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记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史藏 - 志存记录
书籍内容:

《野记》[明]祝允明

  ●野记一

  允明幼存内外二祖之怀膝,长侍妇翁之杖几,师门友席,崇论烁闻,洋洋乎盈耳矣。坐忘无勇,弗即条述,新故溷仍,久益迷落。比暇,因慨然追记胸膈,获之辄书大概,网一已漏九矣。或众所通识,部具它策,无更缀陈焉。盖孔子曰“质则野,文则史”,余于是无所简校焉。小大粹杂错然,亡必可劝惩为也,大略意不欲侵于史焉尔。辛未岁既望,在家笔完。

  韩林儿始由颖州逃之武安,为穿窬,渐肆劫杀,有徒既繁,乃啸乱,称“小明王”。刘护军始就之,谓竖子不足谋,去适皇祖。皇祖初亦与其事,谓刘:“应便除之乎?”基云:“不足为,伺他伪爝息时,彼应已先下矣。”因请建号“大明”,太祖从之,韩果先殄。

  郭某不知何许人,精识纬候。元季,见王气在东南,遍游闽、广、江、黄间,久亡所遇。乃北涉淮、泗,入涂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禄,求诸陶渔中。大姓某令观其家人,数辈悉贵人命也。后及一女,郭曰:“公家之贵,悉繇此女矣。”主人曰:“是女双瞽,复无聘者,奚以贵为哉?”郭曰:“非若而所知,今吾未娶,诚能归之邪?”主人幸甚,就馆焉。生四男,一即滁阳王也。

  亡几,天下大乱,王纠旅已众,皇祖亦归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时与王同起有甲乙两军,王从甲军饮,甲将除王,因徙席渐远,王从兵已隔,即执之。皇祖闻变,驰援,王得脱,而皇祖披执。王速遣中山王达往质易,上归。久之,两军复连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阳之众,王后仗剑死。 (滁阳王碑以郭为曹州人。)

  高皇龙潜时,渔于川。一日,获鲤三十五,置之一笭箵。有陈四者来,共语,又戏以罩罩圣躬。既而,上持鱼还舍,启笭箵,已失其五,知陈窃矣,往问之,陈讳匿。上欲殴之,陈笑出以还上。

  及上即位,一日,问刘诚意:“吾享位几何年?”刘曰:“圣寿无疆,然以数言,当三十五,又其间五岁假者。”上忽思窃鱼事,以其数符也,立召陈至,将杀之。上问:“若颇忆与吾周旋否?”陈对曰:“吾何敢忘。”因述渔事。上曰:“吾忘之为何地?”对曰:“乌龙潭也。”上曰:“吾乡焉有此?”对曰:“臣尝于此罩乌龙,故云尔。”上见其对,以为畏惧,颇谓称旨,因曰:“汝欲为官乎?”陈叩头谢。上曰:“可为户部江西司郎中。”时钱谷山积,此司陈居三四年,竟以墨诛。迨后洪武之纪,果符其数。

  周颠,建昌人,年十四得颠疾,行乞于南昌。比长,举措诡谲,人莫能识。常趋官府,白愿有言,问:“何言?”曰:“告太平。”

  皇祖征陈友谅,下南昌,还,顾颠于东门。上至京师三月,颠复谒。上问:“来何为?”曰:“告太平。”上每出,颠必前遮拜,时有所言,必以“告太平”为首词。上厌之,命沃以烧酒,观其如何。颠饮极多,终不醉。拟遂除之,颠曰:“公宁能死我乎?水、火、金,挺直亡耳。”乃命覆以巨缶,积薪煅之。火熄启缶,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复煅之,颠犹故也。后益加薪,久爇之。迨启,烟凝缶底,颠若瞑,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蒋山寺。转益狂肆,日挠竞,诸髡良不堪。月余,僧白上,言其异,尝与沙弥争饭,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驾幸视之,颠迎谒,上饭于翠微亭,命盛馔,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饿之,谕之以为“清斋”。僧因閟颠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问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谕之:“吾来为若开斋。”令诸将校先馈之,众争进酒喂,颠一一食之其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态,乃趋出先行,伺上还,伏于道右。上至,颠以手画地为圈,顾谓上曰:“你打破个桶,作 (音佐) 个桶。”

  已而,王师狥九江,上问颠:“此行何如?”应声曰:“好。”上曰:“彼已称帝,今欲取之,岂不难乎?”颠仰视屋久之,端首正容摇手曰:“上面无他的。”上曰:“汝从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举趋前,作壮士挥击状,以示必胜意。行至皖城,苦无风,遣问颠,颠曰:“只管行,只管有风,无胆不行,便无风。”乃令众挽舟行,不三里,风起。既而迅飙猛作,倐忽达小孤。上谕众:“闻颠言辄来白。”至马当,江豚戏波中,颠曰:“水怪见,前行损人多。”上闻之怒,令持颠去,投之江。久之,众与偕来,上曰:“何不死之?”众曰:“频掷不能死。”上乃更与同食。食罢,颠整容饰衣,若远行状,趋近上前,曲腰伸颈,谓上曰:“你杀之。”上曰:“且未能杀,姑纵汝行。”颠遂去,莫知所之。

  及上彭蠡战后,宿师江上,命访之庐山,其地极寂,惟太平宫侧一民居草莽中,言:“顷忽有一人瘠而颀,来语曰:‘好了,我告太平来了,你为民者,用心耕田。’因止此舍,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庐,今不知所在。”

  上既定天下,洪武癸亥八月,有赤脚僧诣阙,自言名觉头,顷于匡庐深壑中见一老人,使我来谒大明天子,有言当面启。殿庭仪礼司问其何说,但云言国祚事。比奏,上恐惑众,不令见。赤脚守阙下四年,乃辞去,云将复往匡庐,上竟不见,御制诗三篇与之,令行。后三年,上因使使令问赤脚曾见向老人否?对以不见。

  又四年,上不豫,外奏赤脚为天眼尊者及周愿仙人遣送药至。上初不令见,既而引入。赤脚进所持药,一曰温良药两片、一曰温良石一颗,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药注金盏子,一服当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掣,其夕即安。已而,圣体日康胜,倍觉精神灵睿,乃日服之三,似闻菖蒲香而盏底凝丹砂,红彩逈异。赤脚且云:“某所居去岩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来见某,言尝在竹林寺见诗,可往视之。因与偕往,见天眼坐寺中。少顷,一人披草衣入,某扣天眼,天眼曰:“此周颠也,即令上所询者。”因问诗何在?颠曰:“已书石上。”视之,果有二首,乃天眼与颠各为之。” (诗语粗拙,大略颂上功德,亦不审其所谓,今不录。) 其后竟不得其所终。

  上自制颠传,命詹希原书,碑在天池寺中。又有祭天眼、周颠、徐道人、赤脚僧诗,皆不及录。或云道士初进药,上未及,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与行人偕入匡庐,至庐山观,且漠然无为计。前道士忽至,语行人周在竹林寺与天眼道者较棋。导之去,果见颠在门与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颠殊不顾。良久,行人屡请之,颠令入寺,姑游观。行人入,见殿堂庭庑甚弘丽,漫循廊行,且观廊左右对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从甚都,旌幢供设,珍具充牣。主者咸踞座,启门治事,通二十八室,独其一扄鐍(jué),中无人焉,一巨虺据席地,微有流血。出而问颠,颠曰:“若既见之矣,二十八室者,经天之宿也,递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虚室,疾,故血。然而起行矣,圣寿无疆。”行人曰:“固尔,然将以何语复皇命,苟无验,吾罪且死。”颠乃赋诗一章畀之,曰:“上览此当信也。”又邀天眼同赋。行人持去,回顾,寺亡有也,遂以二诗进。上览之,皆浅近语,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心知之,俄而疾愈。此与传少异。

  高皇严朽索之至,每夕膳后,露坐禁苑,玩察天象,有时达旦不安寐。上善推测,于天心亡不洞然。

  高皇圣孝超杰,以尚书“咨羲和”、“惟天阴(隲zhì,同“骘”)下民”二简蔡沈注误,尝问群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禄与权仍以朱熹新说对。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尝少置步览,焉可循儒生腐谈?”因命礼部试右侍郎张智与学士刘三吾等改正,为书传会选。劄示天下学子曰:“凡前元科举,尚书专以蔡传为主,考其天文一节,已自差谬。谓月月随天而左旋,今仰观乾象,甚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丽天也,除太阳人目不能见其行于列宿之间,其太阴与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见之?当天清气爽之时,指一宿为主,使太阴居列宿之西一丈许,尽一夜,则太阴过而东矣。盖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动者,太阴过东,则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随天体也;右旋者,附天体也。必如五星右旋为顺行,左旋为逆行,其顺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说,则逆行多而顺行少,岂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误方来。今后学尚书者,天文一节,当依朱氏诗传十月之交注文为是。又如洪范内“惟天阴隲下民,相协厥居”一节,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阴隲下民”乃天之事,“相协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阴隲下民”者何?风雨霜露,均调四时,五谷结实,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阴隲也。君之“相协厥居”者何?敷五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护和洽,使强不得凌弱,众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说,则“相协厥居”事皆付之于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与,又岂天佑下民,作之君师之意哉?今后当依此说。”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节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断如流,壁帖一日数易。

  高皇与宫人语,不离稼穑组紃,后宫垣壁屏障,多绘耕织像焉。

  高皇龙潜时,过临淮郭山甫。山甫惊异,急具馔,与交欢。酒酣,跽上,备陈天表之异,它日贵不可言,幸无相忘。上去,山甫语诸子:“吾视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谨事之。”复以女入侍,渡江协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尝摄六宫事,号“皇妃”。追封山甫营国公。

  癸卯岁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驻鄱阳彭蠡湖。友谅以巨舰连锁为陈,旗旌楼橹如山,我舟师少,怯于仰攻。上不悦,执旗四麾,右师小郤,上遽命斩长而下十余人,犹不止。郭威襄公请以火攻,上命常开平遇春、郭宣武子兴,帅众以轻舠载火纵焚,敌船悉烧溺,友谅败走鞵山。旬余,复来战,开平还用前法烧之,友谅蹙迫,启牕顾视,宣武遽射之,矢贯其颅及睛而死。

  高帝平伪周,先有榜谕曰:皇帝圣旨,吴王令旨,总兵官准中书省咨,敬奉令旨。予闻伐罪救民,王者之师,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轩辕诛蚩尤,殷汤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为救民。近睹有元之末,主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台宪举亲而劾仇,有司差贫而优富。庙堂不以为虑,方添冗官,又改钞法,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死者枕籍于道,哀苦声闻于天。不幸小民,误中妖术,不解其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苏困苦,聚为烧香之党,根据汝、颍,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无端万状。元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势而讨之,略无功效,愈见猖獗,然事终不能济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观熟虑,乘势而起,或假元氏为名,或托乡军为号,或以孤军自立,皆欲自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遂引兵渡江。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陈氏称号,据土上游,爰兴问罪之师。彭蠡交兵,元恶授首,父子兄弟面缚舆衬,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将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德化未及,而政令颇修。

  惟兹姑苏张士诚,为民则私贩盐货,行劫于江湖,兵兴则首聚凶徒,负固于海岛,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诈降于元,坑其参政赵琏,囚其待制孙撝,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数,地不足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边,一战生擒其亲弟,再犯浙省,扬矛直捣其近郊, (“扬矛”,原作“杨苗”,据明邓士龙国朝典故本前闻记改。) 首尾畏缩,又诈降于元,四也;阳受元朝之名,阴行假王之令,挟制达丞相,谋害杨左丞,五也;占据江浙,钱粮十年不贡,六也;知元纲已坠,公然害其丞相达失帖木儿、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七也;恃其地险食足,诱我叛将,掠我边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于蚩尤、葛伯、崇侯,虽黄帝、汤、文与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爰命中书左相国徐达总率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攻取浙西诸处城池。已行戒饬军将,征讨所至,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备有条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其尔张氏臣寮,果能明识天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刃投降,名爵赏赐,予所不吝。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我良民,旧有田产房舍,仍前为主,依额纳粮,以供军储,余无科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室家,此兴师之故也。敢有百千相聚,旅拒王师者,即当移兵剿灭,迁徙宗族于五溪、两广,永离乡土,以御边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钦此。除钦遵外,咨请施行,准此,合行备出榜文晓谕,敬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须议出给者。 (龙凤十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本州判官许士杰赍到。)

  张九四之败,由其伪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吴人犹呼卖友者为“李司徒”。皇祖始见伯升,命劳以酒,花彩迎赏于京城三日,郤取对九四斩之。

  吕珍为张士诚守绍兴,皇祖屡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战,尝以牛革囊兵,宵济以袭我师。每战,令战士及城中人为歌高噪,以诟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诣我军献策攻之,然亦弗克。既而,竟不能支,降。初,珍作保越录,自诩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书。

  皇祖一统后,每高秋严冬,分命诸王帅兵巡边,远涉不毛,校猎而还,谓之“肃清沙漠”,岁以为常。

  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凡二十四人,公六人,曰:李善长韩国、徐达魏国、常茂郑国、李文忠曹国、冯胜宋国、邓愈卫国。侯二十八人:汤和中山、唐胜宗延安、陆仲亨吉安、周德兴江夏、华云龙淮安、顾时济宁、耿炳文长兴、陈德临江、郭子兴巩昌、王志原六安、郑遇春荥阳、费聚平凉、吴良江阴、吴祯靖海、赵庸南雄、廖永忠德庆、俞通源南安、华高广德、康铎蕲春、朱亮祖永嘉、傅友德颖川、胡均美豫章、韩政东平、黄彬宜春、曹良臣宣宁、梅思祖汝南、陆聚河南。先是,受封而已没者六人,曰:冯国用郢国公、常遇春鄂国公、廖永安楚国公、俞通海虢国公、沐英西平侯、耿君用长兴侯。及后十七年,又定功臣次第,与前稍异。功高望重,连岁曾总兵者八人,曰: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信国公汤和、长兴侯耿炳文、江阴侯吴良、西平侯沐英。专簿书而听指示者一人;韩国公李善长。以义气而封者三人,曰:荣阳侯郑遇春、六安侯王志原、平凉侯费聚。所在随军征讨,累有战将之功,未有总兵之名,而论旧封者十九人:江夏侯周德兴、巩昌侯郭子兴、南雄侯赵庸、安庆侯仇成、崇山侯李新、南安侯俞通源、永平侯谢成、凤翔侯张龙、靖海侯吴祯、东胜侯汪兴祖、普定侯陈桓、航悔侯张赫、舳舻侯朱寿、德庆侯廖永忠、临江侯陈德、济宁侯顾时、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淮安侯华云龙。建功者十五人,曰:颖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靖宁侯叶升、会宁侯张温、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怀远侯曹兴、雄武侯周武、安陆侯吴复、宣德侯金朝兴、永成侯薛显、东川侯胡海、鹤庆侯张翼、永嘉侯朱亮祖。因父功而封者四人,曰:开国公常升、蕲春侯康铎、全宁侯孙恪、 (自巳功又作陈辂。) 西凉侯濮玙。持兵负固于两间,可观望而不观望来归者七人,曰:东平侯韩政、宣宁侯曹良、营阳侯杨璟、河南侯陆聚、汝南侯梅思祖、宜春侯黄彬、豫章侯胡美(又作均美)。共五十七人。

  按:汉高祖谓吾能用三杰,所以有天下,元功封侯者十有八人而已。我明聿兴,公侯爵赏,数倍汉朝,李韩公之勋烈无异萧何,徐魏公之将略踰于韩信,刘诚意之智计埒于张良,乃若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诸人,皆无非三杰之俦匹,而视十八将瞠乎其后。我朝开国元功,视汉高尤有光矣,大业之成,岂偶然哉!

  二十三年五月初二日,以肃清逆党事,命刑部尚书杨靖备条乱臣情播告天下。上口诏几四千言,其始言前代君臣相负者可为哀伤愤恨,因推开国元勋之名起于汤、武之后,非因推让而有,故尧、舜、禹无之。次述受命之由,辅兴之功,至于偃华夏之兵,奠安鬼神,妥人民于大定,以至武则摧坚抚顺,卧雪眠霜,袵金革而死.若中山开平等。文则剸繁治剧,无缺公用,辑和将士,无有怨嗟。若李韩公,前后封以五等,而善长心谋不轨,党比胡、陈。其弟李四告变,善长不言。既贷其族诛之罪,至二十三年,京民为逆,僇其半,以半迁之化外。善长复请免其党数人,于是始正其辟而备述前后功臣为逆之由,以见非朕不能保全功臣而害旧人也。

  自洪武十三年四月前后,胡党事觉,内有谋逆不仁者济宁侯顾时等十四人,乱宫者豫章侯胡均美。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二人,以无符擅驰驿,降发代县捕寇,期年不获,责禁。久之复爵,遂反。吉安侯自十七岁为乱兵所掠,衣食不给,父母兄弟俱无,潜处草莽,手持一把褁麦升许见朕,朕曰:“从行乎?”曰:“从。”自从至今三十九年,前二十一年无事,自洪武六年至二十二年反,已十八年,非家奴所觉,朕略不知。但见其居贵位而无雍和之色,默默然各带忧容。今既事觉,乃知前日之态果有意焉。

  临江侯陈德为征西,匿头匹而有饿死军数千,责之而怒,遂反。

  平凉侯费聚,为命往姑苏辨军民之杂居,毋使军扰民,特令军匝城而居,便于守御。于是阳使随胡、陈之计,奏杂居者胡也。及其清军民之时,又奏平凉伤民,朕凭其奏,怒无用而詈责之,遂反。

  小淮安侯华中已死,不知其反之由。

  六安侯王志原已死,不知其反之由。

  营阳侯杨璟,先于凤杨、太平、浙江口、茅冈、潞州凡五次败兵不下数万,未尝责之。至攻瞿塘,又陷军五千余,关犹不下。责而后怒,遂反焉。责非终责,反亦反矣。

  永嘉侯朱亮祖,本元之义旅,江东宁谧,亮祖十余雄首渡江东,为姑溪之民窘之。适朕兵渡江,亮祖意在且得从容,往往遣人诣军门,假势少得从容。及兵师陷宣城,威震郡县,反我而自为。数遣将捕,累彼此军死者前后七千余。后朕往拔宁国而获之,谓曰:“前日反,今日如何?”曰:“杀则杀矣,存则捐躯以报。”由是鞭三五而义其壮,存之,果能累善战而致封侯。本粗卤之徒,为胡所惑,今与之反耳,其由不知。

  汝南侯梅思祖,本元义旅,反元而从乱,被王总兵、廓扩帖木儿醢其父及弟数人。从刘太保,弃刘太保而从张九四,而来归我,被张九四凌迟其弟数人。今在我朝又造反,身虽病故,事觉于家奴,族灭弟侄子孙,但存其妇女耳。

  河南侯陆聚为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欠。

  宜春侯黄彬为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欠。

  宜德侯金朝兴为都督时,为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欠。

  韩国公李善长,呜呼!善长初为吏,当群雄鼎沸时,挈家奔走草莽,顾命之不暇,虽欲往而无方。及朕所在,善长挈家诣军门,俯伏告曰:“有天下有日矣。”朕与语,见其聪敏,时善长年四十,朕二十七,语甚相契。复虑其反,与之词曰:“吾观诸雄,或数月,或数旬,或期岁之余,虽兴叠兴,废亦叠废。察其所以,皆文吏之所为。何也?多虚少实,生事害民,斡旋乱雄之机,或财货,或酒色,或佐使报仇损下故尔。今汝与吾行,军将之得失,公与我言,待吾自知,但掌簿书而已。”誓后善长能谨固自守。自相从至于成帝业,诸谋不举合行文事,切于彼者责任在焉。善长柔奸深密,诸务并不为言,直伺朕发端而后行,此其所以奸深也。初不知之,今事觉于二十七年,已被谩二十八年矣。盖凡待朕发端,不以是否善恶,惟命是从,何事不成?尚有过失,端原在我而不在彼,二十八年皆若是也,何其深哉!天地神明,昭鉴发露,岂偶然哉?安有若是之为居上公,以应天道而理阴阳者邪?

  豫章侯胡美,长女入宫,贵居妃位。本人二次入乱宫禁,初被阉人赚入,明知不可,次又复入。且本人未入之先,阉人已将其小婿并二子宫中暗行二年余。洪武十七年事觉,子婿刑死,本人赐以自尽,杀身亡家,姓氏俱没。都督五人,毛让、于显、陈方亮三人反由,皆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失矣。耿忠、于琥,琥,显之男。二人先在宁夏任指挥,明听胡、陈之命,将囚军封绩递送出境,往勘地理,通报消息。后大军克破胡营,获绩,穷问所以,二人反情遂露。

  刘诚意屡白土,江广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乱政,上未见从。刘屡乞归,久而得请,且有密旨,令察其乡有利病于民社者潜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卤,豪酋数辈即为之场灶,私煮海贩利,聚为大寇,益肆劫掠。刘疏其事,请建巡检司其地而籍其酋为醝丁,令子尚宝琏上之。上纳其奏,遣琏归,将见施行。惟庸辈闻之怒,谓中外章牍悉由中书,刘虽勋旧,既已休闲,不应私有陈请,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径彻宸览。言于上,请究其事,且请以琏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酋知之,相结为计,通于惟庸。走阙下言:“刘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气,构图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规攘为己有,则将居之,以当异符。且其地本不可为巡司。”上下之有司,惟庸等因请加以重辟,上不报。久之,为手书谕刘,历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祸,及君臣相待之义,词甚详,末言念卿功,姑夺其禄而存其爵。(先是,刘虽闲居,犹给禄。) 刘得书即诣阙谢恩,讫,遂居京师不敢归。久,始求赐还,上已洞释前疑,从之。复手书慰之,语极尊隆,方以周公。刘归,未几而卒。又御史中丞涂节言基以遇毒死,广洋宜知状。上召问广洋,广洋对:“无之。”上怒,以为欺罔,贬之。则诚意之殁,未得其实也。

  汪广洋为中书左丞,为杨宪嗾御史刘炳劾贬海南。宪诛,召拜左丞,封忠勤伯。后复谪复相,宠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进夷使不时,继又为节言之,遂仍谪海南。甫出国门,又赐敕切责,广洋惧,遂自经。

  刘诚意初仕元,方国珍兵起,刘疏请勿受其朝,当举兵伐之。珍纳贿元主及权幸,朝命贳其罪,僭窃名号仪物就令有之,且谪刘于诏兴海滨,珍将甘心焉。刘遽欲自尽,其仆劝止之,无何遂归皇祖。

  闻功臣庙正殿初有诚意伯,文皇去之,未审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邓及汤、马、沐也。功臣庙祀馒头撤之,散给卫士,以激劝也。(除却一日粮。)

  高皇始造钞,累不就。一夕,梦神告当用秀才心肝为之。寤,思之未得,曰:“岂将杀士而为之邪?”高后曰:“不然,士子苦心程业,其文课即其心肝也。”遂令岁输上方。今太学季纳课业簿,云给军卫糊为炮,仿书给光禄为面囊造钞事,想行于国初耳。

  钞法既行,上命皇太子专董其事。时伪造甚众,比有得者,一验即知伪,盖其机识在二印,伪者不知。

  太祖筑京城,用石灰秫粥锢其外,时出阅视。监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处击视,皆纯白色,或稍杂泥壤,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汤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将停群祀,礼部议当如宋制,从之。

  洪武三年二月,命制四方平定巾式颁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带巾未尽善,复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隶、伶人如初所定,以异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谕礼部右侍郎张智等:“恁礼部将士民戴的头巾样制,再申明整理。”智奏:“先为软巾制度,已成钦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烂不堪,纱罗用纸糊裹,竹丝漆布混同造卖,有乖礼制。请申禁,违者论如法。”(旧传太祖召杨维祯,维祯戴此巾以见,太祖问:“何巾?”对曰:“四方平定巾。”上悦,令士庶依其制,且用其名。土又谓有司初进样,方直其顶,以手按之,偃向后,正如民字形,遂为定制,未知然否。)

  国初,诸司官或不由科荐,苟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莅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称。或有过,稍轻罚,去冠带,此法今犹用之。

  孝慈尝幸太学,遂赐监生家人浆粉钱。(后以孝慈崩,诸妇不哭临,除之。)

  詹舍人希原书宫殿公署榜,最后写太学集贤门,门字右文稍钩其末。上曰:“吾方欲集贤,希原欲闭门,塞吾贤路邪?”以此杀之。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肆习案座,以独木坚厚,曰:“秀才顽,毋败吾案。”太学初成,幸观,怒某处侈费,命埋督造部官于晷台下顷。成化间,有广士入监,潜奠其旁,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诏孔庙释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禄与权请举禘祭,下礼部、太常、翰林集议,以古者世系易寻,故有禘,自汉、唐来,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国家既追尊四庙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难遽举,事乃寝。

  国初,诸司所进表笺,皆如往代撰制。后上以其文多犯嫌忌 (如“质本生知”、“与民作则”等语),频见诸刑书,因命词臣撰为定文,迄今遵之,惟书以进而已。尝禁四六文辞,欲撰者,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贺雨表为式,颁示。(洪武六年九月。) 又洪武十四年重定进表笺仪,其文内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

  洪武三年五月,谕中书省曰:“今人书劄多称顿首、再拜、百拜,非实礼也,宜定其式。细民有取古圣贤汉、唐国宝等字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礼部议:凡致书于尊者称端肃奉书,答则称端肃奉复,敌己者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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