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缘 - (TXT全文下载)
维话。纵然是假的,也博个眼下快意。还有一种是富贵人,他已经得过好处,只是人的志愿,那有足的?做了府道,便想做藩臬,做了藩臬,又想做督抚,有了十万银子,就想积到百万;有了百万,又想千万。只皇帝不敢盼望做罢了,馀下的体面事,都要轮到自己,才觉快活。所以也肯信命相,为那算命相面人说的,都是什么位极人臣,家私百万。这样入耳的话,那有不愿听的理?常言道,穷算命,富烧香。穷人指望富,谁知富人还想再富,烧香是恐怕保不住富贵,求神明保佑他多活几年,好享用这个富贵。他却不悟,富贵是自己挣得来,与算命相面什么相干?寿数在乎自己保养身体,譬如一件器具,屡用便坏,自己把身体糟蹋坏了,与神明又什么相干?这样愚人,世上多着哩。我们中国做官的人,并不靠本事得来的。既然大家都没本事,为什么一般的人,一个就那般尊贵,一个就那般微贱,只得说他的命好相好,这就是信命相的病根所在。我们东家,少时本不信此,如今也着了这个迷,恐怕到老亦不会悟的了。”正在说得高兴,只见小厮赶来说道:“大人升了臬台了。”正是:
锦上添花容易有,雪中送炭本来无。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求仙求佛无计挽回 即色即空偏多牵惹
却说胡子偃正合陆省夫谈得高兴,恰好小厮来报道:“大人升了臬台,老爷可上去道喜。”子偃道:“胡说!这是电信,不能作准。要等见了上谕,才算呢!”小厮扫兴而去。陆省夫看表上,时已不早,告辞归寝。次早,果有许多候补官员前来禀贺,都是为着昨晚电报来的。子偃只得随众,也送了个晚生帖子去道贺。
且说子玉接了臬台印,便把鲁半仙养在衙门里,甚是信他,还想设法,替他捐个小功名到省。争奈这半仙福薄灾生,他又冒充懂得看甚阳宅,说这臬台衙门上房的对面,一堵墙不好,挡住了南方旺气。子玉立时叫匠人把墙拆掉。哪知不拆便罢,一拆之后,不上三天,太太病了。始而发热头痛,还不要紧,请了三位医生诊治,各说各的话,子玉也不知听了那位是好,左思右想,没得法子就把三张药方,叠成方胜,在天妃娘娘的龛前,拈香祷告,随便揭起一张,却是用的麻黄石膏之类。子玉不问好歹,叫人熬给太太吃了下去,谁知发热更是利害,甚至说些胡话。一会儿变了北京口音,要子玉预备若干供品,若干银锭纸钱,子玉那敢违拗,立时叫人照办了,方略略安静些。一会儿又大声怪叫,说什么哪吒太子,带了十万天兵,杀下来了。原来这位太太小时,看的小说最多,什么《西游记》、《封神演义》等书,都印在脑筋里,到得病糊涂时候,自然口里要说出来,本没甚么奇怪的,只把子玉急得要死。知道医生是没中用的,但除却他又没第二个法子。事有凑巧,子玉有位同乡属员,在湖北候补多年,是个通判班次,姓段名匡,表字高生。这人最会钻营,搁不住合子玉又有些瓜葛,便不时进来走动。今闻太太病重,特地进来探望。子玉正因太太病重,要访求良医。知他久在湖北,熟悉本地情形,不免请到签押房相见。高生如逢异数,见面后,请过安,问了太太病情,子玉一一说知,便问本地有好医生没有?高生道:“本地医生,只能医本地人的病。我们浙江人的身体柔弱,搁不住他用那些猛烈药品。”子玉道:“你这话虽是,但如今是没有法子,只好短中抽长,请来试试。”高生道:“大人不知道,如今曾公祠里,住了几位读书人,善能扶乩,替人家开方治病,百不失一,很有效验。远近都去求教他们,他们又不受谢,只收香烛费一百个钱。大人要信他时,只消卑职去代请便了。”子玉道:“果然有有么?”高生道:“卑职不敢说,只外面人都说他有效验,送的匾额也不少。”子玉正在情急的时候,只得托他去请。不到半天,那扶乩的先生们已到。带了乩坛乩笔,一共五个人,不过是什么秀才童生等类。子玉为着太太的病,只得分外谦恭,请在内花厅相见。五人道:“事不宜迟,就派人收拾屋子罢。”子玉道:“就这里间,倒还洁净。诸位看使得使不得?”五人齐入里间看道:“甚好,也不用收拾。只预备香烛果品,黄钱银朱笔砚便了。”子玉一一照他吩咐,五人一齐动手,还有段通判帮忙。一会儿坛场摆设整齐,内中有位道号参寥子的,执笔书符,在烛上点着焚化了。就有两人立近乩傍,手扶着乩笔,一会儿,那乩笔微微转动,尽在沙盘里画圈,忽然大动起来,龙蛇飞舞的,写了七个大字道:“吾龟山道人是也”。参寥子便命子玉磕头,子玉只得朝上一跪三叩,起来站在一旁,又见乩上大书道:
钱子玉是玉皇案前的司香吏,李夫人是王母侍女。因一笑之缘,坠落尘凡,结为夫妇。俗缘尽后,便各归位,不须久恋红尘,吾神去也。
子玉大为失望,高生更是着急,面色都变了。那参寥子却动也不动,又在那里书符焚化。此时乩坛肃静,一会儿乩又乱动起来,写道:
朝游碧海暮东吴,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郎吟飞过洞庭湖。下书“岩道人录旧作”。子玉知是吕仙,不待参寥子吩咐,赶紧磕头默祷求方。乩却停了一会儿,又写四个字道:“参寥子进。”那书符的人,上来磕过头,站在一旁,乩又书悟真子进;又一人也来磕头,也站一旁,乩又书道:“钱子玉为官不正,结交权贵,妄想高迁,吾本不愿到坛,因徇龟山道人之请,勉来赐方。如其不愈,乃天命使然,勿再相渎。”参寥子又叫子玉跪下,子玉只得长跪在地,待药方开过后才起来。旁边有人录下。那药只三味,是大白芍三钱,甘草五分,青果三枚,子玉见了甚是踌躇。高生道:“仙方都是如此,不在乎药品,得些仙气,就可以治病了。”扶乩的人收拾乩坛,匆匆辞去。子玉送他二十金,不受而别。子玉把仙方叫人打药给太太吃下,似乎神气清爽些。那知到晚间,又是火炭一般的发热,依然喃喃谵语。子玉的表弟替子玉去问课,遇着个拆字的,拈起一个“苑”字,被他拆开上面的草头,加上几笔,成了葬字。又把底下个字,加上一画,成了个死字,便说道:“这病药吃错了,葬送了他,恐怕死在早晚。”子玉的表弟恨极,丢下几文钱,便走。那拆字先生还要合他争时,背后有人拉他衣服道:“你不识窍,他是臬台衙门出来的。”吓得拆字先生连忙收起摊子走了。子玉的表弟又去起课,却得了个“吉”课,回衙告知子玉,略略安心。这子玉又有个寡婶母,在内代主家政,却是一口长斋,专信佛事的。看看这侄媳妇的病,明知难好,便私自作主,替他拿出些钱,叫人在城隍庙里拜了一堂延生忏。又许愿心,待病好了,捐助灯油。又听了女巫的话,烧了无数纸钱。各庙烧香,各处斋僧,都是无用。挨到次日午时,这位太太痰拥上来,双睛一眨,伸脚去了。子玉大哭一场,百忙中,只有那寡婶,替他烧路引等事。子玉既丧了妻室,听得家里人说,都是拆了那堵围墙不好,要不然,前任住在里面,好好的多年的房子,好动得么?子玉果惑其言,把鲁半仙辞去。自此伤花感月,不能自遣。
隔了半年,就合一个美丫环串上,收了房做了姨太太。幸喜他官运亨通,接连署藩司,升抚台,后来调任江苏巡抚。陛见后,告假修墓,顺便葬妻。又在江山船上纳了两个妾,只因内里没人主政,又在家乡说定一头亲事,随即过门。丈人严姓,是个老贡生,本合他老太爷认识的,早已去世。内兄名干,表字子桢,把妹妹送出阁,左右没事,也跟了子玉赴任,当舅大人。子玉到得江苏,那时各处正闹着开学堂,子玉是趋时的,也谈谈新学,催各属开办学堂,自己把省城里的大学堂,整理得十分济楚。又送了许多学生游学外洋,官声倒也甚好。只是子玉一生合佛事有缘,他这位夫人,又很信烧香礼佛及一切诵经拜忏的事。所恨在衙门里,不便时常出去。苏州几个大寺院,都晓得抚台的太太信佛,便有理无理的,想出许多法子来,沾取几文。又仗着势头,在外面欺压人。这风声传到杭州城里,就有些游方僧道,起了念头,想钻营这位抚台太太的路子,弄几个钱,只恨没有名目。还是灵隐寺里的大和尚有主意。原来这大和尚法名了凡,俗家姓余,是淮安府人氏。他名阿五,从小也读过几本书。十五岁上染成一病,只是恹恹懒怠。茶饭无心,面黄肌瘦,百医不效。他母亲周氏,许下愿心,带他到天竺进香,进了寺,就遇着一位有道行的老和尚,把她儿子摩了摩头顶道:“哎哟,这位小官,只怕不得长命,不是出家人说不利市的话,至多活到十九岁,便逃不过难关了。”他母亲既然深信和尚,又且自己的儿子多病,本是担心的。听到这话,那能不着急,就求那老和尚救他,甚至下跪。那老和尚道:“随你我佛出世,也没法救得他,这是生死大数。”周氏再三哭求,老和尚道:“除非剃度了,才能长寿,还有些根器哩。”周氏那里舍得,老和尚道:“一子成佛,九祖升天,人家求都求不到,女菩萨倒还不愿么?”周氏听他这般说,意思有些活动,只是剃度却还不肯,便道:“我把儿子寄养寺里,仗着如来佛保佑他。老师父看顾他,有些用处没有?”老和尚道:“那要看他造化,总比在家好些。”周氏疑疑惑惑,拿不定主意,当晚就在寺里宿了一夜。次早趁船回到淮安,看看这儿子的病,一天深似一天,自己又没一个亲人可靠,所存此子,那能不在意?真个想尽千方百计,总不见好,又想起那老和尚的话,除此别无他法,只得咬咬牙齿,把家中田产变卖,带了儿子径上杭州,找到了老和尚,合他说明,把儿子寄养在寺。自己就近赁了两间房子,将就过活。说也奇怪,她儿子在寺中住了月馀,那病倒渐渐的好起来了。不上几年,周氏一病身亡,阿五只得回家料理丧事,把他母亲灵柩送到淮安埋葬。自己想着一身无靠,钱也用完了,真是山穷水尽,没法过活,就回到天竺,拜求老师父代他剃度,取名了凡。他却情愿挂了单,到处云游,从此逢寺打斋,遇庙住宿,倒也无挂无碍,十分自在,东奔西走。
有日到了云南,走入缅甸地界,只因言语不通,川资缺少,不能前进。却见那缅甸国有种石佛,据人说,是西天锡兰岛来的,名为玉佛,只觉玲珑可爱,了凡想这件物事,倒好带回去,做个纪念。便请了一尊,带到四川。为他累坠,寄放在成都府的万寿宫里。后来了凡回到天竺,恰值老和尚圆寂,遗命叫了凡做了寺里的住持。还有四句偈语赠他。了凡不意做了大寺院的住持,那饮食起居,不用说是舒服的多了。常言道:饱暖思淫欲。这时了凡要想找点儿荤腥吃吃,弄个把女人陪陪,那是万做不到。为什么呢?灵隐寺戒律最严,动一动就被众和尚看轻,这把交椅,是不好坐的。幸亏三天竺是著名之所,游人士女,络绎而来。那村的俏的奶奶小姐,不绝见面。了凡解了眼馋,碰巧还要打起精神,细细腻腻应酬一番。一天晚上,睡到五更头里,觉得热火上升。说不得披衣起来,尽着念南无阿弥陀佛,尚是禁捺不住。因想道:“我囚在这牢笼里,永远也没得出头,总要设个法儿,自己创造一座寺院。那时由我开心,谁能管得!只是那里去找这个大施主,捐助若干资财呢?噢,有了,听说江苏抚台的太太,很信佛事。他的奶妈,倒合我很说得来。碰碰机会看,但是要捐他一笔巨款,须得有个名目。”真是福至心灵,忽然想起四川那尊玉佛来,不觉喜开一张弥勒嘴,笑着自言自语道:这般这般,定叫他入我的圈套。正是:
幻出西方佛世界,好迷南国俏佳人。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敲木鱼勾通灶下养 迎玉佛哄动市中人
却说了凡和尚,当晚想定主意,次早便去找寻钱太太的奶妈李氏。到得门前,先念了声阿弥陀佛。李氏是听得出他口音的,知道了凡师父来了,赶忙迎出门来说道:“师父为什么许多天不到此地?”子凡道:“如今比不得从前,不好时常出来了。”李氏请他进去坐下,了凡道:“我从前听你说在什么严贡生家里,给他小姐吃奶。那小姐是不是如今钱抚台大人的太太?”李氏道:“正是。”了凡道:“也有你这般没主意的人,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李氏道:“嗳唷,师父,说得容易。那般大的一座衙门,我那里进得去?况且也没盘费。”了凡道:“不妨,盘费我借给你,我同你去。总要替你想个法子,叫你见着那位太太。”李氏大喜,当晚了凡就在李氏家里住了一夜。次日回寺,取了些银钱,合袈裟木鱼等类,二人一同起身。不多几天,早已到了苏州。路上把心腹话一一告知李氏,叫他如此如此的用计。李氏本来乖觉,点头会意,果然到了抚台衙门口,被把门人拦住。李氏大骂道:“我是太太的奶妈,他带信叫我来的,你敢挡住我么?”把门人听说太太叫他来,那敢怠慢,就回了二爷们,传到上房。太太果然叫他进去,自然留他在衙门里居住。李氏凑空说起灵隐寺,把了凡见过一尊玉佛非常灵异的话说了出来,太太起初还不在意。谁知从这日起,每天清晨,墙外的木鱼声,敲得震耳的响。太太的卧房背后,正靠着后花园,早被他们买通了厨房那条路。了凡和尚每天进来敲一清早的木鱼,太太不知就里,便问李氏,李氏道:“了凡师父说的,他得过梦兆,说玉佛合老爷太太有缘,要募化十万银子,替他盖造庙宇,保佑老爷升官发财。不然便有祸事临头,这木鱼声谅来就是那玉佛显灵的。”太太大惊道:“这还了得,你知道老爷做了几任清官,那里有多馀银子?我不信玉佛有那般神通。”李氏道:“太太不信罢了。这衙门里水泄不通,离着街上又远,那里来的木鱼声?”太太一想,果然不错。只得叫人四下找寻那木鱼声,几个丫环都说寻不着,又叫人去问外面的小厮,都说这里离街甚远,没有人敲木鱼。太太将信将疑,事有凑巧,子玉因劳伤过度,病倒了,便吃些参茸,也不见效。太太担忧,又听得木鱼声敲得更响,隐约有人念什么救苦救难西方玉佛菩萨。太太被他吵得慌,又听了奶妈一派妖言,不由得有些信服,当晚挨不过,便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子玉。子玉自从有病,才在太太房里睡觉。他是病虚的人,听见太太这番说话,不觉感而为梦。梦中见万道毫光,显出一尊粉装玉琢的如来佛,对他笑迷迷的合十着手。等到醒来,颇觉精神爽健些,便想道:“玉佛的话,莫非果有其事?”次早叫奶妈李氏来问端的,李氏道:“了凡师父是个极有道行的和尚,他再不说假话的。”子玉道:“这和尚现在那里?”李氏道:“他在灵隐寺做住持哩。老爷要请他来时,只消差个人去便了。”子玉就差人到灵隐寺去请了凡。此时了凡已得信,连夜乘船到灵隐。果然钱大人的差官来了。寺里僧众,见抚台都来请他,觉得这位住持,真是个活佛降世。闲话休提。
且说了凡同了差官,再到苏州,直入抚台衙门。子玉请他卧室相会,了凡只不过合十一回,口里却说道:“大人是佛门大护法,些些小恙,不足挂心,寿数还不止百岁哩。”子玉听他恭维几句,很觉快活,不免提起玉佛的话来。了凡道:“这玉佛的来历,说也奇怪。小僧也是听人传说。那西天佛国的锡兰岛,有一尊玉佛,是如来化身。本来灵异,不知那年降居四川成都府。可巧小僧挂单云游到了四川,见过这尊玉佛,背上还有几行小字,不知用什么墨写的,洗都洗不掉,却是番字,没人认得。听说有人翻译过,说只待一位有缘的佛门护法,就隐藏着大人名字,要替他创建宝刹,普度众生。”子玉只是笑,并不答应。搁不住旁边有些姨太太小姐,都深信其言,早有捐助的意思。过了几日,子玉病势又重,那太太合姨太太私下商量,答应了了凡和尚一万银子。一面看定地基,盖造琳宫;一面派人去迎玉佛。了凡有这万金做了底子,再到各绅户处去捐募,居然凑到三万金。有了钱,办事自然容易。就在阊门外面,买定一处地基。不上数月,大殿造成。这时子玉的病也好了。
不多几日,玉佛已到汉口。子玉照会招商局,特派一只轮船去接。那迎玉佛的人,就是灵隐寺两位大和尚合江苏抚台衙门里的差官,在汉口等了多日,轮船已到。两僧两俗商议,租了顶绿呢轿子,八个人把玉佛抬上轮船大菜间里放下。船上的人,除却船主大副以下,那些买办等人,都来拈香顶礼。特地备了一席上好素菜,请两位大师父果腹,差官是吃大菜不提。这个信息,一传开去,那上海人本来得风是雨,最喜聚观新鲜事儿的。其时有个流氓,姓王行七,外号叫做小热昏,探听了这桩事的始末,就想在西园茶馆里衍说一番。瞥眼看见一张茶台上,坐的是烂和阿四,醉鬼周三,马夫李大,王七便朝着他三人说道:“后儿江天船到,我请众位看样稀罕东西。”众人忙问什么东西。王七便说是玉佛。周三道:“后儿我没得空,要看金龙四大王出会哩。”阿四跷起一条腿,正在那里吃香烟,听他说错了话,便骂他道:“你真是个醉鬼。昨夜三更天,灌了黄汤,今天还没醒哩。出会是礼拜日,今儿还只礼拜三,你后天倒想去看会了。”王七道:“休得罗唣,大约这玉佛的来历,众位还没知道。”李大道:“正要请教。”王七道:“你请我大马路宁波酒店里吃酒,我便告诉你们。”阿四道:“怪不得人家说你小热昏,什么玉佛金佛,我也见过。小孩子身上带的,有什么稀罕?也要人家请你吃酒,才肯说呢?”李大道:“王七哥向来不造谣言,他说的玉佛,定然是件新鲜故事。我来作东,咱们就近到四马路去罢。”当下惠了茶东。
走到四马路,拣个小酒馆坐下。王七叫道:“快烫酒来。”这酒馆里的堂倌,认得他们这一干人的,见面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敢怠慢,连忙赶来擦桌子,拧手巾。一会儿酒菜齐备,王七犹可,周三早喝了两碗,王七慢慢说道:“你们要晓得这玉佛,是西天佛国里几千年前传下来的。据说我佛如来降伏齐天大圣的时候,伸出一只蒲扇般大的手,叫齐天大圣站在他掌心里翻个筋斗,试试看,跳得出跳不出。大圣听了暗笑道:‘我一个斗能翻十万八千里,区区跳出手掌,何难之有?’打定主意,便跳上他手掌。谁知一个斗翻去,却见前面五根肉柱。大圣只当天尽头,那知如来把手掌翻转,变成一座五行山,恰恰压在大圣身上。当时虽把齐天大圣收伏,我佛如来也出了一身冷汗。如来赤着大脚,不肯穿袜,众位是知道的。其时他脚下一点汗淋到莲台底下,一会儿凝成一尊玉佛。西天诸菩萨要见如来的面见不到,只要去朝这尊玉佛,如来就知道了。这叫做心到神知。说也可怪,这玉佛在西天享他的清福,何等不好,偏偏堕落中华,投胎为人,就是我们这位抚台大人了。”王七说到这里,李大插嘴道:“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见抚台大人的相貌,赛如一尊玉佛。大耳方口,皮肤比玉还白。”王七道:“那个自然,他本是玉佛下凡的。目今忽然想起前身的事,就差了两位官员,到西天去迎来供奉。差官说:‘下官是俗眼凡夫,认不得西天的路。’大人背后,转出两位圣僧禀道:‘弟子情愿接引他去。’这是前年的事。昨儿我遇着招商局里一位朋友,说玉佛已经迎到汉口。这里局里,派了江天轮船去接。后来定然可到,我们务必去瞻仰瞻仰。得见玉佛一面,有大大的利市,逢赌必赢,逢灾必脱,打发财票就得头彩,逛窑子不生杨梅疮。”王七信口开河,把玉佛衍说过,酒也骗到口,喝得醺然了。要想叫碗面当饭,再到三分灯吃铺上去呼三筒,然后回寓睡觉。谁知把那醉鬼周三,马夫李大,哄得十分相信,商量去看玉佛。周三道:“我明天一滴酒也不吃。李大哥,你把马车拉我去看玉佛罢。”李大道:“呸,你也要算是热昏。我明天为着玉佛,生意都不做了,倒来拉你不成?”周三道:“你走去,走得慢了,恐怕错过,还是车去好些,我搭你的车,又不是专诚拉我,难道还要我两块钱一趟不成?”李大笑道:“别人只要两块钱,你是个曲辫子,定要四块。”阿四道:“好了,不用吵。那玉佛我倒不稀罕看他,正经去看会,还有些意外的好处哩。”
不言两下争论,只王七的话,传到乡下人的耳朵里,若大若小,都要来看玉佛。到得那天,江天船才并码头,那马车东洋车小车已挤满了,巡捕拿着棍子赶,哪里赶得掉,坐车的倒还退后些。第一是拖男带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