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子中说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子藏 - 诸子
书籍内容:

文中子中说(隋)王通撰(宋)阮逸注

阮逸<文中子中说>序

  周公,圣人之治者也,后王不能举,则仲尼述之,而周公之道明。仲尼,圣人之备者也,后儒不能达,则孟轲尊之,而仲尼之道明。文中子,圣人之修者也,孟轲之徒欤,非诸子流矣。盖万章、公孙丑不能极师之奥,尽录其言,故孟氏章句略而多阙。房、杜诸公不能臻师之美,大宣其教,故王氏“续经”抑而不振。

  《中说》者,子之门人对问之书也,薛收、姚义集而名之。唐太宗贞观初,精修治具,文经武略,高出近古。若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迭为将相,实永三百年之业,斯门人之功过半矣。贞观二年,御史大夫杜淹,始序《中说》及《文中子世家》,未及进用,为长孙无忌所抑,而淹寻卒。故王氏经书,散在诸孤之家,代莫得闻焉。二十三年,太宗没,子之门人尽矣。惟福畤兄弟,传授《中说》于仲父凝,始为十卷。今世所传本,文多残缺,误以杜淹所撰《世家》为《中说》之序。又福畤于仲父凝得《关子明传》,凝因言关氏卜筮之验,且记房、魏与太宗论道之美,亦非《中说》后序也。盖同藏缃帙,卷目相乱,遂误为序焉。

  逸家藏古编,尤得精备,亦列十篇,实无二序。以意详测,《文中子世家》乃杜淹授与尚书陈叔达,编诸《隋书》而亡矣。关子明事,具于裴晞《先贤传》,今亦无存。故王氏诸孤,痛其将坠也,因附于《中说》两间,且曰“同志沦殂,帝阍悠邈。文中子之教,郁而不行。吁!可悲矣”。此有以知杜淹见抑,而“续经”不传;诸王自悲,而遗事必录。后人责房、魏不能扬师之道,亦有由焉。

  夫道之深者,固当年不能穷;功之远者,必异代而后显。方当圣时,人文复古,则周、孔至治大备,得以隆之。昔荀卿、扬雄二书,尚有韩愈、柳宗元删定,李轨、杨倞注释,况文中子非荀、扬比也,岂学者不能伸之乎?是用覃研蕴奥,引质同异,为之注解,以翼斯文。

  夫前圣为后圣之备,古文乃今文之修,未有离圣而异驱,捐古而近习,而能格于治者也。皇宋御天下,尊儒尚文,道大淳矣;修王削霸,政无杂矣;抑又跨唐之盛,而使文中之徒遇焉。彼韩愈氏力排异端,儒之功者也,故称孟子能拒杨、墨,而功不在禹下。孟轲氏,儒之道者也,故称颜回,谓与禹、稷同道。愈不称文中子,其先功而后道欤?犹文中子不称孟轲,道存而功在其中矣。唐末司空图嗟功废道衰,乃明文中子圣矣。五季经乱,逮乎削平,则柳仲涂宗之于前,孙汉公广之于后,皆云圣人也。然未及盛行其教。 

  噫!知天之高,必辩其所以高也。子之道其天乎?天道则简而功密矣。门人对问,如日星丽焉,虽环周万变,不出乎天中。今推策揆影,庶仿佛其端乎?大哉。中之为义!在《易》为二五,在《春秋》为权衡,在《书》为皇极,在《礼》为中庸。谓乎无形,非中也;谓乎有象,非中也。上不荡于虚无,下不局于器用;惟变所适,惟义所在;此中之大略也。《中说》者,如是而已。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又问彼之说,曰:“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魏徵问圣人忧疑,子曰:“天下皆忧疑,吾独不忧疑乎?”退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举是深趣,可以类知焉。或有执文昧理,以模范《论语》为病,此皮肤之见,非心解也。

  逸才微志勤,曷究其极!中存疑阙,庸俟后贤。仍其旧篇,分为十卷。谨序

卷一:王道篇卷二:天地篇卷三:事君篇卷四:周公篇卷五:问易篇卷六:礼乐篇卷七:述史篇卷八:魏相篇卷九:立命篇卷十:关朗篇

附录:叙篇文中子世家录唐太宗与房魏论礼乐事东皋子答陈尚书书录关子明事王氏家书杂录

卷一  王道篇

  文中子曰:“甚矣!王道难行也。吾家顷铜川六世矣,未尝不笃于斯,然亦未尝得宣其用,退而咸有述焉,则以志其道也。”盖先生之述,曰《时变论》六篇,其言化俗推移之理竭矣。江州府君之述,曰《五经决录》五篇,其言圣贤制述之意备矣。晋阳穆公之述,曰《政大论》八篇,其言帝王之道著矣。同州府君之述,曰《政小论》八篇,其言王霸之业尽矣。安康献公之述,曰《皇极谠义》九篇,其言三才之去就深矣。铜川府君之述,曰《兴衰要论》七篇,其言六代之得失明矣。余小子获睹成训,勤九载矣。服先人之义,稽仲尼之心,天人之事,帝王之道,昭昭乎!

  子谓董常曰:“吾欲修《元经》,稽诸史论,不足征也,吾得《皇极谠义》焉。吾欲续《诗》,考诸集记,不足征也,吾得《时变论》焉。吾欲续《书》,按诸载录,不足征也,吾得《政大论》焉。”董常曰:“夫子之得,盖其志焉。”子曰:“然。”

  子谓薛收曰:“昔圣人述史三焉:其述《书》也,帝王之制备矣,故索焉而皆获;其述《诗》也,兴衰之由显,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故考焉而皆当。此三者,同出于史而不可杂也。故圣人分焉。”

  文中子曰:“吾视迁、固而下,述作何其纷纷乎!帝王之道,其暗而不明乎?天人之意,其否而不交乎?制理者参而不一乎?陈事者乱而无绪乎?”

  子不豫,闻江都有变,泫然而兴曰:“生民厌乱久矣,天其或者将启尧、舜之运,吾不与焉,命也。”

  文中子曰:“道之不胜时久矣,吾将若之何?”董常曰:“夫子自秦归晋,宅居汾阳,然后三才五常,各得其所。”

  薛收曰:“敢问《续书》之始于汉,何也?”子曰:“六国之弊,亡秦之酷,吾不忍闻也,又焉取皇纲乎?汉之统天下也,其除残秽,与民更始,而兴其视听乎?”薛收曰:“敢问《续诗》之备六代,何也?”子曰:“其以仲尼《三百》始终于周乎?”收曰:“然。”子曰:“余安敢望仲尼!然至兴衰之际,未尝不再三焉。故具六代始终,所以告也。”

  文中子曰:“天下无赏罚三百载矣,《元经》可得不兴乎?”薛收曰:“始于晋惠,何也?”子曰:“昔者明王在上,赏罚其有差乎?《元经》褒贬,所以代赏罚者也。其以天下无主,而赏罚不明乎?”薛收曰:“然则《春秋》之始周平、鲁隐,其志亦若斯乎?”子曰:“其然乎?而人莫之知也。”薛收曰:“今乃知天下之治,圣人斯在上矣;天下之乱,圣人斯在下矣。圣人达而赏罚行,圣人穷而褒贬作。皇极所以复建,而斯文不丧也。不其深乎?”再拜而出,以告董生。董生曰:“仲尼没而文在兹乎?”

  文中子曰:“卓哉,周、孔之道!其神之所为乎?顺之则吉,逆之则凶。”

  子述《元经》皇始之事,叹焉。门人未达,叔恬曰:“夫子之叹,盖叹命矣。《书》云:天命不于常,惟归乃有德。戎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子闻之曰:“凝,尔知命哉!”

  子在长安,杨素、苏夔、李德林皆请见。子与之言,归而有忧色。门人问子,子曰:“素与吾言终日,言政而不及化。夔与吾言终日,言声而不及雅。德林与吾言终日,言文而不及理。”门人曰:“然则何忧?”子曰:“非尔所知也。二三子皆朝之预议者也,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无礼也;言声而不及雅;是天下无乐也;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无文也。王道从何而兴乎?吾所以忧也。”门人退。子援琴鼓《荡》之什,门人皆沾襟焉。

  子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畏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稽德则远。”

  贾琼习《书》至《桓荣之命》,曰:“洋洋乎!光明之业。天实监尔,能不以揖让终乎!”

  繁师玄将著《北齐录》,以告子。子曰:“无苟作也。”

  越公以《食经》遗子,子不受。曰:“羹藜含糗,无所用也。”答之以《酒诰》及《洪范》“三德”。

  子曰:“小人不激不励,不见利不劝。”

  靖君亮问辱。子曰:“言不中,行不谨,辱也。”

  子曰:“化至九变,王道其明乎?故乐至九变,而淳气洽矣。”裴晞曰:“何谓也?”子曰:“夫乐,象成者也。象成莫大于形,而流于声,王化始终所可见也。故《韶》之成也,虞氏之恩被动植矣,乌鹊之巢,可俯而窥也,凤皇何为而藏乎?”

  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徒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

  子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好夺。”

  子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多敛之国,其财必削。”

  子曰:“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

  子曰:“杜如晦若逢其明王,于万民其犹天乎?”董常、房元龄、贾琼问曰:“何谓也?”子曰:“春生之,夏长之,秋成之,冬敛之。父得其为父,子得其为子,君得其为君,臣得其为臣,万类咸宜。百姓日用而不知者,杜氏之任,不谓其犹天乎?吾察之久矣,目光惚然,心神忽然。此其识时运者,忧不逢真主以然哉!”

  叔恬曰:“舜一岁而巡五岳,国不费而民不劳,何也?”子曰:“无他,道也。兵卫少而征求寡也。”

  子曰:“王国之有风,天子与诸侯夷乎?谁居乎?幽王之罪也。故始之以《黍离》,于是雅道息矣。”

  子曰:“五行不相沴,则王者可以制礼矣;四灵为畜,则王者可以作乐矣。”

  子游孔子之庙。出而歌曰:“大哉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夫子之力也,其与太极合德,神道并行乎?”王孝逸曰:“夫子之道,岂少是乎?”子曰:“子未三复白圭乎?天地生我而不能鞠我,父母鞠我而不能成我,成我者夫子也。道不啻天地父母,通于夫子,受罔极之恩。吾子汩彝伦乎?”孝逸再拜谢之,终身不敢臧否。

  韦鼎请见。子三见而三不语,恭恭若不足。鼎出谓门人曰:“夫子得志于朝廷,有不言之化,不杀之严矣。”

  杨素谓子曰:“天子求善御边者,素闻惟贤知贤,敢问夫子。”子曰:“羊祜、陆逊,仁人也,可使。”素曰:“已死矣,何可复使?”子曰:“今公能为羊、陆之事则可,如不能,广求何益?通闻:迩者悦,远者来,折冲樽俎可矣。何必临边也?”

  子之家,《六经》毕备,朝服祭器不假。曰:“三纲五常,自可出也。”

  子曰:“悠悠素餐者,天下皆是,王道从何而兴乎?”

  子曰:“七制之主,其人可以即戎矣。”

  董常死,子哭于寝门之外,拜而受吊。

  裴晞问曰:“卫玠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何如?”子曰:“宽矣。”曰:“仁乎?”子曰:“不知也。”阮嗣宗与人谈,则及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何如?”子曰:“慎矣。”曰:“仁乎?”子曰:“不知也。”

  子曰:“恕哉,凌敬!视人之孤犹己也。”

  子曰:“仁者,吾不得而见也,得见智者,斯可矣。智者,吾不得而见也,得见义者,斯可矣。如不得见,必也刚介乎?刚者好断,介者殊俗。”

  薛收问至德要道。子曰:“至德,其道之本乎?要道,其德之行乎?《礼》不云乎,至德为道本。《易》不云乎,显道神德行。”子曰:“大哉神乎!所自出也。至哉,《易》也!其知神之所为乎?”

  子曰:“我未见嗜义如嗜利者也。”

  子登云中之城,望龙门之关。曰:“壮哉,山河之固!”贾琼曰:“既壮矣,又何加焉?”子曰:“守之以道。”降而宿于禹庙,观其碑首曰:“先君献公之所作也,其文典以达。”

  子见刘孝标《绝交论》,曰:“惜乎,举任公而毁也。任公于是乎不可谓知人矣。”见《辩命论》,曰:“人道废矣。”

  子曰:“使诸葛亮而无死,礼乐其有兴乎?”

  子读《乐毅论》,曰:“仁哉,乐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发其蕴。”

  子读《无鬼论》,曰:“未知人,焉知鬼?”

卷二  天地篇

  子曰:“圆者动,方者静。其见天地之心乎?”

  子曰:“智者乐,其存物之所为乎?仁者寿,其忘我之所为乎?”

  子曰:“义也清而庄,靖也惠而断,威也和而博,收也旷而肃,琼也明而毅,淹也诚而厉,玄龄志而密,徵也直而遂,大雅深而弘,叔达简而正。若逢其时,不减卿相,然礼乐则未备。”

  或曰:“董常何人也?”子曰:“其动也权,其静也至。其颜氏之流乎?”

  叔恬曰:“山涛为吏部,拔贤进善,时无知者。身殁之后,天子出其奏于朝,然后知群才皆涛所进。如何?子曰:“密矣。”曰:“仁乎?”子曰:“吾不知也。”

  李密见子而论兵。子曰:“礼信仁义,则吾论之;孤虚诈力,吾不与也。”

  李伯药见子而论诗。子不答。伯药退谓薛收曰:“吾上陈应、刘,下述沈、谢,分四声八病,刚柔清浊,各有端序,音若埙篪。而夫子不应我,其未达欤?”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于是征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今子营营驰骋乎末流,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则有由矣。”

  子曰:“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道。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

  内史薛公见子于长安,退谓子收曰:“《河图》、《洛书》,尽在是矣。汝往事之,无失也。”

  子曰:“士有靡衣鲜食而乐道者,吾未之见也。”

  子谓魏徵曰:“汝与凝皆天之直人也。徵也遂,凝也挺,若并行于时,有用舍焉。”

  子谓李靖曰:“凝也若容于时,则王法不挠矣。”

  李靖问任智如何,子曰:“仁以为己任。小人任智而背仁为贼,君子任智而背仁为乱。”

  薛收问仲长子光何人也。子曰:“天人也。”收曰:“何谓天人?”子曰:“眇然小乎!所以属于人;旷哉大乎!独能成其天。”

  贾琼问君子之道。子曰:“必先恕乎?”曰:“敢问恕之说。”子曰:“为人子者,以其父之心为心;为人弟者,以其兄之心为心。推而达之于天下,斯可矣。”

  子曰:“君子之学进于道,小人之学进于利。”

  楚难作,使使召子,子不往。谓使者曰:“为我谢楚公。天下崩乱,非王公血诚不能安。苟非其道,无为祸先。”

  李密问王霸之略。子曰:“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李密出,子谓贾琼曰:“乱天下者必是夫也。幸灾而念祸,爱强而愿胜,神明不与也。”

  子居家,虽孩孺必狎。其使人也,虽童仆必敛容。

  子曰:“我未见知命者也。”

  子曰:“不就利,不违害,不强交,不苟绝,惟有道者能之。”

  子躬耕。或问曰:“不亦劳乎?”子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且庶人之职也。亡职者,罪无所逃天地之间,吾得逃乎?”

  子艺黍登场,岁不过数石,以供祭祀、冠婚、宾客之酒也,成礼则止。子之室,酒不绝。

  薛方士问葬。子曰:“贫者敛手足,富者具棺椁,封域之制无广也,不居良田。古者不以死伤生,不以厚为礼。”

  陈叔达问事鬼神之道。子曰:“敬而远之。”问祭。子曰:“何独祭也,亦有祀焉,有祭焉,有享焉。三者不同,古先圣人所以接三才之奥也。达兹三者之说,则无不至矣。”叔达俯其首。

  子曰:“王猛有君子之德三焉:其事上也密,其接下也温,其临事也断。”或问苏绰。子曰:“俊人也。”曰:“其道何如?”子曰:“行于战国可以强,行于太平则乱矣。”问牛弘。子曰:“厚人也。”

  子观田,魏徵、杜淹、董常至。子曰:“各言志乎?”徵曰:“愿事明王,进思尽忠,退思补过。”淹曰:“愿执明王之法,使天下无冤人。”常曰:“愿圣人之道行于时,常也无事于出处。”子曰:“大哉!吾与常也。”

  子在长安。曰:“归来乎!今之好异轻进者,率然而作,无所取焉。”

  子在绛,程元者<囗亡>薛收而来。子与之言六经。元退谓收曰:“夫子载造彝伦,一匡皇极。微夫子,吾其失道左见矣。”

  子曰:“盖有慕名而作者,吾不为也。”

  叔恬曰:“文中子之教兴,其当隋之季世,皇家之未造乎?将败者吾伤其不得用,将兴者吾惜其不得见。其志勤,其言征,其事以苍生为心乎?”

  文中子曰:“二帝三王,吾不得而见也,舍两汉将安之乎?大哉七制之主!其以仁义公恕统天下乎?其役简,其刑清,君子乐其道,小人怀其生。四百年间,天下无二志,其有以结人心乎?终之以礼乐,则三王之举也。”

  子曰:“王道之驳久矣,礼乐可以不正乎?大义之芜甚矣,《诗》《书》可以不续乎?”

  子曰:“唐虞之道直以大,故以揖让终焉。必也有圣人承之,何必定法?其道甚阔,不可格于后。夏、商之道直以简,故以放弑终焉。必也有圣人扶之,何必在我?其道亦旷,不可制于下。如有用我者,吾其为周公所为乎?”

  子燕居,董常、窦威侍。子曰:“吾视千载已上,圣人在上者,未有若周公焉。其道则一,而经制大备,后之为政,有所持循。吾视千载而下,未有若仲尼焉,其道则一,而述作大明,后之修文者,有所折中矣。千载而下,有申周公之事者,吾不得而见也。千载而下,有绍宣尼之业者,吾不得而让也。”

  子曰:“常也其殆坐忘乎?静不证理而足用焉,思则或妙。”

  李靖问圣人之道。子曰:“无所由,亦不至于彼。”门人曰:“徵也至。”或曰:“未也。”门人惑。子曰:“徵也去此矣,而未至于彼。”或问彼之说。子曰:“彼,道之方也。必也无至乎?”董常闻之悦,门人不达。董常曰:“夫子之道,与物而来,与物而去。来无所从,去无所视。”薛收曰:“大哉,夫子之道!一而已矣。”

  子谓程元曰:“汝与董常何如?”程元曰:“不敢企常。常也遗道德,元也志仁义。”子曰:“常则然矣,而汝于仁义,未数数然也。其于彼有所至乎?”

  子曰:“董常时有虑焉,其余则动静虑矣。”

  子曰:“孝哉,薛收!行无负于幽明。”

  子于是日吊祭,则终日不笑。

  或问王隐。子曰:“敏人也。其器明,其才富,其学赡。”或问其道。子曰:“述作多而经制浅,其道不足称也。”

  子谓陈寿有志于史,依大义而削异端。谓范宁有志于《春秋》,征圣经而诘众传。子曰:“使陈寿不美于史,迁、固之罪也。使范宁不尽美于《春秋》,歆、向之罪也。”裴晞曰:“何谓也?”子曰:“史之失,自迁、固始也,记繁而志寡。《春秋》之失,自歆、向始也,弃经而任传。”

  子曰:“盖九师兴而《易》道微,三《传》作而《春秋》散。”贾琼曰:“何谓也?”子曰:“白黑相渝,能无微乎?是非相扰,能无散乎?故齐韩毛郑,《诗》之末也;大戴小戴,《礼》之衰也。《书》残于古、今,《诗》失于齐鲁。汝知之乎?”贾琼曰:“然则无师无传可乎?”子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必也传,又不可废也。”

  子谓叔恬曰:“汝不为《续诗》乎?则其视七代损益,终懑然也。”

  子谓:“《续诗》可以讽,可以达,可以荡,可以独处;出则悌,入则孝;多见治乱之情。”

  文中子曰:“吾师也,词达而已矣。”

  或问扬雄、张衡。子曰:“古之振奇人也,其思苦,其言艰。”曰:“其道何如?”子曰:“靖矣。”

  子曰:“过而不文,犯而不校,有功而不伐,君子人哉!”

  子曰:“我未见见谤而喜,闻誉而惧者。”

  子曰:“富观其所与,贫观其所取,达观其所好,穷观其所为,可也。”

  或问魏孝文。子曰:“可与兴化。”

  铜川夫人好药,子始述方。芮城府君重阴阳,子始著历日。且曰:“吾惧览者或费日也。”

  子谓薛知仁善处俗,以芮城之子妻之。

  子曰:“内难而能正其志,同州府君以之。”

  子曰:“吾于天下,无去也,无就也,惟道之从。”

卷三  事君篇

  房玄龄问事君之道。子曰:“无私。”问使人之道。曰:“无偏。”曰:“敢问化人之道。”子曰:“正其心。”问礼乐。子曰:“王道盛则礼乐从而兴焉,非尔所及也。”

  或问杨素。子曰:“作福作威玉食,不知其他也。”

  房玄龄问郡县之治。子曰:“宗周列国八百余年,皇汉杂建四百余载,魏、晋已降,灭亡不暇,吾不知其用也。”

  杨素使谓子曰:“盍仕乎?”子曰:“疏属之南,汾水之曲,有先人之敝庐在,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具抃粥,弹琴著书、讲道劝义自乐也。愿君侯正身以统天下。时和岁丰,则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

  子曰:“古之为政者,先德而后刑,故其人悦以恕;今之为政者,任刑而弃德,故其人怨以诈。”

  子曰:“古之从仕者养人,今之从仕者养己。”

  子曰:“甚矣!齐文宣之虐也。”

  姚义曰:“何谓克终?”子曰:“有杨遵彦者,实国掌命。视民如伤,奚为不终?”

  窦威好议礼。子曰:“威也贤乎哉?我则不敢。”

  北山丈人谓文中子曰:“何谓遑遑者无急欤?”子曰:“非敢急伤时怠也。”

  子曰:“吾不度不执,不常不遂。”

  房玄龄曰:“书云霍光废帝举帝,何谓也?”子曰:“何必霍光?古之大臣,废昏举明,所以康天下也。”

  子游河间之渚。河上丈人曰:“何居乎斯人也?心若醉《六经》,目若营四海,何居乎斯人也?”文中子去之。薛收曰:“何人也?”子曰:“隐者也。”收曰:“盍从之乎?”子曰:“吾与彼不相从久矣。”“至人相从乎?”子曰:“否也。”

  子在河上曰:“滔滔乎!昔吾愿止焉,而不可得也,今吾得之止乎?”

  子见牧守屡易,曰:“尧、舜三载考绩,仲尼三年有成。今旬月而易,吾不知其道。”薛收曰:“如何?”子曰:“三代之兴,邦家有社稷焉;两汉之盛,牧守有子孙焉。不如是之亟也。无定主而责之以忠,无定民而责之以化,虽曰能之,末由也已。”

  贺若弼请射于子,发必中。子曰:“美哉乎艺也!古君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而后艺可游也。”弼不悦而退。子谓门人曰:“矜而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子谓荀悦:“史乎史乎?”谓陆机:“文乎文乎?”皆思过半矣。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昭、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吴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问湘东王兄弟。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朓,浅人也。其文捷。江揔,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

  尚书召子仕,子使姚义往辞焉。曰:“必不得已,署我于蜀。”或曰:“僻。”子曰:“吾得从严、扬游泳以卒世,何患乎僻?”

  子曰:“吾恶夫佞者,必也愚乎?愚者不妄动。吾恶夫豪者,必也吝乎?吝者不妄散。”

  子曰:“达人哉,山涛也!多可而少怪。”或曰:“王戎贤乎?”子曰:“戎而贤,天下无不贤矣。”

  子曰:“陈思王可谓达理者也,以天下让,时人莫之知也。”子曰:“君子哉,思王也!其文深以典。”

  房玄龄问史。子曰:“古之史也辩道,今之史也耀文。”问文。子曰:“古之文也约以达,今之文也繁以塞。”

  薛收问《续诗》。子曰:“有四名焉,有五志焉。何谓四名?一曰化,天子所以风天下也;二曰政,蕃臣所以移其俗也;三曰颂,以成功告于神明也;四曰叹,以陈诲立诫于家也。凡此四者,或美焉,或勉焉,或伤焉,或恶焉,或诫焉,是谓五志。”

  子谓叔恬曰:“汝为《春秋》《元经》乎?《春秋》《元经》于王道,是轻重之权衡,曲直之绳墨也,失则无所取衷矣。”

  子谓:《续诗》之有化,其犹先王之有雅乎?《续诗》之有政,其犹列国之有风乎?

  子曰:“郡县之政,其异列国之风乎?列国之风深以固,其人笃。曰:我君不卒求我也,其上下相安乎?及其变也,劳而散,其人盖伤君恩之薄也,而不敢怨。郡县之政悦以幸,其人慕。曰:我君不卒抚我也,其臣主屡迁乎?及其变也,苛而迫,其人盖怨吏心之酷也,而无所伤焉。虽有善政,未及行也。”魏徵曰:“敢问列国之风变,伤而不怨;郡县之政变,怨而不伤;何谓也?”子曰:“伤而不怨,则不曰犹吾君也。吾得逃乎?何敢怨?怨而不伤,则不曰彼下矣。吾将贼之,又何伤?故曰三代之末,尚有仁义存焉;六代之季,仁义尽矣。何则?导人者非其路也。”

  子曰:“变风变雅作而王泽竭矣,变化变政作而帝制衰矣。”

  子曰:“言取而行违,温彦博恶之;面誉而背毁,魏徵恶之。”

  子曰:“爱生而败仁者,其下愚之行欤?杀身而成仁者,其中人之行欤?游仲尼之门,未有不治中者也。”

  陈叔达为绛郡守,下捕贼之令。曰:“无急也,请自新者原之,以观其后。”子闻之曰:“陈守可与言政矣。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苟非君子,焉能固穷?导之以德,悬之以信,且观其后,不亦善乎?”

  薛收问:“恩不害义,俭不伤礼,何如?”子曰:“此文、景尚病其难行也。夫废肉刑害于义,损之可也;衣弋绨伤乎礼,中焉可也。虽然,以文、景之心为之可也,不可格于后。”

  子曰:“古之事君也以道,不可则止;今之事君也以佞,无所不至。”

  子曰:“吾于赞《易》也,述而不敢论;吾于礼乐也,论而不敢辩;吾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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