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琐记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史藏 - 志存记录
书籍内容:

旧京琐记 民国 夏仁虎

  ○旧京琐记引

  余以戊戌,通籍京朝。日月不居,忽逾一世。沧桑数变,逢此百忧。鬓发已摧,名业未立。华灯照夕,明镜窥晨。谓可以已,复何言哉!回忆年时,如隔梦寐。鹪巢既营,菟裘将老。端居鲜事,何以送日。不为无益,奚遣有涯。检书惧劳,耽吟嫌苦。出畏风日,卧损骨骼。小人闲居,君子所惜。越吟未忘,北籍将注。空桑三宿,尚复有情。梦华一篇,况乃异代。初为卑官,多习鄙事。不弃长老,时获逸闻。岁月滋多,胸臆遂积。重以改革,凡百变更。公羊三世,隍鹿一梦。及今所述,已为陈迹。告诸后生,或疑诳汝。暇则趋录,著之简篇。钟{ね}已往,怀哉旧京。荐绅羞言,是曰琐记。若其大者,有史官在。都为一集,类分十门。陈诗观风,入国问俗。辇毂所临,政教斯出。末习虚伪,初乃淳朴。非曰劝惩,美恶并录,记《俗尚》第一。南北殊音,非蛮则。车书既一,言亦宜之。往往合古,是曰可师。其尤雅者,或入于诗,记《语言》第二。名士谈兵,终以儿戏。清流植党,末乃市肆。一解不如,彼貊亦是。孰为老成,宁不殄瘁,记《朝流》第三。宫禁事秘,孰明真际。世俗所传,多出悬臆。纣之不善,或不如是。书其可徵,以告后世,记《宫闱》第四。五帝弗沿,三王不袭。叔通修仪,始自绵。华夷杂糅,论者所惜。然亦灿然,贤于废弃,记《仪制》第五。英雄入彀,雄主所乐。乃其流弊,才智并锢。与谓求贤,宁云付缚。絙绝纽解,亦遂不国,记《考试》第六。举史十七,泰半女戎。不在颛臾,萧座自封。宵小构之,祸乱是业。国本再绝,天禄永终,记《时变》第七。铜狄坐移,金仙泪枯。腹痛西州,感逝黄垆。泱泱大邦,自辽建都。阿房芜城,览者鉴诸,记《城厢》第八。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不龟手药,千金可致。歌管沸天,闾阎扑地。君子于此,可以觇世,记《市肆》第九。北地胭脂,南都黛螺。燕兰史散,板桥记讹。今我不乐,对酒当歌。张魁箫声,闻之奈何,记《坊曲》第十。枝巢子述。

  ○发凡

  一、是编仅就一时记忆所及,笔之于书。他日复有所忆,或更为续记。

  一、是编所记,不免谬误。或当日闻焉弗详,见焉弗审。向壁虚构,则非所敢。

  一、所记断自清同、光以来,其非见闻所及者,有昔贤之纪录在,宁阙焉。若徵引旧闻,不在此例。

  一、是编名曰“旧京”,应至清末而止。新代逸闻,自有大手笔在,弗羼入也。

  一、是编多昔年朋谈,宴罢篝灯所录,时代不同,近甫次而成篇。其中称谓,或取法于民国所修之《清史稿》,或比似于花村看行侍者之谈往。舂杂之讥,所不能免。

  一、是编所记,特刺取琐闻逸事、里巷俳谈,为茶余酒后遣闷之助,间及时政朝流,亦取其无关宏旨者。

  ●卷一

  ◎俗尚

  都人习见官仪,多讲礼貌,周旋应对,往往中程,然其弊也伪。风气刚劲,不屈不挠,勇于赴义,重名知耻,然其弊也狠。顾本性多近质实,常见故家老辈,其接子弟后进,礼倨而词直,貌严而情亲,尚不失先民矩范,迨末季渐浇漓耳。

  妇女见客,非特旗族为然,土著亦有之。门生谒师,固无不见师母者。亲戚至,无不见家人者。余初北来,诣一远戚,乃其家闺中之人咸集,若者妗姨姑姊妹固夙所未知也。然一片嘤咛问好之声,推本身以及南中之家人,一一都遍。实则余家人固梦寐中不知有此戚也。彼辈亦不知余家究有何人,特臆想而遍询之,谓非是弗亲耳。昔见笑剧,有不相识之人,乍见而呼曰“赵”,答曰:“非赵。”“然而钱?”曰:“无钱。”曰:“若是则孙三爷?”曰:“余无弟兄。”又有初会者见面极亲,问其尊亲好,自家人以逮鸡犬,终则曰“贵姓?”殆此礼作俑欤?

  交际场中亦多虚伪之风。昔于筵中晤一人,谈悉为世交。彼则极意周旋,坚约来日一饮,既而曰:“明日有内廷差,后日如何?”方逊谢,彼已呼笔书柬,议地议菜,碌乱不已。席将终,彼忽拍膝曰:“后日有家祭,奈何?”他客为解曰:“相见正长,何必亟亟。”余恶其扰,亦谢曰:“此月中鄙人方有俗冗,得暇再趋扰耳。”后终不晤。友人云:“彼之延饮面子也,君应逊谢亦面子也。君竟不坚辞,彼只有自觅台阶以下耳。”

  贵族之家,文胜于情。新妇问安视膳,但有侍立,妾媵亦然。命坐,但有矮几,弟跪于前,兄微引手而已。夫妻间礼貌亦隆。昔闻溥仲露尚书于其夫人生辰,恭具冠服,童仆持礼品先之。至夫人许,高唱曰:“老爷来拜寿。”夫人出迎,互请安道谢,肃坐进茗,寒暄而退。尚书生日,夫人礼亦如之。遇年节亦然。

  亲臧获而远骨肉,讲过节而无真意,旧家之通病也。乐与仕宦交,好习官样,平民之通病也。至于好侠尚义,急人之急如其私,转在社会中之卑贱者,其殆古燕、赵之遗风欤?喜游览,妇女尤甚。正月最繁,所谓六部灯也,厂甸也,火神庙、白云观也,按时必至。春初则出郊外,曰看青。六月则南薰门外之南顶、永定门外之中顶,各有会,植幡、使叉、秧歌、花鼓,演者率为子弟,观者奔波远来,挥汗相属。大抵四时有会,每月有会。会则摊肆纷陈,士女竞集,谓之好游荡可,谓之升平景象亦可。

  懒惰之习,亦所不免。《顺天府志》谓:民家开窗面街,炕在窗下。市食物者以时过,则自窗递人。人家妇女,非特不操中馈,亦往往终日不下炕。今过城中曲巷,此制犹有存者,熟食之叫卖亦如故。

  贵家子弟,驰马试箭,调鹰纵犬,不失尚武之风。至于养鱼、斗蟀、走票、纠赌,风斯下矣。别有坊曲游手,提笼架鸟,抛石掷弹,以为常课。鸟则有红殿壳、蓝殿壳、吾同之类,调护珍惜,谥为鸟奴。玩日忄曷月,并成废弃,风尚之最恶者。

  四时之礼,多重报本,而迷信亦甚。清明、中元与十月一日必扫墓,男妇皆往焉。冬至满人必祭堂子,植竿于庭而燎祭焉。稍有力者必用全猪羊。祭毕,招亲友会食于庭,曰吃克食,必尽为度。汉人则否。立春日,各按年岁之多少捻纸浸油燃之,曰顺星。新年既过,则具酒肉而加餐焉,曰添仓。

  正月之灯向集于前门内之六部,曰六部灯,以工部为最。有冰灯,镂冰为之,飞走百态,穷极工巧。亦扮杂戏,有役阎姓者能演判官,立独杠上为种种姿式,呼之为阎判,殆亦黄胖游春之遗欤?庚子乱后遂废。灯市旧集于东、西四牌楼,后始移廊房头条。中元亦有灯,多作莲花形,或折为莲瓣,集成禽鸟状,或采巨蒿,悬香于上燃之,密如繁星,灿如火树,谓之蒿子灯,昔人有作蒿灯曲者。里巷小儿百十为群,各持莲花灯而舞,亦颇有致。

  斗蟋蟀场多在顺治门外。饲虫者亦谓之把式,水食调养,各有师传,受酬甚丰。养虫之盆有一枚值百十金者,以赵子玉所作为最良,盖乾、嘉时人也。开场则门悬红彩,车马咸集,上流人士往往与焉。胜负之数颇巨,一鸣惊人,贺者交集。

  饮食以羊为主,豕佐之,鱼又次焉。八、九月间,正阳楼之烤羊肉,都人恒重视之。炽炭于盆,以铁丝罩覆之,切肉至薄,蘸醯酱而炙于火,其馨四溢。食肉亦有姿式,一足立地,一足踞小木几,持箸燎肉,傍列酒尊,且炙且啖且饮。常见一人食肉至三十余半,半各肉四两,饮白酒至二十余瓶,瓶亦四两,其量可惊也。水鲜惟大头鱼、黄鱼,上市时一食之,蟹亦然。如食某鱼时则举家以此为食,巨家或至论担,但食此一种,不须他馔,亦不须面或饼。

  饭以面为主体而米佐之,本京人多喜食仓米,亦谓之老米。盖南漕入仓则一经蒸变即成红色,如苏州之冬山然,煮之无稠质,病者为宜。

  蔬果之属以先时或非时为贵,香椿、云豆、菱藕之类皆是也。有所谓洞子货者,盖于花洞中熏培而出,生脆芳甘,其价尤巨。王瓜一茎,食于岁首或值一二金。戚家蒋氏昔为御果商,方其盛时以王瓜作馈岁之品,一盘之价至数十金,几致破产。至今人呼曰“王瓜蒋”云。

  衣著之宜,旧家必衷礼法,谓之款式,亦曰得样。大抵色取其深,以尘土重,浅色不耐ネ也。非京式者谓之怯,近奇邪者谓之匪,人皆非笑之。士夫长袍多用乐亭所织之细布,亦曰对儿布。坚致细密,一袭可衣数岁。外褂则多为江绸,间用库缎。文锦记者,良绸皆团花,初用暗龙,后乃改用拱璧、汉瓦、富贵不断、江山万代之类。马褂长袖者曰卧龙袋。有中作半背形而两袖异色者,满人多著之。半背曰坎肩,其前襟横作一字式者曰军机坎,亦有用麂鹿皮者。仕宦平居多著靴,嫌其底重,乃以通草制之,亦曰篆底,后乃改为薄底,曰军机跑。便帽曰秋帽,以皮为沿者曰困秋,中浅而缺者曰兔窝,软胎可折叠入怀者曰军机六折。大抵满官研究衣著,每解衣则零星佩饰摊满一案,汉官则否。

  妇女衣裙,颜色以年岁为准。金绣浅色之衣,唯新嫁娘或闺秀服之,一过妙龄,即以青、蓝、紫、酱为正宗矣。衫袖腋窄而中宽,谓之鱼肚袖,行时飘曳,亦有致。后乃慕南式而易之,则又紧抱腕臂,至于不能屈伸。旗、汉装无不绑腿者,以地气寒也,其带则平金绣花,争奇斗靡。棉裤则秋深已著,春尽始去,殊损袅娜之致。庚子后渐同南化,然本质不易也。

  旧日乘坐皆骡车也,制分多种,最贵者,府第之车,到门而卸,以小童推之而行,出则御者二,不跨辕,步行于两旁,健步若飞,名之曰双飞燕。次曰大鞍车,贵官乘之。京堂以上,障泥用红,曰红拖泥,自余皆绿色油布围之。曰官车,寻常仕官乘之。曰站口车,陈于市口以待雇者。曰跑海车,沿途招揽坐客,车轮亦有别。曰山西较者(京语呼轮曰较),来自晋,轮皆有齿。曰伏地西较者(京语本地曰伏地),本地仿西轮为之,唯无齿。曰夯较者,斯下矣。

  京师屋制之美备甲于四方,以研究数百年,因地因时,皆有格局也。户必南向,廊必深,院必广,正屋必有后窗,故深严而轩朗。大家入门即不露行,以廊多于屋也。夏日,窗以绿色冷布糊之,内施以卷窗,昼卷而夜垂,以通空气。院广以便搭棚,人家有喜庆事,宾客皆集于棚下。正房必有附室,曰套间,亦曰耳房,以为休息及储藏之所。夏凉冬燠,四时皆宜者是矣。

  中下之户曰四合房、三合房。贫穷编户有所谓杂院者,一院之中,家占一室,萃而群居,口角奸盗之事出焉。然亦有相安者,则必有一人焉或最先居入,或识文字,或擅口才,若领袖然。至于共处既久,疾病相扶,患难相救,虽家人不啻也。

  京人买房宅取租以为食者谓之吃瓦片,贩书画碑帖者谓之吃软片。向日租房招帖,必附其下曰贵旗、贵教、贵天津免问。盖当时津人在京者犹不若近时之高尚,而旗籍、回教则人多有畏之者。

  都中土著在士族工商而外有数种人皆食于官者,曰书吏,世世相袭,以长子孙。其原贯以浙绍为多,率拥厚资,起居甚侈。夏必凉棚,院必列磁缸以养文鱼,排巨盆以栽石榴,无子弟读书亦必延一西席,以示阔绰。讥者为之联云: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其习然也。曰库丁,役于户部,侵盗多致巨富。每岁挑库丁时,行贿之数可惊,然恒为匪徒抢绑,勒赎巨资,谓之抢库丁。故出入恒以多人护焉,此辈谓之保库丁。曰吃仓,又谓之仓匪,或谓之仓老鼠,一役身后往往百数十人,鼠雀之耗可知矣。曰长班,有二类:曰科分,曰会馆,亦子孙相袭。自各部裁书吏,银行代金库,南漕绝迹,科举既停,此辈皆失所,惟会馆之长班犹在。

  带子会者,社会互助之良法也。入会者率为工业平民。或自顾衰老,或家有老亲,月纳微资,猝有死亡,报之于会,则殓事毕备。至于鼓乐、棚贡以迄庖茶、奔走,皆会员也。人各系一白带,故曰带子会。

  窝窝头会者始于清末,慈善团体之一也。京师贫民抟黍屑蒸而食之曰窝窝头。此会专为救济贫民,故以名焉。集资于众,不足则演义务戏以充之。不仅赈饥,兼筹御寒。改革后,故家失业,贫况可骇,有缀报纸为衣者,有夫妇共一裤者。每及冬令,冻馁途毙,无日无之,皆得于会中之报告。故侯拉车,犹为有力,可慨矣。

  装饰妇女聘卖于异乡人,乘隙卷而焉,谓之放鹰,亦曰打虎。设为赌局,诱骗愚懦,谓之腥赌。代接妇女,秘密卖淫,谓之转当局。引诱富家子弟游荡嫖赌,以博其资,谓之架秧子。皆社会不良之风俗。

  富贵人家多信佛,故僧道之地位甚高。子弟往往拜僧为师,求其保护。甚有以子息艰难,恐难长养,而购一贫家儿令其为僧者,谓之替身。他日被替之子长成,此替身僧人若其弟兄然,举家敬礼之。

  他处僧人即有冶游亦须秘密,都下僧人则公然行之,曾无愧色。

  疾病疗治,多信针灸。医生识字者少,温证之“温”皆书作瘟疫之“瘟”,弗怪也。又有蒙古大夫者,尤可危。

  针灸无良师,每以待诏行之。亦有得秘传者,往往而验。此外又有业伤科者,名曰按摩,又名曰摧膊。有箍桶刘者最有名。

  ●卷二

  ◎语言

  北京音无入声,凡入声之字皆转入平、上、去三音,此人所习知也。然有一音而变数字者,如六、禄、陆、绿,均为入声,南人读之一音也。京音则数目之“六”读如“溜”,姓氏之“陆”、爵禄之“禄”均读如“路”,颜色之“绿”读如“虑”。凡如此类,不可枚举,初学京音,往往而误。

  有一字而分两意者,如你我之“你”,遇平行以下可直呼“你”,尔、汝意也。然遇尊长则必曰“您”,读如“邻”,非是则不敬。“他”字亦分两意,呼平辈可直曰“他”,即彼意也。然述及尊长,则“他”字必读如“坦”,非是亦不敬。

  有一字而分三意者,如“得”字,失手而物碎曰“得”,其音促,有惋惜意。见人相争而曰“得了”,有劝止意。令人作食物或制他物曰“得了吗”,有询问意。

  亦有以平声字作仄读者,如儿女姻亲谓之“亲家”此本古语,见唐书萧嵩传。京音“亲”读去声,如“庆”。按此亦有本,唐卢纶王驸马花烛诗“人主人臣是亲家”,则由来久矣。京中土俗,晚辈呼姻家翁、媪曰“亲家爹”、“亲家妈”,官称则否。

  称我曰“咱”,我所独也。曰“咱们”,则与言者所共也。昔有人初至北京,学为京语,偶与友谈及其妻,辄曰“咱们内人”,友笑谢曰“不敢”。俄又谈及其亲,复曰“咱们的父亲”,友亟避去。

  京人谈话好为官称,有谦不中礼者。昔见一市井与人谈及其子,辄曰“我们少爷”。初以为怪,后熟闻之,无不皆然,以是谓之官称。又见旗下友与人谈,询及其兄,则曰“您的家兄”。初以为怪,后读庸笔记,乃知其有本,不足怪矣。

  京师人海,各方人士杂处,其间言庞语杂,然亦各有界限。旗下话、土话、官话,久习者一闻而辨之。亦间搀入满、蒙语,如看曰“把合”(靠),役曰“苏拉”,官曰“章京”(读如音),主管曰“侉兰”,大皆沿用满语,习久乃常用之。又有所谓回宗语、切口语者,市井及倡优往往用之,以避他人闻觉。庚子后则往往搀入一二欧语、日语,资为谐笑而已,士夫弗屑顾也。

  京语有最雅者,如曰“可一街”、“可一院”,即满街、满院之义也。唐人诗“一方明月可中庭”、“山可一窗青”,皆与此义同。谓怯曰“楚”(读去声,如触),天禄识余谓应作“<齿楚>”,齿怯也。引曾茶山和鲁宏父双柑诗云“莫向君家樊素口,瓠犀微<齿楚>远山颦”为证。

  有读音最准者,如以脂膏车之“膏”、饮马之“饮”,均必读作去声,是也。

  有最合古义者,如谓短矮人曰“矬”。按通鉴音义:矬,七禾切。唐书王亻丕传“形容矬鄙”。至于呼车轮曰“较”,物被污曰“染”,节用曰“撙”(读如存),吝曰“啬克”,适曰“舒坦”,含羞曰“腼腆”,巧曰“机伶”,增添日“续”(叶序),失意曰“鏖糟”,忍受曰“鏖”,惊曰“发怵”,无声曰“悄默”,潜藏曰“隐欺”,匿曰“昧”,物重曰“沉”,轻浮曰“飘”,梦语曰“发呓”,半眠曰“迷胡”(即模糊)。微热曰“乌突”(温暾转音),南音曰“蛮”,老曰“龙东”,舒物曰“伸”,称量物曰“较”,皆与古义相合,前人诗文中亦恒见之。

  有虽为俗语而有意义可寻者,如大言曰“吹”,视曰“”,偷觑曰“娄”,徉示以物曰“晃”,性急曰“毛躁”、曰“发毛”,私曰“体(去声)恤”,私财曰“体己”错误曰“拧”(上声),执扌幻曰“撇扭”,亦曰“拧”,中空曰“草包”,闲谈曰“撩”,闲游曰“逛”,饮曰“喝”,吸烟曰“抽”,乱曰“麻烦”,热闹曰“火炽”,亦曰“火爆”,不热闹曰“温”,欺骗曰“笼统”,美曰“俊”,亦曰“俏式”,又曰“边式”、曰“得样”,性傲曰“苗”,柔曰“温存”,发怒曰“火劲”,刚曰“标”,缠足曰“蛮子”,天足曰“旗下”,乞物曰“寻(读如形)物”,光致曰“抹丽”,予人曰“给”,不老曰“少形”,说明曰“告”(读如稿),借宿曰“寻宿”(读如形休),大声曰“嚷”,群作曰“”,驱逐曰“轰”,接近日“拉拢”,劳曰“累”,亦曰“乏”,不强曰“乏”,物过熟曰“大乏”,脱空曰“漂”(去声),美曰“漂亮”,刻薄曰“损”,讥人亦曰“损”,初起曰“底根”,终了曰“压根”,或以形象,或以意会,皆不失宇之正义者也。

  有并无意义或并无其字者,如醉曰“喇嘛”,从旁插语曰“得呸”,向人私语曰“嘀咕”,则仅为一种流俗方言,无可深考矣。

  京师工艺有曰减金、减银者,以金银丝嵌入铜铁器者是也。字当作“[1234]”,读如减。汉马融广成颂“金[1234]玉镶”,其字甚古。

  京语有极刻薄者,如呼考生曰“浩然子”,初听其名甚美,然其谐声实为“号瓤子”也。盖喻号舍如瓜,而考生居其中如瓤。呼落第举子曰“豆芽菜”,盖喻凡物皆种而后出(种,叶中),惟豆芽菜则不种者也。呼浙绍人曰“臭豆腐”,讥所嗜也。久则并南人皆呼曰“豆腐皮”。京人闻人道失意事辄失声而呼曰“唉”,有叹惜之意。史记范增传:“唉!竖子不足与谋厂谓物之圆头者曰“骨朵”,其字应作“胍无”。宋景文笔记云:“关中人以腹大为胍无。胍音孤,无音都。俗因谓杖头大者为胍无,后讹为“骨朵”。宋时御殿仪仗列之,今京师犹有此称。

  谓路之歧者曰“叉路”,亦可作“差”,俗讹作“岔”。按韵会小补引唐诗“枯木岩前差路多”,谓歧道也。差,丑亚切,歧也。集韵或作“叉”,董遐周景集亦引之。

  称己所居室曰“我屋里”。按陶渊明诗“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又王安石诗“我屋公墩在眼中”。

  ●卷三

  ◎朝流

  清德宗初年,东南军务粗定,京朝士大夫渐有承平景象,于是清流之名起。当时大老主持坛坫者为潘伯寅、翁叔平、张子青、黄漱兰诸公,李越缦、李芍农、宝竹坡、张香涛、王莲生、盛伯羲、志伯愚更为羽冀。迨常熟当国,延致名流,文道羲、张季直皆为得意弟子。甲午之役,文颇锐志功名,力以主战之说干常熟,而于敌我之情势固未暇考也,海军之经费已移作颐和园修理之费亦未知也。马江一败,中国之内容既露,始为各国所轻视矣。潘吴县生平精力大半销磨于金石,尝见王莲生家藏名人手札,王得一铜器,潘借观不还,师弟断断相口角,亦名流之佳话也。

  伯愚为长乐初将军善子,傅文忠恒之孙也,其妹入宫为珍妃。将军镇广州时颇提倡风雅,时文道羲之父任广州府,道羲与伯愚弟兄文字相结契,文之大考擢学士,伯愚与有力焉。或传道羲常课珍妃读,语盖不确。志氏昆季皆有才调,喜与名士交,又世居戚里,于时文士之讲声气者皆缔交焉。迨珍妃入永巷,伯愚外贬,名流冷落。时人为之诗曰“今日清流尽可哀,伯愚乌里雅苏台”云云。一时名士云散风流,亦朝士一变局也。

  清流最负盛名而喜谈兵略者,南为吴清卿,北则张幼樵也。幼樵论兵事如掌上螺纹。清卿自谓精枪法,有百发百中之技,试之良信。与习者,或谓其枪上置望远镜云。两公皆主用兵以张国威,清卿北辱于榆关,幼樵南败于闽峤,论者或谓用违其地矣。

  自吴、张好谈兵而致偾覆,于是清流乃出其看家之学以相号召而消磨日月。其目约分为五:曰三传三礼,曰金石碑版,曰考据目录,曰小学舆地,曰词章楷法。厥后道羲诸人出,始复有志于兵事。

  当时名流文酒之会率为诗钟,伯愚与弟仲鲁皆为能手。于时珍妃方得宠眷,余尝见仲鲁一联,题为分咏李延年瓦松,云“可怜兄妹承新宠,未必风霜耐岁寒”。赏其浑成大雅,而窃讶其不详。未几而妃贬,伯愚昆仲各窜逐矣。

  清流中以李越缦为最淹雅,亦最兀傲,其自署所居门联曰:保安寺街藏书十万卷;工部员外补缺一千年。门内修竹数十竿,掩映窗户间,不恒病而好服药。过其居者但闻讽咏与呻吟声相间作,时人戏比之林黛玉云。潘文勤伯瀛最礼敬之,亦恒烦其捉刀,至年节常馈赠焉,悯其贫亦惧其骂也。都中俗称马料曰喂养,潘值年节辄嘱其仆曰:“速送李老爷喂养去,否则跳踉矣。”虽恶谑,亦见当时大老怜才之意。

  清光绪初,满部员之最负时望者为荣禄、端方、那桐,皆于部中最有权,当时所谓红人也。时有联云:六部三司官大荣小那端老四;九城五窑姐双红二翠万人迷。皆喻其红也。在昔京朝官最清苦,五品实缺官,岁俸不足百金,两季米十石余耳。正途候补者减半支给,捐纳并半,俸无之。生活之需多仰给于外官之冰炭敬与别敬,而大宗收入为印结费。凡捐纳人员须由同乡京官为之出结,省立一印结局,输结费始得赴引。质言之,则国家开捐例而京官分其余润为生活而已,此亦失政体之一端。自光绪壬寅设外务部始定公费,而商部、邮部踵之。迨宣统初则捐例停,印结之费绝,各部始一体给公费,京官始有正当之生计。然余观二十年来,生活程度之增高何啻十倍。昔日赁屋无过四金者,宴客一席亦无过四五金,车马喂养无过十金,仆媪工资只数百文,碾仓米为炊,数口可饱。所入虽微,犹有余力以为娱乐游戏,文酒之宴不废。每一思之,感深今昔矣。

  旧之六部,户部管财政,最为膏腴之地。吏部掌铨衡,外省官员谒选入觐者奉为神明。刑部操生杀之权。兵部典戎政。礼部事简,最为清贫。工部多杂流,所与接近者木厂商人而已,颇为士流所轻。故时人之喻六部者曰:富、贵、威、武、贫、贱。

  庆王奕,初为支庶,能读书,授蒙童于西山间。入继为贝勒,当时所称贝勒也。起自田间,恭谨能文,遂为宗亲中之矫矫者。历官当国,累晋至亲王,食亲王双俸,世袭罔替。清诸王非皇子即八家世袭王,其以贝勒晋封世袭者惟庆而已。其后台湾之割,旅顺、大连之租借,皆庆当国领衔,讥弹者至呼为庆以地云。

  清制不设相,殿阁大学士特为崇衔,其操中书省、枢密院之实权者实惟军机大臣。其领衔者必为亲王,故名之曰王大臣。醇薨恭去,孝钦为自握威权计,特以军机领袖付诸远宗之礼王世铎,此在庆之前一人也。其人庸庸无他长,簋亦不修饬,特以小心奉西朝,又复下和同寅,无大过,故能保持数年。庆起,遂取而代之。

  军机名次最末者曰挑帘军机,盖咫尺森严,军机入对,宫监亦须回避。其入也,居末者挑帘,俟在前者毕入乃亦入焉。孙莱山之入军机,以代表醇王,名虽挑帘而多发言,实操大政。瞿善化则以王仁和年老重听,孝钦亦知之,故有所指示辄语瞿,眷注遂优。或谓其貌类文宗者,皆为臆说。

  王仁和与张南皮同在枢府,夙有意见。仁和之薨也,孝钦以其陈力久悼惜之,谕饰终之典必备。章京拟旨,其首云“大学士某持躬廉慎,学问优长”,此盖例稿,时庆邸、南皮、项城均在坐,南皮阅稿,指第一句之“廉”字摇首曰“廉乎?奈曾里名南报销案何?”至第二语又曰:“彼非翰林,奈何用此语?此必须改。”迨复拟则易“廉慎”为“精敏”,张拍案曰:“精字妙,诚哉精也!”章京复前谓第二句不可易,因大学士例得谥文也。张沈吟久之曰:“此无奈何。”稿乃定。

  清季所称三宫保者,袁、岑、盛也。三公智均力敌,各擅胜场,于西朝之眷遇及所据之势力亦互相消长。然于清社之

分页阅读: 1 2 3 4 下一页
声明:如果您在浏览本馆古籍时遇到问题,或发现本站文章存在版权、稿酬或其它问题,请通过电子邮件“lfglib@qq.com”或客服微信“lfgorg”联系我们,本馆将第一时间回复您、协助您解决问题。本馆所有内容为本站原创发布,任何个人或组织在未征得本馆同意前,禁止复制、盗用、采集、发布本馆内容到任何网站、社群及各类媒体平台。因古籍保存年代久远或受当时印刷技术限制而可能导致的虫蛀、水渍、墨迹脱落等问题,请您谅解。祝您学习和阅览愉快。 数研咨询 书云 研报之家 AI应用导航 研报之家
流芳阁 » 旧京琐记 - (TXT全文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