汝行资困矣。」
   乃于囊中出银一锭为赠。先生得此盘纒、乃从间道游武夷山、出铅山、过上饶、复晤娄一斋。
    一斋大惊曰:
   「先闻汝溺于江。后又傅有神人相救。正未知虚实。今日得相遇、乃是斯文有幸。」
   先生曰:
   「某幸而不死。将往谪所。但恨未及一见老父之面。恐彼忧疑成病。以此介介耳。」
   娄公曰:
   「逆瑾迁怒于尊大人、已改官南京宗伯矣。此去归途便道可一见也。」
   先生大喜。娄公留先生一宿、助以路费数金。
    先生径往南京、省觐龙山公。父子相见出自意外。如枯木再花。不胜之喜、居数日不敢乆留。即辞往贵州、赴龙场驿驿丞之任。携有仆从三人。始成行李模样。
  龙场地在贵州之西北。宣慰司所属。万山丛棘中、蛇虺成堆、魍魉昼见、瘴疠蛊毒、苦不可言。夷人语言:又皆鴂舌难辩。居无宫室、惟累土为窟、寝息其中而巳。夷俗尊事蛊神、有土中人至、往往杀之以祀神、谓之祈福。
    先生初至。夷人欲谋杀先生、卜之于神不吉。夜梦神人告曰:
   「此中土圣贤也。汝辈当小心敬事听其教训。」
   一夕而同梦者数人。明旦转相告语。
    于是有中土往年亡命之徒能通夷语者、夷人央之通语于先生、日贡食物。亲近欢爱如骨肉。先生乃教之范木为墼(音激)、架木为梁、刈草为葢、建立屋宇。人皆效之。于是一方有栖息之所。夷人又以先生所居湫隘卑湿、别为之伐木构室、寛大其制。于是有寅宾堂、何陋轩、君子亭、玩易窝。统名曰龙冈书院。翳之以桧竹、莳之以卉药。
    先生日夕吟讽其中、渐与夷语相习。乃教之以礼义孝悌、亦多有他处夷人特来听讲。先生息心开导略无倦怠之色。
    乆之得家信。言逆瑾闻先生不死、且闻父子相会于南都、益大恚忌、矫旨勒龙山公致仕还郷。先生曰:
   「瑾怒尚未解也。得失荣辱、皆可付于度外。惟生死一念、自省未能超脱。」
   乃于居后凿石为椁、昼夜端坐其中。胷中洒然、若将终身夷狄患难倶忘之矣。
    仆人不堪其忧、毎毎患病。先生辄寛解之、又或歌诗制曲、相与谐笑、以适其意。因思设使古圣人当此、必有进于此者。吾今终未能免排遣二字、吾于格致工夫未到也。
    忽一夕梦谒孟夫子。孟夫子下阶迎之。先生鞠躬请教。孟夫子为讲良知一章。千言万语指证亲切、梦中不觉叫呼。仆从伴睡者倶惊醒。
    自是胷中始豁然大悟。叹曰:
   「圣贤左右逢源、只取用此良知二字。所谓格物、格此者也。所谓致知、致此者也。不思而得、得甚么。不勉而中、中甚么。总不出此良知而已。惟其为良知。所以得不繇思、中不繇勉。若舎本性自然之知、而纷逐于闻见、纵然想得着、做得来、亦如取水于支流、终未达于江海。不过一事一物之知、而非原原本本之知。试之变化、终有窒碍。不繇我做主。必如孔子从心不踰矩、方是良知满用。故曰:无入而不自得焉。如是又何有穷通荣辱死生之见、得以参其间哉。」
   于是嘿记五经、以自证其旨、无不脗合。因着五经臆说。
    水西安宣慰、闻先生之名、遣使馈米肉。又馈鞍马金帛。先生倶辞不受。
    夷人传说、益加敬礼。时正德三年、先生三十七歳事也。
  明年癸巳、贵州提学副使席书号元山、亦究心于理学。素重先生之名、特遣人迎先生入于省城。叩以致知力行、是一层工夫、还是两层工夫。先生曰:
   「知行本自合一、不可分为两事。就如称其人知孝知弟、必是已行过孝弟之事、方许能知。又如知痛、必然已自痛了、知寒必然已自寒了。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古人只为世人贸贸然胡乱行去、所以先说个知。不是画知行为二也。若不能行、仍是不知。」
   席公大服、乃建立贵阳书院、身率合省诸生以师礼事之、有暇即来听讲。先生乃大畅良知之说。
  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反、以诛刘瑾为名。朝廷遣都御史杨一清、太监张永率师讨之。未至而寘鐇已为指挥使仇针用谋擒缚。一清因献俘、阴劝张永以瑾恶密奏。永从之。武宗皇帝听张永之言:族瑾家、并诛其党张文冕等。凡因瑾得官者尽皆罢斥、召复直諌诸臣。
    先生得升庐陵县知县。临行之际、缙绅士民送者数千人倶依依不舎。过常德辰州、一路讲学从游者甚众。有睡起写怀诗为证。
   红日熈熈春睡醒
   江震飞尽楚山青
   闲观物态皆生意
   静悟天机入窅冥
   道在险夷随地乐
   心忘鱼鸟自流形
   未须更觅羲皇事
   一曲沧浪击壤听
   先生时年三十九歳。
    既至庐陵、为政不事刑威。惟以开导人心为本、愼选里正三老坐申明亭、凡来讼者使之委曲劝谕。百姓有盛气而来、涕位而归者。繇是囹圄日清风俗大变。
    城中失火。先生公服下拜。天为之反风。乃令城市各辟火巷。火患永絶。
    是冬入觐馆于大兴隆寺、与湛甘泉、储柴墟(讳巏)等、讲致良知之旨。进士黄宗贤等、闻其说而叹服、遂执贽称门生听讲。
    十二月、升南京刑部主事。湛甘泉恐癈讲聚、言于冢宰杨一清。
  明年正月即调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时有吏部郎中方叔贤讳献夫位在先生之上。闻先生论学有契、遂下拜、事以师礼。先生赠以诗云、
   休论寂寂与惺惺
   不妄繇来即性情
   却笑殷懃诸老子
   翻从知见觅虚灵
    是年十月。升文选司员外。
  明年三月升考功司郎中。弟子益进。如穆孔晖、冀元亨、顾应祥、郑一初、王道、梁谷、万潮、陈鼎、魏廷霖、萧鸣凤、林达、黄绾、应良。皆一时之表表者、余人不可尽述。徐爱等亦至京师、一同受业。先生尝言:
   「格物是诚意的工夫。明善是诚身的功夫。穷理是尽性的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的功夫。博文是约礼的功夫。惟精是惟一的功夫。」
   诸如此类、乍闻之、亦自骇然。其后思之既乆、转觉亲切不可移动。
    十二月升南京太仆寺少卿。驻札滁州、专督马政。便道归省。未几至滁州。门人从者颇众。地僻官间。日与门人游遨琅琊(山在州城)瀼泉(即六一泉)之间。月夕则环龙潭(在龙蟠山)而坐者数百人。歌声振谷。诸生随地请益。先生就眼前点化。各有所得。于是从游益盛。
  正德九年四月、升南京鸿胪寺卿。滁阳诸友送至江浦。不忍言别。遂各赁居、候先生渡江。先生以诗促之使归。诗曰:
   滁之水入江流
   江潮日复来滁州
   相思若潮水
   来往何时休
   空相思亦何益
   欲慰相思情
   不如崇令德
   掘地见泉水
   随处无不得
   何必驱驰为
   千里道远相即
   君不见尧羮与舜墙
   又不见孔与跖
   对面不相识
   逆旅主人多殷懃
   出门转盻成路人
    五月至南京。徐爱等相从。又有黄宗明、薛侃、陆澄、季本、萧惠、饶文璧、朱虎等二十余人、一同受业。
  正德十年。先生念祖母岑太夫人年九十有六、思一修觐、乃上疏请告、不允。
    时汀漳各郡皆有巨冦。兵部尚书王琼特举先生之才、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先生因得归省岑太夫人及龙山公。
  正德十二年正月、赴任南赣。道经吉安府万安县。适遇流贼数百、肆刼商舟。舟人惊惧、欲回舟避之、不敢复进。先生不许。乃集数十舟、联络为阵势。扬旗呜鼓、若将进战者。贼见军门旗号、知是抚院、大惊、皆罗拜于岸上、号呼曰:
   「某等饥荒流民、求爷赈济活命。」
   先生命将船从容泊岸、使中军官传令谕之曰:
   「巡抚老爷知汝等迫于饥寒。一到赣后、即差官抚挿。宜散归候赈。若更聚刼郷村、王法不宥。」
   贼倶解散。既抵赣。即行牌所属、分别赈济、招抚流民。置二匣于台前、榜曰:
     「求通民情、愿闻己过。」
  因漳贼詹师富、温火烧等连年寇盗、其势方炽、移文湖广、福建、广东三省、克期进剿。赣民多受贼贿为之耳目。官府举动、贼已先觉。先生访知军门有一老隶奸狡尤甚、忽召入卧室、谓之曰:
   「有人告尔通贼。罪在必死。若能改过、悉列通贼诸奸民告我、我当赦汝之命。」
   老隶叩头悉吐其实。备开奸民姓名。先生倶密拿正法。
    又严行十家牌法。其法十家共一牌、开列各戸籍贯姓名年貌行业日轮一家、沿门诘察、遇面生可疑之人、即时报官、如或隐匿、十家连坐。所属地方、一体遵行。
    又以向来远调狼达上军、动经歳年、糜费巨万、骄横难制、有损无益。乃使各省兵备官、令府州县挑选本地眞正骁勇。毎县多者十人、少者七八人。大约江西、福建二省、各以五六百名为率、广东、湖广二省、以四五百名为率、其间有魁杰出羣通晓韬略者署为将领。所募骁勇、随各兵备官屯箚训练、无事拨守城隘。有事应变出奇。到任十余日、调度略毕。即议进兵。
  兵次长富村、遇贼大战。斩获颇多。贼奔至象湖山拒守。我兵追至地名莲花石、与贼对垒。会指挥覃桓率广东兵到、与贼战、小胜遂进前合围。贼见势急、溃围而出。覃桓马蹶、为贼所杀。县丞纪用亦同时被害。诸将气沮、谓、
   「贼未可平、请调狼兵侯秋再举。」
    先生阳听其说、进屯汀州府上杭县、宣言大犒三军、暂且退师蓄锐、俟狼兵齐集征进。密遣义官曾崇秀觇贼虚实。回言贼还据象湖只等官军一退、复出刼掠。
    先生乃责各军以失律之罪、使尽力自効。分兵为二路。倶于二月廿九日晦日、出其不意、衔枚并进、直捣象湖夺其隘口。众贼失险、复据上层。峻壁四面、滚木礧石、以死拒战。先生亲督兵士奋勇攻之。自辰至午、呼声震地。三省奇兵从间道攀崖附木、四面蚁集。贼惊溃奔走。官军乘胜追剿、贼兵大败。
    先生乃分遣福建佥事胡琏、参政陈策副使唐泽等、率本省兵攻长富村、广东佥事顾应祥、都指挥杨懋等、率本省兵攻水竹大重坑。先生自提江西兵、往来接应。不一月、福建兵攻破长富村巢穴三十余处、广东兵攻破水竹大重坑巢穴十三处。斩首从贼詹师富、温火烧等七千余名、俘获贼属及辎重无算。漳南数十年之寇至是悉平。以二月出师、四月班师。成功未有如此之速者。
    先生驻军上杭。乆旱不雨。师至之日、一雨三日。百姓歌舞于道。先生因名行台之堂曰时雨堂。取王师若时雨之义也。
    先生谓、
   「习战之方、莫要于行伍、治众之法、莫先于分数。」
   毎毎调集各兵、二十五人编为一伍、伍有小甲。五十人为一队、队有总甲。二百人为一哨、置哨长一人、协哨一人。四百人为一营、置营官一人、参谋二人。一千二百人为一阵、阵有偏将。二千四百人为一军、军有副将。偏将无定员、临事而设。小甲选于各伍中、总甲又选于小甲中、哨长选于千百戸义官中。
    副将得以罚偏将、偏将得以罚营官。营官得以罚哨长、哨长得以罚总甲、总甲得以罚小甲、小甲得以伍兵、务使上下相维、如身臂使指。
    自然举动齐一、治众如寡。编选既定。毎伍给一牌、备列同伍姓名。谓之伍符。毎队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总甲、一藏本院。谓之队符。毎哨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哨长、一藏本院。谓之哨符。毎营各置两牌、编立字号、一付营官、一藏本院。谓之营符。
    凡遇征调发符比号而行、以防奸伪。
    又疏请申明赏罚。兵士临阵退缩者、领兵官即军前斩首。领兵官不用命者、总兵官即军前斩首。其有擒斩功次、不论尊卑、一体升赏。生擒贼徒、勘明决不待时。夫盗贼之日滋、繇招抚之太滥。招抚之太滥、繇兵力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繇赏罚之不行。乞假臣等、以令旗令牌、使得便宜行事。
    又议割南靖漳浦之地、建立县治于大洋波、又添立巡简司、协同鎭压。
    兵部王琼以先生之言为然、覆奏倶依拟、赐县名曰清平、改巡抚为提督军务、给旗牌假便宜、仍论平漳寇、功加俸一级。先生益得发舒其志。
  再说南赣西接湖广桂阳、有桶冈横水诸贼巢。东接广东龙川、有浰头诸贼巢。横水贼首谢志珊桶冈贼首蓝天凤、浰头贼首池仲容、倶僭号称王、伪署官职、拥众据险、出入无常。屡调狼兵进讨、不能取胜。谢志珊自号征南王、闻督府方讨漳寇、乃大修战具、并造吕公交车若干、欲乘隙先破南康、乘虚入广。时湖广巡抚都御史陈金、疏请三省之师夹攻桶冈。先生曰:
   「桶冈、横水、左溪诸贼荼毒三省、其患虽同、而事势各异。论湖广则桶冈为腹心之疾、论江西则横水为腹心之疾。今不去江西腹心之疾、而欲与湖广夹攻桶冈、失缓急之宜矣。湖广克期以十一月朔日会集。今尚在十月。横水贼闻湖广合剿之信、必谓我先攻桶冈。又见我兵未集。师期尚远、心不准备。若出其不意、进兵疾击、可以得志。已破横水、移兵桶冈、此破竹之势也。」
  先生恐征横水时、浰头贼乘机扰乱、乃为告谕一通、具述利害、遣报效生员黄表、义民周祥等、招抚池仲容等、劝之立功自赎、且各赐银布、以安其心。一时贼党见谕词诚恳。莫不感动。酋长黄金巢、刘逊、刘粗眉、温仲秀等、随黄表等各引部下出投、情愿杀贼立功。先生用好言抚慰、选其精壮五百人为兵、随军征进。余老弱散遣之。先生已定出师之期、预先分定哨道密授方略。
    那几处哨道、
   一、江西都司都指挥许清、率兵一千、自南康县所溪入、攻白蓝、与本院会于横水。
   一、赣州府知府郉珣、率兵一千、自上犹县石人坑入、协攻白蓝、会于横水。
   一、南赣守备郏文、率兵一千。自大廋县义安入、合攻左溪、会于横水。
   一、汀州府知府唐淳、率兵一千、自大廋县聂都入、合攻左溪、会于横水。
   一、南安府知府季斆、率兵一千、自大廋县稳下入、合攻左溪、会于横水。
   一、南康县县丞舒富、率兵一千、自上犹县金坑入、径攻左溪、会于横水。
   一、赣州卫指挥余恩、率兵一千、自上犹县独孤岭入、径攻左溪、会于横水。
   一、宁都县知县王天与、率兵一千、自上犹县官隘员坑入、进屯横水。
   一、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率兵一千、捜剿稽芜等处贼巢、进屯横水。
   一、广东潮州府程郷县知县张戬、率兵一千、捜剿黄雀坳等贼巢、进屯横水。
   分拨十路军马、限定十月初七日各哨齐发、又拨兵备副使杨璋、分守参议黄宏、监督各营官兵、往来给饷。
    先生暗谕本院标下将领、同时进发。号令虽出、衙门中寂然无闻。先生在赣院、左有旁门、通射圃。暇即与诸生讲学其中、或习射。毎至夜分而散。次早则诸生入院揖谢。以此为常。出兵之前一日与诸生夜坐谈论。诸生以先生坐乆、请休息。
    先生乃回院。及明旦诸生集于院门、欲进谢。守门者辞曰:
   「公进院未几。即领兵出城去。不知何往。度此际可行二十余里矣。」
   其神机不测如此。
    先生于十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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