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观楼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集藏 - 小说
书籍内容:

雅观楼
  檀园主人 编
  前言
  《雅观搂》四卷十六回,系清末风行的劝戒小说,叙善恶有报事:高利贷主吴某,刻薄成家,人送外号钱是命,昧着良心,赖得盐商在他家存放的十万巨资,自以为足够一生安享,岂知其子观保吃喝嫖赌,不数年间,数十万财产被骗、拐净尽,流落街头行乞。故事源于扬州的实事,所以书中时有方言,特别是以地方语音借字较多,如以“已”字代“也”字,以“只”字代“这”字。
  是书有两种版本,一为“檀园主人编”的“芥轩刊本”,一为道光元年维扬同文堂刻本。流传不广。据阿英《小谈二谈》称:“此书系纪实,予曾于蔡愚道人《寄蜗残赘》卷五‘扬州雅观楼事’条中,得知其本事。”作者为竹溪逸史。但据蔡愚道人文中有“扬州人著有《雅观楼》小说,演述其事”一语,则《雅观楼》一书似著于《寄蜗残赘》之先。
  目录
  第一回 钱是命建楼求子
  老西商索项投生
  第二回 费家子跳离义学馆
  尤老实喜得钱家婿
  第三回 游平山乘舟邀妓女
  进水关带醉闹娼门
  第四回 钱观保结盟誓青楼
  尤进缝作烟花月老
  第五回 贺新年途间逢旧雨
  感寒疾梦里入阴曹
  第六回 过大礼三朝送殡
  脱凶服七里完姻
  第七回 茶坊私议诱花消
  空地绘图兴土木
  第八回 钱观保落水妄站龙头
  赵福官定情诱尝鸦片
  第九回 钱观保大宴雅观楼
  陈一娘私探假山洞
  第十回 雅观楼初请画观音
  陈一娘复归旧夫婿
  第十一回 安乐园玩灯起衅
  女僧庵入柜藏奸
  第十二回 尤进缝遇盗身亡
  雅观楼捐官财散
  第十三回 赵福官合谋迷浪子
  尤老实丧命哭亡儿
  第十四回 雅观楼发毒延高士
  王二保拐物归故夫
  第十五回 不惜千金买笑欢娱过半月
  再迁一炬可怜母子乞长途
  第十六回 周厚安重报故人子
  观我堂明现三世因
  第一回 钱是命建楼求子 老西商索项投生
  诗曰:
  钱财无义莫贪求,巧里谋来拙里丢。
  不信但看新说部,开场听讲雅观楼。
  这部小说,莫问出于何代。单讲一人,姓吴名文礼,住扬州,娶妻赖氏。祖父并无家资,从小未读书,不过做些微贱营业,赖氏兼代人家洗衣服,敷衍度日。父母亡过,只夫妇二人。因思没有出头日子,与妻计议。妻本打把市浪账人家女儿,父母在日,做些经手借贷营生,房产绰行交易,于放债一途,最为耳熟。因说道:“目下扬城,惟放债最易发人。我们设措几千文,先从八折加二加一,坠二钱印子钱不等放起,托菩萨,三年不打坌,何愁不成个人家。”夫遂依从办理。也是合当发财,不三年,就盘剥到千金有余现物。外人估他,有三千两家财。他又搭台开个钱庄,店号文盛,在一卖盐西商人家对门。
  这西商在扬多年,卖盐为业,约有二三十万金盐本,与文盛共换银钱交易。西商无事,在文盛店小坐消遣,吴又善于周旋,且外面朴实,间有大宗银两与伊倾换,毫厘不欺,前后数年,西商信为正人君子。一日,西商闻得银主要来扬盘账,有收本之意。西商本无盐本,每年生意,却私下赚得十余万金,意在独得,不便入公,思量要隐瞒十万金,无处寄放。因数年与文盛交易,见其为人周正,谅不昧心。遂密约吴某至家,别室置酒谈心。屏退左右,西商膝地恳求:“寄放本银十万两。事平来取,当有重报,没世不忘。”吴某始而推却,继而坚求甫允。席散,次日西商即检点帐簿内凡可隐匿者,或根卷纲单智头盐课等项,陆续交存文盛钱庄。不半月间,已得十万金之数,家人不知。况且纸片财物,毫不惊天动地。吴某收下这宗银子,少不得回家与赖氏大娘谈及。谁知赖氏一闻此言,即起昧良之见,意在鲸吞。吴某说:“西商与我,数年交易,每年公平正道,都要寻他几百金。他待我如骨肉,何忍为此不义之举。天理难容,来生变驴马填,还不知几千百世才得还清。”赖氏又道:“老爷非也,这分明是西商前世欠我家这宗银子,今生来还宿债。不然如何不凭人交待,又不要立店票。分明是鬼使神差,来了此一段公案,只管放心享用。日后来取,我自有妙计。”吴某被一席话,心已活了。说:“依你如何办法”赖氏道:“明日将店过人,另更字号。我们远远寻一所房子居住,总以僻静为佳,改名换姓。他是同你对面做的事,即一时会见,直装做诧异笑话,看他如何分剖。他若是到我家来,我自然会开发他,你不必会面。”吴某道:“就是心太毒了。”赖氏道:“一不做,二不休。现钟不打转撞铜,你我快活一生,连子孙都穿吃不了。”这番议论,登时吴某把心改变了。次日果然过店与人,另更店号为大盛钱庄,一切照旧不动,所有西商寄放之件,都存大盛号,一分生息。另迁一所僻静房子,更姓为钱,名士俊,他却有个命意在内。当初从几千文放债得手,可见钱是贵重东西,遂以钱为姓,消受十万之富。真人鬼不知,深藏不露。更兼俭朴,鲜衣美食从不入门。外人但笑他一文如命,谁知他有这股横财。亲友因见他如此悭吝,遂呼他为钱是命。此是人不足,赠他的个绰号,连作小说人,此后已称他为钱是命。
  这钱是命,亦由人笑骂,落得自己有钱快活。俗语说:“银上万,无边岸。”这钱是命却有心机,想到十万金一分息算,每月利有千金,仍有别项。就于床下起一地窖,以为藏金之窟。自歇店搬家以来,足忙了个月。同时,西商银主已到,盘账结算已约个月,方才事毕。银主回家,西商另行章程,再办生意,约有个月。
  一日午后,到对门闲坐。众伙计招呼,免不得说些久违套语。西商旋问:“贵东有何公干”伙计遂将旧东过店、新东某某更名大盛、旧东迁居某处,一一说知。西商大惊,旋即回家。暗想道:“某人若拐这宗银子,就该远走高扬,如何乃搬在本处搬家亦人之常事,况此人诚实不欺,或者代我收藏这宗财物,不便存留在店,亦未可知。此人大有古风,明日且去会他,自然明白。”西商忖度已定,次日午后,带一短童,一路问到钱是命住处。谁知昨日伙计不曾谈着更改姓名,仍问吴某。邻人总回:“新迁钱姓,并无吴姓在此。”西商又加惊诧,只得独回。自忖说:“是了,此人代我收藏这宗银两,他怕风声耳目,因而更改了名姓。说不得明日大早去,直接叩门请会。”
  次日大早,西商仍带短童到门。事有凑巧,钱是命开门小解,劈面撞见,不无有些面赤。招呼入室,惟以闲话虚词托散。西商不耐,即开言说:“向蒙大德,刻刻不忘。”钱是命依妻言不答,装作不知。西商又说:“托收存之项,连日事定,早晚来取,仍当重谢。”钱是命作大惊状,说“与台翁丝毫无欠,有何存项有何凭据可有文盛印票”这一句话,把个西商问得无言,真是满口衔冰。赖氏大娘在内听见,恐怕其夫不能抵赖,连喊:“老爷进来说话。”钱是命巴不得脱身,连忙进内,说:“就来奉陪。”赖氏大娘在内,撒泼说:“我家丈夫,在外与人共事,清清白白,并无分文不清。如果有银,在店定有文盛印票,取来一对,照数归结。”西商听如此言语,明系夫妻串同抵赖,有口难分。只得叹气而回,自悔当初晦气,有万千“早知道”横塞胸中,又不可告人。终日抑郁,不数月抱疾,旋登鬼箓。死之日,家人但见切齿恨恨而终。
  钱是命闻得西商物故,放下这条肠子。夫妻二人,辛苦拾有余年,年近四十无子。赖氏望子,各庙烧香许愿。遇石将军狮子显灵,都要倒倒;上念佛会,偷罗汉帽,下土地灯,攀桥砖,偷番瓜,无一不做,都是空谈。与丈夫商议,想到家中屋后有一空地,约亩许,建造一楼,供观音圣像,朝夕焚香,“虔心求他,自然有灵。俗语说得好,就是铜铁铸的菩萨,也要把他心烧软了。”主意已定,次日即唤匠人估定,不日起就一座高楼,单供大士。钱是命又央左近义学馆先生,起个楼名。说此楼只供观音,余者不供。先生起“惟观”二字,惟者独也,言其惟供观音也。择日上匾,夫妇朝夕焚香礼拜,每月吃斋无间。可也奇怪,不到半年,妇已怀孕。自此上楼礼拜,俱钱代劳。看看足月,一切生子应办之事,早停停妥妥,齐齐备备,专待足月分娩。到期,钱是命坐客位内,恍惚间见西商直入后堂。欲向前拦住,忽闻小儿啼声,旋有妈妈出来,恭喜老爷说:“生了官官了。”钱是命不语,心里明白,肚里有句话却未说出。做小说人代说,他说是“讨债鬼来了。”赖氏却从心眼里欢喜出来。他也有句话,索性代说,他说是“亲生子著已财,带个会伢子养,终是别人骨血,那有我这滴滴亲亲的好。”他夫妇心里的话也太多,不必赘叙。
  单讲吉日洗三,稳婆问乳名、拜娘娘,赖氏说:“我这儿子是求观音赏的,叫个观保罢。”当日亲友道喜寥寥,因素不与人交接,不甚热闹。始而钱是命无子,望子甚切。此时反闷闷不乐,这件事又不好向赖氏说出,惟有自己寻思说:“从前若不听妻言,焉有今日,那晓冤家债主,如此顶真。细想来,这宗银子,却是我夫妇代他看守,嗣后不必吝惜。将来他把十万金用完,终不成我自挣的几千金,他讨去不成。”所以此子,除衣服装饰外,凡有微疾延医,药饵药金等费用,周岁内已用去二三百金。周岁外出痘,又用去千余金。看看六岁,思量请一塾师,教他读书,指望将来他把银子用尽,尚可教书糊口,不致流于乞丐。岂知此子是来讨债的,总不上你心路。这钱是命请师进馆,有妈妈抱观保出来拜师,代他起名世英。初读书,无非《千字文》、《百家姓》,喜得聪明,一遍成诵,不用费事。只终日不肯到书房读书,兼赖氏惯得骄傲性成,竟是随他如意上学。钱是命暗想:“此子尚小,不知上学规矩,须觅一附从孩子上过学的,让他看看样子。”男有邻人费姓小儿,计年十岁,无父寡母,藉针指度日,一向在义学馆读书。钱是命到他家,一说便成,次日即送儿子到钱府上学。只因这一来,有分教:
  家财散尽从今始,十万花银作雪消。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费家子跳离义学馆 尤老实喜得钱家婿
  说这费家小儿,名人才,在义学读书二载,只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大学》、《白文尚书》未终篇。八岁入义学,把一堂学生,都遭他带坏。不但顽皮第一,还叫同窗小儿家去榆钱,他代买耍货、吃物,于中取利。或踢球、跳鞬、跌三星、打墙迸种种弄钱,诱引花消。每每败露,人家闹到塾中。先生几次要逐出门墙,念其寡母在堂,勉强二载。今闻附从钱宅,喜得冤家离眼,深为钱小官虑。业已事成,听之而已。
  这费人才到馆,书不会读,自不必言。引人花消,故态仍是不改,较在义学尤甚。钱观保始而怕进书房,今遇费家儿,竟寸步不离馆地。若互相砥砺读书,岂不是件美事。无如专听费家儿引诱之言,随便说件东西,即刻就要钱买。稍一展转间,放赖打滚,哭僵过去。赖氏恐他因气染疾,一说便依。还要费哥哥去买,他才欢喜。凡有要货,无不买到。虽上书房,竟终日在戏房一般。先生自忖道:“我年逾六旬,在学多年,处馆多年,此馆如何教法。父母姑息如此,功课不严,师之咎也。意在辞馆别图。光阴迅速,又到次年,他处又无馆地,只得来冷坐。
  一日,先生叫世英来:“我问你说,你家请我来教你读书,你尚聪明,非费生可比,可以读书上进做官,岂不荣宗耀祖,连我面上已有光辉。”观保说:“先生,我家银子多,将来买个老爷做罢。这书苦苦恼恼,读他勿的。”先生点点头,微笑说:“罢了。”又叫费人才说:“世英可以读书,他不肯读。你实不能读,终日引世英皮顽,不是长久之计。你也要认得几个字会写几个字,将来学个生意,也可以养老母。”这费人才说:“我会弄人钱,何愁母亲没饭吃。”先生亦点点头,暗说:“罢了。两徒如此,此馆不能教。明年无地,亦不能在此。”次年先生辞馆,钱是命依赖氏言,说“小儿十岁外,再请先生,功课从严。这八九十三岁,听他随意读书。”先生唯唯,暗忖道:“如此惯法,到十一岁,便尼山设教,已化裁不来,敷衍三载,再作别图。”到三年,是钱观保十岁。赖氏说:“罢罢,小孩子养到十岁,生日已该代他做做,下个长寿面,办几席酒,请些亲友来热闹一天。”钱是命一说即行。到日不过几家亲眷,并无朋友,只有个尤姓字实夫,为人朴实,人遂呼他老实,生有一男一女。男年十九,女十岁,与钱是命有通家之好。观保生日,尤奶奶带小女凤姑来拜寿,留子在家看门。尤大娘虽年近五旬,十分俏丽。凤姑更算件尤物,生得乖巧伶俐,有几分姿色。钱是命一见便喜。赖氏心已喜他,当日事过,次日赖氏同夫计议,说:“尤家小女,好个乖巧女孩子,喜得,已是十岁,若配我家观保,到也门户相当。”钱是命道:“我也有此意。从古无对面说亲之理,须凭媒氏撮合。伊家允了,择吉下个求书,也要通知亲友,此为人一生之大事也。”于是央媒,一说即成。那知尤奶奶亦有此意,看定钱观保,欲做女婚。故此媒人无多话说,专候择吉起红,俟五六年后,再行择吉议娶。渐交腊月,先生决意辞馆归家,钱亦不留。钱是命思量,儿子已大,须请位举人进士为师,自然儿子有用。这五年的先生,不过是个老秀才,他的火候已退了,因慕名请一位新中举人。他以为:“举人滥不济事,教人进个学,唾手可得,谅不难也。”这一日,举人进馆,与前监师大不相同。室则张灯结彩,席则海错山珍,邀两位在痒朋友作陪。当日到馆,不过派些功课。到了次日,进馆先背书。观保死记背去,费人才连宇尚认不得。先生说:“世英敷衍皆得,明日不准死记,如违定责。费生全不能读,去年先生如何教法”观保说:“我们读书,是如意办,这书房人叫做个如意馆。”先生说:“我来教书,是不能如意办的。”观保闻说,心里暗忖道:“这个老儿顶火呢,我会赖在家中不来看,他能进来拿我。”有了这下流心肺,他一溜烟就走家去。先生着馆童喊他进馆,赖氏反代他说谎,说:“官官有些肚疼。”并喊费相公进去和他玩耍。这孝廉做诸生时,未教过这宗纨绔馆,对此不觉难过,他便引经书两句,说是“教不严,师之惰,我岂可无功食禄,坐享脩脯乎。明日将朴作教刑,略施夏楚之威,反其骄傲之习。”次日,两生进馆,先生先欲责观保不禀明逃学之过,要责十下。这观保从出娘胎肚,连重话没人敢向他说句。从前塾师是说明,不加朴责,随他高兴读的。今日平空如闻霹雳,不觉放声大哭,就地一路十八滚。其实未曾打一下,他就喊出:“救命,打死人”的刁话。赖氏在内听见,吓得魂不附体,跑到书房,就将观保抱家去。乖乖儿子叫了有几百遍。先生没趣,连早饭已不暇吃,就到荐馆人家,一一说知。荐馆人说:“他家原是娇生惯养,不能照资格规矩,我去会钱某,代足下申明,明日仍进馆,敷衍终局可也。”其人向钱说“令郎不受师教。”之意,钱百般陪小心,要求先生慢慢化导他,自行登门叩请,因而进馆,听钱费二子如意上学,自己转可用会试功夫,希冀释祸,免作活狲王也。又糊混个月,到底于心不安。一日,二子偶到书斋,先生说:“你们久不读书,我在此已无益。尔等玩兴已该稍减。今不教尔等读书,出一对与二子属之,直作闲玩可也。”观保欣然。师出“映雪”二字。“向曾与尔等,讲日记故事说过。”观保随口即对“贪花”。先生欣然,认作对“探花”二字。随说“我再续上几字与尔对。”遂作“映雪曾经千万卷”句。观保道:“有了,‘贪花不满三十岁’。”先生不悦,恨声道:“平仄不谐尚是小病,语太不吉祥,如何出口作此语也。”问费生:“对有么”挣了半日,只说“开花”二字。问能接下去否?他便随口说:“开花冲了一人家。”先生大恨一声,说每况愈下,呜呼难矣。二子须要读书,变化气质,不可流于轻薄,贻祖父忧也。”观保口虽不言,心里暗笑。说:“好肉头话,我们还是同费哥哥街上闲耍去好。”一溜烟同出了书房,不知闹到何处去了。岂知人越大玩头越甚,凡一切玩笑之事,费人才无不引观保入局。渐渐由门户到上街,教场看把戏、西洋景、掷糖、赶羊、吃茶、跌成无一不为,每日都要带几百文出去,回来总有东西到家。赖氏反喜得儿子有伴,出去玩有照应,可以放心。还要叫裁缝,代观保做身新衣服。他丈人家有个大生日,是他舅子二十岁。从小在他家玩,如今做了亲,岂有不到之理。这边赖氏要打发儿子拜寿,尤奶奶在家已与尤老实议道:“我家大学生本月二十岁,也该请钱奶奶来玩一天。去年观保十岁,我家扰他一天。如今做了亲,兼可就此接女婿上门,嗣后也好来往。”尤老实说:“言之极是,免不得备个舆金名帖,到钱家具请他们。”一处忙出门,一处忙生日,约有几日。闲中且将尤老实儿子,略叙几句。
  这尤家子,名乐山,字静峰,从小刁钻情性,曾读书,勉强完篇。现随波□县府试人。因他狡猾,呼他为尤进缝。他到了这天生日,钱氏一门都到。钱观保一见了尤进缝,如半天见月一般,就拉住尤进缝不放手,就要同他上街玩耍散心。尤奶奶暗喜,心里说“姑爷同我家儿子自幼这般相好,将来我家儿子不愁没事拉扯。”到晚席散,观保还叮嘱“尤哥哥,明日到我家去。”从此尤进缝不时到观保家来,与费人才合同一气,只糊弄观保一人。叙他两人家世,在《封神演义》中是封王两个臣子,一名费仲,一名尤浑,却是他家始祖。真乃遥遥华胄,谁想于百年后,子孙同入钱门。此是书中闲话。
  不觉一岁将终,先生解馆,公车北上。钱是命向赖氏说:“尤亲家儿子,县考复试,我亲见团案上,每次取在第一,不知大案怎么就低了。他不知新例照报,名册写草案。”意在请他代馆,儿子不致荒废。赖氏闻说:“此举甚善,明日同尤亲家说知,早晚即可请进馆。”只因尤进缝此番进门代馆,有分教:
  钱家气运应当败,狼狈为奸鬼在门。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游平山乘舟邀妓女 进水关带醉闹娼门
  单讲这尤进缝,巴不得到钱家走动。一闻代馆,欣然欲往。尤老实恐他学问浅薄,难为人师,未便即允。尤进缝说:“我去陪妹夫读书,自己且可用功,免得在家,终日三朋四友,拉去酒食,不无多费。太亲翁真一举三善,晚生敢不从命。”尤老听他所说甚喜,钱亦喜。当下无话,次年择吉期,请尤进缝来代馆。其年,费人才十六岁,钱观保十二岁。费读书几年,不过作公子陪堂而已。观保四书尚未读完,尤进缝来,又添一位玩朋。况不拜从,并无师生之谊,无非豺狼之交。钱是命也不另请先生,就是尤费二人,终日陪相公游荡。每日在书房日少,游玩日多。这费、尤二位,得了个钱观保,视同鱼肉。钱是命见如此光景,心里明白知道,十万金要出窖了。“事已如此,姑且听之,十万银子随他用罢;我自挣几千金,便金钩子随他也搭不去。再过三五年,替他娶了亲,我两口儿把几两银子携去,削发入空,了结此生。这作做场春梦。”因此,听儿子玩去,赖氏又不管儿子学好。渐渐一年过去,昔日举人先生北闱未售,又在本京教书。到了十三岁,钱观保一切皆知,渐渐愿头不是从前光景。早间茶点徽面,中要点菜吃饭,晚间还要约几个说书唱曲,猜拳行令,饮酒开怀。每天总有两桌。闹了一年,钱是命虽看得达,到底怕人闲语,说某人不能教子,将来倾家败业,因与赖氏说:“儿子今年十四岁,看看成丁。如此玩法,终非了局。外人骂我们夫妇不能教子,将来不好。”这番话未说终,反被赖氏抢白了几句,说:“我家银子,够他一生玩吃不了。等他娶了亲,养了儿子,难道还这样玩呢他自然收心,你不必过虑。”钱是命叹口气,说:“罢了,听他闹去罢。”赖氏当即将费、尤二人请进去,说:“老爹如此云云,他是个不曾开过眼的人,要把儿子,也学他做个鬼不搭。从今以后,拜托二位,同观保每日出去玩耍罢,银子到我这里取,不必在家惹他说些霉话,得罪了朋友,叫儿子怎么做人。”费、尤二人同说道:“太太如此行事,光明正大,真扫眉才子,巾帼丈夫。晚生二人,敢不惟命是听。包管兄弟出去,没得苦吃。”赖氏千拜托,万拜托,把个十四岁儿子,交与这两个冤家,听他摆弄,分明有鬼撮合。看官不可不知,他两人巴不得要带观保出去游走,因碍着他父母不便,平日不过到教场为止,游湖惟每年扫墓二次,龙舟从未看过。今得赖氏之言,喜出望外。
  时维首夏,芍药初酣,二人公议:“次日湖上看芍药,永日一乐。要他十分快活,我辈均可润色。”尤进缝说:“岂曰小补之哉。”
  到次早,约观保。赖氏说:“带几两银子,出去使用。”尤进缝说:“有我去,一文不用带,明日叫他们来取。”赖氏更把尤进缝当作好人。果然踱到码头,就有舟人招呼上船,一切停妥。原来尤进缝,玩头门中无不认识,又处处代人帮衬说好话,自己从不出钱。别人钱拿做人情,故脸面极好。钱观保见如此光景,如得命友,思量要和二人拜为兄弟,作同胞手足一般,此是后话。当下船出虹桥,红日方中。假馆午饭饭毕,船到三贤祠,看芍药男女杂遝,一时毕至。观保眼都望花,真个心花儿大放了。回船上平山,复登尺五楼看花。尤进缝促登舟:“泊花台左右,看来回船只,看女戏子唱船,晚间看灯船打招。”二人说这番话,把个钱观保说得,喜从心上起,笑向脸边生,眼睛都望定了睛,不暇转。刚望间见一只划船,荡桨而来,坐两个打辫子的女郎,又两个梳大头的女客,船头坐一半老婆子。观保不知何等人家女眷,因问费、尤二位哥哥。这费、尤乘便即说:“你不知道,此是湖上唱大小曲的女玩友,前在家中是男玩友,这两种人,是天地生下来代人消愁解闷的东西,下酒开心的物件。为人在世,不可不领略。也有两句话道得好,若无花共酒,神仙白了头。”钱观保说:“我们可以教他唱唱么”费、尤说:“一呼即至,何难之有。”尤进缝复说:“妹夫万安,包管如意。”于是尤进缝着船家到码头,重雇大船一只,将划船四妓,安插大船,泊于僻静,邀请观保上大船,所坐划船,俟酒后赶快送归。这观保上大船,四妓招呼三人入座。少不得茶烹盖碗,烟喷铜壶。俗套毕,观保无言,反觉害羞。这尤进缝要开他玩窍,倩女优等唱艳情小曲,荡其心志。这观保始而腼腆,继而轻狂百出。夕阳将坠,早有送席人到。尤进缝把钱观保安置上横坐下,两个打辫左右,两个人头坐小妓下,费、尤坐下横。席间猜拳行令唱曲,各献所长,总要得一人欢心。原来尤进缝酒量极大,凡观保输拳,俱尤代饮。更余,船家催回船,恐城门之阻。观保恋恋不舍,恨不得乐到东方既白。这两个小脚色,一个苏州人氏,姓赵,小字福官,约年十二三岁,尚未梳拢。一个姓陈,系有夫之女,因夫行一,呼他为陈一娘,系本地人氏,约年十六七岁,已在风尘三年,虽不十分姿色,却有一段迷人伎俩。把个初出甲的观保,盘得难解难分。临别时,还携陈一娘手,约到后日湖间欢会,千万不可入他人之局。湖上归来,约有二鼓。费、尤送观保归家各回。赖氏见儿子回来,说:“乖乖今日玩得好有甚玩头,说与我听听。”观保细述一遍,赖氏大喜。说:“好儿子,见过世面了。不知用了几十两银子,怎么一文不要?你家舅子才算得个市面上人,脸面不小,须要学他行为。你家老子是个活死人,万分无用。”闲词不叙。
  次早,费、尤二人到了钱门,直入内室。观保未起,早有赖氏出来。“难为二位,你家兄弟玩了家来,连睡着都笑醒了。我这里有一封银子,交与二位开发,候用完再来取,不必家中言及,老爹晓得,又有厌话,累我母子受气。”费、尤二人答应:“就是,包管机密,老爹不知。”原来钱是命,自生观保后,就在惟观楼居住,与赖氏分榻,十有余年,意在仟悔前愆。故观保玩闹,都不十分晓得,终日惟跪求大士,慈悲解结。
  且言费、尤同拿了银子,到茶馆中,每人先拿十两银子用,以为进财。开发船钱、酒馆、堂名一切去十余金,余银为次日游费。到第三日,观保起来,专等费、尤来约,二人傍午始到。观保怪其来迟,二人说过早寂寞,何趣之有。三人同到码头,有前日船家招之上船。尤进缝叫船家拢双喜堂带人。船家说:“双喜堂赵福官、陈一娘早间院道爷们带去看花,吃上顿饭,傍晚始回家中。只开门东家高翠官,伙计王二保,他二人前日湖上陪过酒的,就他两个带了玩玩罢。”观保说:“没得陈一娘,我都不要。”说着,船到双喜堂门口。翠官同王二保在搂窗看见,忙出来迎。连说数声:“得罪,晚间请来吃酒,把福官、陈一娘留下奉陪。”观保不乐。尤进缝说:“晚间不可再留他客人,我辈空走扫兴,再不替你家邀姑爷了。”说着船摇出水关游园看花。午饭上平山眺望。观保终是闷闷,如有求而弗得。尤进缝思量,何以为观保解忧遂不等到晚,移船总口处泊,即着倌人送席到船,他借酒意,说风月笑话,观保稍觉色喜。正笑语间,见一只快划船,摇桨而来,上坐赵福官、陈一娘,从观保船傍经过。观保喜从天降,认作他赶来入局。那知这两个小脚色,总招呼了一声。一娘回望观保,丢了个眼风,船竟不顾,直入水关。此是门头人家,勾人入门俗套。观保不知,说:“他们到我船上唱个曲儿,陪我们吃杯酒才是,怎么这等大模大样。”尤进缝乘酒兴,遂骂道:“这些贱媚根,把妹夫不当人,欺你年幼。约几个武朋友,弄场祸他,叫他上门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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