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缘 - (TXT全文下载)

好人,谁知这般直爽,可见人的说话,是不可信的。”当即别了丈夫,坐车上城。那枫桥离阊门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周婆把车子打发掉,对严氏道:“这时求仙水还太早,要等和尚做完了佛事,方能开缸呢。我有个亲眷住在这里,我们同去坐坐何妨?”严氏深悔来得太早,只得合周婆同到他亲眷家里。乃是寺门前一爿香烛铺,一个中年妇人迎了他们进去,烧茶煮水,十分殷勤。那妇人看看严氏,异常风韵,叹羡不已。严氏一心只想早早求得仙方回去,医丈夫的病。那知周婆偏合他亲眷絮絮闲谈,只不起身。严氏催他几次,周婆道:“还早哩。”他亲眷满口招呼,留她们吃饭,却不见她抬身,弄得严氏焦躁非凡,说不出的苦。正是:
  已入网罗难摆脱,为迷神佛惹灾殃。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五间楼暗藏春色 八个字评定终身
  却说严氏见周婆尽耽搁在他亲眷家里,催过几次不走,焦躁非凡。直至日已晌午,然后抬身。二人同进佛寺,周婆是合和尚都认识的,引严氏走入僧房。只见一个和尚穿着哆麻的衫裤,两只眼睛注定在严氏身上,弄得严氏很不好意思。那和尚笑着让坐,严氏催周婆道:“我们烧香去。”周婆道:“我说你不须性急,到了大师父这里,就合家里一般。今天是要在寺里吃饭的了。”那和尚道:“正是,坐坐何妨。”说罢,亲手捧茶,让他二人吃。又叫人去预备素饭一席,开在这里来。严氏此时身不由主,况且饥火中焚,也正思吃饭。一会儿素饭开来,和尚居然合他们同桌而食。严氏勉强吃些饭,净过脸,又催周婆去烧香。周婆只不理他,和尚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严氏多少年纪?家住那里?又说几句风趣话,严氏绯红着脸,只不则声。好容易挨到下午时分,这才烧香去。严氏诚心祷告,要求慈悲速赐仙药,医好丈夫的病。烧了香就想取仙水,和尚道:“这仙水须待夜深人静,佛下过药,才有用哩。女施主今晚是要住在敝寺的了。”严氏听了,只当是真,她急切要愈丈夫的病,便安心静候。上灯后,严氏吃过晚饭,周婆引他到一间房里,床帐俱全,叫他在里面歇息,等佛下过药,再取仙水不迟。说罢自去。严氏满腹狐疑,便去拉那门时,已经反锁了。严氏暗道:“不好,今天我落了圈套,大约凶多吉少。那和尚一脸的邪气,恐怕要行非礼,怎样逃得出这寺门呢?什么仙水不仙水,既说是佛,那有什么仙水?这都是周婆造的谣言罢咧。只怕和尚就要来,如何是好?”想了半天,就想出个目前救急之法,把门闩在内闩起。一会儿果然有和尚来开锁,却因门已闩好,推了半天不动。和尚俏声唤道:“开开,我来了。”严氏只不理他。停了好一会,他把门仍旧锁了自去。又听时,只听得有些妇女嘻笑之声门前过去。严氏又气又急,不觉放声痛哭。这时正值陈子虚走过,问他那里的女子,要救他。严氏还当是和尚做的圈套,不敢则声。子虚把自己的来历述说一遍,严氏舐破纸窗,望外细看。见他果然是个读书人,一脸正气,这才细诉根由。子虚把门上的锁扭断,开了门,叫他跟着快跑,幸而一路没人。到了山门,把严氏放走,不提。
  且说子虚回到书房,幼如已经睡着,子虚便把所遇各节,上了日记簿子。次日幼如醒来,子虚一一告知。幼如道:“咳,你为什么当时不把和尚捉住?送他县里去。”子虚道:“你说得好容易,他这寺里僧众,有几十个人,闹出事来,总是我们吃亏的。这事只好在外面设法。昨日我听见学堂里后天准考,我们搬进城里去住罢。”幼如点头,随即找到了凡,说要回去的话。了凡正因严氏走失,满肚皮的忧虑,听他们要走,觉得甚好,当下算清房钱。陈祝二人出了寺门,找着城里一个寓处住下。次日应考,二人都取了,搬入学堂。那时学堂总办徐体才太史,倒是个极开通的人。看过陈祝卷子,非常赏识。散课时,便找他们闲谈。子虚趁便把无量寿寺里所遇见的种种不法之事,尽情告知了他。体才道:“这还了得,待我通知中丞,把这和尚赶掉另换人便了。”子虚道:“学生的意见,不如把这寺的房子开个学堂,中丞的名誉倒好了。”体才摇头不语。次日上院,会着钱抚台,果然把子虚的话述说一遍。子玉怒道:“和尚谅不至此,学生读书要紧,休去管闲事。”体才受了一场抢白,愤愤不平。回到学堂,便作函辞馆,子玉也不十分挽留。陈祝二人见总办为他辞馆,便也告退回家再说。体才辞馆后,一径人都当翰林去,不免把苏州无量寺的新闻,对人谈及。传到一位御史耳朵里,奏了一本,特参钱抚台。这时李尚书已经告病回家,子玉的靠山没有了,朝廷派余侍郎到江苏查办这件事。子玉得了这个风声,大是忧虑,在上房里埋怨太太。太太道:“捐钱造寺,原是求你病好的,况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一位姨太太接着说道:“佛自能保佑老爷,不碍事的。”子玉冷笑一声,正在动气时,外面回道:“了凡师父来了。”子玉大怒道:“这贼秃还敢来见我,替我锁起来,交县里看管,等钦差来时质讯。”太太、姨太太一齐劝道:“了师父量来没甚坏事,这都是那御史误听了谣言,将来自有个水落石出的日子,且从宽饶了他罢。”子玉如何肯依,连催锁起。自己走到签押房,马上叫人拿了凡时,他已经闻风逃走了。不言子玉着急。
  且说了凡晓得自己犯的事,很是不妥,便把寺里藏的几个女眷,一齐打发出去。又告诫了僧众一番,挟了重资,连夜入都。找着贤良寺的住持圆通和尚,走了内监的路子,把寺里劣迹,一齐洗雪,连子玉都没事。余侍郎下江苏,倒发了些小财。子玉经过这场风波,官情也淡了好些。不到半年,告病回家。他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并且开悟的早,情知徇着儿女私情,倒被了凡贼秃骗去一大注银子,从此深恨和尚,不准一个和尚进门。太太、姨太太想要出去烧炷香,都不敢去,只得私下叫人拿钱做些功德,都是瞒着子玉的了。子玉家居无事,常常招引几位后进名士谈谈天,享些林下清福。当时那几位名士,就是萧山伍茂才舟之,会稽陆孝廉兴亚,余姚王中书以言,仁和龚明经子公。
  那以言又是名士中的领袖,他是两榜出身,用了个中书,无志上进,在家奉母的。本是兄弟二人,他父亲名道宗,在杭州城里开了一爿绸缎店,手中很有几文,为人慈善,喜做好事,却酷信风水命相。母亲虞氏,更信念经拜佛,生下以言时,道宗取名魁官,把他八字,请一位算命先生排排。那算命先生叫做许铁口,家住在螺蛳山下,命课择日,是最著名的,城里城外,无人不知。道宗也曾请教过他几次。有遭大年初一,跑去起课,铁口才起身,尚未洗脸,道宗已到。铁口满肚皮不高兴,忖道:“也没见元旦就要起课的,我今天有多少正经,谁耐烦合他细说。”又转念道:“他这主顾是得罪不得的,只好敷衍他罢了。”当下手焚一炷香,拿起课筒,摇了几摇,手摸着钱,口中不住伏羲文王单单拆拆的,念了一会。开言道:“王先生所问何事?”道宗道:“我去年冬天籴入一注稻,不知今年粜出去,能赚多少钱?”许铁口更没好气,暗道:“你赚钱时,我们要吃贵米了。”沉吟一会道:“王先生,今天是大年初一,论理应该恭喜你才是。但据这课象看来,应爻不动,财爻是冲破了,王先生你这注买卖,没有多馀好处。据我看,还是早些粜出去为是。”道宗很不快活,付了课金,独自回去,从此便不甚信他。到得后来,谁知禁米出洋。那班米商,只得把米在内地贱粜,价钱直跌下去。道宗把米赶紧粜出时,已经大吃其亏,只收到六成本钱,说不出的苦,这才又把那铁口先生相信了。此番把以言八字请他看时,铁口道:“恭喜,添了位小世兄了。”道宗道:“正是,这小子生得倒还有个模样,方面大耳的。”铁口知道他意在恭维几句,把八字来排过,连忙站起身来道:“王先生,你要做老封翁了。这位令郎的八字,名为食禄归时格,尤妙在日元上那重煞。命书上有的道,一煞独透,英雄独出冠时。据我看时,十五岁到二十五岁这两步运,入学中举点翰林,是靠得住的。以后宦途虽有阻滞,终须大发,官至二品寿逾古稀,是贵极无比的八字。老先生不是要做封翁么?命金叨光加倍才是。”几句话恭维得道宗心痒难熬,情愿加倍奉送课钱,铁口收了钱,笑嘻嘻的,又合别人起课了。道宗回家,告知娘子,大家欢喜。隔了三年,又生下一子,取名元官,一般去请许铁口看八字。铁口连连恭维,说得第二位令郎比大令郎八字还好。道宗更加欢喜,谁知元官长到六岁上,害了喉症,百医不效,虽没大害,却不能读书。道宗忖道:“他八字既然好,将来自然发达,不须挂虑的。”
  不料道宗一位表弟金子润,为着葬亲,同了风水先生到处看地。看到道宗坟上,左近一块地倒也甚好,只是被道宗家里的坟拦了向道,那风水先生姜洽初指着问人道:“这是那家的坟?”子润道:“这坟我晓得,是舍亲王家的。”洽初道:“这不知谁合他点的穴,弄成块绝地。幸而这坟迁来,不过数年,所以还有纸钱飘。要再歇十几年,只怕连扫墓的人都没了。”子润听了甚是诧异,暗道:“我表兄家里,分明两个儿子好好的,他怎说这话,可见风水是靠不住的。”后来子润路过杭州,会见了道宗,不由的把姜洽初的话漏了出来。道宗大吃一惊道:“我上了当了。我原因祖墓风水不好,听了陆堪舆的话,才把父亲母亲的棺木迁来的。果然不上三年,如今你第二个侄儿病得喉症要死,医家说是难好的了。”子润道:“还是把舅父舅母迁还祖茔罢。”道宗道:“你几时约姜先生来谈谈。”子润应诺而去。过了些时,果然同着姜洽初来,谈起风水,头头是道。道宗很为拜服,就雇了船同他到祖茔上一看,洽初道:“青龙白虎,位置妥当。前有水脉,后有靠山,果然不错。只是发泄过了,没甚意思。况且左近的坟墓太多,走了气。平安可望,要发迹是不能的。”道宗道:“我们余姚乡里还有好地么?”洽初道:“怎么没有?只要你老舍得出钱。”道宗信以为真,留他住下,好好的供给他,洽初却不愿留,怕耽阁生意。道宗只得立刻同他下乡,东奔西走,看过无数荒地,然后到了西郊丰乐乡,十五图靠河的一片地。洽初用罗盘对准,子山午向,细看一回道:“恭喜,这好地找着了。你看那头多好,远远的来龙,到这里一个大结束。有后面的山,可巧湾环回抱;前面的水,曲曲折折,到地前打个转身,这叫做玉带围腰。再望前看去,那棵树,便如一把红伞;那个土邱,就如公案桌子一般,又如一颗印,这块地买成了。哼哼,只怕道翁的世兄,将来要大大的发达呢。”道宗喜得眉开眼笑,托他访问那家的地,一力讲定价钱。洽初却明知是本乡周姓的,只作不知,故意问人。有人指点他地主家里,洽初同了道宗去访,可巧这地主周大携着钉耙回来,让洽初道宗屋内坐了,不免一阵虚应酬,才谈起地来,周大只是摇头道:“这地不卖。”正是:
  葬师得意凭论价,地主居奇怎订交。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惑青乌绮龄早世 讽金经玉佛归真
  却说堪舆姜洽初,代王道宗买地,合周大讲论多时,周大只是不肯卖。道:“这是祖传下来的好地,要留着自己用的。”洽初道:“风水是活的,福人葬福地,自古如此。你种田人家葬了这个地,不但没有好处,还怕有意外之虞哩。”周大似乎信他的话,那口气却不放松,仍不肯卖。洽初无法,只得道:“好地多着呢,我们回去罢。”道宗还欲有言,洽初使了个眼色,当下二人回城。洽初一路对道宗道:“你不要性急,乡村里的人眼孔是小的,只要多给他些钱,包管成功,这事交给我办去便了。”道宗再三拜托,送他十块钱,作为零用茶酒之费。殊不知洽初早合周大串通了,只待价钱讲到那个模样儿,便可成交。却故意延宕多天,也约周大合道宗吃过几次茶酒,总没得要领。后来转了许多弯,请了图董余姓出来,两下说合,方有成约。说明一亩三分五厘地,出钱五百吊,立了契,过了花户,才算是王姓之地。洽初弄钱不多,只分肥了二百吊。闲话休提。
  再说道宗买到这块吉地,自然赶紧把父母的棺木迁来,仍是洽初替他定穴。葬下去后,不上三个月,他第二个儿子死了,道宗悲戚之馀,只怪风水不好道:“又上了堪舆的当了。”此时以言已有十六岁,读书十分聪明,又且志在维新,不信那神道阴阳。见父亲惑于风水,母亲惑于佛教,也尝几谏过几次,无奈二老执迷不悟。他曾发出一篇怪论道:“世俗上的事,都跳不出一个碰字。要说阴阳没凭据,有时算命、相面、起课的人,说的话也很灵验不过,碰巧应了他话罢咧。至于念经拜忏,为什么也有人信他,那是和尚道士想出来的法子。凡百事情托之于鬼神,是没人看见的,随他混造谣言。加以父母妻子的爱情,人人都有,到得死了,各种酬报都施不来,只有念经拜忏,焚化冥锭,以为略尽其心。习惯下来,成了通例,这是风俗强迫使然的。所以中国人于诵经拜忏等事,真当他有用的,固然有人。明知他无用的人,也就不少。但一般也循例干去,不是风俗使然么?设或有人更想个酬报亲人的法子,比念经拜忏等类文明些,自然这陋俗就挽回过来了。总之,一切神佛都生于人心,没见识的人,只觉得地球上的风云雷雨、日食月食各事,都可恐怖。如一一明白了那原故,也不至怕到那步田地。至于神佛,也是这个念头。一条心是畏惧,一条心便是希望。假如明白了没神没佛的道理,自然心就冷了。譬如一人夜行,只觉得背后有鬼跟着,■■有声,此时那里有鬼?为他脑筋里先印入一个鬼的影响,到孤寂时候,触念便来,所以觉得有鬼。从前秦国的苻坚合晋朝兵打仗,打败了逃时,觉得八公山上的草木都是晋兵,那怕鬼的人就合败兵怕草木一样,一传二,二传三,遇见树,当他僵尸,遇见石头,当他山魈,都是有的。经几个好事的人编造起来,说得鉴鉴可据。这奇奇怪怪的事,便变为真的了。这陋俗的关碍,不特愚蠢可笑,而且志气也弱了。人事上的勤力也少了,岂不可怜可怕么?”这段话还是他少年时的议论,后来连捷上去,中了进士,那文章上的议论更奇,人人都说是好。因此子玉有意结交他,听他些名论,已经悟透神佛,不必信奉的道理。无奈家里的人,大家信服菩萨,没法说得他们醒悟。
  此时子玉有两个儿子,年纪都不上二十岁,他大女儿许字本城廖家,尚未出阁,跟着母亲、姨娘们学,手里时常拿串念佛珠。每逢观音雷祖生日,定要持斋一个月。有天子玉约了陆兴亚王以言逛西湖去,要三日后才归,太太大喜,原因明天本是观音生日,延寿庵尼姑,叫人请过他们几次,恰好子玉不在家中,太太便同了姨太太、小姐一起到延寿庵去。这时天气正热,她们入了延寿庵,尼姑是不用说极力的张罗,腾出一间净室,让他们坐了,另备素席款待。大小姐觉得席间一种素火腿,味儿甚好,不免多吃了几片。饭后没事,便在庵中随喜随喜,走到后回廊深处,看看他母亲已望前走得远了,自己落单在后。忽听得一阵打牌的声音,回头看时,那回廊边有一间净室,大小姐只当是女眷在内碰和,伸首探望。猛见一个黑胖男子,挺着肚皮站了起来,大小姐吃这一吓,非同小可,倒退几步,赶紧想走,那里走得快,只觉后面有人追来。好容易走到原坐的那间屋子里,找着母亲,心头兀是突突的跳。太太见她面皮失色,嘴唇雪白,忙问她缘故,大小姐只不肯说,但催母亲快回家去。太太还想看姑子们,化过一座莲台再走,无奈爱女儿心切,没法,打轿回家。
  那大小姐一到房里,就觉眼睛前一阵乌黑,昏晕过去。太太着急,赶忙找些痧药卧龙丹等类给她闻吃,又叫人替她挑痧,乱闹一阵,小姐略觉清醒,却浑身发烧,卧床不起。姨娘一齐来问候,围了一屋子的人,又怕他受风,把窗子关上。那热天搁得住这般闷吗?大小姐的病是更深了。太太只干着急,一位姨太太道:“我听说涌金门前,有一家看香头的,那里仙方极灵,何妨去求求看。”太太道:“不错,我也听说。只是叫那个人去求呢?”姨太太道:“总须自己人去,才能诚心祷告,才有灵验。”太太道:“你我是去不得的,老爷今天就要回来了。”姨太太道:“大少爷时常出门看朋友,老爷不疑心他,还是大少爷去罢。”当下便在书房里,唤了大少爷来,叫人跟着同去。那知这位大少爷很不信这些事,迫于母命,没法只得坐轿前去。到了涌金门前,果见一家小小房子,上面挂了招牌写道:“查看香头,察理阴症。”旁边还有一块横匾,是人家送的,说什么患了怪症,全亏治好的话。大少爷推门进去,内里有几个带发修行的女人,都来招接。只见当中供着一位女菩萨,红袍凤冠,非常严肃。一个中年妇人问了病症道:“这是遇着了恶煞,我来替你看看香头看。”大少爷笑道:“不劳费心,只给仙方,待我检一张便了。”妇人也笑道:“仙方如何检得的?是要菩萨吩咐下来的。”大少爷无奈,只得依他摆布,得了一张仙方,仔细看时,原来是红灵丹五分。暗道:“这倒吃不坏。”随即回家去复母命。那知事有凑巧,偏遇着子玉同了兴亚以言回来,子玉见儿子坐轿出去,问他什么事?那知他儿子受了母亲嘱咐,不令老人家知道,只不敢说。子玉动怒,叫他同到书房。见他怀里有黄纸角儿,顺手抽出一看,原来是张仙方,上面还印着什么“察理阴症”这些混话,子玉追问起来,他儿子知道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子玉对以言兴亚道:“我如今最恨这些邪祟事,内人们偏偏酷信,有什么法子治呢?”兴亚不语,以言口直,说道:“都是女学不兴的原故,没法治的。”二人辞去。子玉回到上房,埋怨太太不该同女儿到庵里去。如今病了,又不该看香头,要延医诊视。太太恼羞变怒道:“你把我们关在家里,一动也不准动,又不是犯人,那延寿庵里尽是姑子,又没一个男人,去散散心何妨?女儿的病是受了热所致,也不是出去一趟就会病的。看香头是大家相信的,真有灵验,比医生的药强得多哩。”子玉道:“我偏不信,不准吃。”太太大怒,两下反目起来,直闹了一个钟头。幸亏两个儿子都来跪求,才算散场。
  子玉究竟是老年人了,■■■■,在西湖中受了些暑气,回来本就不舒服。回家一受气,再愁着女儿生病,几桩不如意事并来,因此也发起了旧病,始而延医调治,总不见效。太太因子玉的病,为合自己斗口而起,觉得有些不过意,便一意讨好,时来问候。子玉自从有病,就一直住在姨太太房里。看看病有七八分不起,太太着急,发作起旧脾气,便擅自作主,叫了一班和尚在大厅上念起经来,一念三天。子玉的病势愈加沉重,太太又合舅老爷商议妙策。舅老爷道:“还是去请了凡和尚来念经罢,况且妹夫本是玉佛托生,如今病到这样,莫非原要玉佛救他。说不得我到苏州走一趟,求祷求祷玉佛赐点仙水,或能医好这病,亦未可知。”太太道:“你话甚是,早早动身。”舅老爷答应着,果然连夜搭船,赶到苏州。不上五日,了凡领着一班和尚到来,玉佛的仙水亦求到,却不叫子玉知道,和了参汤,给他呷下。子玉昏迷了几天,得着人参的力量,觉得清楚些。忽听得一片铙钹的声音,又动怒道:“我一生吃了和尚的苦头,如今死在眼前,难道还叫和尚来催命么?”便问那个寺里的和尚。旁边小丫头不知就里,回道:“了凡师父。”子玉大叫一声,昏绝过去。一家老小,闻声齐集,叫唤了半天,忽见子玉回过气来。连声喊道:“玉佛害我!”一时痰涌上来。便瞑目而逝了,时年六十二岁。举家哀恸,报丧殡殓,自不必说。到出材那天,太太还叫用了两班道士、四班和尚送殡。子玉生平知己不多,倒是后来结交的几位名士,做了些挽联祭文奉送。王以言见子玉太太那般迷信,从前输捐巨款,盖造佛寺,坏了子玉的官声,临终又因和尚念经,断送了他的性命,只觉无限感慨,做诗两首,以吊子玉。诗曰:
  前生莫问此生休,刹那光阴六十秋。
  一卷法华难解脱,爱河尽处未回头。
  禅关勘破又情关,梵呗声中拥翠鬟。
  为语涅■无我相,几能灭度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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