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集释 - (TXT全文下载)

。”《尚书微子篇》曰:“小民方兴。”《史记宋世家》作“并兴”,是“方”、“并”同义。友朋自远方来,犹云友朋自远并来。曰友曰朋,明非一人,故曰并来。然则“有”之当作“友”,寻绎本文卽可见矣。今学者误以“远方”二字连文,非是。凡经言“方来”者,如《周易》“不宁方来”,《尚书》作“兄弟方来”,义皆同。
  
  【余论】《论语述何》:《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才乎?”《记》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友天下之善士故乐。”阮元《揅经室集》:此章乃孔子教人之语,卽生平学行始末也。故学必兼诵行,其义乃全。《注》以习为诵习,失之。朋自远来者,孔子道兼师儒。《周礼司徒》师以德行教民,儒以六艺教民。各国学者皆来从学也。盖学而时习,未有不朋来。圣人之道不见用于世,所恃以传于天下后世者,朋也。潘氏《集笺》:《史记孔子世家》云:“定公五年,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卽“有朋自远方来”也。
  
  按:阮氏、潘氏此章贴孔子自身说,虽系创论,但非别解,故入之《余论》中。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考证】《礼哀公问》:“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白虎通号篇》:“或称君子者,道德之称也。君之为言,羣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
  
  【集解】愠,怒也。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凡不载何人说者,皆何晏之词。下仿此。)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有二释:一云:“古之学者为己,已得先王之道,含章内映,他人不见知而我不怒也。”一云:“君子易事,不求备于一人。故为教诲之道,若人有钝根不能知解者,君子恕之而不愠怒也。”又引李充云:愠,怒也。君子忠恕,诲人不倦,何怒之有乎?明夫学者,始于时习,中于讲肄,终于教授者也。
  
  按:《晋书文苑传》:“充字宏度,江夏人。官著作郎。”《七录》载充《论语释》一卷,至隋已亡。《隋书经藉志》别有《论语》十卷,晋著作郎李充注。《唐书艺文志》并同。而《宋史艺文志》不载,今佚。玉函山房有辑本二卷,兹录之以备一家。
  
  【集注】愠,含怒意。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
  
  【别解】王衡《论语驳异》:罗近溪谓“愈学而愈悦,如何有厌;愈教而愈乐,如何有倦;故不愠人之不己知者,正以其不厌不倦处”。此却说得好。《论语补疏》:《注》言“人有所不知”,则是人自不知,非不知己也。有所不知,则亦有所知。我所知而人不知,因而愠之,矝也;人所知而我不知,又因而愠之,忌也。君子不矝则不忌,可知其心休休,所以为君子也。《后汉儒林传》注引《魏略》云:“乐详字文载。黄初中,征拜博士十余人,学多褊,又不熟悉,惟详五业并授。其或难质不解,详无愠色,以杖画地,牵譬引类,至忘寝食。”毛奇龄《四书剩言》:《论语》“人不知而不愠”,《孔疏》原有十义:一是不知学,一是不知我。今人但知后说,似于本章言学之意反未亲切。何平叔云:“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其云“有所不知”者,言学有所不解也。“君子不怒”者,犹言“君子易事不求备”也。盖独学共学,教人以学,皆学中事。夫子一生祇学不厌,教不倦,自言如此(见《默识》节),门弟子言如此(见《公西华》节),后人言如此(见《孟子》),故首章卽以此发明之。
  
  按:此本李充之说,《皇疏》取之,然实不如《朱注》之长。刘宝楠云:“教学之法,语之而不知,虽舍之亦可,无容以不愠卽称君子。此注所云不与经旨应也。”
  
  【余论】《朱子语类》:人不知而不愠,自是不相干涉。己为学之初,便是不要人知,至此而后真能不要人知尔。若煅炼未能得十分成熟,心固有时被其所动,及到此方真能人不我知而不愠也。又曰:不愠不是大怒,心中略有不平之意便是愠。此非得之深、养之厚者不能如此。鹿善继《四书说约》:说乐不愠,向非于人所不见之地有内省不疚之功,何以如此真切,如此超脱?此章是孔子自写生面,全重时习。盖本心难昧,未尝不知修持,祇转念易乖,学而易厌。时习则功夫无问,本体流行,深造自得,欲罢不能,说可知矣。张履祥《备忘录》:朱子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不知岂特为人忽易而已,甚者贱辱之,咎责之,怨恶之,无所不至。舜之于家,文于朝,孔孟春秋战国之世,一时父子兄弟君臣朋友其孰能知之?当时而能不愠,岂非甚难?非甚盛德,何以履之而泰然乎?何义门《读书记》:此与《中庸》“遯世不见知而不悔”同意,非谓世无见用者也。此对上说、乐十字,故云不愠。《中庸》对上“半涂而废”,故云不悔。《揅经室集》:“人不知”者,世之天子诸侯皆不知孔子,而道不行也。“不愠”者,不患无位也。学在孔子,位在天命。天命既无位,则世人必不知矣,此何愠之有乎?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者,此也。此章三节皆孔子一年事实,故弟子论撰之时,以此冠二十篇之首也。二十篇之终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与些始终相应也。
  
  【发明】梁清远《采荣录》:《论语》一书,首言为学,卽曰悦,曰乐,曰君子。此圣人最善诱人处,盖知人皆惮于学而畏其苦也。是以鼓之以心意之畅适,动之以至美之嘉名,令人有欣羡之意,而不得不勉力于此也。此圣人所以为万世师。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考异】《论语释文》:“弟”,本或作“悌”。下同。皇本作“悌”。邱光庭《兼明书》亦作“悌”。
  
  【音读】武亿《经读考异》:近读并以“其为人也孝弟”为句,愚谓“其为人也”当绝句,“孝弟”连下“而好犯上者鲜矣”读,语势自顺。
  
  按:《诗大雅思齐正义》、《孝经事君章疏》俱引《论语》“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可见唐以前人读法。此武氏之说所本。
  
  【考证】《柳柳州文集》:诸儒皆以《论语》孔子弟子所记,不然也。孔子弟子曾参最少,又老且死,是书记其将死之言,则去孔子之时甚远,而当时诸弟子略无存者矣。窃意孔子尝杂记其言,而卒成其书者,曾子弟子乐正子春、子思之徒也。故《论语》书中所记诸弟子必以字,而曾子不然,盖其弟子之号师尔。而有子亦称子者,孔子既殁,诸弟子尝以其似孔子而师之,后乃叱避而退,则固尝有师之号矣。《程子经说》:《论语》曾子、有子弟子撰,所以知者,惟二子不名。朱子《或问》:柳氏之论曾子者得之。而有子叱避之说,则史氏之鄙陋无稽,而柳氏惑焉。以《孟子》考之,当时既以曾子不可而寝其义,曷尝有子据孔子之位而有其号哉?故程子特因柳氏之言断而裁之,以为《论语》之书,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王应麟《困学纪闻》:或问:“《论语》首篇之次章卽述有子之言,而有子、曾子独以子称何也?”曰:“程子谓此书成于有子、曾子之门人也。”曰:“柳子谓孔子之没,诸弟子以有子为似夫子,立而师之。其后不能对诸子之问,乃叱避而退。则固常有师之号,是以称子。其说非欤?”曰:“非也。此太史公采杂说之谬,宋子京、苏子由辨之矣。孟子谓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朱子云:‘盖其言行气象有似之者。’如《檀弓》所记子游谓有若之言似夫子之类是也,岂谓貌之似哉?”曰:“有子不列于四科,其人品何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此孟子之言也。盖在言语之科,宰我、子贡之流亚也。”曰:“有子之言可得闻与?”曰:“盍彻之对,出类拔萃之语,见于《论》、《孟》。而《论语》首篇所载凡三章,曰孝弟,曰礼,曰信恭,尤其精要之言也。其论晏子焉知礼,则《檀弓》述之矣。《荀子》云‘有子恶卧而焠掌’,可见其苦学。”曰:“朱谓有子重厚和易,其然与?”曰:“吴伐鲁,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与焉,可谓勇于为义矣,非但重厚和易而已也。”曰:“有子、曾子并称,然斯道之传唯曾子得之。子思、孟子之学,曾子之学也。而有子之学无传焉,何欤?”曰:“曾子守约而力行,有子知之而已,智足以知圣人而未能力行也。《家语》称其强识好古道,其视以鲁得之者有间矣。”曰:“学者学有子可乎?”曰:“弟子务本,此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学圣人之学莫先焉。未能服行斯言,而欲凌高厉空,造一贯忠恕之域,吾见其自大而无得也。学曾子者当自有子弟子之言始。”曰:“《檀弓》记有子之言皆可信乎?”曰:“王无咎尝辨之矣。若语子游欲去丧之踊;孺子(左享右黄)之丧,哀公欲设拨,以问若,若对以为可;皆非也,唯《论语》所载为是。”阮元《论语解》:弟子以有子之言似夫子而欲师之,惟曾子不可强,其余皆服之矣。故《论语》次章卽列有子之语,在曾子之前。刘氏《正义》:案曾子不可强,非不服有子也,特以尊异孔子,不敢以事师之礼用他人。观曾子但言孔子德不可尚,而于有子无微辞,则非不服有子可知。当时弟子惟有子、曾子称子,此必孔子弟子于孔子没后尊事二子如师,故通称子也。至闵子骞、冉有各一称子,此亦二子之门人所记,而孔子弟子之于十子仍称字,故篇中于闵、冉称字称子错出也。简朝亮《论语集注补正述疏》:或曰四子皆称子,闵子、冉子之门人亦记之,而终成之者,有子、曾子之门人也,以二子独次乎《学而第一》篇之前列也。有子次《子曰学而》章后,不连有子而卽次曾子者,嫌次之于有子后也,故必又起《子曰巧言》章而以曾子次其后,明乎皆次之于孔子后也。《孟子》云:“昔者孔子没,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由是言之,有子为诸贤所尊,而曾子过于诸贤,皆可知也。故成书者以次前列焉。如谓闵子、冉子之门人终成之,则既以有子、曾子次之于孔子后,当继以闵子、冉子次之矣。盖成书者,尊师之义宜然也。
  
  按:《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有若少孔子三十三岁。”《论语邢疏》及《礼檀弓疏》引作“四十三岁”,裴骃《史记集解》引郑玄云:“鲁人。”此出郑氏《孔子弟子目录》,今佚不传。
  
  【集解】孔(安国)曰:“有子,弟子有若。”何曰:“鲜,少也。上谓凡在己上者。言孝弟之人改恭顺,好欲犯其上者少也。”
  
  按:安国字子国,孔子十二世孙。年四十,为谏议大夫。后鲁恭王坏夫子故宅,得壁中《诗》、《书》,悉以归子国。子国乃考论古今文字,撰众师之义,为《古文论语训解》十一篇。何晏《集解》云:“《古论》唯博士孔安国为之训解,而世不传。”《隋书经藉志》、《唐书艺文志》皆不著录,今惟玉函山房有辑本十卷。
  
  【唐以前古注】《孝经正义》引《论语》郑氏注:孝为百行之本,言人之为行,莫先于孝。
  
  按:近有集郑注《古文论语》二卷,托名宋王应麟者,所收未尽。海宁陈氏鳣《论语古训》搜采较详。马国翰有辑本,其中为《集解》所未采者尚多,兹择录之以存汉代大师之说。
  
  《皇疏》引熊埋云:孝悌之人志在和悦,先意承旨。君亲有日月之过,不得无犯颜之谏。然虽屡纳忠规,何尝好之哉?今实都无好而复云“鲜矣”者,以好见开,则生陵犯之惭;以犯见塞,则抑匡弼之心。必宜微有所许者,实在奬其志分,称论教体也。故曰“而好犯上者鲜矣”。孝悌之人,当不义而诤之,尚无意犯上,必不识为乱阶也。
  
  按:熊埋不详何人,马国翰以为卽《唐书艺文志》杂家之熊理,亦想当然耳。熊以犯上为犯颜而谏,皇侃取之。焦循《论语补疏》伸其说:“据《汉书叙传》‘刘向、杜邺、王章、朱云之徒,肆意犯上’,《后汉书》‘田丰刚而犯上’,以犯上为犯颜,古之通义也。”其说甚辨,然亦过求异耳,《邢疏》驳之是也。
  
  【集注】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犯上,谓干犯在上之人。鲜,少也。作乱则为悖逆争斗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则其心和顺,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乱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考异】《七经考文》曰足利本“其仁之本与”,无为字。叶德辉《日本天文本论语校勘记》: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均无“为”字。
  
  按:日本流传中国《论语》本有二:一为正平《集解》本,见于钱曾《读书敏求记》。一为皇侃《义疏本》,乾隆开四库时歙人鲍廷博得之,刻入《知不足斋丛书》。此外刻本以天文癸巳刻单经为最善《经藉访古志》已著录,彼国亦希见。考日本天文癸巳当明嘉靖十二年,比之《皇疏》、正平二本时代稍后。叶氏取《七经孟子考文》所引古本、足利本、一本、二本、三本、(皆日本古本)、《皇疏》本、正平本、黎刻正平本札记所引津藩有造馆本、傅懋元观察重刻唐卷子本校录,与今本异者三百余事,别为《校勘记》一卷。至中土宋元旧本,则以有阮氏《校勘记》在,不复出也。
  
  陈善《扪虱新语》:古人多假借用字。《论语》中如“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又曰“观过,斯知仁矣”,又曰“井有仁焉”,窃谓此“仁”字皆当作“人”。王恕《石渠意见》:“为仁”之“仁”当作“人”,盖承上文“其为人也孝弟”而言。孝弟乃是为人之本。焦氏《笔乘》:何比部语予:“丰南禺道人曾论‘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仁’原是‘人’字。盖古‘人’作‘’因改篆为隶,遂讹传如此。如‘井有仁焉’亦是‘人’字也。”予思其说甚有理。孝弟卽仁也。谓孝弟为仁本,终属未通。若如丰说,则以孝弟为立人之道,于义为长。朱彬《经传考证》:“仁”卽“人”也。《论语》“观过,斯知仁矣”,《后汉书吴佑传》引作“人”。“无求生以害仁”,《唐石经》“仁”作“人”。江声《论语竢质》:“仁”读当为“人”,古字“仁”、“人”通。“其为人之本”,正应章首“其为人也孝弟”句。不知六书叚借之法,徒泥仁为仁义字,纷纷解说无当也。刘氏《正义》:宋氏翔凤《郑注辑本》,“为仁”作“为人”,云:“言人有其本性,则成功立行也。”案“仁”、“人”当出《齐》、《古》、《鲁》异文。郑就所见本“人”字解之,“为人之本”与上文“其为人也”句相应,义亦可通。王肇晋《论语经正录》:孝弟为行仁之本,义固正大。观“井有人焉”,“人”借作“仁”,则此章“仁”字似亦“人”之借字。如作“人”字解,与章首“其为人也”句相应,义甚直截。黄汝成《日知录集释》引钱氏曰:《初学记友悌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论语》俱云“其为人之本与”。有子先言“其为人也孝弟”,后言“其为人之本”,首尾相应,亦当以作“人”为长也。
  
  按:钱氏之说是也。林春溥《四书拾遗》云:“案‘不知其仁’、‘无求生以害仁’,《唐石经》皆作‘人’。‘古之贤人也’,古本作‘仁’。‘何以守位曰人’,《释文》引桓玄、明僧绍作‘仁’。‘柏人’,《道因碑》作‘栢仁’。并可互证。”宋儒不通训诂,遂至沿袭其误,强事解释。于是程叔子谓“性中有仁,曷尝有孝弟来”,谢显道谓“孝弟非仁”,陆子静直斥有子之言为支离,王伯安谓“仁祇求于心,不必求诸父兄事物”。种种谬说,由此而生。盖儒家之所谓道,不出伦常日用之间,故《中庸》言“天下之达道五”,又曰“道不远人”,《孟子》言“道在迩而求诸远”,卽有子本立道生之说也。老庄一派始求道于窈冥恍忽不可名象之中,后儒虽知其非,而终不脱此窠臼,此其所以致疑于有子也。《论语驳异》及《四书辨证》虽主王恕之说,但以为作“仁”亦可通。然《初学记》及《御览》均作“人”,可见唐及北宋初人所见本尚有作“人”者。经传中“仁”、“人”二字互用者多,“仁”特为“人”之借字,不止此一事也。《集注》于“井有仁焉”已云“当作人”,独此条犹沿旧说,盖偶未深考。
  
  【考证】《说苑建本篇》:孔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夫本不正者末必倚,始不盛者终必衰。《诗》云:“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本立而道生。”《吕氏春秋孝行篇》: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又云:务本莫贵于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揅经室集论仁篇》:此四句乃孔子语。而“本立而道生”一句,又古逸《诗》也。虽汉人引《论语》往往皆以为孔子之言,但刘向明以此上二句为孔子之言,尚是汉人传《论语》之旧说。而又以为有子之言者,所以有似夫子也。又《后汉书延笃传》云:“夫仁人之有孝,犹四体之有心腹,枝叶之有根本也。圣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观延笃以此节十九字与《孝经》十四字同引为孔子之言,愈可见汉人旧说皆以此为孔子之言矣。刘氏《正义》:“务本”是古成语,而有子引之。《说苑》及《后汉延笃传》皆作孔子语者,七十子所述皆祖圣论,又当时引述各经,未检原文,或有错误故也。
  
  【集解】本基也。基立而后可大成。包曰:“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王弼云:自然亲爱为孝,推爱及物为仁也。
  
  按:《隋志》载弼撰《论语释疑》三卷,《唐志》云二卷,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仍作三卷。今佚,惟玉函山房有辑本。其说经不脱魏晋玄虚之习,故录以备一家。
  
  【集注】务,专力也。本,犹根也。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为仁,犹曰行仁。与者,疑辞,谦退不敢质言也。言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如上文所谓孝弟乃是为仁之本,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也。
  
  按:《集注外注》尚有程子“性中祇有仁义礼智,曷尝有孝弟来”一段。明季讲家深诋之,谓与告子义同病。清初汉学家诋之尤力。考《朱子文集答范伯崇》云:“性中祇有仁义礼智,曷尝有孝弟来。此语亦要体会得是,若差卽不成道理。”是朱子先已疑之矣。疑之而仍采为注者,门户标榜之习中之也。是书既不标榜,亦不攻击,故不如删去以归简凈。
  
  【余论】《论语稽求篇》:《何注》:“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此以仁孝分先后所始。然此系西异学,从来无此。案《吕览》:“夫孝,三王五帝之本务。”此“本务”字实出有子“务本”之语,故唐太宗《孝经序》以孝为百行之源,源卽本也。至东汉之季,南阳延笃有仁孝先后论,则意是时已创有仁先孝弟之说,且混本末为先后。其异说所始,实本诸此。宦懋庸《论语稽》:凡注家皆视仁与孝弟为二橛,不知“仁”古与“人”通。《孟子》“仁者,人也”,《说文》人象形字,人旁着二谓之仁,如果中之仁,萌芽十瓣。盖人身生生不已之理也。仅言仁,故不可遽见。若言仁本是人,则卽于有生之初能孝能弟上见能孝弟乃成人,卽全乎其生理之仁。不孝弟则其心已麻木不仁,更何以成其为人?“本立而道生”句,逸《诗》也。凡“道”字古书并训道路,从辵,从首。《大学》之道,《中庸》“率性之谓道”,诂训并同。有了引《诗》断章,言君子必专用力于本,有本乃有路可行。若上文所谓孝弟者,乃人身生理之本也。
  
  按:懋庸贵州遵义人,所著《论语稽》二十卷,体裁与《论语后案》同。不立门户,而精警则过之。
  
  【发明】陈天祥《四书辨疑》:古之明王,教民以孝弟为先。孝弟举,则三纲五常之道通,而国家天下之风正。故其治道相承,至于累世数百年不坏,非后世能及也。此可见孝弟功用之大。有子之言,可谓得王道为治之本矣。《孟子》言“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与此章义同。盖皆示人以治国平天下之要端也。
  
  按:《大学》:“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古未有不孝于亲而能忠于国者,亦未有不敬其兄而能笃于故旧者。语云:“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又云:“圣人以孝治天下。”有子之言,洵治国之实至名宝鉴也。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考异】皇本作“鲜矣有仁”。
  
  【考证】《大戴礼曾子立事篇》:巧言令色,难于仁矣。《礼记仲尼燕居篇》“给夺慈仁”,郑注:“巧言足恭之人似慈仁。”潘氏《集笺》:孙星衍《尚书今古文疏》以“何畏乎巧言令色”为“不仁者远”,盖本此。
  
  【集解】包曰:“巧言,好其言语。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说之,少能有仁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张凭云:仁者,人之性也。性有厚薄,故体足者难耳。巧言令色之人于仁性为少,非为都无其分也,故曰鲜矣有仁。
  
  按:凭字长宗,吴人。官至司徒左长史。《晋书》有传。此篇载《七录》云十卷,《隋书经藉志注》:“梁有十卷,亡。”而《志》别有《论语释》一卷,云“张凭撰”,或者裒辑散佚,什存其一欤?《唐艺文志》不著录。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有之,亦称“十卷”,存旧目,实未见全书也。其说经好立异论,殊不足取,以其晋人旧帙,录之以备一家。
  
  【集注】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说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圣人辞不迫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
  
  【余论】《四书辨疑》:致饰于外,言甚有理。必有阴机在内,而后致饰于外,将有陷害,使之不为堤防也。语意既已及此,其下却但说本心之德亡,而不言其内有包藏害物之心。所论迂缓,不切于事实,未能中其巧言令色之正病也。本心之德亡,固已不仁。不仁亦有轻重之分,其或穿穴踰墙,为奸为盗;大而至于弒君篡国,岂可但言心德亡而已哉!盖巧言,甘美悦人之言。令色,喜狎悦人之色。内怀深险之人,外貌往往如此。李林甫好以甘言啖人,此巧言也,而有阴中伤之之机阱在焉。李义府与人语必嬉怡微笑,此令色也,而有狡险忌克之机阱在焉。若王莽以谦恭篡汉,武后以卑屈祸唐,此又言色巧令之尤者也。古今天下之人,为此巧言令色而无阴险害物之心者盖鲜矣。鲜字乃是普言此等人中有仁者少,非谓绝无也。
  
  按:是书不着撰人名氏。《四库提要》云:“元苏天爵《安熙行状》谓‘初有传朱子《四书集注》至北方者,滹南王公雅以辨博自负,为说非之。赵郡陈氏独喜其说,增多至若干言。’盖宁晋陈天祥书也。天爵又谓‘安熙为书以辨之,其后天祥深悔而焚其书’。今此本具存,是所言未足深据也。”朱子撰《集注》尝云:“字字用秤称过,增减一字不得。”清初汉学家所摘者在考证之疏,此则摘其义理之谬,洵朱子诤友也。凡《论语》一百七十三条,采摭几过半云。
  
  《石渠意见》:人固有饰巧言令色以悦人而亡心德者,亦有生质之美,言自巧,色自令,而心德不亡者,此圣人所以言其鲜以见非绝无也。《集注》谓“专言鲜者绝无可知”,恐非圣人意。王肯堂《笔鏖》:巧言者,能言仁而年不揜焉者也。令色者,色取仁而行违者也。夫仁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故曰“鲜矣仁”。若巧佞炫饰务以悦人,则小人之尤者,何劳曰“鲜矣仁”?
  
  按:王氏于佛学中精惟识一宗,故其读《论语》时有新见解。《四库提要》虽称其医学之精,而恶其染明末心学之习,仅列存目。《续说郛》亦仅存其目,有录无书。自故宫博物院、北平图书馆先后印行,世始多知之者。
  
  【发明】《日知录》:天下不仁之人有二:一为好犯上好作乱之人,一为巧言令色之人。自幼而不孙弟,以至于弒父与君,皆好犯上好作乱之推也。自胁肩谄笑未同而言,以至于茍患失之无所不至,皆巧言令色之推也。然则学宜如之何?必先之以孝弟,以消其悖逆陵暴之心;继之以忠信,以去其便辟侧媚之习;使一言一动皆出于本心,而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夫然后可以修身而治国矣。李二曲《四书反身录》:色庄见于应接,巧言则不止应接。凡著书立言,茍不本于躬行心得之余,纵阐尽道妙,可法可传,俱是巧言。
  
  按:二曲之学,虽稍偏于陆王,而语多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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