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八面锋 - (TXT全文下载)

庶之义,长幼之序,非不明也,如其蔽而不察何?四老人者,高祖素知其贤而重之。此其不蔽之明心。故因其所明而及其事,则悟之如反掌。且四老人之力,孰与张良群公卿及天下之心?其言之切,孰与周昌、叔孙通。然而不从彼而从此者,由攻其蔽与就其明之异耳。赵后爱其少子长安君,不使质于齐。此其蔽于私爱也。大臣谏之虽强,既曰蔽矣,其能听乎?爱其子而使子富贵长久者,其心之所明也。故左师触龙因其明而导之以长久之计,故其听也如响。在《易?坎》之“六四”曰“纳约自牖”。约,所以进结其君之道也。自牖因其明也。二子之言,其知坎之“六四”欤?

四十一 救弊毋为目前之计
人有居于河濒者,一旦水至,彷徨四顾,莫知所为,于是毁室徙薪四塞之。有家人失火者,仓皇卒迫,乃举其所有之金帛器皿,投之烈焰而扑之。然是人也,能解目前焚溺之患,而退有失所焚溺之忧。前患方去而后患继生,则以其所一时苟且不思而为目前之计故也。弊之在天下,固不可以不救也。然吾观自古君臣之救弊,往往旧弊未除,新蔽复作者,无乃蹈于焚溺之失乎?赵广汉之治颍川也,恶其俗之朋,设筒以招讦讼,行诡谲以起怨仇,务使其民为不朋而已。不知朋党之祸去,而告讦之祸复生也。唐明皇之讨安史也,知天子之兵弱而不能制,于是倚功于节度、结援于回纥之祸复作也。汲汲于救一时之弊,而不为安全经久之计,祸患之相仍,吾亦不知其所终矣。雍按:“回纥”下有阙文。

四十二 天下之事不能两全
天下之事不能两全也。仰观乎天,夏涝而秋旱;俯察乎地,丘夷而渊实。在天地犹不能两全其所不可全之利,而况于人乎?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故欲生而毋望乎义,欲义而毋爱其生。二者不可兼全也。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故欲富则不必言仁,欲仁则不必言富。两者不能以俱大也。事之不能以两全,类皆如此。昔者尝怪宋襄公泓之战,而欲不重伤。子鱼曰:“君未知战。今之者,皆吾敌也……,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恶重伤,则如勿伤。”夫既欲杀敌,又欲不重伤,是襄公欲全其不可全也。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不利于君。”公曰:“苟利于民,孤之愿也。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利于民也。民苟利矣,迁也。”夫既欲利民,又欲利君,是邾人欲全其所不可全也。是以贤君之有为于天下,将以便民,则不敢求以便己;将以裕民,则不敢求以裕国。以(己)〔民〕与国,国可后也。势有所不能全也。哺一雀而十虫损,爱一牛而一羊死。既欲便民,又欲便己;既欲裕民,又欲裕国:虽圣人有不能矣。

邓攸舍己之子而负弟之子以趋。盖弟之子欲全,则己之子不可不舍也。屈突通攻王世充而不顾二子之死。盖己欲徇其公,则不可复顾其私也。燕昭王爱乐毅而斩其淫者,令其心则小有所不足爱也。唐明皇谓己虽瘠,天下必肥。利于民,则己有所不求便也。

四十三 利在一时害在万世
方汉宣帝时,大司农耿寿昌奏立常平法。籴三辅近郡粟以给京师。岁省关东漕六十三万人。又曰:“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价而籴,贵则减价而粜。”当时民皆便之。寿昌至爵为通侯。而萧望之乃非之。元帝时,在位诸儒又非之,并与盐铁愿罢,以为毋与民争利。元帝亦听用其说。终汉之世,不行一常平也。寿昌既以便民,而望之诸儒乃以为与民争利。愚于此未尝不窃疑之。及为之反复其故,而参之以当世之变,然后始知望之诸儒之议,果非迂阔而不切事功者。

盖君子之于天下,法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弊。事固有利在一时而害在万世者。彼常平之法,大抵利于丰稔而不便于荒歉之岁。而神爵、五凤间,谷石五钱,县官常增价而籴之,岂不便于民?及元帝即位,谷石乃至三百余。丰凶之不常,如此而官吏奉行,所谓增价损价,安保其必如寿昌乎?《禹贡》之法,在禹行之则善。其后也,莫不善于贡矣。盖禹虽立为九等,然有所谓错出者,故能无害。后世执之以为常,不复知所除,则其病民为始甚。今使县官与民为市,倘非贤官吏,大率皆知责其所入之多。所给之直,未暇问也。就使增价而籴,亦有其名耳。给直不时,使民诉而得之,往往费一而得二。所增何补?望之之说曰:“筑仓治船,费直二万万余,有动众之功,恐生旱气,民被其灾。”望之之非寿昌不在是也。曰:“寿昌习于商功分铢之事,其深计远虑,诚未足任。”愚独谓此语最为得之。侧闻国朝熙宁中,司马温公论青苗之弊,因曰:“太宗皇帝平河东,立和籴法。是时斗米十余钱,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之患。臣恐异日之青苗,犹河东之和籴也。”望之之意,得无与温公类乎?

四十四 致治非难保治为难
天下非未治之可畏,已治之可畏也;非未安之可忧,已安之可忧也。方天下之未治未安,为士者相与讲治安之术而为学,为公卿大夫者相与进治安之术而为忠,为人主者则又日夜求治安之术而为政。上之所以焦心劳思,下之所以进计献议,无非治安之是图也。故天下非未治之可畏,非未安之可忧也。天下治矣,而可畏始生;天下安矣,而可忧始生。士不知讲治安之策,公卿大夫不知进治安之忠,人主又不知求治安之政。上下相从于逸乐,中外相忘于闲暇。治不知所以保其治,安不知所以固其安。天下之治安,始有不足恃者矣。

愚不暇远引旁取,姑取春秋齐桓公之事以言之。齐侯自庄公十三年北杏之会,至僖九年会于葵丘,衣裳之会,凡十有一也。自僖八年洮之会,至十六年会于淮,兵车之会,凡四也。齐侯图伯之心亦勤矣。然方邵陵之师未举也。贯泽之会,齐侯不以伯主之尊而与江、黄之微者盟。其汲汲于伯功之成,何如也?及其邵陵之师既举,而齐侯向日之心始荒矣。陈大夫一谋不协,其身见执,其国见伐。黄人被兵守城,更历三时。告命已至,而援师不出。意骄于葵丘之盟,礼失于阳谷之会。狄入王畿而不能伐,大夫救徐而诸侯不行。是以狄人窥伺中国,今年侵卫,明年侵郑。淮夷亦取于病杞,而不忌圣人。谨而书之,以志其侈心之动,而伯业之始衰也。故尝以为齐之伯成于邵陵,而亦败于邵陵。使桓公返自邵陵之后,而不忘前日贯泽之会,则夷狄之畏服,而中国之尊安,宁有既乎?以桓公之事而论今日之事,愚是以知未治未安之不足忧,已治已安之为可忧也。

卷  八
四十五 用重刑者惧人之玩
昔者观《书》至于《尧》,未始不惑之也。共工之庸违知之矣,而去之不以时。四岳举鲧,帝曰不可,而四岳犹曰试鲧,尧听之,未害也。鲧用而无成,则四岳之责也奚辞?而尧不加。夫知其庸违而纵之,不若未知之犹惮也。责之无辞而难之,则是苟有辞者莫得而诘之也。宜去弗去,宜责弗责,亦莫以厉天下者。盖尝为之深思其故,而后得其说矣。天下之人,不可轻以刑示之也。彼其未见吾刑之初,惟闻有所谓刑之名,而未见其为刑之实。故其心常凛然行乎不可测知之中。及其既以刑而示之,则向之所闻,今其身履之矣。彼将以为是亦无所可畏也。于是乎玩心始生。尧之不轻于用刑,其亦惧人之见吾刑而有玩心乎?盖至于舜一旦取四凶而诛之,刑虽不为过,杀虽不为惨,而天下之人始见刑矣。夫民日之所闻,至于是一日而见,则已久矣。虽杀犹将玩之,况未至于杀乎?其刑止于如此,其罚止于如此。吾既见之矣,是不足多畏也。故舜之后为商周,商周之后为秦,秦之后为汉,刑罚愈严,杀戮愈众,而民愈不知畏者,其见之非一日也。

呜呼!婴儿之在襁褓也,一呵一叱而知惧。其久也,鞭朴日加焉而恬然,惧心不生。彼固知其止于如此也。三代之后,吾尝有爱于汉文帝之治。吴王不朝,赐之几杖。张武受赂,赏以金钱。深有得于尧不轻用刑之意。夫不朝而赐之,受赂而赏之,宜若畏懦委靡,而不足与有为矣。而文帝之意则以为二人之罪固可罚也,而吾之威不可轻以示人也。不轻于示人,而使之常不见吾所以为刑之实,则天下之人未知吾君之刑何如,而玩心不萌矣。宽其刑于一人,而去其玩于千万人。若文帝之术,正尧之遗意也。嗟夫!渊壑之深,望之黯然而不知浅与深。有一人焉探而涉之,则必有一人焉从而继之。何也?以其深浅之既知也,不知则不敢继矣。

四十六 法无善恶在人所用
古语有之:“柳下惠见饴,曰:‘可以养老。’盗跖见饴,曰:‘可以粘牡。’”饴,一也,而或以养老,或以粘牡。善恶惟其所用也。宋人不龟手而,吴人得其方而列地封侯。不龟手之药,一也,而或以封侯,或以。小大唯其所用也。法之在天下亦然。常平之法,古人用之便民,后世则以是而取利。荐举之法,古人以是而进善,后世则以是而招权。岂惟二者而已哉?凡今之法亦莫不然。曰铨选也、堂除也,法之见于吏者然也。曰乡兵也、差役也,法之见于民者然也。学校贡举之法见于士,屯营府卫之法见于兵。是数者法之孰为美,孰为恶;孰为小,孰为大:此惟人所用尔。用之美则美,用之恶则恶。小用之则小,大用之则大。譬之雨露之在天,梧得之以养其柯条,荆棘得之以养其芒刺。譬之财富之在人,贤者用之则养其身,小人用之以丧其生。岂有美恶、小大之辩哉?顾人不能无美恶、小大之异耳。昔苏文忠公通守钱塘,是时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少安。呜呼!以不便民之法,而善用之者,犹足以安民,况于法之果便者乎!

夫子以诗礼为过庭之训,而或者用之以发冢。诗礼岂发冢之资乎?焦延寿专精于《易》,而京房得之以杀身。《易》岂杀身之具乎?譬之于火,用之爨釜则为善,用之燎原则为恶。然何尝有二火哉!譬之于水,用之以溉田则善,用之以灌城则为恶。然曷尝有二水哉!

四十七 行事虽同心术则异
尧舜之逊,逊也;子哙之逊,亦逊也。夷齐之廉,廉也;仲子之廉,亦廉也。汤武之仁义,仁义也;而徐偃王、宋襄公之仁义,亦仁义也。然尧舜之逊、夷齐之廉、汤武之仁义,当时行之则见其利,后世行之则大其美。至于子哙之逊、仲子之廉、偃王宋襄之仁义,当时无所利,后世亦无所美。世固岂以成败论人物耶?是不然。尧舜汤武之君,夷齐之臣,其心纯于为道,子哙、仲子、偃王、襄公之徒,其心纯于为名。为道则率性而安行,至诚而不息。为名则非出于其性,非本于真诚,勉强矫激,苟可以得名而已。是其行事虽同,其用心则异矣。故夫君子之论人,要当观其心术,不当即其行事。王衍之不言利,与孟轲同;桑弘羊之言利,与刘晏同。弘羊之均输,即太公九府之遗意。

四十八 才与法合不患其密
引绳以正直,欲去绳者,必其不直也。持鉴以照妍丑,欲弃鉴者,必其不妍也。设法以举贤俊,欲废法者,必其不贤也。何者?直与绳合,则亦不知有绳;妍与鉴合,必不知有鉴;才与法合,则亦不知有法。愈密矣,则使愈见其宽。愈难矣,则使愈见其易。今世贤良之选,欲试以奇篇奥帙,而议者每惧贤良之沮格。进士之举,欲试以经术词章,而议者每病进士之难兼。吏部之铨量,欲试以身、言、书、判,而议者每虑选举之苛碎。此愚所未喻也。鲁之儒者举国,哀公下令,而儒服者一人。(切)〔窃〕意其下令之初,鲁国皆惧,而一人之真儒,固自若也。齐人吹竽三百人,齐君好别吹之,而(东)〔南〕郭遁去。(切)〔窃〕意其别吹之初,(东)〔南〕郭自惧,而其余之能吹者,固自若也。

四十九 不以或然而废常然
理有常然,而事有适然。固适然之事而疑常然之理,智者不由也。历数天下之事,出于常然者十之九,出于适然者百之一。以一废百,奚可哉?四凶之奸,天下之大恶也。舜不以四凶之恶而不举元凯者,以四凶为适然也。管蔡之罪,天下之大变也。周公不以管蔡之变而不封懿亲者,以管蔡为适然也。苟持不必然之事,而夺必然之理,则物物可畏,人人可防。其心焦然无须臾宁矣。君人者固有常体。操至公以格天下,合此者升,戾此者黜,向此者擢,犯此者刑。初未尝容心于其间。故有谴怒而无猜嫌,有疏斥而无疑贰。上无永废之人,下无自绝之志。此固君人者之常体也。

昔者尝怪西汉七国之变而摈斥同姓。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惟得衣食租税,不为士民所尊,则是以七国之适然而废亲亲之常然也。光武以新室之祸而不假宰相相权,以吏事责三公,而以司隶校尉督察之,则是以新室之适然而废公卿之常然也。唐德宗时,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而帝心始疑,不复倚仗文臣,则是以二儒之适然而废用儒之常然也。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以为耕田之可废。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废此哉?

五十 事有出于法度之外
论天下之事,出于法度之外者有三:一曰气,二曰意,三曰心。祖龙之师并六强国、项羽之兵破五诸侯者,气也。和缓之医不论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者,意也。郢人之斤运若成凤、梓庆之锯见犹鬼神者,心也。

五十一 善念无力则为恶胜
楚之共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管苏与我处,常忠我以道,正我以义。吾与处,不安也。”鲁隐公矢鱼于棠,臧僖伯谏之不从。及其卒也,则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夫共王既爱管苏之道义,是固知其为贤者矣,而反不安之,何也?隐公既以厚葬报僖伯,是固知其忠谏矣,而反不从之,何也?盖人君当使气听命于心,不当使心听命于气。气听命于心,则心有所为,气不得而遏之。心听命于气,则气有所向,心亦不得而禁之。

人君岂不乐安存而恶危亡、好礼仪而耻过失?惟其一心之力不能以御气之悍,故心知其为善矣,而制于气,而不能行。心见其为贤矣,而制于气,而不得用。嗟夫!此汉武帝、唐明皇之所以不克其终也。“画衣冠,异章服,而民不犯”,是言也,实出于武帝之口,则帝非不知刑之所不当用也,而罔密文峻,穷治刻骨。愚以为此非武帝之心,武帝之气使然也。韩休敷陈治道,多讦直。“我退而思天下,寝必安”,是言也,实出于明皇之口。则帝非不知休之为贤也,而不终岁而逐之。至于知林甫之妒贤嫉能,则相之终其身。愚以为此非明皇之心,明皇之气使然也。心胜气则心为主,气胜心则气为主。此二君之天资卓绝,岂有明知其不善而犯之?盖其善念无力,而恶念为之日胜。故其心有不能以自立也。然则如之何?曰:大人君子苟能于此进格心之说,使之以志御气,以礼制欲,以道胜情。涵养既久,锻炼既熟,则尊所闻,行所知,庶乐可以次举矣。

五十二 不以小节伤国纪纲
昔者尝观汉文帝即位之初,朝而问宰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也。“天下钱谷一岁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也。以问丞相平,平曰:“各有主者。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文帝称善。勃竟惭而免相。愚读史至此,切知文帝之用人未尝不谨于能否之辨。及观《张释之传》,上登虎圈,问上林尉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对甚悉。文帝欲拜啬夫为上林令,以释之一言而遽止。夫上林尉之不能对,与周勃之不能对,一也。虎圈啬夫之能对,与陈平之能对,亦一也。今也周勃以不能对而见罢,而上林尉无所责;陈平以能对而见称,而啬夫无所赏。岂文帝至此而悟耶?盖尝为之深思其故,而后得其说。夫人主之有为于天下,其纪纲不可不存也。纪纲之所系,虽一阶一级之若可轻、奇才异能之若可喜,吾不以其所轻者而畀其可喜。以其所轻而畀其所喜,其始虽若未甚害,至于考其所终,稽其所弊,则下者争图其上,言者竟出于其位,而纪纲之始大坏也。彼决狱钱谷之数,一相知之,一相不知之,则去一而取一,诚未害也。若夫上林尉之不能对,而啬夫越职而对,文帝亦越而迁之,则凡有才者思奋其才,辩者思逞其辩,卑者欲逾尊,疏者欲逾戚,所谓图上出位之风,始不可遏矣。故吾宁屈天下之才,而不敢不存国家之纪纲。元、成以来,虽无足道,然犹能世守汉之家法。方元帝时,华阴守丞上封事,荐朱云为御史大夫。朱云之忠,诚可以大用也。然一守丞之微,非可以荐御史大夫者: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大纲小纪之所在,必于此而坏矣。匡衡所谓“欲以匹夫徒步之人而超九卿之右,非可以重国家而尊社稷”。其知纪纲之说欤?其得释之之遗意欤?

五十三 士量力而趋于其事
天下之患,(每)〔莫〕大于不量其学力之所至而妄施之。夫使之皆得量其力之所至而无过于其望,则疑忌怠惰而无志。孰知夫天下之事,其为之蹇浅而无成、致之疏鲁而多败者,其患又自夫不量力者来欤!管仲之相齐,固知力之可以周旋于齐也。过此者,吾力之所不及也。彼其纵声色、逸子女,世皆讥之,而不知非仲力之所多也。子产之相郑也,固知吾力可以从容于郑也。过此者,吾之所不能办也。彼其铸刑书,不能定迁,世皆讥之,而不知非产力之所及也。夫使去声色、彻子女而又能不以邪而间贤,与不为刑辟、能定迁而又能措国于无事,夫岂不善?则亦先王之政也。二子其难之,独何欤?夫固曰:“量力而动,其过鲜矣。”学不足以克之,而强揠之以就事。吁!其危哉!古之君子,其以志而加诸事,以身而任诸人,所以为而成,动而功,而无旷败不满之处者,惟其度吾力之所至而计其后之所成,而后为之。则为之时与成之日,皆可以(遂)逆知(其所为)而无后悔。

无李广之才,则(省)〔治〕文书,击刁斗莫若为程不识。无孔门高弟之才,则学诗学礼莫若为伯鱼。乌获之力,弛而不用,遇盗而三揖之,则盗知服矣。无乌获之力,遇盗而揖则死矣。

五十四 不可为而为之则凶
人皆曰:“士君子立人之朝,有犯无隐。缄其谋而不泄,遁其才而不耀,避世者之为也。而谓人臣可以为乎哉!”嗟夫!人臣固不可以为此也。然而事固有不可得而为者。冒而为之,则亦自祸而已。故夫天下之患,莫大于不可为而为。可为而不为者,次也。昔霍将军用事,田千秋为丞相,事事决于光。光为言千秋曰:“惟将军留意,即天下幸甚。”终不肯有所为。宣帝躬亲万机,张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幕府长史。有讥其不进士者。安世曰:“明主在上,贤不肖较然,臣下自修而已,何知士之进耶?”且千秋岂不知事者?安世亦岂不乐收进贤之美誉也哉?盖分霍光之权以逞其才者,争之端而嫌隙之所以开,犯宣帝之所忌。吾见其身之殆,而无益于国也。在《易?坤》之“六四”曰:“括囊无咎无誉。”《象》曰:“‘括囊无咎’,谨不害也。”当霍光、宣帝之时,二子而不括囊,其不危哉?

卷  九
五十五 刚强生于柔弱之余
《易》至于《坤》之“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夫“六二”其才则柔,其德则中,其性则顺,其居则正,宜若偷懦畏逊,而不值得与有为矣。然其动也,内直而不挠,外方而不谀,而足以立天下之大功。是果何为而然耶?盖天下之理,强不立于强,而立于弱;勇不成于勇,而成于怯。大风起于木;炎炎之火不生于阳,而生于阴。彼“六二”之体,以中而养柔,以正而养顺。其养如此,其发固如此。所谓盛德之至,动容周旋而中者也。是故真忠立于舒徐,至忍生于卑逊。赫然发愤躬戎服御鞍马者见于清净玄默之主,绛衣大冠见大敌而勇者,亦谨厚柔顺者为之。

呜呼!孰谓夫敛形不张而退然如怯者,非大勇之所在乎?岂惟人君之养勇者如此?(惟)〔人〕臣亦然。赵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呐呐然如不出口。所贵者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人,生不私其家,死不属其子。张子房状貌如妇人,卒为帝者师。段(文蔚)〔太尉〕俯首拱手,言气卑弱,笏击朱,英烈与秋霜争严。故夫天下之人,不可以形窥也。自今观文帝光武之君、赵文子张子房、段(文蔚)〔太尉〕诸臣,必谓其委靡怯懦,不足与集事,而大功业一旦勃然而为之,人果可以形窥哉!

五十六 吏爱民则民亦爱吏
古之为吏者,无所忌于民;而为民者,亦无忌于吏。吏民不相忌,故其情通而意协。情通则无乖阻,意协则无斗争。古者郡邑之间,吏不猜民,民不疾吏,欢欣怡愉,如父子之相信、兄弟之相爱。平时追呼号召,未尝至于民之门;而鞭朴笞棰,亦未尝切于民之肌肤间。则出入阡陌,劳来劝相,以勉其耘耔蚕织之事。然而其色温然而不厉,其辞委曲而不径,若有以伤民之情者。故民之于吏,依依切切,常有恋慕感悦之意,出力以供其衣食,虽甚劳而不辞。及无事之时,则又为补葺其宫室,以庶几其无虞于风雨鸟鼠之害。

昔尝读《诗》而至于《七月》之篇,则见其吏民之情,相爱相亲,恺悌慈祥,无纤毫龃龉格之态。故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止。同我妇子,彼南亩,田至喜。”又曰:“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其情亦可见矣。以为未也,又曰:“七月鸣,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四月秀,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绩以为己裳,而公子则以玄黄;貉以为己裘,而公子则以狐狸。盖其不敢爱其身,而爱其吏者如此。当是时为吏者,优游泮奂,得以尽其志;而为民者,勤朴谨厚,得以安其生。虽有很戾无亲之人,咸有所慕悦,而不肯疾视其上。盖自秦商君设法,以禁乎吏民,而其情遂泮涣离散,而不可复合。平居吏之视民,惴惴如视其仇雠,民亦得间以肆其忿以毒吏。盖至于秦始皇二世之际,郡县之吏,屠人之父,戕人之子,暴骜惨毒,假天子之法令,以济其凶。及夫刘、项、胜、广之变,则奋然刃于郡县之吏者,不可胜数。盖其势之相激,有不得不然者。

五十七 公私两便则为良法
法之在天下,惟公私两便者,良法也。便于公而不便于私,非法也;便于私而不便于公,亦非法也。桑弘羊固尝行均输之法矣,然于公则便之,于私则未便也。故七福求退,贾谊所以言其非。(切)〔窃〕观今日之法,籴于民而用夫所谓楮币者,此亦一利也。然愚不知止以利官欤?以利民欤?止以利官,恐非朝廷所忍为也;利民则未见利于民。何也?所用之于民,亦用之于官,则上下均利也。今也籴则用之于民,至两税之输,而民以与官,官不受。与官而官不受,则民持此将焉用之?

五十八 治世之灾皆为祥瑞
先儒尝论鲁桓公三年之有年,宣公十六年之大有年。以为十二公多历年所,(有)务农重谷。闵雨而书雨者。岂无丰年而不见于经者?是仲尼于它公皆削之,而二公存而不削者,以其获罪于天,宜得水旱灾凶之谴,今乃有年,则是反常也,故以为异而特存耳。由是推之,则凡宜灾而祥者,祥亦灾也;宜吉而凶者,凶亦吉也。商季之大雀、秦之大稔、后赵之苍麟,前史特书之者,皆所以纪异也。尧之水、汤之旱、大戊之桑、成王之雷电以风,《诗》、《书》备载之者,亦所以纪瑞也。
盖趣亡之国,君臣上下相从于昏,而嘉祥美瑞,方间见而迭出,是天时益荒其志而夺其魄也,不祥莫大焉。至于治安之世,中外宁而事简,上下安而心逸。时有以警惧之,则君臣之间,益修其德,益隆其治,而天下以安。夫是以维持永保于无穷。斯其为祥也大矣。

五十九 用人不可以仓卒责成
司马温公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法也宽,其责成也远。故鲧之治水,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然后赏其功。非若京房、刘邵之法,校其盐米之末,责其旦夕之效也。苏文忠公曰:“吏人与民,犹工人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龃龉而不相得。是故虽有长材异能之士,朝夕而去,则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汉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时,以为任人不可以仓卒而责成功。又其三岁一迁,吏不为长远之计,则其所设施,一切出于苟简。”至哉斯言!夫世之君子,苟有志于天下,而欲为长久之计,则其效不可朝夕见。其始若迂阔,而其终必将有所观。今期月不报政,则朝必以为是无能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甚可惜也。

夫事之有所建立,其始固有不快人意,而为其所沮,必至于持久而后见其效者。赵充国上屯田便宜策,公议是其计者十之三,而宣帝从之。留屯三年,则先零罕开之属,不战而自毙;左雄立限年举法,胡广之徒相继上书驳其议,幸而顺帝右之。雄在尚书三十余年,天下不敢妄选,号为得人。事之持久而后见效,类皆如此。必若当时见沮于议者之口,其亦何能有所成哉!

六十 法本便民反以害民
天下之法,本欲便民,而反以害民者,夫岂一端而已哉!乡兵之法,本为民之防;而其弊也,操戈带甲,群噪聚斗,横行于里闾。市粜之法,本为民之利;而其弊也,配户督限,迫蹙平民,有甚于租赋。保伍之法,所以联比吾民,堤防盗贼;而其弊也,差役不均。执役之家,至于破产。天下之法,本无弊也,行之非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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