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 - (TXT全文下载)

幻境

  话说甘员外之子万卷书,自文昌阁会文回来,用膳已罢,来到书房,只觉倦态迷离,悠然入梦。一魂出窍,自觉体态身轻,任意而往,身则随之出了书房,步至庭院。有灌水浇花者,有洒扫庭院者,有传事出入者,络绎不断。多人置若罔闻,皆不睬不理。行至大门间,有家人小子数辈,亦属不恭不睬。心中想道:今日文昌阁会文。想到其间,身已在文昌阁了。见了众人,彼此亦皆不睬。前后游玩一番,来到丹桂楼上。万轴牙签,偶取一卷翻来一看,有一句道:“书中有女颜如玉”,不免触动机关,又萌痴念道:“世间未必有才貌双全的女子。虽有冰人撮合者,富贵贫穷数十余家,有才无貌,有貌无才,不能与我匹配,尽行回复。将来终身大事,如何是好?”自言自语,出了文昌阁。信步前行,满眼春光,郊外青青,不辨东西南北,看不尽春光富贵。亦不知走了多少路途,来到一个赤绳村。忽然远远望见村庄,或显或隐,似乎白壁粉墙,高接云霄﹔墙外桃柳成林,红绿如霞。再往前行,尚隔里许,则绿树阴浓,两边栽植成行,中间平坦大道。
  正行之间,日色不侵,春风徐徐。来至庄前,一溪横焉。溪之两岸皆是垂杨细柳,所谓溪柳自摇沙水清。溪上横环白石小桥,名之系足桥通焉,只见门设六扇,虽设常关。朱门赤赤,环兽金金﹔碧瓦琉璃,吞脊吻兽。不知是何庙宇,亦不知官宦的房舍,亦不知谁家宅院,深为疑猜,且寂无人迹可问。及到门前,高悬竖匾,乃“月老仙府”四个大字。心中喜道:月下老人乃主人间之姻缘,有赤绳系足之说。再看两边,左右对联道:“愿天下才子佳人,都成夫妇﹔恨世间冤家逆种,方为父子。”看罢,心中沉吟道:不料月老府就在这里。我既到此间,想月老必有才貌双全的女子与我撮合,则终身大事有成,但不能与月老当面一见,问问姻缘有分否,如若无有姻缘之分,我甘百善亦不痴心妄想。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孝之名,最关重大。或有提媒者,难论才貌,择其善者而订之,不必痴心妄想,再累不孝之名于世也。正在胡思乱想,又行了数十步,只见东边有一双扉未阖,上有一匾,“长春苑”三字在焉,知其必是花园。门外又无童仆,不免进去一观。进得园来,琼楼飞阁,曲迳通幽,竹景风声,奇花异蕊﹔春风徐徐,香气袭人。迤逦前进,过了木香棚、荼縻架,由东而西,则太湖石矻立在前。假山背后,一带回廊以北,则荷花池畔,池中筑起一堤,曲曲湾湾。堤之两边,一派屯字栏杆,盘旋行之。半堤中有六角亭。行遍栏杆,由东而西,又一庭院,怪石苍松,名花簇锦﹔中间甬道,白石砌径。俨然一大殿居焉。上悬大匾,乃“善恶姻缘”四个大金字。丹墀上,周围玉石栏杆。殿前左右两边,粉壁高墙,各开月洞门。东有一匾,乃“士女英才”﹔西有一匾,“国色天姿”。凡天下女子,总要经月老仙府一过,然后注名定婚,全凭月下老人主裁,以定人间姻缘夫妇。
  这甘百善信步游玩,进得月洞门来。百花灿漫,万紫千红,一带绿窗,皆女子所居之处。只听得琴韵幽扬,书声婉转。甘百善听得人声,不敢前进,潜身于假山石畔花丛之中。窥见有一女子,浅妆淡饰,风彩动人,年可十三四岁,手执一簿,口中念道:“昨日灯花结蕊,今朝喜气盈门。佳人才子配良姻,永效于飞有定。”正念之间,行至绿宙间,进去说道:“今日月下老人坐大殿,注名姓,检点姻缘簿。各女子妆饰整齐,上殿听点,不可有误。”甘百善听了,心中想道:我甘百善之姻缘,不知匹配谁家女子。且听点名,如何发落。悄然出了洞门,伏于牡丹花下。幸牡丹茂盛,不见行藏。顷刻之间,大殿上钟鼓齐鸣,笙萧迭奏,吆喝之声,交杂一时。升堂已毕,大殿居中坐一位老者,峨冠博带,白发童颜。侍从多人,各抱薄子,身傍有一人掌簿报名。只见众女子如花团簇锦一般,立于丹埠之上。听得一一点名,点到一个女子,宫妆艳服,比众不同。老者欠身说道:“百花宫主,乃龙宫仙体,应与几间甘百善有姻缘之分。且此子原有根基来历,显亲扬名,大富大贵,文苑中之亚魁也。”说罢,宫主裣衽再拜而起。
  这甘百善在牡丹丛中听得清清楚楚,想道:待宫主出殿,可以迎面饱看怎样的美貌。这宫主从容缓步,环佩叮当,悠悠然进月洞而去。果然仙女临凡,嫦娥再世,非尘寰中之可比也。这甘百善心痒难搔,犹如麦糠里睡觉,不知那里滋挠。堂上点名已罢,正要退堂,忽听殿上说道:“为何有一阵生人气?必有俗人在此窃看。吩咐手下人,各处搜寻,拿来见我。”众人各自分头去了。甘百善听说,吓的栗栗打战,连牡丹晃的乱动。众人见了,来到牡丹丛中,见一个白面书生,实时扭住,上殿禀报。老者笑容可掬,问道:“你这书生,为何来到此间?姓甚名谁,一一禀来。”甘百善俯伏叩首,说道:“小生乃吉安府安乐村姓甘,名百善,幻游泮水,身入黉门。今日文昌阁会文回来,信步前行,不觉误造仙府,冒犯慈颜。伏乞施恩,释放回家,侍奉双亲,以全子职。”享罢,老者说道:“尔本有仙基,方才检点姻缘,有尔之名,应与龙宫百花宫主有姻缘之分。尔赋性至孝,感动天庭,天赐良缘,一定无移旧后大富大贵,鳌头之亚魁也,可喜可贺。老夫今日惭无礼贺。”袖中取出一股钗钏。非金非玉,非石非宝,不知何名,递与甘百善道:“聊此为赠,日后自有应验。”百善重又伏首叩谢。命仙童将百善送出庄去。行至荼縻架下,不觉一绊跌倒,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想起月下老人赠一股钗钏,伸手一摸,尚在袖中,如获珍宝,佩之于身,不知如何应验。此是后话不题。且说甘员外,闻知崔金龙家破人亡,要将风雨子过继与裴禄荣为子,如今又搬往湖广,多年不通信音,不如叫儿子百善往湖广走一遭,瞧瞧姑母,未尝不可。未知去与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甘百善巧遇良缘

  话说甘员外,闻听姊夫裴禄荣过继了一个外甥,如今搬在湖广,多年不通信音,要叫儿子百善往湖广瞧他姑母。看了黄道吉日,齐备行囊礼物,次日装了车仗行李,带了一个苍头常有福,一个家人宋明(送命),一个书童平安。这宋明膂力过人,素有胆量,一身抢棒,武勇争先。甘员外爱他平日忠心,恐他儿子年幼,路遇奸人,叫他跟去,可保无虞。又嘱咐了一番,然后主仆四人望湖广而去。
  此时冬尽春来,百草萌芽。这甘百善从未出过远门,又见外边风光山景,只觉爽快倍常。在路行程,已非一日。那日来至黑松林,天然将晚,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只见前边有座高山峻岭。山上有一个黑风大王,打家劫舍,短截来往行人。他主仆四人不知高低,来到山前。有几个喽啰拦住去路,说道:“拿买路钱来。”主仆数人吓的打战,惟有宋明全无惧色,手执齐眉透心枪,大声喝道:“大胆的狂徒,擅敢在此发野。”众喽啰那里肯退。这宋明舞动手中枪,结果了一个。这几个喽啰看势不好,急急逃命。这宋明抬头一看,只见山上一军,扎巾戎装,手提双刀,骑着一匹乌锥马。就是黑风大王,率领喽啰巡山查路,来到山坡之间,遇着败回的喽啰,说了一番,这大王紧马加鞭,与众喽啰飞跑而来,来到松林前。见了宋明,就说道:“那里来的无知恶棍,你不拿买路钱就罢了,为何伤我的小卒?势不干休!”宋明道:“你这不法强徒,胆敢剪截路径,强抢行人。今日遇着你宋爷,正要杀绝乌合之众,剿灭你的窠巢,难出我心头之恨。尚敢前来狂獗!”黑风大王听了,不由的火起,仗着寡不敌众,就舞手中刀,迎面杀来。宋明手疾眼快,抡动手中枪,急架相还。一个在马上,一个在步下,战了一二十合,黑风大王有些气力不加。宋明杀得性起,又战了十余合,正要分心刺去,不料黑风大王提马跳出圈外。众喽啰把个宋明团团围住,不能得出。看看天色已黑,气力已乏,到底双手不打四拳,这黑风大王又跳进圈来,把宋明杀了,领了喽啰,前来将行囊车仗推上山去了。他主仆三人听得相交之声,不顾行囊,各先逃命。在黑暗之中,不知谁东谁西,各自散了。等到天明,皆不知宋明死活,你寻我,我寻你。不见了主人,心中又燥,腹内又饥,这苍头勉力前行。走了数里,大路旁边有一个小土地庙,暂且歇歇。听得有鼻息之声,望里一看,不是别人,就是书童太平。即忙叫醒,都说道:“小主人、宋明二人那里去了,如何回去?”二人又寻了一天,也寻不着,只得回去报与员外知道,多叫人来各处找寻不题。
  且说甘百善,原是个大命人,在黑夜之中,吓的魂不附体,不顾车仗人夫,早先跑了。正走之间,似乎有一长者拄杖迎来,携手就跑,耳边听得呼呼风响,一霎时,落在平地。叫了一声,甘百善醒来。百善睁眼一看,长者已去无际,不能前往。心中想道:莫非就是海了。忽然想起:月下老人赠我一钗,不知如何应验?取到手中,只见水分两边,中间一条大路。尽望前行,远远望去,殿阁层迭,楼台参差,宛如玉琢粉装一般﹔若隐若现,如云似雾,高出霄汉。乃龙王之水晶宫也。这日,龙王吩咐众水族道:“明日午时,有贵客临宫,乃江西亚魁甘百善,途中被难而来,直抵龙宫。尔等在龙宫以外,排列两边,迎而进之,不可有误。”龙袖一展,退殿而散。
  这甘百善照道前行,来至龙宫门首。只见两边兵将整齐,欲行又止,趑趄不前。众水族看见甘百善来到跟前,进退无定,众水族皆一膝而起道:“请贵客进宫,若将有待予之至者。”百善听说,纵胆而进,直闯丹墀。只见殿上端坐一位长者,古貌非凡,红袍玉带。甘百善抢行几步,来至滴水檐前,施礼躬身,再拜不起。龙王道:“贵人请起。”百善伏首不起。又道:“昨日受惊非小,何得来到此间?谁人指引?一一讲来。”(问的有声势)然后吩咐赐坐。百善叩头谢坐,坐在东侧,就把中途遇盗的话说了一番,又把梦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赠之钗说了一遍。龙王点了点头,就吩咐集英殿摆宴。又向百善说道:“其中有个因果。昔年尔父救我小女一命,衔恩未报,一也﹔既蒙月老赠钗,撮合姻盟,二也﹔小女与贵人本有夙缘之分,三也﹔贵人今秋大显大贵,高中亚魁,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四也。日后大富大贵,不可言量。可喜可贺,真乃我之乘龙娇客也。”说到这句,百善离坐,端肃再拜而谢。龙王还了半揖,又说道:“须得留下此钗,以为聘币之礼。”百善急忙双手呈上。龙王伸手接来,纳于袖内,也取出璧玉双连环,递与百善道:“永结良缘,百年和好。”百善双手捧接过来,慌忙离坐,叩首谢恩。龙王笑容可掬而说道:“贤契不须多礼。”正言之间,宴已齐备。二人来至集英殿,分宾〔主〕而坐。百善谦逊不敢。龙王道:“一者贤契初进龙宫,二者正当与贤契压惊,理当如是,不必过谦。”百善复又谢过了坐,然后坐下。酒过三巡,菜上五味,说不尽珍馐美味,玉液金浆。龙王告便,往后殿而去。百善展观楼台殿阁,非人间所有。看殿院中,四树参天:珊瑚树,红赤精莹﹔玛瑙树,五彩鲜明﹔翡翠树,翠白分明﹔珍珠树,珠挂满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鸡卵,观之可爱。正观之间,听得龙王出来,各相聚位,再整杯盘。坐之良久,宴罢而起。看看日色将曛,龙王说道:“尔父母盼望甚切,不便相留。”吩咐虾兵蟹将:“送贵人到江西,不可有误。”翁婿二人分别而散。此是后话不题。
  且说裴员外,搬到湖广白虎村居住,自从崔员外将风雨子过继与裴员外为子,只道暮年有靠,与他攻书上学,巴不得日诵万言,中个状元才称心。未知此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裴员外养虎伤身

  话说裴员外到了湖广,住在白虎村。自从崔员外将风雨子过继与裴员外为子,改名既寿。此子心怀不测,情性乖张,自进裴家之门,从未叫过一声爹,也未叫过一声娘。夫妇二人爱如珍宝,疼的割心。每朝饮食,恐其不饱﹔衣服随时,恐其不暖﹔疾病灾悔,恐其不寿。无论大小,莫不虑到。真正爱子之心,无所不至。夫妇二人常常存心:总要另眼看待,恩养胜于亲生的儿子,扶养成人,不枉我夫妇二人之心。(一片真心有何益哉)不得不以父母之心而教育之,免得被人谈说,原不是亲生的儿子。所以待过继的儿子这么样。买的孩子打的狼。他夫妇二人待的儿子好了,方显父母的情肠,不肯落他人的话下。
  话休烦絮,不觉既寿年已九岁,已在南学攻书。巴不的他日诵万言,裴四郎又买了多少的书籍字帖,恐怕误了儿子的工课,用尽心机。(事属枉然)那知这个裴既寿本非父母所生,乃顽石中生出来的。出世之时,风雨交加,性随风雨,凡事忽风忽雨,总是狼心野性。(不肖之子)自小受训教、遵约束,从上学之后,赖学更为神手,打架则奋勇上前,善好拿枪弄棒,与人斗殴打降,不是打张三,就是打李四,惹祸招非,不知父母生了多少闲气。家法重答,棒伤未好,先以忘疼,不知廉耻,亦不足以为耻也。(不顾脸面)谁知读了数年书,目不识丁,自己姓裴的裴字念他个裘字,姓裘的裘字,他偏要念他个裴字,活活把个先生气死。教之不听,管之不伏,不是一块顽石,竟是一块顽铁了。
  且说裴员外,自从既寿进门之后,连年田地失收,费用重大,日渐消耗,不能与儿子上学。虽有薄田,只好自己耕种。叫儿子拾粪、担水、割草、喂牲口,这才不动的来与他上学攻书,尚且不肯念书。叫他拾粪割草,那里肯动。每日在家游手好闲,与这些狐群狗党、三朋四友吃酒赌钱,结交无赖子弟,不近正人君子,把家中东西偷出去,三瓶两不满也就卖了。数年以来习以为常。这既寿身大胆大,暴恶无穷。每日无钱使用,便问他二老要钱。稍不如意,暴吼如雷,如狼似虎,犹如皇粮一般,不与他钱,也不安生。他夫妇二人但求付安,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把个裴员外的家计弄的七零八落。这也罢了,近来与人家妇女眉来眼去,做些苟且之事,色胆如天,肆行无忌﹔与这些无赖子弟朝寻花街,暮宿柳巷。每天要账的围门。
  那日裴员外问既寿道:“你在外边又无正用,少了人家多少钱?天天要账的围破了门。”这既寿把雌雄眼一睁,黑心一横,说道:“我进了你家的门,得了你的什么好处?就该了这点账,还了他就是了,省的明日再来要。又问我做什么!”裴员外听说这话,大怒(不由不怒)道:“你这小畜生,太属无礼!你是谁?我是谁?谬言悖理,无法无天!身当何罪?”既寿又大声说道:“你这个老东西!不识抬举。我风雨子相与的三友四朋、狐群狗党,皆是有名望的,帮倒灶、败坏头、永不富、万年穷,都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穿靴带顶,车马盈门。与你显焕门庭,荣宗耀祖。你我风光,谁人能比?你这个老东西,真正不识抬举!你有多大年纪?没有大我一百八十岁,不过四海之内,什么小畜生,大畜生,拿话来压负我!又没有为非作歹,又未做贼做盗,其奈我乎?”(悖逆已甚)裴员外听到这话,不由的伤心入骨,刺眼血流,(诚伤心哉)不觉一口气顶将上来,把个裴员外活活的气死了。
  谁知这一口气冲了斗牛,惊动了天上一位星君。乃西方太白金星奉了玉帝敕旨,监察人间善恶,驾着云头巡游天下。正行之间,来至湖广。忽见一道怨气临于霄汉,挡住云头,不能前往。是何缘故?太白金星按住云头,望下一看,就知道裴既寿忤逆不孝,将他父一时气死。观之不由的大怒道:“世间那有如此无父无君之流!天地之间,岂所容哉!”驾转云头,回至凌霄宝殿。却有南北二斗星君在殿,考核人间善恶祸福因由。这太白金星执笏撩袍,俯伏丹墀,启奏玉皇大帝道:“臣太白金星启奏陛下:臣自奉圣上敕旨,稽察人间善恶,行至湖广,有裴既寿忤逆不孝,将他父裴禄荣一时气死。情由一一细奏,伏乞圣鉴施行。”玉帝闻奏,勃然变色,大怒天威。说道:“天地之间竟有如此无父无君、无法无天之流!弥天大恶,罪该万死。莫非偷生人世,作恶万端者乎?”即命南斗星君查簿一看。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南斗星君忙将生簿取来,乃天地神人鬼,昆虫毛羽鳞。十部之中,并无此名。再查异类四簿,乃化生、寄生、托生、偷生。查至偷生部中,有蝙蝠死而附于无根山顽石之上,顽石借魂气为灵,魂气借顽石为质,相依为命,应在乙酉(一有)年壬申(人身)日顽石生胎现世。虽有人身,而无人心,诚狗彘之不如也。今在人世十六年矣。只知其生之日,未知其死之罪(岁)。奏罢,又命北斗星君将死簿翻阅。查得裴既寿应在十六岁阳命该绝。未敢定罪,仰祈圣鉴施行。
  玉帝闻奏,怒气未息,说道:“恶贯满盈,罪在不赦!命天雷击死,使其天不容,地不载。天理昭彰,警勉人间不孝之子可耳。”三位星君又奏道:“此等异类,原非人类所比。且雷部锤忤乃天庭之物,不可亵渎。犹恐秽污神器,难返天庭。臣等鄙意,既已石中而生,莫如令其石中而死。与天诛地灭者,有何异哉?”奏罢,玉帝道:“准卿所奏。”命太白金星前去消此孽案。又发旨意一道:“仰十殿闫君:待裴既寿消灭之时,将其魂魄摄至阴曹,游遍地狱。百般刑具,俱要全施。令其受尽苦楚,然后下十九层黑暗寒冰地狱,永世不得人身。钦此钦遵。”玉帝又问道:“裴禄荣为人如何?”大白金星奏道:“仁慈好善,阴骘无亏。”玉帝又向二斗星君道:“查裴禄荣寿限多少。”南斗星君即将生簿一翻,奏道:“查得裴禄荣今年花甲方周,其妻甘氏今年五十六岁矣。”然后北斗星君又将死薄一看。奏道:“裴禄荣寿限应在八十八岁而终﹔其妻甘氏应在八十四岁而终。”玉帝闻道:“养子无济,六十无儿,令其夫妇各增寿一纪。钦此。”龙袍一展,各自退朝。这太白金星重又驾起云头,来至无根山。落下云头,就有山神土地五方揭谛,俱来参贺,各相施礼。太白金星备说一番,嘱付已罢。顽石亦点头领会。只等裴既寿到来,将他消灭无踪,了此孽案。这且不言。
  再说甘氏安人在后堂听得吵嚷之声,知道又为这逆种不良,慌忙前来一看。只见员外僵卧榻上,气息全无。掐定人中,将姜汤灌下,即问既寿道:“尔父并无疾病,为何顷刻而亡?死的不明,所为何事?”既寿道:“他不知好歹,我说了几句正话,倒把他喜死了。(是何言哉)并无别事。”安人道:“尔每每抵触父母,冒犯爹娘。虽无父母之情,也有养育之恩。养育之恩,胜于亲生父母之恩,尔不思饮水思源,知恩报恩,悖道不仁,暴恶无穷。本非父母,竟是冤家,岂非恩将仇报,养虎伤身,窃恐天理难容。”这安人哭哭啼啼,悲咽不已。话未说了,这既寿言不入耳,久已出去了。良久之间,听得员外嗳唷一声道:“气死我也。”苏醒过来。只见安人坐在身旁,员外就把方才逆种诋触的话说了一番。他夫妇二人齐声骂道:“崔金龙,崔金龙,先抽你的筋,后剥你的皮,也不称我的心!(害人不浅)你拾了一个风雨子,死了两个亲生儿,败了你的家,不该把个败家子、害人精、白虎星、消耗神、冤逆种、忤逆儿偏偏来害我,白虎照命,白虎临门。岂不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如此不白之冤令人寒心刺骨,血泪交流,良可叹也。
  且说既寿把个裴员外几乎气死,安人正在深斥之间,既寿不耐听,早先一溜烟跑了出去,与三朋四友游嬉为事。次日,有人纷纷上门要钱者。嫖钱、赌钱、大烟钱,种种不一。众人大声喊叫:“裴既寿!裴既寿!”裴员外听得外边有人喊叫,不知何事,来到大门间。问道:“你们做什么的?”众人说道:“问既寿要钱的。”裴员外听了,又气又恼。说道:“你们问他要去。那怕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家中也不问。”员外虽然如此说,心中还望既寿改过从善。即与安人说道:“此子越大越无知。身大胆大,在家又不能安分,不如叫他习业生意。人有一技,可以养身,乃一生之根本。远离家门,省得与这些狐群狗党做不出好来。”次日与他三哥商议。裴三员外道:“前日有广东金珠宝贝店的东家,姓广,名招财,来采办金刚钻,店中正要一个学生。明日向他举荐,一同到广东,倒是一个好机会。”二人商议明白。次日三员外一说就成。数日之间,货物办齐。这广招财与裴既寿一同往广东而去。二人进店安下。这裴既寿进店之后,人地渐熟,结交风流子弟,游手好闲者,意密情投。皆是虚情假意,专工花街柳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把个裴既寿引诱上了嫖赌二字,恣意继横。数月以来,偷取金珠宝贝,做了风花雪月。东家不愿意,裴既寿立脚不住,跑回家来了。把个裴四员外气阻神伤,恼恨非常,杀不的,剐不的,莫可如何。这既寿到家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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