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子报 - (TXT全文下载)
,你家王大爷死后,就留下这一个宝贝儿子,岂可将他杀了,绝了后代根苗?况且现任的知州老爷,正是个铁面无情的好官,自从上任以来,不知被他拿了多少光棍,枷号拷打,人人担惊,个个惧怕!昨日有一件奸情案,敲小锣,游四门。你我犯到他手里,岂不该死 !”说罢,起身要走。
徐氏用手一把拉住道:“ 师父,你不要走。我与你恩情如山,怎肯为了这个小畜生,两处分离。我把这小生畜杀了,就好与你地久天长了 。”纳云道:“ 我劝你不要动气,就是我和尚不来,你也好别寻良缘。我是实在害怕,不敢的了 。”徐氏一听这话,登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紧咬银牙道:“ 可恨这小畜生,我誓必杀他 。”纳云见劝不醒徐氏,想想更加害怕,没奈何说道:“ 但听大娘娘做主,小僧实在不能劝你,从此辞别 。”说罢又要往外走,徐氏一把拖住不放道:“ 你不要走,你且坐下,听我说话 。”纳云只得勉强坐下。
这当儿,王有仁放学回家,东一看,西一张,说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曾煮饭?母亲到哪里去了?”寻到房中一看,又见纳云和尚在房里说话 。一见之下,怒往上冲,跳将过去,一把揪住纳云,喝道:“ 你说不来,今日又来了,我告诉你师父去,明日到衙里去告你,我看你来得成,来不成?”徐氏见官保揪了纳云要走,伸手打了官保一巴掌,说道:“ 你这小畜生这样无理,你今朝赶出和尚,我明日就去嫁人,你便怎样?我对你说,你要活,好好乖巧一点儿。你要死,叫你就死 !”
有仁见母亲动怒,只得放了纳云,往外就走,走到父亲灵位之前,匍甸在地,号啕大哭。哭了一场,爬起身来,仍往学堂里去,连午饭也不吃了。纳云和尚乘此机会,逃走回庙。
第14 回姊怜弟书房送信母恨子卧室餐刀
徐氏怒不可遏 ,就走到厨房里去。金定认是母亲煮午饭,连忙跟到厨房里来相帮。哪晓徐氏并不煮饭,走进厨房,就将一把厨刀拿在手里,又寻了一块磨刀石。金定道:“ 母亲,时候不早了,我煮午饭吃罢 !”徐氏只做不曾听见,一心只管磨刀。金定问直:“母亲,要磨刀何用 。”徐氏冷笑一声道:“我的好女儿!我对你说,今日晚上,我要杀那官保小畜生。你不可外面走漏风声。倘若被官保晓得,连你性命也活不成 。”金定听了,战兢兢答应晓得!徐氏道:“ 你到天齐庙里去对师父说,叫他今晚不要来,明日到我家来。你要悄悄的低声对他说,不要给别人听见,速去速来!”
金定连忙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外,含了眼泪,走到学堂里,低了声音对有仁道:“ 不好了!你把和尚赶出了门,母亲起了歹心,今夜定要杀你,你晚上不要回来,就在先生这里住一夜,且等明日再到家中。千万不要说出是我来通报你。倘母亲知道是我说的,那时连累我也活不成 !”说着又道:“ 弟弟,你今晚千万不可回家。我要去了,恐怕耽搁时候,母亲要起疑心。”
金定说罢,揩揩眼泪,忙忙的去了。
王有仁听了姊姊这番言语,吓得三魂出窍;要哭又不敢高声,苦在心头,不言不语。少停放学,众学生都回家去了,只有官保一人,腮间挂着两行眼泪,独坐书房不走。钱正林一眼瞧见了,诧异着问道:“ 有仁,你为了何事,这等模样?”有仁听见先生问,便双膝跪下说道:“ 先生听我告禀。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在家,不守妇道,然则家丑不可外扬,这话我不能说了 !”钱先生道:“ 不妨,我与你是师生 ,也是自己人,不是外人,何用隐瞒?”
有仁这才和盘托出 ,说道:“ 我家母亲结交了一个和尚,就是那天齐庙里的小纳云。只因爹爹死了,要念经,成了苟且。今天走到母亲房里,看见这和尚也在房里。我就对他说,你是出家之人,岂能走到人家房里,成何体统?这和尚被我赶出去,母亲又被我说了几句,我母亲登时大发雷霆,她说你要赶出和尚,我明日就要嫁人,看你怎样?我就到爹爹灵前,哭了一场,才来到书房里的 。方才我金定姊姊来告诉我,娘今晚要杀我,姊姊叫我今日不要回家,就在先生这里住一夜 。”说罢大哭。
钱先生道:“ 不妨事的,快住了哭,待我送你回去。倘你母亲要打你,有我说人情,她就不打了 。”钱正林口中虽这样说,心里在想:“ 哪有娘杀儿子之理?常言说得好:‘ 虎毒不食儿 。’想必是有仁言语中忤犯了他母亲,要打骂则有之,要下毒手杀他 ,我想起来,断无此理。但有仁惧怕,不敢回家,只得待我送他回去,看他母亲怎生光景?我就与,他说个人情,谅必无事。”随时有仁道:“待我送你回去,与你说个人情,母亲就不打你了 。”有仁听先生这么劝解,也就略略放心,拿了书包,跟着先生回家。
钱正林来到王家,见了徐氏说道:“ 我到你府上,非为别事 ,因为你家有仁言语之中,忤逆于你,有仁毕竟是个孩子,要你饶恕他一次 。”徐氏一听这话,早明白钱正林的来意,故意装着笑脸说道:“ 先生请坐。我家有仁伶俐聪明,奴家与亡夫素来爱如珍宝,哪里舍得打 ,哪里舍得骂。他是从小孝顺,从未逆我做娘的,先生不要误听人言 。”说罢,叫声道:“ 官保,你去打一壶好酒来,先生难得到此,喝一杯酒去 。”钱正林一看这个光景,却不像要打他骂他的样子,便道:“ 大娘娘不必客气,今日天色晚了,改日造府,再来叨扰 。”作了一个揖,抽身便走。
官保见先生告辞要走,他就送出门外。一路走的时候,口中连声叫着道:“ 先生,今晚回府去了,学生只怕明日命归黄泉了 !”说了这话,两泪交流,不住口的又叫着先生道:“ 学生如明日不到书房来,即是死了。先生你要来看我,还要求先生给学生伸冤雪恨 !”钱正林听了,用言安慰道:“ 我方才听你母亲口气,并无打骂你的意思,想杀子之心,总不会有,你放心就是了 。”说着回馆去了。
有仁无可奈何,只得走回家里,不敢作声,晚饭也无心去吃,战战兢兢,睡在床上。只听徐氏叫道:“ 金定,你到房中去睡罢!睡在弟弟脚头,不许多嘴 !”金定答应晓得,含着泪走到房中去睡,就悄没声的对有仁说:“ 弟弟,你今夜就当心一点 !”有仁就枕上点点头。金定不敢高声,暗暗啜泣!
徐氏打发金定睡了,恶心骤起,咬牙切齿,到厨下去取出一壶好酒,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吃了一杯,又是一杯,将这一壶酒,饮了个点滴不剩。侧耳一听,谯楼鼓打三更,就将那日开磨的一把厨刀,拿将出来,再拿一块白汗巾,紧紧的在眉头上一扎,又将两只衣袖,高高的挽了起来,一手拿了一个红烛台,一手拿了这一把明晃晃的厨刀,三脚两步,跨进房来。
这时有仁睡在床上,满腔苦楚,尚未睡着,两眼看着母亲。
见她这副模样进房,情知不妙,连忙一个筋头,跳下卧床,怎奈唬得浑身发抖,哪里立得定脚,心中忙乱,双膝跪下,连声叫道:“ 母亲,亲娘,饶了孩儿的命罢!从今以后孩儿自当改过,孝顺母亲,不再忤逆。待我到天齐庙里去,请这师父到我家里来。我家无亲无故,正少一个当家人,请他来还了俗,由他照管家里的事。亲娘,饶了我!饶了我这一条命,别的不看,看在死去的爹爹份上,饶了我的小性命罢!”说着,号啕大哭,哀求饶命!
徐氏良心已横,哪里肯听,倒竖了两条柳眉 ,骂一声道:“大胆的畜生!你如今口里甜得如蜜,心中苦如黄连,我今夜不杀你,你就要当官告我,少不得说我与和尚通奸,这是你的真心。今日饶你性命,就是害了自身。这叫做斩草不除根,春来又发青 。”说完了这一句,一手起那把明晃晃的厨刀,一只手拉住有仁的小辫子 ,不由分说,手举刀落,只听咔嚓一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已提在手中。可怜八岁孩童,为了一言冒犯,竟被杀死!
那金定睡在床上,眼睁睁看兄弟苦苦哀求。她几次想走下床一来,帮着兄弟求娘,无奈见徐氏像凶神一般,哪里敢来说一句,只是心中叫苦!如今看见鲜血淋淋一个人头,更加吓得浑身发抖 ,缩做一团!徐氏柳眉直竖,恶狠狠的指着金定道:“你要高声喊叫,我就叫你随兄弟一块儿到阴司里去!”说罢,将人头向地下一丢。金定被徐氏这么一吓,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忙将身躲在床后。徐氏坐将下来,心中一想:“ 这个尸首怎样拿出门去?待我慢慢想个主意才是 。”想了一回,将身立起,便将有仁尸首上的衣服,剥将下来,用刀分为七块,装在油缸之内,那缸上就将剥下来的血衣遮盖了,然后将油缸放在床脚里面,外有床幛遮住,心想:“稍待数日,得有机会,即便拿了出去 。”转身又到里面去提了一桶清水,将那地上的血污冲洗干净,又把这刀也洗净了。
此时谯楼上已经鼓打五下,金定是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躲在床后不敢出来。徐氏将这事做完,收拾干净,叫声道:“金定你来,不要害怕!你是我的好女儿,我今日有句话叮嘱你,不许你在外人面前说出。倘敢走漏风声,我就要将你和你弟弟一样 。”那金定哪里还敢启口,只是连连点头答应。徐氏这才将那红烛吹灭,同金定上床睡觉。
再说钱正林先生昨日晚间送王有仁回家,今日坐在书房中,眼看日已将午,不见有仁上学,心中有些狐疑起来,一想到有仁临别的话,顿觉放心不下,便叫两个学生说道:“ 你们两人到王家去,问问那王有仁,今日为何这个时候还不来上学?”
那两个学生领了先生之命,飞奔走到王家门首,只见大门紧闭,就用手敲门,问道:“ 你家王有仁这时候还不到书房里去,先生叫我们来问 !”徐氏开门出外说道:“ 我家有仁,今日到母舅家拜寿去了。”
那两个学生听徐氏这么回答,转身走回书房,回禀先生道:“有仁母亲说,今日有仁到母舅家里去拜寿了 。”钱先生听那两个学生这等回话 ,心中仍是疑惑,便向这几个学生吩咐道:“明日放学一天,我有事情 。”原来有仁的母舅,与钱正林先生一向认识,他想:“ 明日到有仁母舅家去问问看,究竟有无此事,再作道理 。”众学生听先生说放学,个个欢喜。
第15 回为学生告状收监救丈夫鸣冤击鼓
钱正林先生因不见有仁到学堂里来,顿起疑窦,先走到王家门首,只见大门紧闭,用手叩了几下。里边徐氏大娘开门出来,见是钱先生,便道:“ 原来是先生,请到里面少坐 。”钱先生走到堂前坐下,启口言道:“ 请问大娘娘,令郎有仁为何今天不到学堂?”徐氏道:“ 我家有仁,因是母舅生辰,叫他拜寿,想是母舅留住,过了几天,就要到书房念书 。”钱正林又说道:“ 你家令兄徐光中,和我十分交厚,我也要到他家中祝贺。”徐氏闻听此言,毕竟心虚,登时沉下脸色,说道:“这是先生多管闲事了,我家是兄妹之亲,常来常去,何用他人多管闲事!”
钱正林被徐氏抢白了这一句 ,羞得面红耳赤,无言对答,只得立起身来,-往外就走。走出王家门首,自己一想:“ 这个妇人果然泼赖。待我到他母舅家去一问,即知真假 。”随即走到东门,前面就是板桥,这个地方乃是客商云集之所,人烟嘈杂之地,人来人往,拥挤不堪,而且街狭难行。钱正林一想:“不如且到茶坊之中少坐片刻,从此走到新城 ,还有三五里,歇一歇脚,再走不迟。”
哪晓走到茶坊,却好遇见徐光中偕着一个朋友,从内走出。
徐光中一见钱先生,连忙停住脚步,拱手说道:“ 钱先生久违了!难得尊驾到此,有何贵干?”钱正林拱手答道:“ 我来这里,找寻一个朋友,闻说尊驾生辰大庆,为何不偕令甥同来?”
徐光中道:“ 先生怎晓得贱辰?”钱正林道:“ 昨日你令甥王有仁,不到书房来读书,今日我到他家去问,据令妹说,因是母舅生辰,有仁到母舅家去拜寿,所以知晓。”徐光中道:“并无此事,我的生辰是正月初七,已经过了,况且妹丈去世以后,外甥好久不到我家,哪里来这句话?”
钱正林听说,拱手而别,迳自回家,到了家中,心惊肉跳,全无主意,想起了王有仁:“ 那一天他原不肯回家,是我送他回去。倘若真的被母亲杀了,岂不是我送了他的性命。思想起来,实是我的不是。当他送我出来的时候,我再三叮嘱我替他伸冤。如果真被杀了,叫我怎生为他伸冤?”少停一刻,勉强吃了晚饭,就到床上去睡觉,心中焦灼,又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无一个主见。
挨到东方发白,再也睡不住了,披衣而起,梳洗完毕,抽身走出门外,在街上走来走去。忽见金定走来 ,便立定脚头,待她走近身边,正色问道:“ 你的兄弟,为何两天不到书房里来?到哪里去了?”金定听见先生动问,止不住两泪交流,呜咽着道:“我家官保弟弟,已被母亲杀死了,将尸首分为七块,装入油缸之内,藏在床下,这事人不知,鬼不觉。母亲吩咐不许与外人知晓,要是走漏风声,连我的性命也难保。先生你不问,我也不敢说,倘被母亲晓得,那时我也活不成 !”金定说罢,匆匆而去。
钱正林听见金定这般说,吓得面皮改色,老泪纵横,怒冲冲走回家中,唉声叹气道:“ 千古以来,从未闻有亲娘杀子之事,于此可见,淫妇之心,比这青竹蛇儿更毒几倍,如今我不出首,为官保伸冤报仇,还有谁去?”于是走到桌边坐下,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写了一纸状词:具呈状人钱正林,年四十二岁,如臬县人,告为血海沉冤,叩求伸雪事。生员本是海门厅籍,取中钦差督院翰林学宪门生 ,南场乡试几科,未能上取,顺天纳监三场,又不成名,是以教馆为业,现住居通州南门。适有东家王世成 ,六徐买卖营主,生子有仁,小名官保,年方八岁,拜我门下。不料今秋世成身故,其孀妻徐氏不安妇道,结识天齐庙纳云和尚。一日,有仁在家看见,将彼赶出门庭,致触怒其母徐氏,私与和尚商议,杀害亲生儿子,其姊金定,奔到学堂送信,有仁得讯,不敢回家。当时生员尚不深信,世岂有生身母亲杀儿之理?生员亲送人回去,谁知到三更时分,徐氏刀下无情,将尸首斩分七块,装入油缸,至今藏在床下。其姊金定,实为见证。生员不该放胆多事,因谊属师生,伏乞青天叩求伸冤雪恨,以整风化,俾冤鬼超生,伏维老父台大老爷秦镜高悬,发公差访问提讯真假,公侯万代。叩具上呈。
钱正林将状子写好,字里行间,细细斟酌了一番,然后对他妻子说道:“ 贤妻 ,你当心了门户,我要到州衙里去告状,代学生王有仁伸冤去了 !”说罢走出大门,一迳来到衙门,走上大堂。恰值荆知州坐在大堂理事,连忙抢步上前,高叫一声道:“ 公祖伸冤 !”将那状子双手呈上。荆知州接过状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将案桌一拍 ,喝道:“ 你这好大胆的生员,包揽词讼,在外惹是生非,哪有生母杀害儿子之事,总是你包呈唆讼,无故生端。左右与我拿下 !”两旁皂役吆喝一声,便把钱正林拿住。荆知州厉声说道:“ 你可知诬告他人,律应反坐?左右将禁牌取来 !”随在禁牌之上,用朱笔填写,发将下来。左右取铁练系上,将钱正林收进监牢,立刻做成文书,通详大宪衙门,转文详到督院学台,革去前程。分发已完,退堂进内去了。
钱正林收进监中,受这一班禁子们无故打骂。原来那些禁子 ,只认他是一个包打官司的生员,不知做过了多少好买卖,今日落到通州,遇着我们这位荆大老爷铁面无情,赛过龙图再世,今朝合该他晦气。既到这里来 ,我们都要向他弄些好处,所以要打要骂,又要他看金鱼,苦不堪言!钱正林暗叹道:“我想这位铁面清官,总可伸冤雪恨,不料这位荆知州也是个糊涂官,不由分说,将我拿下监中,使我有冤没处申诉 !”想到这里,不觉双眼泪落。
且说钱正林的妻子李氏大娘,因丈夫进州衙要为学生王有仁告状伸冤,看看天色将晚,还不见丈夫回家,十分记挂。一夜无话,次日早晨,就叫长子钱云到街坊上去打听。钱云领了母命,出去打听得明白,赶紧回家,说与母亲知道。李氏大娘听了这话,好不伤心,大哭起来!忙煮了饭,取了一只小篮儿,将饭菜放在篮中,一迳走到监牢门首,对禁子说道:“ 多谢你老伯伯,放我进去,送饭与我丈夫吃,改日我当重重谢你 。”
那个看门老禁卒平时也认识钱先生的,知道这桩事冤枉,所以他肯放李氏进去。李氏走将进去,见丈夫披枷带锁,好不伤心!
李氏等他吃好了饭,便走出监门,心想:“ 不好!丈夫在监中,无人出头,何日才得伸冤?”走到大堂之上,四面一看,见无一人,他就走到鼓架边,拿起两根鼓槌,咚咚的打起来,口里叫喊冤枉!一时里面走出几个公人,连忙问道:“ 你这妇人有甚冤枉?这等大惊小怪?”李氏也不睬他,只管擂敲。这惊动了内堂荆知州老爷,听见大堂上有人击鼓,即忙传班坐堂,云板当当响了几下,麒麟门大开,荆知州老爷坐将出来,将案桌一拍,问道:“ 何人击鼓?有什么冤枉事?带人上来 !”那班皂役,吆吆喝喝将李氏带上。荆知州见是一个妇人,问道:“你有什么冤枉?好好讲来!”
李氏叫道:“ 青天大老爷,听我告禀,奴是如皋县生员妻子,丈夫名钱正林,训馆度日。有学生王有仁,被他亲娘杀死,尸分七块。我丈夫仗义伸冤,昨日叩见大老爷,不由分说,认他包唆讼棍 。须知人命关天,为何不去访问?”荆知州喝道:“住口,据你所供,钱正林不是唆讼。但人命关天,别人家与你何干?为什么替他告状?况亲生母岂有杀子之理?我这里不信 。你且退下,待本州访问根由?确是真情,本州放他出来;倘若诬告,定例及坐治罪,断不轻饶 。”李氏大娘叩谢出衙。
荆知州退进后堂,心中思量道:“ 今日据钱正林妻子李氏前来击鼓。其中必有冤枉,如果是包揽词讼,他也不敢前来击鼓。此案例有些古怪 !”少停用过晚膳,回房安寝,左思右想,竟睡不着,想了一夜。看看天色渐明,荆知州起身下床,便换了一般打扮,头戴一顶毡笠子,脚穿一双麻草鞋,着一件布长衫,手中托一个木盘,盘中放着百来个字卷以及文房四宝,上面一个粉牌,上写“测字相命”四个大字。打扮停当,觉得并无破绽,便对长随人等说道:“ 你们不许声张,我要出衙门去私行察访案情。”说着,抽身往外就走。
第16 回扮测字众惊神验走长街独访奸僧
荆知州自黎明之时出了衙门,在那大街小巷之中,茶坊酒肆之内,走来走去,手中托了相面测字盘,口中喊道:“ 测字相面,灵不灵,当场试验;准不准,过后方知 。”走到一家茶坊之内 ,只见一个座上,坐着一个相貌端方,衣服华丽的人,年约四十余岁,叫道:“ 测字先生,请过来为我测一个字 。”
荆知州应道:“ 请尊驾自己拿一个字卷儿 。”那人便随手在盘里拈了一个字卷递与他。荆知州就将字卷展开一看,原来是个“也”字,就将粉板取过来,写在粉板之上,问道:“ 请教尊驾,这字乃是焉哉乎也的也字,请问什么用?”那人答道:“因我子出门经商,已经三载,未见回家,音信全无,费神照理而断 。”荆知州道:“ 这个字断起来,不见得意,因地无土,草木难生,池无水,鱼龙不活。孤身一个也字,水土俱无,据我断来,凶多吉少!”
这时看的人拥挤不堪,见他这等批断,都说道:“ 这个测字先生字理通透,果然有些本事,我们也来请他测个字 。”又是一人,拈了一个字卷,递给他。荆知州展开一看,说道:“这个字是酉时的酉字 。”写在粉板之上 ,问是何用?那人说道:“因不见珍珠,故请测字 。”荆知州道:“ 这个字,乃是十二地支第十字 ,此时正是时,卯酉相冻,其物好寻,卯时卵形,其物体小而圆,但此物仍在府上,不知府上司曾否养鸡?”那人道:“ 养着一只雄鸡 。”荆知州道:“是了是了!尊驾回府,可将那只鸡杀了,鸡肚肠里去找 。”那人不甚相信,转身到家,将鸡杀了,剖开肚子,果然珍珠在内,欢喜异常,忙忙又走到茶坊里来,说道:“ 先生,先生,你莫非活神仙了。我家将鸡杀了,珍珠果然在鸡肚肠内,所以我来谢你。”
旁边一人走过来说道:“ 小兄弟,你也来测一个字,免得被你师父朝打夜骂 。”原来他这个小兄弟,乃是铁匠店里的徒弟 。因有一把大铁钳不见了,他师父要将他打骂,正在吵闹,所以旁人叫他来测字。那徒弟走来,拿了一个字卷。他是不识字的,颠倒横竖都是不懂,将这个酉字横转来递给荆知州。荆知州一看,也是个酉字,笑着说道:“横看倒好像一个风箱,凑巧这时正交午时,卷子里字,是个酉字,午字属火,酉字属金,有火有金,乃是铁匠所用之物,故知是不见了铁钳。酉字横看,正像风箱,照此详断,这铁钳现在风箱之上 。”那徒弟一听荆知州的话 ,飞奔到店里去看,果然在风箱之上,遂谢了先生,就去了。当时众口纷纷,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说新来一个测字先生,赛如神仙,能知过去未来。
荆知州在那茶坊之中,测几个字,灵验非凡,惹动了许多人都来寻他测字,他就天天到那大街小巷、城内城外测字。一日走到一处,见有一座凉亭,四面装着卐字栏杆,正中设着观音像,亭角上系着金铃,风过处叮当作响。此亭虽小,景致也自然。正在观看,忽见一个卖京货的担子,挑将近来,此人叫吴老二,他听说这位先生测字相面灵验,所以挑了担子走进亭来,歇下担子,连忙走上前来,对着先生打了一躬,说道:“先生请了,久闻先生大名,相烦为我看相,因为我一生劳碌,两袖空空,但不知何日稍得安闲自在?虽则发财发福乃是命中注定,然而我总想积些阴功,大阴功我做不起,小阴功我却步步留心,请你先生看看我后来如何结果?”
荆知州道:“ 足下说阴功两字 ,却是难得!但修身补相,实是有之。你在家做了这个买卖,哪有什么闲工夫做好事?”
吴老二道:“ 先生不要说起在家,出家人也有正派,也有邪气的 。前月我在这里做买卖,遇见天齐庙里的和尚,名叫纳云,我看他也有邪气 。”荆知州道:“ 足下也是会相面的么?”吴老二道:“ 我哪里会相面,因我前日有一块大红湖绉绣花的手帕,挂在担子上,谁想纳云和尚,他一定要买,我不肯卖与他,对那和尚说,你们出家人,只能用白的,或是用秋香色的,这个大红的,又绣着花,你们拿在手中,岂不惹人取笑么?”我不肯卖与他。他哪里肯依,一定要买,我就要他一块洋钱,才肯卖与他,哪里晓得他不要说一块洋钱,就是十块洋钱,他也不嫌贵,就被他买去了。但他走后,想想他买这样东西,定非正派。先生我这句话,猜疑得错也不错。所以出家人,非但不修,作起孽来,比在家人更不好!”
荆知州听了吴老二说这句话 ,口中不言,心中早已明白,与吴老二闲话一会,就此分散。荆知州便捧着测盘,走到天齐庙来,走进山门,说也凑巧,正遇着纳云和尚走将出来。荆知州将他身上下一打量,心中想道:“ 果真是风流和尚 。”纳云看见测字先生走来,正中下怀,因为听见人说,新到一个测字先生,灵验非凡,能知过去未来。纳云一想:“ 难得遇着这个灵验先生。请他测一个字,问问休咎。”
纳云想定主意,迎上前去,叫声道:“ 先生,请你到里面坐坐,我要测一个字 。”荆知州道:“ 我听你口音,好像湖北人氏 。”纳云答道:“正是正是。请教先生,贵府是什么地方?
荆知州道:“我也是湖北,但不知师父湖北哪一县?”纳云道:“我,宜昌 。”荆知州道:“ 巧极了!我也是宜昌。”纳云道:“这么说起来,我与你真是同乡人,哈哈哈!难得难得 !”说着,拉了荆知州一双手,说道:“ 且到我卧房中去坐坐,比大殿上清静些儿,待你先生歇息歇息,我与你谈谈心事,好不好?”
荆知州道:“蒙师父见爱,好极好极 !”说罢,两人携手同行,走进纳云卧房里。
荆知州举目一看,甚是清雅,摆一张红木镶牙天然几,下沿是花梨八仙桌,左边是大理嵌成湘妃榻,右边是黄杨雕成大眠床,房中摆设,无不雅致;壁间悬挂,件件清高。看罢开言道:“ 师父,你这般雅趣,真享受着清高之福。兄弟是游荡江湖,到处奔走 ,不得片刻之安。古人云:‘ 纵是官高居极品,不及贫僧半日闲。’以此推想,到底是出家人快乐 。”纳云道:“你是我同乡,自家人莫说客话,请坐请坐 !”走到外边,捧了一碗茶来,说道:“ 先生用茶 。”荆知州走得口喝,正用得着,将茶一口饮尽。
纳云道:“ 先生,请你测一个字 。”荆知州道:“ 要问什么事?你在我盘中,自己拿了一个字卷 。”纳云便拿了一个字卷,递与荆知州,展开一看,乃是一个“角”字,就取粉板过来,写在粉板之上,说道:“ 这是角字,请教你怎么用?”纳云道:“ 叩问终身休咎,后来吉凶如何?”荆知州道:“ 照字而断,做买卖大得其利;倘问终身,后来凶多吉少,因这个角字,头顶上有一把刀,底下一个用字,就是不周全,因是周字之中少一口,故云不周全,看将起来,十分凶险 。用字之中,虽有士字,却没有口字,则不能成一个吉字,故而断定是凶。”
纳云听见这般说法,急得光头上汗珠子直滚,忙说道:“我与你先生商量,照你这字凶多吉少,头上有刀,却是不错,但不知可能避得过去?我想逃走他乡,总好避去。请教你为我想一想,还是逃的好,还是不逃的好 。”荆知州立起身来,故意搔搔头皮 ,眉头一皱,说道:“ 我看逃不了,就是逃往他乡,也难避去 ,这叫做‘身长六尺,天下难藏 。’还有这衙门里,他也要出关文,或者画影图形,况你又是个出家人,更易认得,哪里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