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鞋记 - (TXT全文下载)

黎爷之言甚属有理,于是暂停珠泪,口称 :“黎兄,深蒙体恤,我 自当领命,惟是孩儿蒙冤身死,将来全仗足下替他伸雪。”黎 爷道 :“这个自然,此事交与小侄身上,你老人家可请宽心, 并嘱令媳亦不必过哀,留其身以有待。”言毕,遂即告别,亲友亦皆散去。成通尸棺停于厅上,婆媳未免伤心惨目。陈氏朝夕便在夫灵痛哭,安人叶氏叶媳劝慰 :“昨日已据黎爷称说, 你夫死于非命,负屈泉台,他已目睹情形,不平抱忿,兼之推念交情,代为伸雪,将来还要我婆媳往省具控,泄恨申冤,切切不可过于悲感。媳,你从此放开怀抱,抛却愁肠,等待报了夫仇,死无遗憾。”陈氏听罢姑言,只得强为收泪,自此事姑更尽孝道。按下不表。

第十三回 金友谊代作呈词

  诗曰:
  最苦人生死别离,交游莫逆不胜悲。
  堪夸七寸中书管,写出含冤负屈词。
  话说黎爷在黄家吊祭归来,心中抱恨叶荫芝为富不仁,叔侄同谋将黄成通田亩霸占,毁拆园房,威逼毙命。细想黄成通素行仁义,情性温和,出入友恭,人所钦仰。与我交好多年,颇称莫逆,今一旦含冤归世,遗下老母少妻,我心甚属不忍。

  日前吊祭由曾说过代他伸冤雪恨,丈夫一言说出,驷马难追, 况我生平赋性耿介,见有不平之事,无不代为排解,今日知交受屈,断不束手旁观。正在行思坐想,其母开声问曰 :“我儿, 你到黄家吊纸,可知成通身死缘由,不妨说我知晓。”黎爷见问,将情一一告知,众人无不叹惜,可恨荫芝恃势称强,多行不义,其母命曰 :“我儿,你既与黄成通交好有年,他今受此 盆冤,无由得泄,我儿何不代他一伸,俾得九泉瞑目。”黎爷叫句 :“母亲,孩儿久有此意,我若不与他伸雪,更有何人举 行?况且日前儿在黄家也曾说过,断无爽却前言。”其母不胜喜说,说道 :“与人扯住解纷最为美事,但须作速为之,不可 迟延阻滞。”黎爷答说 :“孩儿领命。”别母步入书房,坐下 凝思构想一回,浓磨香墨,执笔作成状词一纸,句句言来俱是情真理确,一自作来,泪随笔下,种种冤情来历尽行诉得明明白白,乞请宪台明鉴,不独生者活恩,而死者亦瞑目泉下矣。

  呈首系伊母叶氏,具词伊妻陈氏报告。写完细细从头一看,黎爷对母说道:“此张状词若在县官控告,空劳纸笔,白费钱文,无济于事,必要上省往大宪控告其冤,方可得伸。孩儿今欲前往黄家,一一说知叶氏伯母,令他携同媳妇往省鸣冤,以免成通九泉抱恨。”说毕,便即穿衣出门而去,步到黄家,相逢叶氏,口称:“伯母,小侄到来并无他事,只因呈词业已做就,特请尊目一观,看其可否合当。”叶氏说道:“难为贤侄费心。”

  双手接过状词,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连声称羡 :“委实 情词恳切,句语详明,大宪见之自然准理。”黎爷说 :“事不 宜迟,请伯母早为定夺。”叶氏叫声 :“贤侄,此事全仗鼎力 玉成,但将来出省,还须请驾同往。”黎爷说 :“这个自然, 伯母定于何日起程,务祈示知,以便偕行。”说毕,起身告别,叶氏相送出门,分手而去。暂为按下。

  且说陈氏身怀六甲,黄成通死时业已将次坐草,但因丧事纷纷,故此未曾在意,黎爷归转之后,业氏安人便即行装打叠停妥,准期三五日间就要动身往省。讵意一夕,陈氏觉得肚腹不宁,有些隐隐作痛,便向家姑说知。叶氏安人知她瓜期已至,连忙备办蜡丸,羌酒等物,并吩咐仆人去请接生,不一时稳婆到门,安人说知其故。稳婆步入房中,将陈氏扶插起来,嘱其忍痛,不用着忙。半晌之间,瓜熟蒂落,果然生下一个男儿,陈氏心中暗暗欢喜。丫环报知安人,不胜喜悦,即令稳婆开调丸药与媳服饮,命童焚香秉烛叩谢天恩以及祖功宗德。家童领命,一一安排停当。叶氏盥手,自炷名香,低首裣衽,躬身跪禀,祝曰 :“信女黄门叶氏叩请诸天神圣日月三光,只因劣绅 叶荫芝屡次欺凌威逼,孩儿黄成通殒命,兹幸遗腹,背生一男,实赖天公怜悯,尚留一线血脉,或者将来抚养成人,黄氏香灯不致无靠。叶氏姑媳不胜欣幸之至。”祝罢叩头,起身吩咐侍婢小心服事陈氏,并嘱稳婆包裹婴儿。嘱令媳妇:“小心携带,他日长大代父报仇,光壮门闾,成通虽死亦无遗憾矣。”说毕,归房安歇。

  光阴迅速,转眼已是三朝。安人吩咐香汤与小孩盥漱,抱出堂前。看见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四亲六眷到来无不称羡。
  是日,虽乃洗儿有庆,未免悲喜交集。迨至亲眷散去,姑媳二人依旧悲啼不已。丫环一众见主情伤,齐齐劝解:“安人不必过哀,今幸黄门有后,见孙犹如见子,暂且开怀释恨以俟将来。”
  叶氏闻言,强为收泪,自此抚弄孙儿,且待媳妇弥月再打迭 出城告状。
  话分两头,且说张凤姐自从与叶荫芝苟合,在省住了些时,搬回莞邑。主事寻了一所地方,盖造房屋十分华美,亭台楼阁,曲沼方池,多栽芝草奇花,广植青松翠竹。有时高楼玩月,有时酌酒评花,燕侣莺俦,不啻如胶似漆。这也不在赘述。一日荫芝无事,偕同邓清并亲家李鹩举三人往河下饮酒闹妓,是夜未回,剩下凤姐一人独坐无聊,在亭中赏月一回,便归房内安歇。此时樵楼已打〔三〕鼓,凤姐一枕黑甜,已应华胥之召,忽然见有一人披头散发,手拿罗带到她跟前,怒气冲上连叫几声 :“速还我命,实实不能久待。”凤姐梦中慌忙问道 :“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到来索命,有甚缘故?快快说来,俾我心中明白。”成通手指凤姐骂声 :“淫妇,你且听着,我是南村姓黄名唤成通,只因被叶荫 芝抢割田禾,毁拆园屋。迨后看灯又被亚狄纠人伏殴,屡次欺凌,威逼殒命。今在阎王殿上告准荫芝尚需时日,方得挫其锐气,但你系他心腹至爱,故先把你来偿。”说罢,将带子一拂,吓得凤姐魂不附体,连忙奔跑,一跤跌倒,擦醒起来,方知是梦。浑身冷汗,满腹惊疑。细想此事当日叶郎也曾言过,今日梦中情事却是不虚。其时已交五鼓,凤姐坐卧不宁,待至天明,荫芝回转,步进房中,看见凤姐双眉不展,手托香腮,大属惊骇,便问 :“芳卿为何如此?”凤姐见问,便把昨夜梦中之事 一一言知。荫芝肚内自忖,果实奇怪了,今者若不将此事与她说明,必然怀疑莫释,倒不如将情直说为妙,况且我与她不是别人,并无猜嫌可避,纵有言语规谏,亦是份所当应。启口叫声 :“娇姿,我实对你说,梦中言语真实不差。黄成通与我素 无相识,亦无仇怨,只为伊叔黄显国揭借银两将他的田亩与我作按,后因本利无归,故此割禾相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黄成通实非吾之对手,后来如何自寻短见,我实不知,不是我害他的。芳卿一旦放心,他断断不能向你索命。据云:阎王殿上将我告准,乃是狂言哄吓,不必理他。”凤姐听罢荫芝所说,默默无言,心中暗想,叶郎分明恃强倚势,肆意横行,屡次欺凌,几番羞辱,黄成通毙命实为叶郎威逼所致。人心安在,天理奚存?梦里情形并非吉兆,目下如此胡行,自取灭亡之祸。

  古语有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第十四回 黄叶氏扳辕赴控

  诗曰:
  藻鉴高悬有定评,案头三尺法严明。
  玉堂金马风流客,事到其间不放轻。
  话说张凤姐得知叶荫芝为富不仁,自行抱怨当日有眼无珠,误投罗网,只顾身图快活,岂料乐极生悲,今日一错难番,悔之不及。人生在世寿天穷通,莫非前定?只可听之而已。细想叶郎乃读书之人,何以作此非法之事。黄成通虽乃自归阴府,倘或伊母将情具控,叶郎罪有攸归,妾身既为他妇,不知有无缘坐。方寸殊觉不安,但他既已说出真情,不妨问个明白。自嗟自怨,顾影空惭。忽然看见荫芝,便将罗袖拭泪。主事心中有些烦闷,开口叫句 :“芳卿,昨夜梦中情事,我已对你言明,为何还是这般惊恐呢?”凤姐道 :“君家虽然表白,妾心究竟 不安,第恐成通之母被人唆摆,将来入纸到官,不知如何是好。”

  荫芝说道 :“芳卿何用操心,我现身居户部主事,赫赫威名, 谅他不敢与我作对,纵使在县控告,亦无奈其何。似此疥癞之疾,何必介怀。自此以往,芳卿毋庸挂虑,天来大事,自然有我担戴,请开怀抱,或时倚楼玩月,或时酌酒评花,不可学悲秋楚客,一室隐忧矣。”说毕,吩咐 :“摆酒,待我共芳卿压 惊。”顷刻,酒筵备列,凤姐勉强叨陪。二人把盏拈杯,细斟慢酌。饮了一番,便归帐底共效颠鸾倒凤,曲尽欢娱。按下不表。

  且说黎爷约定成通之母叶氏出城递纸,业经数日,不见声音,未卜何时方可行事?待吾前往问个明白。立即整衣出门,竟到黄家而去。步入中堂,叶氏安人连忙迎接,坐下,唤〔丫〕环茶敬,饮毕,叶氏口称 :“贤侄,有劳光顾,深感盛心,蒙 你如此相周,未知何日报答。”黎爷回说 :“不敢,伯母何出 此言?小侄到来非为别事,请问伯母何时偕同贤嫂出城递纸?

  “叶氏安人说道:“贤侄有所不知,老拙原拟早日携媳上省。 只因事有凑巧,小媳于前数日已经分娩,产下一男,且待弥月方可举行,依我老拙愚见,不若就近赴县,先行控告,未知贤侄意下何如?倘或县主不为准理,然后再行上省,也亦无妨。”

  黎爷听说,不胜欢喜,连声称贺 :“原来贤嫂已产侄儿,不独黄门有幸,就系令郎九泉之下亦可心安。今欲赴县具呈,诚恐事属无济。惟今之计,进退两难,不若暂从伯母,先行赴县入呈,试看如何办理,再作区处。”转声又道 :“可把令孙抱 来,待小侄一观。”叶氏听说,连忙进入内厢把孙儿抱出,黎爷双手接过,把目观瞧,果是眉宇轩昂,丰神俊秀,此子将来定然跨灶。看罢,心花开放,得意洋洋,叫句 :“伯母,今幸 黄门有后,实乃苍天不负善良。”叶氏安人接语:“倘邀福庇,他日长成定然酬报大德。”黎爷答说 :“不敢。”即将孙儿交 回叶氏抱转,声称 :“伯母,事不宜迟,准备明朝赴县递纸。 小侄如今告别回家,将呈词缮就,明日再来偕同伯母前往。”

  叶氏相送出门,分手而去。黎爷归到家中,将情达与母亲,并云 :“成通产得一子。”黎母甚为快意,便叫 :“我儿受人所托,终人之事。快把呈词缮就,明日初八呈期,便好呈进。”
  黎爷答声:“领命。”步往书房,将文房四宝排开,端身坐下,浓磨香墨,执笔信手挥成。到了次日,黎爷便往黄家协同叶氏安人一齐赴县。正值县主太老爷升堂放告,叶氏安人手执状子跪倒阶下,哀哀痛哭,连声喊叫 :“青天太老爷伸冤。”县主 吩咐 :“将这妇人状子呈上来。”左右答应一声,连忙进上。 县主凝眸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心中暗骂,好一个胆大劣绅,目无法纪,忖思身为主事,籍隶班曹,正宜尽忠报国,仰答王 仁,何以在籍倚势横行,武断乡曲、奸淫妇女、挖掘山坟、抢割田禾、毁拆房屋,种种劣迹,不胜指屈,现任黄成通被其威逼毙命,案关重大,未便稍事姑容,叶氏呈词自当准理。吩咐:

  “暂行回家,听候本县具文,详请究办。”叶氏叩头起身,离了公衙。转回家内,将情一一告知陈氏。是晚,姑媳二人私心窃喜,云开见日,盆冤得伸,不在话下。
  且说县主准了叶氏状词,心中思想,叶荫芝身为主事,不能与平人并论,未便遽行票差唤讯,必颁详候大宪具奏批回,方能审办。正在商议具文通详,黄叶氏随即往省具控,奉抚宪朱大人批:叶荫芝性如狼虎,淫比狐狸。挖张姓之山坟,墓加泉下,诱何门之孀妇,辱及闺门。逼黄成通魂归阴府,奸两尼子梦绕阳台。恶贯满盈,情殊可恨,罪宜大辟,以警将来。

  抚宪批行,仰司由府饬县,提集人证,解省审办。叶荫芝倚恃职官,屡传不到。黄叶氏情急代子伸冤,复恳黎爷作纸仍向抚院衙门呈催。
  奉批:
  控关职官营私舞弊,致毙人命,仰按察会同布政司迅即提省讯办,以彰功令而靖地方。

第十五回 叶荫芝革职解审

  诗曰:
  功令森严法律彰,身居科第不循良。
  横行乡曲终何用,势若冰山岂久长。
  奉土谕:
  李等奏请将被控串诈毙命之在籍主事革审一折,此案广东东莞具孀妇叶氏呈控在籍主事叶荫芝串诱黄显国,将伊子黄成通田屋修造契纸,指借该主事银两,勒赎诈扰,以致黄成通被诈不甘,自缢殒命。事关在籍职官诈毙人命,必应彻底根究,以成信谳。叶荫芝着革职交该督抚,提同案内人证,严审确情,按律定议,具奏。钦此。

  当即仰司行府饬县提集人证,解省审办,且说县主接奉牌文,必中暗暗自忖,叶荫芝乃系恶棍土豪,若是发差前往拘拿,恐其抗拒,不如用善法甜他,假言设席相邀,等他到来再作区处。主意立定,即差门役持帖往请。

  适值荫芝在书房坐,家童传报 :“本县老爷差使奉请老爷 赴席酌谈,现有名帖在此。”荫芝接转一看,并无半点思疑,因他平日与县主时相往来,故此不察内里机关。答应午候即到,原帖请安,门役回署复命,县主吩咐庖人治酒。果然荫芝顶冠束带,两个跟班相随,午晌乘轿进署。县主急忙迎接,主宾见礼,坐下,门役进茶,饮毕,叙了几句寒温套话,便即相邀入席。酒过数巡,县主微笑说道 :“年兄,小弟有一言禀告,诚 恐有拂尊意。”阴芝道 :“老父台有何见谕,治生无不乐从, 伏为明以教我。”县主道 :“实不相瞒,小弟今日奉请年兄非 为别事,只因黄成通一案现奉上宪牌行,立将年兄解省,提同人证审办,烦劳大驾往省一走。特具薄酌,聊以饯行。”荫芝听说,敢怒而不敢言,吓得面如土色,胆振心慌。口称:“老父台,此做牌文内载甚么情事?”县主即将宪牌交他一看。荫芝看过,说道 :

  “此事实属冤枉,治生恳求老父台大行方便,具文申复上台,自当厚报。”县主说 :“公事公办,难以为情,况事关大宪,奉行断不敢稍为延玩,叨在知好,伏祈原谅。”吩咐取刑具上来,将荫芝暂行监禁。荫芝到了此时,无言可答,只得告退,公差押赴监中而去。次日县主升堂,签差干役严拘黄显国、叶亚狄到案,并唤集黄成通之母叶氏监吊叶荫芝一同解省,添派干练家人护送到了省中,公差把文书投递,随奉大宪饬发首府东公确审,某知府廉洁持躬,因与叶荫芝有同年之谊,恐于物议,特自禀明太宪,另行委员办理在案,井将叶荫芝发交南海监禁,俟奉督抚二大宪仰司饬委能员提集各案人证秉公审讯,并查知叶荫芝劣迹累累,檄行本县出示报告。不知委员审讯叶荫芝如何供认?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除暴虐出示招告

  诗曰:
  分明恶大与仇深,天道从来是祸淫。
  莫说当时人畏己,于今招告乱纷纷。
  话说叶荫芝解省审讯,遗下张凤姐一人在家,心中仔细思量,叶郎此番身入牢笼,未知何日得脱还乡,只恨当初不该将黄成通田禾抢割,又不应把他的园房毁拆,迨至成通之母叶氏情愿自备银两取赎,仍复勒掯,黄成通气忿莫释,以致酿成巨案,况在前挖掘各姓山坟,纷纷勒赎。今被黄成通之母上控,诸事并发,不但革除官职,更恐性命难留,将来一经审实,定必查抄产业,累及家人。我乃身属女流,怎能设法为他解脱?

  叶郎既是身受典刑,妾亦何忍独活?宁甘一死以谢多情,想罢痛哭一番,便即投缳自殒。次日家人报县验明,备棺收殓,风流孽案至此了结。按下不题。
  且说叶荫芝发交委员研鞫,屡次刁狡不肯求招。但他声名狼籍,劣着累累,久在大宪洞鉴之中。备牌行县,饬查叶荫芝劣迹,邑宰接奉牌文,立即出示,遍行先告。正堂示:
  为招告事,照得赤岭乡在籍主事叶荫芝居乡不法,本县莅任即已风闻,犹以该绅名列缙绅,颇知法纪,人言未必尽实。
  然细加察访,确知该绅居乡以来,霸人田土、占人房屋、诱人妻女、窝留匪棍、鱼肉乡民,种种非法,不胜枚举。又其甚者,毁坟挖骸,勒人钱赎,此事亘古所未闻,乡闾所共愤,夫肆其毒者不一事,受其害者不一人。乃历年以来却少控告之案,皆由该绅横行乡曲,目无法律。尔民等畏其威势,诚恐告而不准,准而不办,结恨益深,为祸益烈,是以含冤茹痛,任其凌虐而不敢言。兹该绅恶迹昭著,各大宪均已深知,只候有人告发,审有确处即当严行究办。现因该绅威逼黄成通命案奉文提省审办,合行出示晓谕。为此示谕阖邑军民人等知悉,尔等有身受其害者,即当赴县一一胪陈,以凭本县,详情究办。惟事必须捐实,倘有宽假,反为坐罪,亦不得横生枝节,累及无辜。兹该绅罪恶贯盈之候,尔等沉冤得雪之时,慎勿观望不前,致贻后悔特示。

  邑宰出示招告后,其被害之家有以霸田土,有以占房屋,有以奸拐妇女,有以挖骸勒赎等事纷纷具控,不一而足。县主当堂讯问明白,一一据实申复无异。
  却说宝莲庵女尼闻知叶荫芝事发,解省审办,张凤姐虑及株连,自寻短见。即唤徒弟亚左、桀枝,痛骂 :“你等出家之 人,本不应与恶棍穿针引线,作此勾当之事。现在荫芝奸情败露,你等不能脱身事外,将来到堂质审,颜面何存?不如及早死罢!以免玷辱佛门。”骂得二人哑口无言,双珠泪落。各自归转房中。是晚,亚左心虚畏罪,仔细思量,实系祸由自取,与人无尤。左右踌躇,半筹莫展,遂即采服毒草身死。次日,老尼知亚左已死,备具棺木殓埋,即把桀枝逐出山门,押令归家还俗。这也不表。

  且说叶荫芝奉押监禁,满腔烦闷,九曲回肠,自恨当时误听谗言唆耸,恃势横行,今日困押囹圄,身罗法纲,业经委员几次审讯,虽未承招,但恐动刑锻炼,难受熬煎。这便如何是好?不若自作呈词一纸,捏饰情节,自掩其非,或者邀恩,汤开一面,也未可定。主意立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拟成一纸,交伊子在外缮正,令其赴督宪衙门具呈,希图卸罪。其时正值邑宰出示招告,据情申复到来。奉督宪大人批:

  查该主事串诱黄显国,伪按田屋,迭次诈扰,致黄成通忍迫自缢殒命,业据藩臬两司饬提尸亲人证,讯取确供,经本阁部堂会同抚部院亲讯无异,且该主事另有奸拐何张氏为妾,并发掘张川图坟冢之事,均属藐法横行,已一并奏参革审,至何张〔氏〕畏罪自尽。亦据东莞县讯验,详报在案。据诉各情,显系捏饰图卸,惟既已赴司提讯,仰东按察司会同布政司速饬委员提集各案人证,秉公彻底研审确情,由司复讯录供,详候亲提审办,毋稍稽延。粘抄及黄叶氏呈词并行。

  藩臬二宪遵即饬令委员提集各案人证,分案复加研讯,先将黄成通命案讯问黄显国 :“你如何起意串同叶荫芝伪写契纳,将黄成通田亩作按借银?一一从实供来,以免动刑。”黄显国供称 :“小的与黄成通系属叔侄,分居已久,因与黄成通 借贷不遂,故此起意写立伪契,向叶荫芝借银。小的得银到手,便花用了,随往各处云游。后来荫芝如何纠众抢割田禾以及毁拆房屋,如何威逼黄成通致死,小的实不知道,这是实情。”

  又问挖骸勒赎被害之张川图,供称 :“小的当日被叶荫芝挖掘 祖骸勒赎,经伊亲家李鹩举说合,过交银两,当日实系畏惧荫芝虎威,不敢同他作对,是以哑恐。今幸云开见日,盆冤得伸,生者感戴鸿慈,死者亦当衔结。”其余又提各案人证审讯,佥供如一。当即监吊叶荫芝提同叶润泽、叶亚狄当堂对质,俯首伏辜。由司审转,旋经督抚二人宪亲提会勘,反复究诘,夫口不移以成信谳。叶荫芝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其余黄显国、叶润泽、叶亚狄、李鹩举俱属同恶相济之人,各治以应得之罪,余属无辜,概行省释。叶荫芝仍发南海监禁,所有霸占田土、房屋给主领回管业,控骸勒赎各银两照数追出充公。

  且说黄叶氏领回田亩,另行批耕,所得租粮姑媳籍资糊口。
  一日黄叶氏对媳谈论 :“孩儿黄成通负屈含冤,此事全仗黎爷 之力,我们理应酬谢。”陈氏道 :“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 报枉为人。今得丈夫冤仇已泄,慢道酬以金帛,即使碎身粉骨亦所不辞,如何酬谢之处,悉听安人尊意调排。”叶氏道 : “贤哉妇也,所云甚合我心。”吩咐童仆修办靴帽、袍褂、全猪酒席,并封白银百两以为华昏致谢。安排停妥,即命挑夫抬送,婆媳二人携同孙儿踵门叩谢。黎母闻知,母子二人连忙出门迎接。步进厅堂,叶氏姑媳双膝跪下,叩头致谢。黎爷母子即忙回礼,礼毕,坐下饮茶。黎爷道 :“小侄与令郎交好有年,情 同手足。见他被恶棍叶荫芝屡次欺凌威逼致死,不忍袖手坐视,代为作纸鸣冤,此乃谊不容辞。伯母为何行此套视,酬以金帛,惠赐多珍?殊属令人置身无地。”叶氏道 :“贤侄有所不知, 此事全仗老贤侄回天之力,若不是贤侄担肩代作呈词,不独孩儿盆冤莫白,而且我姑媳亦难存活。此固孩儿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区区薄敬,聊表寸衷,伏乞哂存,幸无见外。”吩咐把礼物抬将上来。黎母在旁说道 :“老安人何必如此费心,小儿 不过举笔之劳耳,承赐佳贶,受之实为有愧,却之恐蹈不恭。

  施者不节,受者自忘其贪。吩咐 :“孩儿,将物留下,白镪璧 回,留为令孙异日书金之用。”黎爷诺诺 :“遵承母命。”包 了赏封,打发挑夫回去,着令庖人办酒款待叶氏姑媳。顷刻,酒筵已备。黎母命媳出来相陪,简氏应命,穿衣出堂,与叶氏姑媳见过了礼,一同埋席。分宾〔主〕坐下,丫环斟上了酒,大家一齐举杯相酌。席间,黎母说道,口称 :“安人今日冤仇 已报,令郎灵柩现停在家,何不找寻吉壤为之安葬?一则先人落土为安,二则以免提肝吊胆,你道如何?”叶氏说 :“老身 只为官事纠缠,未暇及此,目下已获伸冤,自当急为办理。但家下无人,还祈令郎照拂。”黎母说 :“这个自然。”酒过数 巡,只见成通之子向往黎母扑笑,黎母接抱过手,耍弄一番,不胜喜悦,看见此子生得眉清目秀,相貌非凡,将来必有上达。

  暗暗想道 :“我孙与他同年,不过大其两月,何不共成姻眷, 俾得亲热,相继往来。想罢,启口叫句 :“安人,老拙有一事 奉商,未知尊意可能应允否?”叶氏闻言,口称 :“老安人有 何见谕?请道其详,妾身无不恪遵领命。”不知黎母如何说合,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缔姻娅以绵世好

  诗曰:
  不是筵开射雀轩,祗缘种玉自蓝田。
  怜孤有意联姻谊,不负交情一片坚。
  话说黎母在席上看见黄成通之子生得英俊,欲将孙女与他结亲,便向叶氏安人说道 :“老身并无别事奉商,因见令孙儿 乖觉歧嶷,将来定成大器。小孙女与他同庚,只大两月,意欲共结丝罗,第恐蓬户柔姿,未必能如尊意。”叶氏答说 :“老 安人说哪里话来,小孙命生不辰,慈父早为见背,今得令郎不弃东床之选,实乃泰山之靠,何幸如之?”黎母令丫环将孙女抱出,拜见叶氏婆媳,叶氏安人向手中除下玉卮一双作聘,以志不忘。黎母命婢将酒满注,两相交饮,以为酒杯许口,永无反悔。彼此畅饮一番,直至日落西山始行散席。叶氏婆媳告别黎母,姑媳相送出门,上轿登程而去。自此两姓联姻,更为笃好。过了数日,叶氏安人敬请高明地理觅就吉壤,安葬成通,并请星士选择良辰。差仆通知黎府,一面延僧建醮,超度先灵,四亲六眷摆祭纷纷。黎爷备办礼物,前往致祭,所有一切事务具是黎爷主持。到了是日出山,鼓乐喧天,人夫执事甚众,惊动沿村男男女女观看,无不称快,并说 :“黄成通被叶荫芝如 此欺凌,今日得雪冤仇,风光大葬。为人做好终须好,恶人到底归身。此话确实不虚。旁人议论无庸赘述。旦讲黄成通灵柩到了山前,土公预先开便了冢,勘舆定了吉向,等待时辰一到,即行下葬。一众亲友送毕,黎爷为之款接,极属殷勤,各皆欢悦。一连忙了数日,丧务告毕,坟面亦经筑好,黎爷拜辞而归,叶氏姑媳千多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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