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缘 - (TXT全文下载)
班走来的人,还有些念佛婆婆,穿着天青布的外套,手里捏着一箍香,低声宣佛号而来,拚命望前挤去,齐齐站在金利源码头候着。再说灵隐寺的两位大和尚合那差官,正想叫人把玉佛运送上岸。买办走来,连连摇手道:“这是上不得岸,你看人山人海,挤在岸边,连路都塞住,等他们散开,再想法罢。”四人应命。那知等了半天,他们兀自不散。在那毒日头里硬晒,也是不怕。直等了一天,见船上没得动静,这才各自散去。内中有些人并且住在上海过夜,就便看会。说起这金龙四大王会时,更加荒唐了。原来上海人信奉菩萨,分外稀奇。即如四月初八那天,各乡村的牛,都要牵了到静安寺打个圈子,这才伏伏贴贴的耕田哩。那出会的说法,大约也同牵牛到静安寺一般无稽。但是十分好看,不特旗锣伞扇制备的济楚,还有许多新鲜花色。其时正是三月天气,不寒不暖,迎玉佛的两位差官,既被众人拦住要看玉佛,不得上岸,耽搁了一天。次早才设法把玉佛运到内河一只满江红的船上,电报已到苏州,等那边派小火轮来拖带。差官没事,便同了和尚到四马路逛了一天。次日正逢礼拜,僧俗四人吃过饭,又踅到岸上,意思想去抽烟。才走到新马路口,只见两个印度兵骑着马,背着刀,慢慢而来,四人吃了一吓。正是:
佛本无灵难护国,兵为人用太酸心。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看出会大开眼界 读碑文独创新谈
却说灵隐寺和尚和抚院差官,见了印度兵,不知为着甚事。他们不大到上海,不知就里,正在惊疑。又见前面人如潮涌,都向新马路口挤来,齐齐站下。那印度兵一般用棍子乱打人,后面还有些人手里拿着红黄蓝的旗子,跟着外国巡捕,两面打人。只见这班人避打,劈分两下,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四人想趁空走过去,却怕打,只得站住。一会儿,一棒锣声响处,四匹冲锋马来了。马上的人都掮着大旗,后面一队一队的执事,什么“肃静”、“回避”等类,在人丛里也看不甚清。又见许多把伞,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有湖色的,有紫色的,有秋香色的,都是湖绉缎子做的,也有盘金的,绣花的,非常好看。这才明白是出会。伞过了,便是茶童,一色十几岁的小孩子,打扮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手里拿着扇子,一路摇摇摆摆而来。再看下去,更奇怪了。居然有无数高跷,一般扮成一出出的戏,扭扭捏捏的走。高跷过了,便是抬阁。更难为他中间做个木轮,杂男杂女,扮成戏子模样,坐在一块板上,轮轴一转。那些男女,七上八下,灵活非凡,只不开口。灵隐寺的和尚都懂得这些诀窍。差官是湖北人,却是见所未见。少停,听得唱曲的声音,差官在人丛里伸出头去探望,却被一个俄国兵用手一推,向前张看,原来他也是抢着看这个会的。差官仔细看时,又见或男或女,扮了些什么《荡湖船》等类的戏,一边走,一边唱,还要做出些袅娜娉婷的模样来,真是粉汗淫淫,分外吃力。最后大家扛了一条绢扎的龙灯,装点些麟角,张牙舞爪,一路行来,大约四大王的轿子就不远了。却见一对对的烧臂香的人很多,那臂香是把香炉扣在一枝木杆上,上面用铜丝做成钩子,扎在臂肉上的。差官诧异道:“不痛么?”和尚道:“只要诚心,就不痛的。”
话未说完,一人手臂上赘着个大锡炉,约摸有十多斤重。虽然木杆上加了两道绳子扎牢,臂弯尚是直坠下来,那人涕泪交流,不堪痛苦,却不敢不跟着走。你道这人为什么受这罪?说来也殊可笑。原来他姓尤,小名阿狗,本在上海新衙门里充当刑皂的,打过人的板子,却还不多,自己很觉不过意。一天进城有事耽搁,天已昏黑,来不及回家,就在城隍庙一个香伙屋里,借宿一宵。谁知这一宿,便惹下了一场是非。本来他是因为没饭吃,才充当这皂役的,性却慈善,听人讲过什么玉历钞传,有些报应不爽的事,印入脑筋,深信那十殿阎王的灵异。走进庙时,两廊一看,觉得毛骨森然,暗道:“我因混饭吃,造下许多孽,将来死了,免不得到他老人家面前走一转。那刀山油锅的利害,阁得住吗?”这念头一动,睡着了,便幻出许多大怪梦来。忽见第五殿阎王那里,一对牛头马面走来,一根铁索拉了他就走,正要分辩,牛头道:“你造孽不浅,阎王要审你哩。”吓得不敢则声。又见那第五殿的上面,灯烛辉煌,阎王揭起一张铁青的脸,指着阶下一个女犯喝道:“忤逆公婆,应该下油锅。”就有两边鬼卒,抬了一锅沸油来,这女犯宛转哀啼,那里免得了。一会儿炸成渣子,阴风一吹,又变做一个人,只头脸上有些乌焦的疤儿,兀自呼痛不止。阿狗此时,已吓得魂不附体。只听得阎王道:“带他来。”阿狗缩做一团,跪在地下。阎王检查簿子,勃然发怒道:“这人应叫他上刀山。”阿狗极声求饶。阎王又说道:“他阳寿未终,且观后效。”阿狗磕头如捣蒜,只求放他还阳,情愿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阎王不信,说道:“死罪饶了,活罪难免,罚你在阳世吃尽百般痛苦。”话说到此,又听得霹雳一声,阿狗惊醒,原来天光已亮,香伙开门,把阿狗惊醒的,他也不敢对香伙说。回家后一场大病,几乎不起。许了愿心,各处出会,他去烧臂香,提那极重的香炉。心神才安,病也好了。所以这金龙四大王出会,他也在里面。他自己藏不住话,把那梦告诉了人,人家才知他烧臂香的来历。闲话休提。
再说差官合和尚看过会,踱到灯吃铺里,过足瘾,回到船上,恰好轮船已到,搭上就走。只一夜工夫,已到苏州阊门。远远的见一座新盖的寺院,山门上横着四个大字,是“无量寿寺”,果然华丽。从岸上到寺门,一片空地上,都搭了彩篷,摆齐香案。岸上三三五五,大约是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等到九点钟的时节,就有两个骑马的人,飞奔而来道:“大人吩咐,把玉佛端整好,轿子就要来了。”和尚合差官听了,赶即请玉佛出了龛。佛身上缠着红绿彩绸,眼睛眶里、肚脐眼里还描上些漂净的泥金。又等了半点钟,佛轿才到。原来不是什么绿呢轿子,恰是用细竹编成,外面加上些绒球彩缎等类,非常好看。八个人抬来,停在船头上。那些看的人,一般同上海那样拥挤。不一会,有衙门里的亲兵,拿着皮鞭,一路赶人。这才见了凡和尚披着袈裟,戴着毗卢帽子,坐着显轿,前面亲兵开路,簇拥而来。后边有些执事,引着太太的绿呢轿子,姨太太小姐的蓝呢轿子,一串到了彩篷前歇下。了凡和尚直走上船头,跨进舱里,只问一句:“玉佛请出龛来没有?”两个和尚齐声应道:“请出来了。”了凡和尚就在船舱里对着玉佛合掌顶礼。其时香烛早已燃好,了凡嘴里不知念的甚么经卷,连那两个和尚也跟着念。念了好些时候,才吩咐把玉佛请入轿子。两个和尚一齐动手,把玉佛抬到轿中。岸上各寺院的僧众,都来伺候。金铙法钹,敲动起来。玉佛上岸,那彩篷底下一座座的香案前,都有花枝招展、粉香脂腻的太太小姐们跪着。原来除却衙门里占了正篷,还有些大家绅户的眷属,捐过银子的,也都来礼佛。迎玉佛的差官,私下议道:“倒是苏州人有福气,居然见着玉佛的面。可怜上海那些人,在毒日头里,站了一天,连佛面还没见着哩。到底这一块石头有甚灵异,却这般的崇奉他,不是发呆么?”这句话被和尚听见了,忙忙止住他道:“休得胡说!”吓得两个差官不敢则声。话休絮烦。差官看见玉佛轿子上岸,两边看的人,也有合掌着手,嘴里咭咕噜念佛的;也有嘻皮笑脸,切切私议的。大约念佛的都是女人,看热闹的都是男子。只彩篷下的官眷,都跪着磕头。
玉佛进了寺,了凡和尚早率领本寺僧众,手拈一炷香,一路念经,迎到大殿。原来大殿上本有一尊金身大佛,这玉佛只安在大佛底下坐着,大小相形,好像是金镶玉的,分外好看。佛灯里的油,早已贮满点着,还有一对二十多斤的大蜡烛烧着。左边是大钟,右边是大鼓,大木鱼,蒲团摆齐。了凡率各僧跪下,一面敲钟伐鼓,大众念经。两边摆了些板凳,请官太太们坐着瞧看。次日又是抚台太太出钱斋僧,后日又是本城绅户卢太太念普佛。自从玉佛来了,佛事不绝。了凡看看各事济楚,只是山门外少了一块碑,没处称说抚台大人的功德,便与本城的读书人商议。可巧状元公田令枚在家,了凡就托人转求他撰碑文,连做连写,共送一百洋钱,令枚乐得把来润润笔。文人趁着笔锋,那有什么好话说。他偏带恭维带嘲笑的做了一篇,送给钱公看了,倒甚得意。了凡连夜叫匠人赶着做成,竖在山门口。可惜这寺的房子虽多,和尚却还寥寥。了凡主意,只图快活,不管寺规,便招罗些无赖的吃荤和尚进来,面子上规矩极好,骨子里头,喝酒赌钱,还有些下流的事,都听他们干去。了凡别的事都还将就,只妇女面上,却很肯用工夫。
其时有一位江阴县的秀才陈子虚,年纪不上二十岁,合他同志祝幻如,到苏州考大学堂来。谁知来得早了,离考期还有半月多光景。二人商量,且在客栈里住着等罢。谁知一连三夜,被臭虫咬得慌,竟至彻夜不得合眼,弄到委顿不堪,没法用功。想另租房子,又没有合式的。二人闲逛,见阊门外一所大寺院,不免进去看看。子虚念道:“敕建无量寿寺。”幼如道:“还有一块碑哩。”子虚是个近视眼,凑上前把碑文看了一遍,才知是钱中丞助建的,道:“他是玉佛化身。”子虚几乎嘴都笑歪。幼如道:“我们中国人,要算是愚极的了。好端端一个人,那里有什么玉佛来投胎?不过是他父母的两颗精化合成的罢了。”子虚道:“说玉佛投胎,固然愚妄。还有说什么星宿下凡,什么精怪托生。你可听得人说,那平洪杨的曾胡子,不过身上多几块癣,人家就说他蟒蛇精投胎。这样诬蔑人,也不知道罪过。还有些大老官,喜听这派话。人家说他是山妖木怪,他倒很得意,以为将来可成绝大的功业,不与常人同的。至于说是星宿下凡那句话,越发可笑了。你想天上的星,有行星、恒星两种。恒星好比太阳一般,行星好比我们托足的地球一般,假如说一个地球来投胎,岂不骇人听闻。造这谣言的人,只算全没一些见识。我只怪有些文人学士,也把来当做正经话,做在诗文里面,弄得儿童读了他的诗文,终身不得明白,岂不坑死人么?我看这个寺,不过糜费些赃款罢了。这篇碑文,做得甚好,流传下去,误人不浅。”幼如道:“这话不然,我道这碑文倒不妨事。愚人略识几个字,也不能懂得这精深的文理。今后读书人都从学堂里出来,决不至听谣言。只这寺造到成功,我看倒要很费几万银子。现在财政困难,办学堂没经费,造兵船没经费,练水陆军没经费,开制造厂没经费,开铁路没经费;到是造佛寺有经费,斋和尚有经费,讽经礼忏有经费。说也不听,劝也不醒,这些大老官的膏血,服服贴贴,被和尚、道士、医卜、星相吸去,其实都被太太、姨太太、俏丫环吸去,为什么呢?要没那些太太、姨太太、俏丫环,也不至于信那和尚、道士、医卜、星相的了。依我主意,只索把天下的寺院都烧了,叫那些和尚、道士没托足之处。少了一个和尚,就少了一条蠹虫,你道好不好?”子虚听了,哈哈大笑。正是:
老僧自有护身法,竖子安知天下谋。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仗佛力和尚犯规 觅仙水贤姬罹厄
却说陈子虚听了祝幼如的话,大笑道:“你又来说孩气话了,无论你一个人烧不了这些寺院,就使聚了一班国民,把寺院都烧了,阁不住做官的人深信和尚,必至替他报仇,办你们放火的罪名。况且一座寺院烧掉,再造一座,有何难处?岂不更糜费了有用的资财。依我讲,总要叫那些信和尚的人,自悟其非才好。”幼如道:“他们那些愚人,只当和尚是一尊佛看待,如何会自悟其非呢?”子虚道:“这却不难,多开女学堂。女子明白了道理,男子跟着他明白起来,那里还有和尚吃饭之处!”幼如点头称是。两人一路谈天,不知不觉,走到大殿上。见那玉佛,原不过小小一尊石佛,两人相视而笑。此时僧众正念过经下殿去了,院中寂静无声。两人到处随喜,不意走到一个小厨房,觉得路径曲折,有些奇异,不免进去张探张探。只见一个厨子,在那里刮洗金华火腿哩。旁边站着一个和尚,穿的是哆麻短衫裤,两眼注定火腿,馋涎欲流。瞥见他两人走来,连忙笑脸相迎道:“二位施主请客堂里坐。”一手拦住他们,不叫他们进厨房。两人会意,只得同他出来,那知这和尚就是寺中住持了凡。当下了凡合一个小和尚使了眼色,那小和尚飞奔而去,一会儿取了一件长衣来,了凡接着,披在身上,这才让他们两人进了客堂坐下。开言道:“二位施主,莫非要拜忏,还是念普佛?”子虚道:“都不是,我们只来请教大和尚,我佛如来不惜以己肉喂饥鹰,如今大和尚是不惜以猪肉饱馋腹,难道现在的佛法也改良了么?”了凡道:“敝寺戒律最严,没人敢吃肉的。”子虚道:“方才厨房里洗的什么?”了凡红着脸道:“施主眼花了,那不是厨房,是浴堂。施主休得多心。”幼如道:“我不信,再去认认看。”了凡并不推辞,同他们走遍了寺中,那里找出个小厨房来,浴堂倒有三四处。二人留心看不出破绽,只得罢休。
子虚却见僧寮后面,有三间极好的客房。床帐桌椅,摆设得齐齐整整,触动机关,便对了凡道:“这房子可好赁居半月?”了凡不肯,子虚道:“我们情愿多出房金。”了凡料想拗他不过,当下就讲定了二十块房金,十块膳费。子虚幼如回到客栈,把行李搬来。了凡接着道:“如今我们僧俗一家了,有些不周到处,还望二位施主海涵。”子虚道:“我们贪图此地僻静,可以用功,不管宝刹闲是非的。大和尚但请放心便了。”了凡才安心自去。二人住了这个轩敞洁净的房子,觉得比客栈有天渊之别,如何不乐?温习些功课外,也时常各处随喜。见了些男男女女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一天不知什么故事,寺中烧香的人,分外来得多。这日子虚到城里看朋友去了,幼如闷坐无聊,不免去看热闹。跟着烧香的人,随意走去。却到了一个偏殿,平时关锁着的。幼如去看时,原来殿里别无所有,只一尊金佛睡在床上。那帐子被窝都是上好绸绫做的,上面飘带上还写着字道“信女某门某氏敬送”。幼如气愤不过,却看不出他什么作用。只见那烧香的女子,对着睡佛膜拜,口中悄悄祝告罢,站起来在佛身上摸了一摸,臊得满面通红,撒下一串钱就去了。幼如只觉好笑,止不住问香伙道:“这算干什么?”香伙道:“少爷你不知道,这是求子的。”幼如道:“灵么?”香伙道:“怎么不灵,你看那菩萨的床帐被褥,不是人家得了子来还愿的么?”幼如尚欲追问,只听得板壁外,一个女人声音,喘吁吁的道:“要死了。”幼如诧异,想寻声去探察。于是出在了偏殿的门,沿着墙壁走去,却是一片草地,并没别的房屋。幼如道:“这又奇了,那声从何处来的?”凝一凝神,再想道:“呀,我睡佛殿里,分明见四面是板壁,如何到得外面?看来都是砖墙,事有蹊跷,再进去一看,便见分晓。”想定主意,踅到睡佛殿门口。那知一根粗木闩,把两扇三寸厚的窗子反扣在上,一把五寸长的大铁锁锁着。幼如虽情知有异,也无可如何。看看日已衔山,那大殿前十八棵松树上的乌鸦,呀呀的叫。殿上晚钟敲动,空中香霭纷霏,幼如踅回自己卧室。正从大殿上走过,却见散下一群村妪,都是一色真青布的对襟外套,髻上插根檀香木扁簪,七寸长的尖头鞋子,垂头下视,一边走,一边拉长了嗓子还在那里念:“南无佛,南无法。”幼如见他们这个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想我来时见过多少俏丽女子,怎不见他们出去?此时游人稀少,村妪散后,悄悄无人,幼如转过大殿,才见女客堂里,开了几桌素席。院子里停着轿子不少,堂中灯烛辉煌,照见那些女客。有坐在席上的,也有喂孩子吃奶的,也有坐在里间房里掠鬓的。有些丫头、老妈子围随着,嘻嘻哈哈的很热闹哩。幼如正想走开,迎面遇着了凡道:“施主也出来看热闹么?”幼如道:“正是。”了凡匆匆的赶入女客堂里去了。幼如要看他举动,只见那些妇女,一见大和尚进来,一齐站起,口称“师父”。了凡亦着实趋奉一番,然后纷纷的散去。
再说子虚这日晚方归,幼如合他谈谈白天所见的光景。子虚道:“我看那贼秃,脸上一团邪气,晓得他不是安分的东西。其中包藏着复壁地室之类,都是有的。”幼如道:“我们倒要仔细查察查察,果然有不法的事,何妨出首,为大众雪耻。”子虚道:“我也有这个心,只是查察不易。况且我们既住在他这里,万一查出他破绽来,他肯放我们出去宣扬么?那时性命不保。”幼如道:“我不怕他,敢害人么?”子虚道:“岂敢,和尚的心最毒,我们只好不动声色,无意中察看便了。”自此二人随处留心。一日晚上,天气甚热,睡在床上,兀自汗流不止,幼如睡不着,披衣起来纳凉。子虚却睡了一觉醒来,急欲大解,赶忙跑到后面毛厕里。解手后回来,却见后一并五间楼上,似有火光。近前看去,窗子大开。上面点着一盏琉璃灯,有男女说话之声。子虚壮着胆子,蹑足潜踪走到楼下听时,只听得和尚的声口道:“你既立志受戒,怎么不依我的规矩?”歇了一歇,只听一个女子娇怯怯的又带着哭音说道:“这个规矩,我宁死不能受。”子虚大怒道:“这贼秃如此可恶,待我上去打死了他罢。”转念一想道:“不好,万一打他不过,倒闹坏了事。宁可用谋,不要恃勇。”主意已定,仍复走回。
事有凑巧,被子虚一夜里侦探着两桩奇事。他从后楼房下,转过殿角一间小屋,反锁着门,一个女人在内啼哭。原来那间屋子外面,向来还有一重屋门锁着的,今晚不知何故开着?被子虚撞破,子虚大胆走近门前,低声问道:“你是那里的女人?我来救你。”那女子不敢则声。原来这女子严氏,家住枫桥镇上,他丈夫沈二,在浒墅关席铺里做伙计的。只因春间得了一病,时寒时热,头晕眼花,身躯软弱,不能当伙计,只得歇在家里。严氏素性贤惠,见丈夫病了,朝夜服侍,要想替他延医调治,又没得钱应用,心下很是忧虑。看看他病了两个多月,还不见好,隔壁李家阿姆道:“二婶子,你家官人这个病,为什么不替他医治医治?”严氏道:“可不是,近处没得好医生。要到城里去请,又没有这注钱。生成的苦命,罢了。”说罢,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恰好镇上一个周虔婆走过,见她在那里哭,想道:“这是一件好货。记得无量寿寺里的大师父,曾经托过我,只要对劲,肯给我五十块钱的谢仪。待我来说法他同去烧香,只要给那大师父见面,他自有本事降服他的。”主意打定,便凑近前问道:“婶婶,你为什么事这般伤心?”严氏素闻这人作事不端,懒怠理他,勉强答道:“我家里有病人。”周婆道:“快休悲切,我知道你二官人病了两个多月。但是不妨,如今阊门外寺里,有尊玉佛,灵感得极,求子得子,求财得财,并且还有签诗仙水,救治人家的病。我同你去烧炷香,求求他,包管二官人的病就好了。”严氏似信不信,阁不住李家阿姆也在一旁撺掇道:“果然,我也听人说起,那玉佛是西天来的,就同活佛一般。他那仙水,果然有效。西村里有好些人去求,都吃好了。”严氏本不甚信仙佛的,因丈夫病得长久了,若有差池,正是不了,因此也想试试看。仙水若灵,医好了丈夫的病,岂是不好。沉吟之间,却被周婆猜透,道:“婶婶不须多心,我明日一早来同你去。”当晚严氏与丈夫商议。沈二久病盼好,听说仙水灵,就催他妻子去求。严氏道:“我去求仙方,你在家里,那个照应呢?”沈二道:“我自己勉强起来,煮点粥吃吃便了。”严氏道:“不妥,隔壁李阿姆,年纪也不小了,合我们来往也很勤的,我央他来替你煮顿粥罢。”当下严氏又去敲了李姆的门,央求她照料丈夫。李氏一口答应道:“只盼求得仙方回来,治好了二官人的病,就好了。”
次日周婆果然雇了一部小车来,严氏是检出一个银戒指,预备到城当了钱,好做香钱。周婆道:“你也太小器了,些须费用,我替你垫了,你有钱时还我便罢。二官人病好,正要发财哩。”严氏点头暗道:“人都说周虔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