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鞋记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集藏 - 小说
书籍内容:

《绣鞋记》

清乌有先生订。又名《绣鞋记警贵新书》、《绣鞋全传》。该书题“乌有先生订”卷首有序、跋、题词。作者真实姓名失考。 本书描述户部主事叶荫芝依仗权势,结交无赖李鹩举、叶陶泽之流,横行乡里,诱拐寡妇张凤姐,逼死平民黄成通,霸占其良田宅园。黄成通的友人黎爷不畏权势,揭露并告倒了叶荫芝。本书意在警诫权贵勿贪忽淫,所以名“警贵新书”。从小说故事发生在莞邑、羊城一带,和作者对岭南地理的熟悉,以及罗浮山下烟霞客的题词“寒声传诵家家遍,清磬纟遂今播岭南”等,可知作者乌有先生当为广东人。另有一部小说名《警富新书》,嘉庆十四年(1809)广东翰选楼刊本,演述雍正广东一桩著名命案,“警富”、“警贵”题旨相近。 是书现仅存英国博物馆藏蝴蝶楼刊本。

目录
第一回 叙华筵共谈衷曲
第二回 宝莲庵请尼作合
第三回 张凤姐绣鞋慰赠
第四回 张良雪忿激出妻
第五回 逞豪强损人利己
第六回 叶荫芝托尼问病
第七回 效鸾凤舟中叙会
第八回 谒岳翁欲盖前愆
第九回 黄显国求谋不遂
第十回 立奸谋荫芝抢割
第十一回 黄成通问因受辱
第十二回 黄成通威逼戕身
第十三回 金友谊代作呈词
第十四回 黄叶氏扳辕赴控
第十五回 叶荫芝革职解审
第十六回 除暴虐出示招告
第十七回 缔姻娅以绵世好
第十八回 张凤姐冤魂托梦
第十九回 问典刑法场祭奠
第二十回 森罗殿冥判阴魂

第一回 叙华筵共谈衷曲

  诗曰:
  堪叹世人不自知,欺人便是把天欺。
  茫茫欲海终填满,事到其间悔恨迟。
  丹风来仪宇宙春,中天景色四时新。
  世间事业惟忠孝,臣报君恩子报亲。
  这首诗乃前人所作,无非要世人以忠孝居心:如居官,以尽忠报国;居家者,以尽孝事亲。是忠孝为人生之大本也。人能全忠全孝,则知节义廉耻,凡一切越礼非法之事不敢妄为,宗族乡党揄扬德行,是以流芳百世;若不忠不孝,则丧节义廉耻,凡一切损人利己之事任意胡行,乡曲闾阎无不咬牙切齿,是以遗臭万年。这一节话乃千古公论,并非一人之私议也。按下不表。

  且说有一土豪劣绅,姓叶名荫芝,系莞邑石井乡人,别号鹿莪,浑名皮象。自幼在家攻书,侥幸名登金榜,曾任户部主事,在京供职几年,因丁内艰,回家守孝。发妻张氏,早已镜破钗分,姬人伊氏,恃宠专房,再续何门,乃贡士南宫之女。

  前生一女,许配白马烟同李鹩举之子。亲家来往十分情密。
  一朝主事寿辰,家人打扫地方洁净,满堂佳客纷纷到贺。
  荫芝在家贪恋妻妾,兼之财路通神,久经服缺,不欲起复登朝。
  是日寿辰,大开筵席,觥筹交错,婪美杯倾,膳罢酒阑,宾朋散退。座中惟有武举邓清、同宗叶润泽。此二人乃是主事门下走狗,惯于巧言令色,左右逢迎。荫芝将各亲友送了,只留他两个不肯放行,声称 :“仁兄何必匆匆回府,权且屈驾寒庄,弟有言词奏告。”于是分付家丁重摆酒宴,与二人畅饮谈心。

  正饮之间,家人报上 :“亲家李老爷到来。”三人连忙起身, 离席相迎。彼此说长话短,共叙寒温。礼毕,大众一齐入席。
  台中摆列海错山珍。酒过数巡,鹩举把杯,命仆满满斟上,双手捧定,叫句 :“亲家,今日乃东华注算,南极增辉,弟叨姻 末,理应到贺称觞,只因俗冗匆匆,以致迟迟到府,借花敬佛,聊表微款,但愿亲家大人从此加官进爵,财帛亨通,年年此日,岁岁今朝。”说罢,将酒敬上。荫芝双手捧接,只称 :“亲家, 小弟材同蒲柳,不过马齿频加,辱承宠锡吉语,实深惶愧既承台命,自当乐从。”将酒一饮而尽,命童满斟一盏回敬。邓清乘势连声称羡;”进士公果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近日天平旺相,厘戥兴隆,财帛丰盈,不下陶朱之富。”荫芝答曰: “小弟才微福薄,虚愿难偿,数载经营,目今依然故我。吾兄所云,实为铺张取笑。我想世间千好万好莫如钱好,自古道:一肥能遮百丑。但此物原非易得,纵然枉尺直寻,亦无妨碍。世上见利而思义者,能有几人哉!”叶润泽胁肩微笑,说道: “若要取财,须凭胆大,一不怕人言捐摘,二不怕神明鉴察,三不怕官司告发,方能患得银钱到手。”

  邓清闻言,十分称妙 :“润兄高见,果实不差。难怪人人 请你做状。原来一肚尽系砒霜。但系求财须寻方向,不若我们同往城中找觅一向公所,大家朝夕聚首,彼此打算求谋,写出主事户部衔头,谁不称羡。就系大小衙门也亦无奈其何,况且更有一宗美事,城中有女如云,袅娜娉婷,风流称绝。或时倚门卖笑,甚属可人,引动多少官家子弟,倩人作线穿针,但得身边有些钱钞,何愁好月不得团圆。”这一番话说得荫芝心如火热,霎时就要动身举行。便向邓清说道 :“此言果合我意, 烦兄与我找所雅洁房间,以便在城居住。”邓清说 :“谨遵台 命。此事交于小弟担承。”言罢,一众告辞,各自回家。

  次日,邓清即往城中,便向水头陈宅赁了一所,名曰:评花阁,内中奇花茂胜,秀草清幽,家伙什物,一切齐备。邓清令仆打扫虔(干)洁,安排各事停当,便请主事乔迁。荫芝进到馆中,把目观瞧,心中十分喜悦,便道 :“邓兄办事真乃妥 当。”从此狐群狗党日相往来,不在话下。

  一日荫芝无事,想起老邓个篇言语,就欲出街闲游。小装打扮,脚下穿了一双方头行履,手上带了一个金镯。轻摇雅箑,做出官家模样,徐安、陈福跟随,就向西门而去。一路行来,只见游人成群结队,比户弦歌。多少油头粉面遮遮掩掩,卖弄风情。远望一道朱门排列高牌。执事徐安说道 :“前边那所亭 苑甚属华美,日日有人在此醉月飞觞,老爷何不步往赏玩一番。”

  荫芝说:“来意不诚,未便唐突。我们不若掉过隔边去罢。” 二仆称是,随即步往松柏高街。正在徘徊四顾,忽闻香风扑 鼻。抬头一看,只见门边有位佳人,露出足下二寸金莲,恍如潘妃再世,真乃俊俏销魂。头上螺髻堆云,身中白衣铺雪,下边映出葱绿纱裤。貌赛娥,恰似对人暗传心事。荫芝看罢,暗暗叹道:“这个欢喜冤家,五百年前结下。”不觉遍体酸麻,恨不得向前偎傍。但恐被人耻笑,有失官方。权为忍耐。倚身靠住墙边,方寸自乱。此时欲行欲止,进退维艰。谁料惊觉这个女子,见其如醉如痴,忍不住笑,丢个俏眼,低声叫句: “嫂嫂,你看街上游人挨肩擦背,络绎不绝,你不若放下绣鞋,偷闲片刻工夫,出来则剧。”荫芝听见莺喉宛转,便更魄散魂飞。正在留连驻足观望,这女子旋即举步入内,兰麝之香仍在,环之声渐远,望眼将穿,馋涎空咽,万种相思从此而起。几回搔首仰天长叹,心中暗想:这位佳人未晓谁家妇女,淡妆素服,如此摄魄勾魂。站立一回,绝无声息。只得呼唤徐安、陈福转回旅邸。是晚愁肠百结,坐立不安。意欲归房就寝,争奈孤枕难眠。起来独步园亭,但见一轮明月照耀长空,我想天上嫦娥难比此娇美貌。随唤徐安来问 :“今日经过高街,看见站 在门边这个女子,你可否知其来历?不妨底细说来。”徐安听罢,口称 :“老爷在上,今日所见这位佳人乃系张木公之女, 匹配何家为媳,孀居已自三年了。他乃莞邑堪夸,绝色有名,张凤姐之称远近闻名,无人不识。他兄名唤良雪,颇有膂力,惯娴弓马。长向花街柳巷,爱月贪风。老爷如果中意此女,不妨坦腹东床。”荫芝听见徐安言语,心内思量,不知此女意下若何?但风流人物是必情长。观其动静,也有求凰之意,必须寻觅一人穿针引线,方能撮合成就。主仆谈论多时,耳听樵楼四鼓。徐安请主歇息。荫芝暂回帐底安身。辗转牙床,不能成寐,回思彼美人兮青年失偶。情实堪怜,若得与她共枕同衾,就使一年半载,死亦无憾。转眼鸡声报晓,曙色光窗,起来穿衣盥漱。徐安报道 :“亲家老爷到来!”

第二回 宝莲庵请尼作合

  诗曰:
  意外姻缘不是真,无端邂逅两逢亲。
  莫愁底事难成就,自有穿针引线人。
  话说荫芝听得亲家来了,连忙迎入馆中。礼毕,分宾坐下,徐安就即进茶。鹩举微微含笑,叫声 :“亲家,几日违教,为 何愁容可掬?”荫芝答曰:“不错,弟是有宗心事,难向人言,叨在亲好,不妨与你细说。只因昨日散步闲游,打从松柏高街经过,忽遇门边站立一位如花美女,查问原由,知道她是张凤姐,有意兼葭相依玉树,未晓桃源何处问津,伏祈高明一为指示。”鹩举闻言,哈哈大笑 :“我估亲家为着何来,谁知思念 张凤姐。小弟颇知她的根底。先年嫁与汾溪何宅,不幸青年守寡,三载于斯,时常归来外室居住。她同宝莲庵内桀枝、亚左两尼交好,时常往来,不啻如糖似蜜。亲家为何忘却了么,不用求媒执斧,不用拉扯皮条,但得两个秃奴舌剑唇枪,自能携云握雨。亲家意下以为如何?”荫芝听得这番说话,喜上眉头。

  心中偷忖起来,亚左系我平日交好,今将此事托其作合,恐他求更〔不便〕推却。主意已定,开口叫句 :“亲家,多蒙赐我 指南小妇,谨依榘训。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古云:
  送佛送到西天。还请亲家与我同行前往宝莲,幸勿吝玉。”鹩举答道 :“这个自然。”荫芝连忙穿衣打扮,吩咐徐安看守馆 中。于是两人摇摇摆摆出门而去。信步行来,顷刻之间便即到了。但见禅院深沉,寂无人声。二人步入庵内,看见苔痕绿净,满径红飘。转过东轩,适值桀枝课诵已完,经堂倦坐。见了叶、李两人,疾忙起身迎接,春风满面,笑说 :“今日是何风吹贵 人到此,禅室生辉。” 问讯已毕,吩咐小尼敬奉茶汤。请问二 位光临,有何照顾?睽违雅范,结想殊深。”荫芝道 :“握别 以来,时萦五内,只缘俗冗纷纭,有疏奉候。目今寄寓水头陈宅,相去咫尺,可得时常亲近。今者到来,并无别意,有一机事相求,师傅若肯应承,方可说与你听。”桀枝道 :“素女雅 爱,报答无由,倘有万难之事,也亦尽力为之。伏望你令,明以教我。”荫芝道 :“蒙你允肯周全,实乃心腹之人。不瞒你 说,我因日前在松柏高街经过,看见张凤姐站立门边,丰姿可爱,秀色可餐,归来忘餐废寝朝夕怀思。左右思维,实乃无从入手,闻得你与张凤姐时相往来,颇得同心合意,特此拜浼,为我传音。倘获玉成,断不有辜大德。”桀枝说 :“我估所托 何事,原来为看张凤姐。若托别的,我可担承,要我传书递柬,实难从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出家人只知看经念佛,不管引线穿针。另请高明,恕吾方命。”荫芝道 :“出家人慈 悲为本,方便为门。佛法无边,普度一切,有求必应,无不乐从,故此禅堂梵院称为欢喜地。伏望大开方便之门,慈云荫护杨枝,甘露灌溉荒田。事成之日,定然厚报深恩。”桀枝道:

  “既然如此,只得曲为承应。但我虽能作合,千祈勿要过后去 人。”荫芝作揖称谢,叫声 :“师傅,一切放心,此恩此德没 齿难忘。”鹩举闻听,甚为喜悦,便道 :“我所指引,可是真 的?”荫芝答云 :“高见不差。”议论之间,不料桀枝早已令 人备办斋膳,扳留叶、李两位在客堂酌酒。饮毕,告别回归。

  声言迟日再来补报。桀枝相送出门,一拱而别。二人各自归去,按下不表鹩举。
  单说荫芝回窗,心中忽然想起:倪训导名新棠,与我颇称莫逆。闻他与张府属在葭莩,不若祀他鼎力周全,从旁相助,俾得早为成就,以免担延时日也。次朝早起,峨冠束带。吩咐仆人打轿,前往倪府拜会。徐安先行投帖,陈福在后跟随。到了倪府门前驻轿。新棠忙便出迎,携手步进书房。二人施过了礼,分宾坐下。倪爷说道 :“违教以来,实深企慕,迩闻乔迁 贵寓,未得趋候起居,疏懒之罪,乞为原宥。”荫芝答道 :

  “不敢,弟缘公私交迫,弗克时亲芝宇,近况如常,藉福托庇平善。日前蒙兄过信,尚未归赵,寸衷殊觉耿耿耳。”倪爷道:
  “区区之项,何足介怀。朋友有通财之义,自古皆然,毋庸齿 及。”家童进茶,饮毕,叙谈悃愫。末几,叶爷意欲告辞,新棠挽留再四,吩咐摆筵款待,情义殷殷。荫芝心内不胜欢喜,暗暗称羡;倪公果实疏财仗义,我的心事何妨与他倾谈。酒过三巡,叶爷启口叫声 :“贤弟,不瞒你说,我有一段姻缘与你 商酌,倘蒙鼎力介绍,谅必有济。”倪爷说 :“有何见教,请 道其详。”荫芝便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尽为剖白。新棠听了,微微含笑:“进士公实乃有心人也。彼姝者子,果然生得美貌超群,但此女寡居三载,有意曲谱求凰,恐茂陵才子从此便乃当炉耳!弟想弟与张家属在戚末,但伊母平日背冷趋炎,十分势利。若然说出当朝户部主事求亲,自必乐为从允。既承见谕,这段姻缘交于小弟身上,断不有辜所托耳。”荫芝听罢,呵呵笑道 :“兄乃斫轮老手,作事必谐。况小弟先已令人通传 消息,看来不致落空。更有一言奉托,贱内乃是女流,生平赋性耿介,恐其怀有醋意,不能相安。仰恳驾下修书一封,札致家岳南宫,训诲伊女,以免后来争论。”新棠诺诺连声答应。

  荫芝拜谢,辞别而归。
  光阴易过,时序频更。不觉乃是端阳佳节,柳垂陇畔,荔熟村头,画舫兰桡,男女共看龙舟竞渡,满河尽是游人。笙歌迭奏,锣鼓喧天,十分热闹。张凤姐叫声 :“嫂嫂,我想前世 不修,身为女子。你睇佳节当前,不能学得男子,四方游玩。

  或东或西,听其随意行乐;或南或北,任他到处留连。我辈女流,算来虚担岁月。”陈氏闻言,双眉频蹙 :“姑娘所说,大 欠参详。我想人生在世,男女皆同一体,总为命里所招,厚福者,荣华乐享;薄福者,冷落堪怜。多少名门闺秀出嫁,夫唱妇随,燕侣莺俦,如胶似漆。虽是女流,未为孤负,何必区区身为男子乎?所可恨者,如我命生不辰,竟同秋叶,终年长守有夫之寡,这却是虚耽岁月了!”言罢泪如雨下,凤姐连忙劝解 :“嫂嫂何必如此伤情,我兄迷离花柳,乃系少年心性,一 朝省悟,定必月缺复圆矣。如妹许字何门,心拟天长地久,不意福薄灾生,青年丧偶,独守空房,何恨如之。今者柏舟自咏,触景伤神,画眉彩笔谁拈?舞鸾青镜独对。虽不敢云节凛冰霜,少可自信肠如铁石。孤芳独抱,以待将来。”二人谈论一番,转回闺阁而去。按下不题。

  且说贡士何公,饩食有年,品学兼美,其女配与叶荫芝为继室,夫妻笃好,如鼓瑟琴。何公在水和街里设帐,桃李如云。
  节届端阳,放假无事,在家养静。忽然见有一个苍头手捧鱼鸿尺素,据云:钦式倪老爷奉达何公。双手接过,即行开阅。内云:
  世愚侄倪钦式书奉南宫世伯大人阁下:久疏麈教,鄙吝丛生。联隔以来,屡欲裁鸿到候,只缘公私交迫,以致尺一快如。
  辰下荷风荡暑,竹露生凉,遥念台禧定符,私祝翘异何如。启者,令坦鹿莪曲谱求凤,情殷射雉,表卿卓女,指日同盟。俱以稔知,无烦赘述。前所虑者,张家乔梓,未肯曲从,今调处之馀,又蒙许可,天合奇缘。想鹿莪不亦称快乎。惟是外缘易就,内患难堪,无疗妒之方,莺燕有相猜之隐,在令爱夙承姆训,固知德荫江沱,在鹿莪熟虑闺情,恐其伴生床第。特嘱侄修芜楮,聊达葵私,伏乞琴书之暇,雇肩舆踵弃府,详谕令爱一番。俾鹿莪月意园成,庶不致负前因于石上,虚雅约于河洲,妙何可罄,临楮不尽依驰。专此,走达。顺请潭祉,不既。世愚侄倪钦式顿首。

  何公看罢书函,沉吟半晌,此事新棠也曾说过,因到张家拜会,见木公心意未决,权为放下。今者书来,嘱吾将女劝谕,以杜后来争端。此乃荫芝过虑。先为安慰女心,待我修函致复新棠,然后将情劝女。缮札已毕,打发苍头回转,吩咐催轿,即往石井村而去。到了叶府,何氏闻知,疾忙迎接父亲。问安已毕,亲手敬春香茶,口称 :“爹爹到此,有何见谕。”南宫 含笑叫句 :“女儿,我来并无他事,只因张家女子,情性温柔,举止端庄,你夫有意好逑,添为内助。想你自幼在家读书,颇谙三从四德,闺房之事也亦深知。古来三妻二妾指不胜屈,后妃能逮下而乔木兴吟,夫人承雅化而江沱致咏。况伊乃是德门之裔,堪比玉叶金枝,不嫌位列小星,你亦何妨容物?千祈勿生妒心,常怀醋意,不惟你夫之幸,亦你父之幸也。”何氏听罢这一番言语,满面春风 :“爹爹一旦放心,女儿虽属愚呆, 夙昔曾娴闺训,但愿之子于归,同心共事夫婿,情同姊妹,有何大小之分。第恐人心叵测,反复无常,更恐男子溺情笃好,恃宠争强,使女有绿衣黄裳之叹,夫复何言。”何公听罢,满心欢喜,得女如此,真不愧大家之风。话罢,即时打轿归家。

  荫芝得了新棠回信,忧疑已释。这也不在话下。

第三回 张凤姐绣鞋慰赠

  诗曰:
  男情女意两无猜,谁信时乖命也乖。
  海誓山盟何足据,多情全在绣花鞋。
  却说张凤姐姑嫂二人正在房内谈心,匆然丫环报上 :“宝 莲庵两位女师到来。”言还未了,桀枝、亚左步进,姑嫂接见满面欢颜。便道 :“你们许久不来,有何贵冗?正系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近日以来我姑嫂甚属寂寞,思念芳容,殊深渴想。”

  桀枝道 :“彼此谅亦同情。只因个天前往西门,打从倪府经 过,被他奶奶苦苦相缠,不得已,共同亚左在彼处盘桓。不知来了一位叶爷,生得人物潇洒,相貌堂堂。身为当朝户部主事,定要我们两个与他念佛,故此淹滞几日,始得回来。”凤姐道:

  “你个秃奴,花言巧语,我想出家个个俱是势利,但见人家富贵,便加意十分奉承。诵甚么经,念甚么佛,分明支吾浑帐,借端想赚人钱,故意卖弄风情,只念一句阿弥陀佛。”亚左说道 :“我们皈依净域,绝无半点凡心,身坐蒲团,一尘不染, 正系色色空空都看破,花开花落不关情。可惜姐你空房独守,孤负年少青春,何不改弦易辙,窃效吟风弄月,以免担愁艳闷,虚度韶光。”凤姐听了亚左这几句话儿,已挑动了春心,说道:

  “师之所言甚合奴意,无如目前绝少钟情之辈,若者只图眼 前快活,只怕错脚难翻。”亚左乘机说道 :“姐呀,舍得有意 寻欢,何愁不逢知己。即如我所讲这位叶老爷,真系才貌双全,兼之家称巨富,少年登弟,在朝叨沐圣恩。贡士南宫之女系他继室,白溪李家之婢系他爱妾。现在妻妾二人,不分大小,姐妹相称。食不了珍馐百味,穿不尽绸缎绫罗,出入提笼打轿,随从小价、丫环。快活风流,谁能争胜。莫说我亚左出家人势利,就系彼都人士,无不称羡他富贵双全。更可夸者:亭台楼阁,美丽奢华,夫唱妇随,顺时行乐。我辈身在法门,未免怦怦心动。”凤姐听罢,叹了一声 :“人生在世,青春几何,孰 不关情风月。自怨时乖命薄,嫁夫不得到头。芙蓉帐底孤眠,菱花妆镜独对,难效鸳鸯比翼,燕雀双栖,万种忧愁,凭谁可解。”说到此时,不禁潸然泪下。桀枝从旁接语 :“娇姐不必 伤怀,待我出家人行个方便,成就你一段良缘,免得你日夕含愁,长吁短叹。”凤姐道 :“但得如此,生死不忘,比如你目 中所注何人,乞其明以告我。”桀枝道 :“若问此人,不用登 山涉水,问迹寻踪,远在天边,近在目前。”凤姐道 :“究竟 乃是何人呢?”桀枝说 :“实不相瞒,就系先时亚左所云个位 叶老爷。他因日前游街,也曾见你生得貌好,心中十分思慕。

  已经托媒求聘,只恐姐你不肯居其次位。倘若不嫌做个平妻,包管归去专权擅宠,尊意以为何如?”凤姐沉吟半响,说道:
  “不知此人情性若何,品格若何,怎好造次承应。”亚左称说:
  “要见此人,却也不难。明日趁你回家路经水南,何不与他相会,面谈一切。”嫂嫂陈氏连声称妙 :“这段姻缘真乃前生 注就。”二尼辞别出门,亚左即往评花阁送信。步入馆中,但见落红满径,寂无人声。遥望朱扉半启,高卷画帘。荫芝独自一人坐于太师椅上,愁眉不展,默默无言,似有所思。亚左行近低声叫句 :“老爷。”荫芝惊觉连忙问道 :“慈云光降,适自何来。”亚左答曰 :“老爷独坐寒窗,为何如此纳闷。我今到来,特为痴心人报喜。凤姐明日到水南庙拜神求水,你可买舟前去与他相会。成败在此一举,切切不可有误。”荫芝听说,喜之不胜 :“难为阿传深费清心,事成之日,自当重报。”亚 左说 :“出家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既为介绍,敢不抒诚报 命。”荫芝见她人物风流,语言乖巧,甚属可爱。此事看来八九分成就,待我先行酬谢冰人。行近口称 :“阿传媒女,虽未 过门,执柯者岂可空过。”亚左答云 :“我不是贪想媒钱,目 下分文不取。且待将来,要你跪向媒女跟前,方为酬谢。”说毕,意欲抽身,荫芝一手扯住,说道 :“十赊不如九,现见钟 不打,何处寻铜。我因孤馆寂寥,无人作伴,相如饥渴难堪,伏乞杨枝甘露灌我荒田,幸无见却。”此时亚左欲行欲止,顿起春心,半觉含羞,无言低首。荫芝乃是偷香老手,见机而作,向前便将亚左搂抱怀中,共入红罗帐内。魂迷楚岫,梦绕巫山,片时间云收雨歇,各自穿衣而起。荫芝见亚左两颊红生,恰似海棠睡醒,秀色可人,观之不厌 :“今日蒙师惠以琼花,后会 重看贝叶。情深如海,铭激五中。”左云 :“区区贱体,有污 贵质,何劳尚挂齿颊。他日美人入室,便更销魂矣。”整衣告别,荫芝相送,出门而去。

  到了次日,荫芝打发润泽去唤船,又命徐安往请亲家同去水南与凤姐相会。不一时,润泽将船催便湾泊步头,把高照桅旗插起,安排得当。此时鹩举也亦来到,与荫芝一齐下船,这也不表。
  且说桀枝是日前往张家,看见凤姐妆整十分俊俏,说道:
  “似此天香国色,恍若嫦娥降世,仙子临凡。莫道叶爷渴想, 就我一见也亦情牵。”打扮已完,出堂禀知母亲 :“女儿今与 桀枝师傅往水南参神求水,顺便回去大汾。”安人见女要去拜神,允其所请。凤姐别了嫂嫂,即同桀枝落船。吩咐舟人即忙解缆,兰桨荡开千尺浪,锦帆高挂一江风。

  凤姐推窗观望,只见波涛荡漾,水光接天。远远看见前边有只大船,官衔灯笼分插左右,船头高挂旗号,桀枝便知主事来了。笑指 :“这号乃是叶爷座船先来等候,足见诚心。”即 令梢子快摇前往,顷刻撑去与荫芝船只近傍。荫芝已晓暗里机关,连忙走出船边,叫声 :“阿传何幸到此,实属忠信人也。”

  桀枝云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今与彼美往水南古庙拜神求水,实出到诚。”回身便对凤姐转说:“此位就是叶老爷,现今身为户部主事,名重当时。姐亦既系关心,不可失之觌面,何不请来一会。”荫芝乘势踏过船来,步入舱中,整衣相谒。

  行近深深作揖,口称 :“芳卿久欲识荆,未遑御李,今幸下逮 垂青,喜出望外。倘蒙不我遐弃,朝夕相依,则终始成全,断不致异日有白头之叹。”凤姐闻听,面带羞惭,俯首弄衣,无言可对,惟是双眼盈盈,观人不厌。看见荫芝举止端详,性情温厚,心中已有九分惬意,愿托终身。朱唇微展,低声说道:

  “妾乃质同蒲柳,命若秋云,许字何郎,三年失偶,原拟柏舟 自矢,之死靡他。辱蒙封菲不遗,愿执箕帚,弟巩床第绸缪, 大妇致生嫌隙,使妾无地自容,未免自贻伊戚。”荫芝答道:
  “芳卿无须过虑,承蒙金诺,望重斗山,何敢视若秋毫之末。 请从今日一言为定,永不改更。但救人饥渴,胜造七级浮图,乞赐天上碧桃,以慰凡夫之口。”凤姐闻言,含羞答答,正在欲言不语之际,忽听隔船有人呼唤,闻来乃是邓清并同贡士南宫到来。荫芝连忙撒手,步出船头,勉强叫声 :“岳丈大人为 何到此。”南宫接语 :“只因有宗财路,我同邓兄斟酌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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