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缘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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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内容:
玉佛缘 [清] 嘿生 著
据《中国古代小说百科全书》,《玉佛缘》作者真实姓名不详, 发表于光绪31年 (1905)《绣像小说》第53-58号。 光绪34年 (1908),商务印书馆曾出版单行本,后收入阿英编《晚清文学丛钞小说卷》。
第一回 贫尼姑设法赚钱 老贡生修行得子
诗曰:
无灾无害到公卿,道是神天玉汝成。
漫证前因皈净土,锡兰岛畔问三生。
认取天花着体无,维摩身世太模糊。
千声佛号千金买,小筑名园当给孤。
这两首七绝,是一个瓣香侍者,题在八功德水旁边,无量寿寺殿里,玉佛龛前,七宝幢间飘带上面的。你道这无量寿寺,是怎样募化造成的?说来却是话长。原来是一位大檀越捐建的,不到半年,便已造成。从大殿起以至香积厨止,有几十间房子,那僧寮客厅禅堂钟楼,分外盖得整齐。替他约摸算来,至少也须费掉十几万银子。这位大檀越为什么肯捐这些钱,盖造那般大房子给和尚享福呢?看官有所不知,他并不是为和尚,为的是那尊玉佛。那玉佛的来历,听人传说是西天佛国产出来的。虽比活佛差些,大约总算灵感非常,所以世人相信他。然而世上信佛的人虽多,总不过烧几炷香,念几卷经。再不然,多布施和尚尼姑些斋米。有什么缘簿来了,写上一两块洋钱,捐到几十块几百块的人究竟不多。为何这大檀越肯捐这十几万银子呢?俺却知道他有个缘故。
看官记清,这大檀越姓钱名梦佛,表字子玉,官拜江苏巡抚之职。祖居钱塘县城里金洞桥前,原是世代书香。他老太爷揣摩了半生八股,未获一第,当了一辈子的岁贡生。到得五十三岁那年,乡试归家,三场文字,十分得意,亲友都拟他一定中元的了,及至榜发,依然落第。从此便勘破红尘,一心礼佛。合灵隐寺里一个老和尚,法名叫超凡的,结了个方外交。那超凡和尚,虽说喜交官场,倒还不肯鄙薄寒士,因此钱贡生居然合他亲近得来,时常去谈谈内典,觉得很有趣味。钱贡生的妻子周氏夫人,本是一口长斋奉行诸善的,只恨家道虽然小康,人丁却不兴旺,夫妻两口都是五十上下的人,还没生过儿子,不免盼望得太急切了,各处烧香拜佛,许愿捐钱。弄到后来,并无灵验。最后有个戒珠庵里的老尼姑对周氏夫人说道:“太太,你可知道南海的送子观音灵么?去年张二官家雇船去请了一尊回来,不上十个月,果然生下一个胖大儿子,如今他娘子又怀了孕了。我劝太太也去请一尊来供养供养,只怕明年就要添个状元少爷也未可知。”周氏夫人似信不信的,应道:“我若干年纪,再也不指望什么生育。况且南海那般远的路,我妇人家如何去得?相公是要教书的,又不能耽搁,他不陪我去,我如何敢去?”老尼姑道:“这又何妨,只要太太心诚,老尼也好替太太去请的。”周氏夫人道:“师太是一庵之主,如何去得?”老尼姑道:“庵里有徒弟二人,很能当些家。老尼现在不甚管事,左右闲着,就替太太去也不妨,太太不须多心。老尼搭了船去,花费有限,只盼太太早早添一位少爷,钱氏门中续下香烟,也不枉你太太平日待老尼的许多好处。”周氏夫人被他说得心动,不由得问道:“果然师太肯去,却是再好没有了。但不知要多少盘费?”老尼道:“只消三十块钱就可来回。”
周氏夫人听说要三十块钱,此时家计并不宽馀,不免有点踌躇起来。嘴里不好说,脸上很露着为难的光景。那尼姑何等精明,早已猜透,便道:“太太不须过虑,老尼省用些,回来算帐,大约至少有个二十块钱的谱子,也就够了。”周氏夫人道:“十块钱我还出得起,再多便没这力量了。”说着便把体己的钱拿出十块,交给尼姑道:“既然如此,你先拿去用了,回来再算罢。”老尼见了雪白的一托洋钱,不觉笑逐颜开,双手来接道:“太太这般诚心,老尼只得去辛苦一趟。”周氏夫人道:“你看我分上,委屈你这遭,将来再补报你罢。”老尼姑满口应承,拿了洋钱自去。钱贡生回来,周氏也不敢合他提起这桩事。过了二十多天,老尼姑回来,果然怀抱了个送子观音,仔细看时,原来是檀香木雕刻的,倒也十分工巧,那孩子还有两条小辫子披在额角上。周氏满心欢喜,特地做了个紫檀木龛子,又给了老尼五块钱。此番化费,虽然心疼,却为了似续之计,也说不得了。次日又拿黄洋布做成一个小神幔,挂在龛子上,那蒲团琉璃灯净水盅等类,却是家里有的,周氏从此便朝夜焚香点烛,诵经膜拜。说也奇怪,那周氏本是四十八岁的人,本不指望生育的了,这时吃了些滋补的药,果然复了少年光景,不上两月,居然有了身孕,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孩子。生这孩子的日子,钱贡生正在书房里睡中觉。忽做一梦,梦见一个披袈裟的和尚,手里捧着一尊玉佛,直跑到上房里去,很是诧异。虽说自己喜交和尚,然而内外有别,断无听他昂然直入的道理,不免吆喝起来,那和尚全然不顾,钱贡生正想进去拉他,却被门槛一绊,就此一跌就跌醒了。正值里面丫环来请老爷进去,说太太生了小相公了,钱贡生大喜,连忙奔入,果见收生婆抱着新生的儿子,在那里收拾。细看那小孩,生的方面大口,自觉非凡,钱贡生自忖道:“我一生行善,妻子又持斋讽经,这般积德果真皇天有眼,赐下麟儿,方才做梦。和尚抱了一尊玉佛进来,莫非这孩子就是那玉佛转世么?”因此题他名为梦佛,表字子玉。一时且不须说破,待将来有点效验再表。
且说钱贡生这一喜,不免大破悭囊,请了许多朋友吃喜酒。正在热闹的时候,忽见一个老尼姑走了进来,直跑入上房而去。座中有一位客,姓时名非中,素性迂阔,生平最恨的是和尚道士。今见女尼进来,心上很不爽快,禁不住说道:“老先生,你文章山斗,却未免治家不严。”钱贡生愕然道:“我家里有甚错处?”非中指着里面道:“老先生治家既严,如何会有尼姑跑进来呢?”贡生支吾道:“那是内人素信佛教。”非中道:“佛教最不足信。那佛是专讲一切平等的,如今把他抬举的恁高,已非佛的本意。既言平等,就不讲什么富贵贫贱。如今的人,却指望着他降福,岂不愚极了么?再者和尚尼姑,要算佛们的败类。世上人却把他当做活佛看待,不是愚而又愚么?”贡生听他这般议论,大是不悦,暗道:“这人连佛都敢谤毁,真正岂有此理!无怪他一生贫苦,年纪三十多岁,还没儿子,这都是积了口孽的缘故,也不须合他辩论。只我梦中的玉佛,乃是真而又真,将来这孩子一定是大有造化的。”想着自觉有趣,正在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得上房吵闹,只见那个尼姑抱着那个新生的儿子往外飞跑,后面许多老妈跟着追了出来。贡生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离席上前拦住,问其所以。那尼姑道:“你这小少爷,全亏我千辛万苦,到南海去替你请了一尊送子观音来,才能生下的。不指望重重谢我,连喜酒也不请我一杯,我只要你们太太出二十块钱的谢仪,他倒说我讹诈他。现在我也不要他的谢仪了,这孩子原是我的,我抱回去,剃度了他罢。”钱贡持气得有口难言,半晌方说道:“真是没有王法了,你敢如此无礼,我要送你县里去的。”那尼姑便使劲把孩子身上一捏,孩子就大哭起来。贡生心疼儿子,说不得软求他,答应了给他十块钱。那尼姑定要交出洋钱,才肯还他儿子。席上的客人一齐抱不平,时非中尤觉怒发冲冠,恨不得把这尼姑一顿打死。正想动蛮,被钱贡生一手挡住,叫下人赶紧去取十块钱来,交给尼姑。闹到门口,然后放下他儿子,飞奔而去。时非中又好气又好笑,口口声声道:“便宜了这贼尼。”钱贡生把儿子亲自抱到上房,问知就里,才得明白,还道难为这尼姑一片好心,重复入席,说那尼姑要钱的来历。非中笑道:“老先生,你聪明一世,蒙懂一时。那檀香雕的送子观音要多少?我替你办来,包管生下几十位令郎也容易。这是藩台衙门前,有一家专雕这个的,不信我同你去看,合那贼尼弄来的一般不一般?贼尼分明讹钱,应了嫂夫人的话,你还说他是好心哩。”钱贡生似信非信,也就罢了。从此有了儿子,便安心乐意过日子,再不去下场了。
真是光阴似箭,看看又过了六七个年头,这子玉年已七岁,钱贡生左右闲着无事,不免在家课子。却喜子玉甚是聪明,不上数年,四书五经,一齐读完。开笔做时文,就觉想头合人两样。十七岁上中了秀才,二十岁恩科中举,贡生乐得无可如何。第二年亲自送他儿子会试,路上闲谈起来,不免将玉佛梦一段情节,合他说知。意思是勉励他,要他上进。谁知这儿子气性高傲,再不信那神佛鬼怪的事,听了毫不理会。却自有一个毛病,专贪女色,仗着父亲溺爱,自己中过举,又有钱,三场之后,不免同了一班淫朋狎友,在胡同里逛逛。他老人家因为儿子年纪大了,又有功名,不好意思说他,其实生平最恨的,是这桩事。这科子玉报罢,父子同归。可怜钱贡生一生辛苦,仗着教书出名,束修比人家多些,也不过积攒个千把吊钱,搁不住子玉一趟会试,就去掉四五百吊。回到钱塘,子玉又跟了一班朋友,在江山船上走动走动。贡生所痛惜的是钱,自己七十多的人,干不成什么事业,儿子虽说有了功名,还是空的,当不了钱用,因此天天愁穷。又因北京去了一趟,受足风霜,竟至一病不起,子玉倒也替他延医调治,无奈病入膏盲,药石无效,周氏夫人疑神疑鬼,招了好些女巫和尚,烧纸钱,拜延寿忏,闹了个烟雾腾天,仍旧是一无用处。临终的时候,还拉长了嗓子,祷告玉佛救他哩。子玉尽哀举殡,周氏夫人哀泣伤肝,也染成一病,卧床不起。自知老年难好,吩咐儿子甚时烧药师灯,甚时烧路引,衣服只用烧香时穿的衣。和尚礼忏,是要四十九天的,子玉垂泪答应。及至他母亲死了,子玉这时举目无依。那哀痛却发自心坎里,哪有工夫管到甚么烧路引礼忏等事,况且钱也用空了。还幸亏他母舅来替他料理,借钱办过丧事。
子玉孤凄已极,好容易守到服满,张罗着又去会试。这番却没钱逛窑子了,三场文字,做得字字珠玑,榜发中了第七名进士。朝殿之后,钦点了吏部主事。碰巧其时那部堂官,有位李尚书正想赘婿,看中了子玉,招赘在家。那李尚书是政府里第一有权力的,上头圣眷极好,他要照应个把司员,很容易的。不上几年,把子玉提拔起来,升到郎中,得过京察,放了个武昌监法道。子玉携眷赴任,因贪图走得快,由天津乘轮南下。船到黑水洋,陡然刮起大风来,波浪掀天,船身播荡,子玉夫妇躺在床上,不能转身,只听得外面一片喧嚷道:“不好了,水要没入烟囱管里了,今儿满船人是没命的了。”子玉虽然心晕,心里却很明白。听了这话,吓得魂不附体,正是:
行船走马三分险,骇浪惊涛一片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试相法状元改扮 释疑团名士谈天
却说钱子玉携眷南行,在轮船上遇着风浪,险些儿出乱子,听得喊叫之声,心胆俱碎。那船的颠簸,从来未有。躺在床上,不住呕吐,直觉得九死一生,这番性命休矣。正在没奈何的时节,又听有人说道:“好了,天妃娘娘来救我们性命了。你看那一阵鸥鸟,不是他的巡海使者么?”子玉本不信神怪之事的,到了此时,性命要紧,由不得有些希望,勉强抬头,向玻璃窗外看去。果见船边一片飞鸟,跟着船走,似乎觉得风浪小些。当日直闹到天黑,船才略略安定,船上的搭客,也能起身呷些茶水。子玉对他夫人说道:“我们今天的性命,是白拾了来的。到底神道是有的,我一向就听见人说天妃娘娘的灵验,只因素性不肯说神说怪,恐怕惑世诬民。如今说不得,我到了湖北,倒要替他老人家立个神位,朔望拈香,你道使得使不得?”原来李氏夫人大有母风,最喜见神见鬼,信那女巫姑子话的。当时听他丈夫说到这话,正中下怀,便附和道:“那个自然,天妃娘娘自小出家,道行本是极深的,专肯救人苦难。我母亲一向就虔奉他,所以过江过海,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子玉道:“到底有些灵验。”
次日,轮船到上海,子玉上岸,拜见几位招商局总办,制造局总办,都是候补道的职衔。那招商局总办何大人,荐了一位书启师爷,是极有文名的,姓胡名游,表字子偃。子玉也久闻其名,便命舆拜访,当即送关聘请,约他同赴湖北,胡子偃自然允从。
过了几日,子玉到得湖北,一切接印等事,不须细表。幸喜盐道缺的公事甚简,每天却有一百两银子的进项。子玉一做三年,手中很有几文,便撤开来结交京里的几位老师同年,因此内里传出信息,有将子玉升臬台的意思,却被一位相面的鲁先生打听一个仔细。原来子玉自从经过黑水洋风潮之险,既信了天妃娘妨,把他供奉在衙内,就换了一种性情,相面也信了,算命问卜也信了,觉得人生一生名利,都有神明管着,不由自主的。门上的二爷们,见他信这一门,不免招了些九流三教的人来凑趣。这鲁先生是江苏扬州府人氏,本是世代书香,他到湖北觅馆,同乡都不肯招呼,因而流落省城,只得在黄鹤楼上,摆了个相面桌子。他虽看过几部麻衣相法等书,却是本领有限,仗着心思活变,口才伶俐,能探得出人家的心事,所以话多奇中,传扬开了,生意极好,不免自己夸张起来。换了一块招牌,写了七个大字,叫做“鲁半仙揣骨神相”。武昌城里几位有钱的富翁,做官的乡宦,他差不多都相过了。半仙既积攒些相金,手头有了几文,便收了许多徒弟。那徒弟是不叫他学相法的,只要他四路八方打听,那里来了阔老官,他是怎样出身,将要营干甚事,那里来了个读书人,他是一榜或两榜,是否来觅馆的,或是打抽丰的,官场里有些升迁调降、委缺委差的消息,都要探听详细来报。每月给他徒弟若干钱,都是半仙相金里面多馀下来的。耳报神多了,生意分外好。当时便有一位新科状元田令枚,合他同年张仲莹庶常,路过湖北,张罗些散馆盘费,合本地一位学堂总办支大名士同年交好,席间谈起鲁半仙的神相来,令枚只是不信,说这些江湖上的人,那有本领,不过仗着会说骗饭吃罢了。支大名士道:“可不是,我起先也不信他,特地叫他来试试,谁知他很说得不错。上科会试,他道我气色不开展,劝我不必去,我不信,去了,果然临场大病,几乎不起。后来我想运动魏帅,开个学堂,问他成不成,他道我文星透露,定然要居讲席,果应其言。所说是小道可观,老同年且慢看轻了他。”仲莹道:“这事有法试验。我们初到此地,他是还没知道。如今改了个穷人的打扮,叫他相相看,令枚也是高兴。”支大名士便叫家人们取到两身粗布衣裤,二人换了,踱到黄鹤楼上。
却见一个小小相面摊子,支着布篷,一块白竹布招牌,大字居中,写着“鲁半仙揣骨神相”,围满了一簇人,挨次相去,只几句话,那被他相过的人,便欣然的掏出相金。有些极穷苦的,他还不取分文哩。二人在旁边听了多时,也测度不出他的妙用。后来人渐稀了,令枚挤上去要相,忽然走来一人道:“鲁先生,人家里有封信在此。”鲁先生且不相面,把信拆开一看道:“我知道了,还有两位贵人相过了便回。你路过我家里,叫他们不要着急便了。”那人自去。这才把令枚仔细端详,又把他身上几根要紧骨头摸了又摸,口中喃喃的道:“这也奇了。”便问令枚道:“你现在做甚营生?”令枚道:“我是跟周大老爷出京的,如今他不留我了,我想找个地方。不知道气色怎样?财运好不好?”半仙呵呵冷笑道:“状元公,你休骗我,你这相应得今科大魁天下,你先送我五十块的相金,我替你细谈。若要相欺,我便不谈了。”令枚道:“鲁先生,你不是疯了么?我跟周大老爷来到江夏县衙门,也到过这黄鹤楼两次了。我认得你,你认不得我。像我也会中状元,那天下的人,都会中状元了。”半仙只是笑,不做一声。令枚没法,只得推仲莹上去。半仙有意买弄本事,只略略一观道:“你二位都是金马玉堂中人物。这位张大人,是骨格差些,所以退后一步;然而后福倒好,大约两湖一席,将来是有分的,相金一百块,少便休谈。”二人被他说得心动,原来功名心热的人,最易着迷,只被半仙几句话,便服服贴贴的肯出钱。先是仲莹认了自己是个庶常,然后令枚也自认做状元,只请相金减半。鲁先生笑道:“我也是游戏人间,并不在银钱上计较。因二位大人有意相欺,故敢口出大言,只随意惠些,将来在下的话验时,休要忘却便了。”于是再把令枚细相,说他那一部运应中举,那一部运应得大魁,底下就说是留馆放差,官到侍郎,寿逾六十,只不能外放,说仲莹却须散个部曹,将来怎样放出府道来,甚时便升臬藩,甚时便升督抚,家私百万,寿有八旬多,两子送终。半仙说完一番混应酬的话,田张二人甚喜,每人身边掏出台票两张,都是二十吊钱,递给了他,半仙接在手里,有些不足的神气道:“田大人宦途清苦,在下倒不计较。张大人是富贵双全的,还要叨惠些。”仲莹没法,只得又掏出十吊来给他,高高兴兴的走回支宅,换过衣服。支大名士道:“何如?我说他有点本领。”令枚道:“我始终不信,为什么他说我中举的年分不对呢?”支大名士道:“他据部位说的。那得意年分,须看当时气色的。”仲莹却很信其言。
这话传到盐道钱大人的耳朵里,子玉正因盼望升臬司,还没确实消息,要找个算命先生决一决。听说有这鲁半仙的神相,如何不相信?随即差亲信门丁,把他暗暗的请进来。这天子玉上制台衙门回公事,饭时方归,吃过饭,踱到签押房,问跟班的道:“鲁先生请到没有?”跟班的道:“早半天就到了,在门房里伺候着哩。”子玉怒道:“何不早来回我?快去请来相见!”跟班高声应了几个是,便把鲁先生引进。子玉见他是四十多岁的人,蟹黄胡子,穿件灰色搭连布夹衫,天青大呢棉马褂,胸前挂着鲨鱼皮的老光眼镜套子。子玉略抬身体,命他坐下道:“听说足下的相法神奇,久思请教,只因衙门里不便奉邀,他们既把足下请了进来,你顺便替我看看罢,出去却不可泄漏于人。”鲁半仙连称不敢,相了一会,说:“大人的根器厚得很,天庭开阔,地角也称得过。况且河目海口,是人间有一无二的相,将来位极人臣,名扬中外,不用小子说。据目前看来,眉毛间隐隐有些黄气,天庭里光彩也渐渐发露了。照相书上说来,是就要升迁的。不是小子冒昧讲,只怕这臬宪的苦缺,要轮到大人了。看这光景,不过数日内,定有上谕下来。为什么呢?大人方交颧运,正主掌生杀之权,现在又没用兵的事,只臬台可掌这生杀的权柄,所以说大人要升臬台。”子玉听他说得有理,很是佩服,当晚留他吃饭,就请了书启胡师爷文案陆老爷相陪,子玉亦坐在一旁,看他们吃饭。席间谈起他的神相,就举田张两翰林的事告知胡、陆二人。原来这陆老爷,表字省夫,是一榜出身,大挑知县到省的,肚里甚是博雅,就只做官不甚相宜,以致到省已久,没见过一个红点子。还是子玉到了,知他文才好,才委他当了文案,他只合胡子偃谈得来,二人都不信相命等事,见子玉这般着迷,也只好唯唯答应。子偃道:“晚生从前遇着一位算命先生,见他替人算命,都有三五个人,背后跟着提拔他,所以有时说得很准。如今这位鲁先生,名不虚传,果然一望便能看出人的贵贱来,竟可称得神仙,不但是半仙了。”要知子偃的话,是有意调侃子玉的,明说江湖伎俩,不过如此,休去信他。子玉却不悟,只道他赞扬鲁半仙,听得甚是入耳,倒把个半仙臊得面红过耳。原来正说着他的心病,吓得再也不敢开口。
当晚席散,子偃邀省夫到自己书房里闲谈。省夫道:“道宪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会相信那相面的?”子偃道:“省兄有所不知,世间有两种人喜信命相。一种是贫穷的读书人,心上只想怎样功名发达,做官做府,弄些昧心的钱,回去享福。这个念头一动,就有多少金玉锦绣、高厅大厦、粉白黛绿的美妾娇婢,应了他这念头,一套套的演出来。搁不住一场一场的落第,依旧过他那寒酸日子,愈不得意,愈要指望。殊不知指望是空的,就没法知道将来的事,只得去请教算命先生相面先生,听他几句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