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申外史 - (TXT全文下载)

不学他治天下,庸何伤乎?」
  冬,扩廓克益都,诛田丰、王士诚等,余党械归京师。
  癸卯 至正二十三年。老的沙提调京北口、白袱等邨千余顷,号内府稻米,供给女宠并倚纳等,非奉旨不得擅支。
  祁后宗族在高丽者,多蒙官爵封号,出则恃势骄横[130],强夺人田舍子女,高丽王屡戒之,不改。王不胜怒,尽杀祁后一家[131]。至是后闻之,谓太子曰:「儿年长,盍为我雪此耻?」时高丽王昆弟有留京师者,乃议立塔思帖木儿为王[132],而以祁族子三宝奴为元子,以将同知崔帖木儿为丞相,以兵万人送之国,至鸭绿江,为高丽所败,仅余十七骑还京师。秋七月,大兵克庐州,守将左君弼遁,淮西降附。
  野鸽巢兴圣宫数年,蕃息数千,驱之不去,网之不尽。君子以为兴圣宫,祁氏之宫也。蒙古以鞑靼氏为父、翁吉刺、伯牙吾氏为母[133],家法相承,至七八传矣。一旦家国将亡。家法先变,帝母回回氏,太子母高丽氏,此野鸽所以来巢,有关必先应也[134]。
  初,庚子辛丑之岁,李察罕与孛罗常构兵,争晋、冀之地。帝以晋、冀分属两家,且谕之曰:「土皆王土也,民皆王民也,何争之有?」而资政院使朴不花与丞相搠思监相为表里,专一贪黩无厌,视南北两家赂遗厚薄[135],而啖之以密旨。南之赂厚,则谓南曰:「帝有密旨,令汝并北而有之。」北之赂厚,则谓北曰:「帝有密旨,令汝并南而有之。」以此兵祸缠绵不解。监察御史傅公让【一云子敬】,率同寮弹此二人。后谓太子曰:「朴不花是我资政院老火者[136],看家贫人也,台家何无情而欲逐之,汝不能为我主张耶?」太子曰:「阿婆无忧,我尽有主张。」明日,贬傅公让吐蕃,其余台官皆外除,惟老的沙在台而已。既而新除台官陈祖仁等十余人,又弹劾二人事,又外除之。既而诸道台宪皆以为言,于是太子怒,欲并去老的沙。老的沙畏祸,随入孛罗军中,孛罗知其冤,藏老的沙于后寝。朝廷图形徧求之,不可得。朴不花见台宪弹劾不行,与其党谋曰:「十八功臣家子孙,朝夕在帝左右,我与汝等平日之所为,渠必得知,台家亦必知之,终当为我不利。」搠思监曰:「彼皆老的沙党也,老的沙既为孛罗所庇,必请兵来犯京师,十八人为内应,社稷能无危乎?」遂执十八人送资政院,问其谋害太子之状。十八人不胜苦楚,皆自诬服。未几,太子得咽喉疾,甚亟。左右曰:「愿释十八人之冤,太子之疾可无祷而免。」搠思监闻其言,令出十八人,皆安置外郡。途有死者,有以贿免者。其后,孛罗入京师,俱召还。
  宏农卢氏山移五六里。
  八月,陈友谅与大兵大战于鄱阳湖,中箭而死。大兵遂进围武昌,其子理出降,湖广、荆、襄诸郡皆归附。陈友谅之篡位徐真逸也,僭号「大汉」,改元大义、天元,至是亡。
  甲辰 至正二十四年。三月四日申、酉时,黑气围日,外有两耳,引白气一道贯日。四月,知枢密院秃坚帖木儿,领兵犯京师。秃坚帖木儿初与丞相也先不花俱屯兵西方[137]。秃坚曾往也先屯抬饭,也先自恃尊属,不受。秃坚忿然坐也先不花营门外,呼军士共啖之。也先不花患其为人刚果不测,谮其有异志,遂差五府官讯之。秃坚怒曰:「我有何罪,五府来问我?」于是拘五府官,告孛罗曰:「朝廷为佞臣作弄,至尊更无公论至此[138],我当拥兵入京师,问此举为谁?」秃坚军将行,朴不花、搠思监称诏书,谓孛罗与秃坚帖木儿同反,削孛罗兵柄。诏到孛罗营,孛罗手裂之,囚使者。秃坚军至燕京,太子出古北口宜兴州以避之。秃坚遣人奏帝曰:「我无负国家,国家负我,我非犯阙,愿得奸臣二人而已。」帝不得已,以搠思监、朴不花付之。二人囚首至营中,秃坚为之加帽易衣,置搠思监中坐,朴不花侧坐,拜,朴不花与搠思监交跪。秃坚奏帝,求擅自执缚大臣赦,又求称兵犯阙赦。已得二赦,然后释兵,入见帝,哭曰:「左右蒙蔽陛下,非一日矣,祸及忠良,徜循习不改,奈天下何?吾执此二人去也,陛下亦宜省过,卓然自新,一听正人君子所为,不可复为邪说所惑,然后天下事可为,祖宗基业可固守也。」帝但唯唯而已。遂执此二人诣孛罗,厚礼之,逾三日,始问以浊乱天下之罪。复笑而问搠思监曰:「我前时赂汝七宝数珠一串[139],今何不见还?」因取似此者六串来送还。孛罗见之曰:「皆非我家故物也。」不要,复追前物,果取故物来方是。孛罗怒曰:「在君侧者,贪婪如此,我何可以坐视而不清之乎?」遂杀此二人,复举兵入清君侧。七月二十五日,遂与老的沙、秃坚帖木儿拥兵俱来,屯大都门外[140],入见帝,奏曰:「国家所用人,皆贪婪软弱,不足以济天下大事,愿召也速,除为右丞相,臣为左丞相,秃坚不花为枢密知院,老的沙为中书平章,如此同心竭力,整治庶政。」遂执谗佞数人,并倚纳九人,皆杀之,逐西番僧,罢诸造作。时方修筑宫墙[141],立为罢之。散驱祈后出宫,屏居厚载门外。是时,白琐住驻军庐沟[142],因挟太子,遁入扩廓军中。孛罗始见帝,退谓老的沙曰:「我平生不怕天下一人,今见上,使人似不能言者,何耶?岂天威若是!今后凡省中事无大小,你可与我奏陈去也。」孛罗入京前一日,有大风从西来,黄尘蔽天,人马皆立足不定,自西至东[143],止于更鼓楼西。孛罗之住宅,适在其处。初,削孛罗兵权时,搠思监召承旨张翥草诏。翥曰:「此大事,非见主上,不能为之执笔[144]。」乃更诏参政危素,就相府客位草之。草毕,过中书郎中曰:「我恰了一件好勾当,为朝廷出诏削孛罗兵柄,此正拨乱反正之举也。」郎中曰:「此举莫非拨正反乱也[145]?」客有畅勋在座,因曰:「拨正反乱,其犹裸体缚虎豹者也。」孛罗至京师,闻之,召危素责之曰:「诏从天子出,搠思监客位,岂草诏之地乎?」素无以对,欲将出斩之,左右解曰:「当时素以一秀才,岂敢与丞相可否乎?」遂止之[146]。祁后初出厚载门外,居造作提举司局中。或言孛罗因夜巡警,至后所留宿,故后复得入宫。
  雷击延春阁西脊。
  大兵攻江西诸山寨,攻赣州,陈友谅故将熊平章拒守,自冬十月至次年正月始降,遂定闽、广之地。袁州欧道人亦归款,率其属归金陵。
  乙巳 至正二十五年。祁后纳女孛罗,约以某日成婚。孛罗促后,后曰:「断送之物未毕工。」孛罗曰:「女先至,断送之物后至可也。」乃先两日成婚。孛罗自入京,纳女四十余人,早食必同坐共食,厨中每早办饭四十品,随诸夫人索食。其入朝时,诸夫人盛饰饯行,各进酒一巵,荒于酒色,锐气销耗矣。
  扩廓分兵为三支,驻大都城外,遥制孛罗,而不与之挑战。其白琐住领一支在通州者,孛罗命其将姚一百与之战,一百被擒。孛罗不胜怒,自将兵与之战。至通州取一女子,不战而还。
  五月七日,天雨白毛,长尺许,细如马鬃。或谀于帝曰:「此龙须也。」帝乃命收而合之,祀之如神。
  六月二十七日,天雨鱼,长尺许,城中人家皆取而食之。
  七月,孛罗索帝所爱女子,帝曰:「欺我至此耶!」有秀才徐施畚者[147],居家好奇谋,而平生愤汉人不得志于当世,故难仕进。至是,命为待制。帝欲杀孛罗,与之谋,与谋者六人,曰洪保保、火儿忽答、上都马、金那海、和尚、帖木儿不花。六人中选骁勇善刀者,皆挟刀在衣中,外皆宽衣,若听事伺立延春阁东古桃林内[148]。时孛罗早朝,小饭毕,将上马回去。旧例:丞相将上马,带刀侍卫之士,疾趋先出,上马候丞相出,诸卫士起立于马上,丞相就骑,然后卫骑翼丞相以行。当时丞相出,预谋挟刀者,见其不得便,相顾曰:「今日又罢了。」徐施畚摇手曰:「未也。」忽有报捷音者[149],自西北来,平章失烈门谓孛罗曰:「好消息,丞相宜奏去。」孛罗推失烈门,失烈门强孛罗偕行,至延春阁侧,有杏枝自上垂,梢罥孛罗帽而坠之,失烈门遽为拾之。孛罗曰:「咄,今日莫有事!」已而又有一人突然横过其前,孛罗方眙视,呼失烈门曰:「平章,此人面生。」言未讫,一人批其额,孛罗以手御刀,遽呼曰:「我带刀者何在?」有一人砍其左耳而死。遂哗传白琐住军在西宫里。老的沙亦被伤而出,孛罗骑士问曰:「我那颜久不出来,何也?」老的沙谬曰:「你那颜又发酒风,恰砍我一刀。」老的沙行稍远,骑士又问,老的沙曰:「已被杀矣,扩廓大军无数在西宫里。」孛罗军大骇,分散四走[150]。时帝居窟室,约曰[151]:「事捷则放鸽铃。」于是,帝始出自窟室,发令百姓,见川军者,皆许杀之。百姓上屋,击以瓦石,死者填巷。老的沙趋至孛罗营中,将其甲士而北走,合秃坚帖木儿军。先是,宗王辣黎谓帝已崩,孛罗为皇帝,将兵来讨之,故孛罗遣秃坚帖木儿将兵迎撃之。秃坚帖木儿军回,中途遇老的沙,秃坚帖木儿知事变,谓老的沙曰:「今上脓团,不可辅,小妇的孩儿亦非国器,不如径赴赵王,扶立赵王,南面以定天下。」赵王始然之,终虑事不成[152],醉以酒,缚二人,送京师剐之。老的沙惧而乞怜,秃坚骂曰:「彼非害我,自害其社稷也。」赵王,太祖之属也,当时曾与之约曰[153]:「吾与汝共天下事,倘异日社稷有难,汝当助之。」故忆其祖父之言,不从秃坚计。正宫后车必氏【《元史》云宏吉刺氏。】闻孛罗难作,薨。帝赏杀孛罗者六人功,徐施畚不受赏,一夕逸去。孛罗既死,以伯撒里为右丞相。
  九月,扩廓护太子还京师。以扩廓为太傅、左丞相,封河南王,居京师两月。扩廓在军中久,乐恣纵无检束,居朝怏怏不乐,朝士往往轻之,谓其非根脚官人。扩廓与左右谋之,左右劝以请出治兵,肃清江淮,诏从之。
  十二月朔,日食,洛阳山鸣。
  扩廓退位,伯撤里仍为右丞相,沙蓝答里为左丞相[154]。
  丙午 至正二十六年。扩廓既出,无意治兵,以父死未终丧,欲庐父墓侧。左右或曰:「总兵既受朝命,出而中止,无乃不可乎?」扩廓左右有孙翥、赵恒者,憸人也,畏江南强盛,欲故缓其计,以密其奸,谓扩廓曰:「丞相受天子命,总天下兵,肃清江淮。兵法: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思道四军[155],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合调四军,南去武关,与大军并力渡淮。彼若恃顽不受调,则移军征之,据有关中,四军惟丞相意所用,不亦善乎?」扩廓欣然从之。于是分拨关、虎等,统兵从大兴关渡河以俟,先以札付调关中四军,张思道、脱里白、孔兴俱不受调。李思齐得调兵札,大怒,骂曰:「乳臭小儿,黄发犹未退,而反调我耶!我与汝父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然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公然称总兵调我耶?」令各部曰:「一戈一甲,不可出武关,王保保来,则整兵杀之。」扩廓自是进兵关中,两家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决,而国家大事去矣。扩廓由怀庆移屯彰德,彰德素蓄积粮草十万[156],坐食之。帝始疑扩廓有异志,谓左右曰:「扩廓之出,为治兵肃清江淮也。其后不肃清江淮,而结衅关中。今也关中之战,未定雌雄,而移兵彰德,其欲窥我京师也耶?」又怨祁后及太子,曰:「向者孛罗举兵犯阙[157],今日扩廓总兵,天下不太平[158],尔母子误我天下。今天下土疆分裂[159],坐受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怒气不已,太子致被捶楚,走而免。朝廷屡促扩廓南征,十一月,扩廓不得已,命母弟脱因帖木儿及部将貊高、完仲宜驻兵济宁[160]、邹县等处,名为保障山东,且以塞南军入北之路,复命朝廷曰:「此为肃清江淮张本也。」识者哂之。
  先是,小明王驻兵安丰,为张士诚攻围,乘黑冒雨而出,居于滁州。至是,朱镇抚具舟楫迎归建康。小明王与刘太保至瓜州渡,遇风浪掀舟没,刘太保、小明王俱亡。
  丁未 至正二十七年。扩廓增兵入关,日求决战。张、李辈军颇不支,遂使人求助于朝廷。朝廷因差左丞袁涣及知院安定臣[161]、中丞明安帖木儿传旨,令两家息兵罢攻,各率所部,共清江淮。孙翥进密计扩廓曰:「我每事功垂成,不可误听息攻之旨。且袁涣贪贿之人也,此岂其本意?可令在京赃吏,私贿其家,则袁必助我,而我事可成也。」扩廓如其计,袁果私布意于扩廓曰:「不除张、李,终为丞相后患。」于是攻张、李愈急。七月,胜负犹未决。扩廓谓孙、赵二人曰:「今日果当如何?」二人因进计曰:「关中四军,惟李思齐军最强;李思齐破,则三军不攻自服矣。今关中临阵兵将,适与彼兵等耳[162],所以老师费财,相持不决,所畏者惟貊高驻兵邹县[163]。以吾二人观之,南军必不能越王宣以侵我。且抽貊高一军,疾趋河中,自河中渡河,急趋凤翔,覆李思齐巢穴,出其不意,则渭北之军,一战可降,此唐庄宗破汴梁之策[164]。关中定,然后出关中以敌南军[165],犹未晚也。」扩廓即日从其计。貊高所部将,多孛罗之党,行至卫辉,部将夜聚。或曰:「我为官军,扩廓为总兵,用我敌南军,犹云可也。今者却闻檄我行粮,星驰前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李思齐乃官军也,以官军杀官军,如何?」于是河西平章船张知院、沙刘参政投刀誓众曰[166]:「不必多言,五鼓罢,扶貊高作总兵,不从则杀作血城以去。」约定,各率兵以待。八月六日,天未明,如其言以叛。貊高即使其首领兵胡安之控告朝廷[167],使谢雪儿领精骑北夺彰德,使沙刘领精骑西夺怀庆。往彰德者,骑少兵精,伪作使人以据之,杀扩廓守将范国英。往怀庆者,骑多兵冗,怀庆守将黄瑞觉之,闭城不得入。时扩廓在洛,而其随从部将尽在怀庆,识者以为貊高此举终不成大事矣[168]。先是,朝廷见扩廓不受调,而构兵仇杀,方议削其军权,而未得其说,见貊高使来,大喜,升貊高知院兼平章,总河北兵。且诏扩廓率潼关以东兵下淮南;李思齐等四军出武关,下襄、汉;貊高率河北军与也速及脱因帖木儿、完者仲宜兵下淮东。然脱因帖木儿尽劫掠山东以西民畜,而西聚卫辉;扩廓尽率河洛民兵而北渡怀庆;貊高惧扩廓兄弟有夹攻卫辉之势,亦尽劫掠卫辉民畜而北归彰德,朝廷无如之何。有帖临沙、伯元臣、李国凤者[169],进谋于太子曰:「向日诏书令各将将本部,分道进兵,而不立大将以总之,宜其不相从也。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何不奏主上,立大抚军院以镇之?凡指挥各将,皆宜出自抚军院,然后行使权归于一,而自内制外,庶几可为。而貊高一部,背扩廓向朝廷,此宜别作名号以旌异之,然后可也。」于是,开大抚军院于京师,专制天下兵马,省台部院皆受节制。以貊高首倡大义,赐其所部将士,皆为忠义功臣名号。
  九月,大军攻平江,擒张士诚,遂平福建、两广,擒友定[170]。貊高率兵攻真定,不克而还。
  张士诚者,名九四,初起泰州,后据高邮,入平江、浙西、淮东诸郡,号称吴王,国号「天佑」,至是而亡。
  十月,国朝大军平定河海。十月,平定山东。
  扩廓自怀庆北据泽州。
  戊申 至正二十八年。春,朝廷诱扩廓将李景昌,封为国公,景昌以汴梁归之。诱关保,亦封为国公,关保亦以晋、冀归之。扩廓自泽州退据平阳。
  三月,貊高率兵攻怀庆,不克。
  武库火。
  四月,大军平定汴梁,河南诸州,相次降附。扩廓退据太原。
  五月,诏下剿除扩廓,令关保与貊高合势攻其东,张思道、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合军攻其西。
  闰七月一日,大军自中滦渡河,三日平卫辉,五日平相,七日平广平,八日平顺德。
  是月二日[171],貊高出兵逼太原城为阵。貊高轻脱,从数骑巡阵。扩廓部将毛翌望见之,易旗帜,驻兵于其西角,貊高果误入其阵,即合擒之[172]。时关保营在貊高营西,未及出布阵,急缚貊高示之。营军亦皆溃散,关保亦被擒。二将被擒,所部将士皆降于扩廓。
  六月,大雷雨电,雨中有火,烧白塔寺。先是,七月二十一日,大军自通州进兵克永平,也速军溃,于是檀、顺、会、利、大兴等处,以次皆降附焉[173]。大军又攻潼关,张、李、脱、孔四军,亦皆溃而西矣。朝廷闻关、貊军败被擒,大惊,遽罢抚军院,归罪太子,杀伯元臣、李国凤,尽复扩廓旧有爵位。差哈完太子来督扩廓[174],出援燕京,且勤王御敌。扩廓得诏,乃提军向云中。或曰:「丞相率师勤王,宜出井陉口,向真定,与河间也速军合势,可以邀截南军。若入云中,至燕京迂途千里,无乃不可乎?」扩廓曰:「我潜师由紫荆关口入[175],出其不意,岂不可乎?」赵恒、曩元辉则曰:「朝廷开抚军院,步步要杀丞相,乃要勤王!我驻军云中,观其成败为计耳。」
  后七月二十七日,大军至通州。帝得报大惧,即日委淮王帖木儿不花、丞相庆童留守大都。二十八夜,帝即卷其女子玉帛[176],出居庸关,遁入上都。
  八月三日,大军至齐化门外,一鼓而克全城。淮王帖木儿不花、丞相庆童、大都路总管廓允中[177]、中书左丞丁敬可皆死之。是岁,即国朝洪武元年之岁也。
  十一月,扩廓军数十万驻太原。十二月,大军自盌子城入,破扩廓于泽潞。是月,扩廓部将贺宗哲,领兵来援晋、冀[178],驻龙镇卫口子[179],去太原七十里,而大军至,先锋常遇春夜斫扩廓营,侵及扩廓中军,扩廓匹马只靴夜遁。于是晋、冀之地皆平。
  先是,大都平,驰奏南京,奉勅旨改为北平府,仍令常遇春经营北方。其年五月,平永平等处。九月,平辽阳,独上都与红罗山未平。庚申帝在上都,红罗山在东南,也速驻兵在焉。上都恃有红罗山为之籓篱,红罗山恃上都为救援而不设备。常遇春使人觇之,即以大兵锐骑衔枚,具十日粮,昼夜兼行,六月二十八日即破红罗山[180],七月二十七日破上都城。庚申帝乘天未明出城遁,挈其后妃入于和林,在大漠之北,前太祖所都之地。八月二十一日,平怀庆、巩昌、平凉、临洮诸府[181],而天下遂大定于万万年矣。
  野史断曰:嗟夫!平定江淮,大事也,而帝付之扩廓,扩廓受之于庚申帝,何其易哉!且以世祖平江南言之。世祖欲伐江南,议论数年,或以为可伐,或以为不可伐,而刘太保秉忠曰:「未有其人。」其后伯颜自西域奉使来,太保见之,喜而告帝曰:「伐江南有其人矣。」召之使前,世祖亦喜曰:「汝岂诸侯王臣哉?其留事朕。」自伯颜受命出师,世祖日夕忧惧,或日中不食,或中夜起坐。夫以世祖为之君,伯颜为之臣,兢兢业业,尚不敢必其有成功也。观庚申帝漫尔而命扩廓,扩廓亦漫尔而受之,其根本已非矣。而又庚申帝宣淫于上,扩廓肆愚于下,上淫而下愚,上虐而下暗,处则昧经国之大计,出则失兵家之神机,及大兵一动,君臣俱及其祸,岂不宜哉!
  帝在位三十六年[182],当元统、至元间,帝受制权臣,相继或死或诛[183],帝恐惧之心弛,而宽平之心生。故至正改元之后,复兴科举,行太庙时享,赐高年之帛,蠲免天下民租,选儒臣欧阳玄等,讲五经四书,译《贞观政要》,出厚载门耕籍田,礼服祀南郊,立常平仓,因水旱、盗贼下诏罪己,尽蠲被灾者田租,又命使宣抚十道,凡此皆宽平之心所为者也。惜乎元朝之法[184],取士用人,惟论根脚,其余图大政为相者,皆根脚人也;居纠弹之首者,又根脚人也;莅百司之长者,亦根脚人也。而凡负大器、抱大才、蕴道艺者,俱不得与其政事。所谓根脚人者,徒能生长富贵,脔膻拥毳,素无学问。内无侍从台阁之贤,外无论思献纳之彦,是以四海之广,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皆相率而听夫脔膻拥毳、饱食暖衣、腥膻之徒,使之坐廊庙,据枢轴,以进天下无籍之徙。呜呼!是安得而不败哉?故庚申帝宽平之心因是益进矣[185]。是故《易˙大传》有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向使庚申帝持其心常如至正之初,则终保天下,何至于远遁而为亡虏哉!
  庚申帝幼时,尝贬居广西静江府,寓大圆寺[186]。其未至寺时,朝廷命刑部侍郎哈刺八失馆伴南行。舟泊刘家山下,忽有三猢狲拜于岸上,手中若有所献。帝命妳公受之,则山东果也,舟人皆异之。帝因呼上船,则俯拜如初。帝问之曰:「汝更有伴侣乎?」猢狲手指岸上,帝因使舟人随其后视之。行三四里,至一洞,羣猢狲多至百数,皆相招呼以行,至船侧,皆俯伏再拜。帝大喜,命舟人以舟皆载之以行,至所寓寺中,则告之以其故。其长老号秋江者,心独异之,放之寺后山上。帝又命寺中曰:「羣猢狲当餐我饭,汝不可以饥之,日为我设两餐。」自后,每饭闻云板响,羣猢狲皆累累然携负幼小而来,故土人号为「猢狲寺」。其后,寺遂以此为名。后帝即舍与本寺常住,租五千供之。帝居寺时,长老秋江亦尝教之读《论语》、《孝经》[187],日写字两张。及召回京,收书册纸笔藏小皮匣中,手自开闭,用马驮之前行[188]。头发常生虮虱,使民妪捕之,告妪曰:「是虽血食于我,我不忍杀之,不如以纸裹之,悬于屋檐下,冷杀可也。」然亦时薄劣,常钻地穴,溺其中,和成泥[189]。又尝领羣儿二三十余,竿纸为旗,插城上。又好养八角禽而调习之,或飞泊池枯木枝上,即不顾靴[190],下水捕之,尝为长老秋江所禁止。秋江又教之曰:「太子乃国家金枝玉叶,不比凡民,见大官人来,切不可妄发言,亦不可不自重。」由是,司官府官来,辄坐长老法座上,正身危坐,一无所言;司官府官出,即下座嬉戏如初。盖其性度如此[191],一时勉强,素非涵养有之[192]。哈刺八失常受密旨,有侵害帝意,及见羣猢狲之畏伏状,以为终有天命,始不敢有逆心。后羣猢狲自帝北还,复携其类返故山[193]。有老猢狲三十六枚,尽日哀号江岸,逾数日,皆掷死。识者以为帝在位三十六年之验也。
  予闻之友人畅申之曰[194]:「帝不嗜酒,善画,又善观天象。」当沙、关之陷上都也,已而东行,左右劝帝出避之,帝知天象无伤,大言曰:「毋多言,有福者任其自来,吾何避之有?」及大军南来,帝复观天象,左右劝帝守京师以待援,帝摇首不从,即日遁去。始虽留意政事[195],终无卓越之志,自溺于倚纳大喜乐事,耽嗜酒色,尽变前所为。又好听谗佞,轻杀大臣,致使帝舅之尊,帝弟之亲,男女杂揉,何殊聚麀?其后祁后谏己,强其子使学佛法。文公有云:「中国一变为夷狄,夷狄一变为禽兽。」堂堂人主,为禽兽行,人纪灭亡,天下失矣。或曰:庚申帝以昏愚而失天下,非也。庚申帝岂昏愚者哉!观其欲杀是人也,未尝不假手于人,外为不得已之状,内实行其欲杀之志。其问甲则曰:「乙与汝甚不许也。」问乙则曰:「甲与汝甚不许也。」及甲之力足以去乙,则谓甲曰:「乙尝欲图汝,汝何不去之也?」乙之力足以去甲,则亦如是焉。故其大臣死,则曰:「此权臣杀我也。」小民死,则曰:「此割据弄兵杀我也。」人虽至于死,未尝有归怨之者,岂昏愚者所能为之也!
  或又曰:庚申帝以优柔不断失天下,亦非也。庚申帝岂优柔不断者哉!自至正改元以来[196],凡权臣赫赫跋扈有重名者,皆死于其手,前后至杀一品大官者,凡五百余人,皆出指顾之间,而未尝有悔杀之意,此岂优柔不断者所能哉!然则竟以何者而失天下?曰:由其阴毒故也。且自古有天下之君,莅九五之位,惟秉阳刚之德、总揽阳刚之权者,为能居之。若操阴毒之性者,适足亡天下耳!故《大易》称圣人之德也,必曰「聪明睿知,神武不杀」而后已。夫外有聪明之闻见,内有睿知之机运;外有神武之雄略,内有不杀之仁慈[197];外聪明而内睿知,外神武而内不杀,然后为圣人之全德,而可以居九五之大位。彼庚申帝者,何足以语此?而其为亡虏也,不亦宜乎!呜呼!杀之为言,岂为人上之心哉!杀一恶人而使天下之为恶者惧,使天下之为善者喜,如此而后杀之,是天下杀之也;杀一善人而使天下之为恶者喜,使天下之为善者惧,则为人上者,宁不杀可也!古之圣人不杀者,其此之谓夫[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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