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星说诗 - (TXT全文下载)

玉神气洒落,极似太白,而清刻则为太白所无,晚唐当首屈一指。

九八、玉川七古佳者直是太白。《月蚀诗》独艰不成文,转以此诗得退之和而有名。甚矣,退之之好怪也!

九九、剪彩之花,非不美也;糖饵之味,非不甘也。然较之时花鲜果,则有异矣。此天资、人力之分也。

一○○、瓯北诗快意出色处,千人皆废。惟贪为考据,杂以诙谐,去中道盖远。沧浪以坡、谷有子路事夫子气象,然宋人毕竟近古。

一○一、王元美谓太白诗百首之后易厌。余谓古来好诗,求其百首之后不厌,亦大难。

一○二、余集中绝少排律,以其如方轮之车,虽甚泽可观,诚欲使之破敌行路,则不能也。古庾子山诗乎已有排律面目。唐以来排律始盛,杜老长排亦多笨滞。近世诗人几于人人集中必有百韵排律一首,多者至二百韵,究之支劣拙滞,不复成诗。就有不恶,不过应酬门面,终无可取。

一○三、凡作诗须有大题目,然后作长篇、长句。今人每遇芥子大事,便作大篇,不值一笑。

一○四、李诗《天马歌》一首,毫无意味,恐亦赝也。《古风》五十九首亦多熟套。

一○、五张文昌诗调新神远,诸体皆佳。五律尤造平淡,为不可及。虽与王仲文齐名,实非王所及。余于其诗有偏嗜焉。

一○、六太白诗:“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解者曰:“自从建安来者,犹言建安以后也,非云建安之时也。”余谓作建安以后讲固可,即作建安之时讲亦可,建安诗固亦无足珍也。退之诗:“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此第一等口气,非豪杰之士不敢言。艾千子尝云:“《选》不足学,曹、刘、李、杜略无可取。”骤闻其语,毋乃太过。细而思之,方知千子言亦有理。明代诗人林立,诗卒不佳者,其病正坐于摹古、学古、有取于古耳。如千子所云,将扫尽陈言,语语独创,亦是道理。陈卧子妄与千子强辨,此卧子所以不高也。

一○、七查初白诗,赵云崧服之矣。其诗不乏佳篇,实病气促。洪稚存称其善写情,故宛转关生,一唱三叹。余谓查诗之病,正在其不能一唱三叹耳。袁于才称其善于白描,余谓查实未尝白描,特无才气能动荡,故只觉其乾瘪耳。

一○、八七古不可作“仄仄平平平平仄”句。哑句最多,此为第一不堪入听者。如“长夜漫漫何时旦”一句,便是哑句之祖。后世诗家如此颇多,不胜枚举,可即此推之。《声调谱》忌用句法甚多,独不见及此。

一○九、张、王哑句最多,明公安亦然。

一一○、“天地几多云外鹤,古今无数茧中蚕。”史梧冈诗也,极有神悟。

一一一、黄仲则“风旋惊鸦忽入云”句,“旋”字状飞鸦极工。

一一二、《两当轩诗》瑕瑜杂出,去取无当,此皆仲则早死之故。若出于仲则手定,决不如此。仲则以《太白楼诗》得名,随园又甚称其《观潮行》,此二诗其实未足为仲则异。集中《焦节妇行》,余尝熟读之。

一一三、瓯北谓竹老手颓唐,不知赵之颓唐十倍于朱。随园以瓯北人老成精语,谓如“钧天广乐时怪鸱一鸣,沐猴一舞。”不知袁诗之怪鸱、沐猴,正复不下于赵。知彼不知己,是才人一病。

一一四、刘叉以《雪车》、《冰柱》诗得名,诗实不佳。且小题大做,己非内教。其“酒肠宽似海,诗瞻大于天”二语,却系狂语。

一一五、尤展成《于京集口号》云:“丹墀紫阁极崔嵬,驷马高车亦壮哉。却喜梦中都不见,闲游仍到故园来。”胸次绝高。

一一六、展成有绝世才情,而诗多弱处。惟其佳语,自不可没。

一一七、右丞《息夫人》诗:“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何足为异?而一时作者皆阁笔,不可解。阮亭谓其不着判断语,此盛唐所以为高。此真势利之语。咏息夫人诗,杜牧之“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严而婉,风调亦佳。孙廷铨“无言空有恨,儿女粲成行”,固是妙语。吾乡吴瑟甫有诗云:“万舞有干卿甚事?空教涕泪说先王。”亦尖。

一一八、族弟骏华诗云:“誓死曾赓皦日诗,谁从盲左听浮词。千秋艳说桃花庙,只是夫人未得知。”说本《列女传》而存心忠厚,则过诸人远矣。

一一九、毛大可不喜苏诗,汪蛟门举“竹外桃花三两枝”云云,如此诗亦道不佳耶?大可曰:“鹅也先知,怎只说鸭”,童语也,宜为笑柄。宋方惟深诋坡诗为淫言亵语云云,或语及坡诗“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方云:“做多,自然有一句半句道着。”坡好诗固不止一句半句,然较小毛语绝通。

一二○、谭友夏“秋声半夜真”句,明是佳句,而诋之者则云:“然则甲夜、乙夜,秋声尚假乎?”不通之论,与小毛同一可笑。

一二一、“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鲁望《白莲》诗,不过一时直书所见,不自知其贴切。后人只当论其好不好,不当论其切不切也。阮亭、随园俱以为移用不得,此便是笨伯口吻。至如俗人以为咏白牡丹、白芍药亦可,硬将此二句移用,是尤笨伯之尤者。《庄子》曰:“辨生于末学。”总之此诗在作者不自知其切不切,而后人乃一一妄为解事,可笑也。

一二二、姜白石《诗说》曰:“僻事实用,熟事虚用。”颇有见地。又曰:“一家之言,各有一家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亦甚是。又云:“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余谓“自然”一行,即当于理、意、想中求之,舍理、意、想而别求所谓自然,则为空套耳。

一二三、王土禄以龚芝麓“流水青山送六朝”为才子语,陈其年“浪拥前朝去”为英雄语。我道此两语都是袭人唾余语,称甚才子英雄!

一二四、太白虽草草落笔,终有倏忽出没光景,所谓逸,所谓仙。伯敬云:“读太白诗,当于雄快中察其静远精出处,有斤两、有脉理。”此语为粗蠢人下一碱砭,但必如伯敬之注诗,吾恐太白不愿其如此操心也。又云:“今人把太白只当作粗人看。”此语亦确。每见近人以乡村俚俗之诗为似太白,令人恨。伯敬先我言之,幸甚。

一二五、陈后主有“风月两边时”句,妙甚。罗昭谏“故人何处月明时”句,与此同妙。

一二六、章子厚论书云:“学书当作意使前无古人,凌厉锺王,直出其上,始可自立少分。若直尔低头,就其规矩之内,不免为之奴矣。纵复洒脱至妙,犹当在子孙之列,不能雁行也,况于抗衡乎?”此非苟作大言,乃至妙之理也。子厚此语,可愧死文字家摹古者。

一二七、欧阳公有云:“意好句必好。”是大不然。何人胸中无诗意?所以不皆能诗者,不能作句耳。且意好句不好,宋人往往而是。大抵学力不富,性情不旷,故句有晦之病。如此者虽有好意,不得云诗。吕南公云:“意有余而文不足,如吃人之辨讼。”古来吃人辨讼亦多矣。

一二八、“空梁落燕泥”亦佳,欧公独不喜之,知诗不及炀帝矣。

一二九、张邦基谓《长恨歌》不如《连昌宫词》,以整玉作终篇无所规正,微之诗乃微而显。洪容斋、王弇州俱云然。夫诗派有不同,元、白二诗来脉又不同,焉可即此而论其优劣。必欲论其优劣,则元诗有秽语、不得体语,白则无之。岂非白之才高于元乎?必以白诗无所规正为不如元,我则云《连昌宫词》不如皋陶“拜手”一歌。质之古今人,岂不可笑?

一三○、王次回诗亦有佳处,惜多支涩。一首好诗有一句支涩,一句好诗有一字支涩,便为扫兴。义山好作情语,亦多晦涩语,岂为此体者必流于晦涩耶?

一三一、义山作情语,次回亦作情语;义山悼亡,次回亦悼亡;义山有晦涩之病,次回亦有晦涩之病,何相似也。

一三二、柳诗有支涩生硬之病,韦则无之。此柳所以不如韦也。东坡、沧浪甚称柳诗。阮亭伸韦抑柳,是定论。竟陵评柳云:“非不似陶,只觉调外不见一段宽然有余处。”此语不特为柳诗发,道尽不会做五古人病痛。

一三三、沧浪谓子厚非元白可望。元不必言,白则大家也。子厚固不乏佳语,然欲以拟乐天,则未也。

一三四、《黄鹤楼》诗亦殊寻常。沧浪以为唐人七律第一。谭友夏亦云:“太白废笔,虚心可敬。后人犹云作《黄鹤楼》诗,耻心荡然。”语真乖谬!太白废笔,亦偶然败兴时所为也。《凤凰台》诗俗以为拟《黄鹤楼》,此语不知太白曾亲口告人否,附会可笑。

一三五、千歧百种,莫如唐诗。然当时未有是此非彼相攻击者,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若明七子之互相攻,是小人同而不和也。

一三六、杜五律胜七律,七律竟无佳者。

一三七、《秋兴》八首,俗人奉为山斗。锺谭则屏之,随园亦以为不佳。诸公皆谓杜老长处不在此,余谓杜老长处未必不在是。粗硬多疵,是杜诗本色。锺谭与袁既以《秋兴》为不佳,然此外杜老七言,未必皆遇于《秋兴》也。诸公毕竟讠术于盛名,不敢议耳。祝枝山诋杜诗,以村野为苍古,椎鲁为典雅,粗犷为豪雄。语虽未必尽然,然开辟以来,杜诗不可无此人一骂。

一三八、李宾之诗,有掷笔空中,昂头天外之概。新乐府无一丝落窠臼,运笔如风,天授非人力也。何、李辈不能梦见。王弇州以宾之为陈涉,何、李为汉高,殊谬;俗子更不满其乐府,更谬。但其长篇七言,殊觉有篇无句,五古尤不佳。

一三九、姚仙期以大复诗“如听云中奏乐,但觉洋洋盈耳”,此明明所谓耳食也。沧浪以读李杜诗“如挟天子以令诸侯。”此明明随园所谓摹杜尊韩,托足权门者也。此辈自供其势利无知之状,可发一笑。

一四○、襄阳“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此是假话。供奉“泪亦不能为之堕,心亦不能为之哀”,此是老实话。

一四一、李空同主摹仿,何大复主创造。论其孰是?自然以何为是。惜乎何亦未必能造创也。

一四二、晚唐不出名人,甚有佳诗。名人如司空、皮、陆之类,反少佳构。

一四三、司空表圣自述生平得意句,清新者固多,有近于拙者,又往往上句佳而下句劣者。至如“解棋僧亦俗,能舞鹤终卑”,此等滞语,入魔道矣。

一四四、亭林云:“以韵从我者,古人之诗也;以我从韵者,今人之诗也。杜拾遗、韩吏部未免此病。”此语是千古通论、确论,为限韵、叠韵者大加针砭。

一四五、亭林有云:“古诗无题,唐人以诗取士,始命题分韵,而诗学遂衰。”夫唐代取士,命题分韵,是已,然唐诗不皆为取士之诗,不皆为分韵命题之诗。因取士之一端,遂云诗学之衰,有是理哉?

一四六、王敬美云:“晚唐诗萎尔无足言,独七言绝脍炙人口。其妙至欲胜盛唐。”夫以晚唐为萎尔无足言,吾知其未读晚唐诗。以晚唐七绝胜于盛唐,吾又知其未读盛唐诗也。晚唐七绝固佳,然亦何必云胜于盛唐。

一四七、子瞻云:“言有尽而意无穷,天下之至言也。”然言尽意穷,实是宋人通病。

一四八、颜延之“镂金错采”,余不知其所镂何金?所错何采?谢康乐“初日芙蓉”,余不知其何为初日?何为芙蓉?

一四九、昭谏“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俗本作“明日无钱明日愁”,便不佳。

一五○、昭谏《七夕》云:“月帐星房次第开,两情惟恐曙光催。时人不用穿针待,没得心情送巧来。”《七夕》诗翻新者甚多,此为最胜。

一五一、昭谏《柳》诗:“自家飞絮犹无定,争把长条绊得人。”翻新如此,觉后世“柳丝只管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等语,真可不作矣。

一五二、近人选近人之诗,往往其诗题引有关涉自家名姓者,便不问佳否登之。随园言选诗者七病,此而八矣。遗山《中州集》已不能免。

一五三、随园称学诗者当学海之清澜浮天,不当学黄河之挟泥沙以俱下。余谓袁诗正堕于黄河之泥沙而不自知。善夫洪稚存称袁诗为“通天神狐,醉辄露尾”,奇谈确论。

一五四、咏物诗状其景象甚难,言其身分却易。堆砌故典,尤不足尚。状物之景象,易陈易泛。

一五五、人以少陵诗为集大成,此真污蔑少陵诗。夫人中之集大成者,圣人也;诗中之集大成者,不过袭众人之余唾耳。曾是少陵而出此!

一五六、张玉笥诗危丽英爽,铁崖不能及,真异材。孙仲衍造字幽,运笔锐,亦其后劲也。

一五七、何大复云:“诗溺于陶,谢力振之,古诗之法亡于谢;文溺于隋,韩力振之,古文之法亡于韩。”李于鳞云:“唐无古诗,唐自有古诗。”此等语,吾不知其从何处说起,只可置之不论。牧斋力与此辈辨,犹之人在梦中呓语,而我必欲与之诘难,何必!

一五八、义山古体最佳者:《韩碑》、《无愁果有愁曲》、《河阳诗》、《赠四同舍诗》、《李夫人诗》;近体最佳者:《吴宫》、《北齐》、《嫦娥》、《隋宫》、《过楚宫》及《无题》诸作。此外丽语佳句非不多,特瑕掩其瑜耳。大醇而小疵者,则此数首尽之。律句如“月从平楚转,泉自上方来”、“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月澄新涨水,星见欲销云”,俱佳。又“河声晓上天”五字,尤奇妙。

一五九、桐乡冯浩注义山诗,以其《无题》诸诗,皆谓其欲与令狐氏修旧好。《木兰花》一绝:“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谓其比己之素在令狐门馆。妄扯见证,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最可笑者,义山《药转》一首,朱竹以为如厕诗,冯浩更以为妇人私产诗。夫古人诗不可解,听之可也,岂可作如是解哉!乃注解未确,先讥义山之秽渎笔墨,亦所谓愚而自用。宋人称义山诗为文中一厄,如此注释,又义山一厄也。虽然,亦由义山生平好作晦涩不可解语,自贻伊戚耳。

一六○、义山咏柳诗约十余首,无一佳者。随园称其“是远意相随”句能钩柳之魂,余尚恨其词支。

一六一、因闺闼语而蔑视义山,固非知诗者;必谓义山情语皆有寄托,尤非知诗者。

一六二、朱竹能为爽语,气胜阮亭。惜其才疏词杂,无怪秋谷訾其贪多,云崧谓其颓唐也。《玉带生歌》一首,云崧称其推倒一世,余终恨其有句无篇。《风怀二百韵》,袁子才谓其不删为是。夫诗之邪正勿论,第观其作孽苦凑,则在可删之列也。

一六三、能诗者作诗话尚且不尽当,况不能诗者耶?锺嵘《诗品》乃不能诗人论诗,宜其毫无着落也。唐僧皎然谓嵘非诗家流,不应为诗作评。后人见地,谁如此僧?

一六四、云崧訾梅村用韵不捡点,稚存訾梅村平仄不讲,近于吹毛。

一六五、明刘伯温、高季、李宾之,俱系一代能手而未成气候者。

一六六、纪晓岚之才,作试帖,作小说,未见其可,诗尤多恶劣处。论诗系翰苑见解,所评虚谷《瀛奎律髓》,两不通人争执耳,无谓无谓!

一六七、洪稚存云:“假苏诗不看,假王孟不看。”余为增二句云:假汉魏不看,假初盛不看。

一六八、从来一切笨人论诗,主合古,都为不能诗者言也,能诗者不必言也。袁中郎、江进之、袁子才论诗主离古,为天下能诗者言也。若不能诗者,终身求合古之万一不可得,此等人安能舆之言离古?

一六九、尝与人论诗,余谓诗之佳不佳,试以色喻:有衣服华鲜而肌理不佳者,有肌理细腻而五官位置不佳者,有位置端正而只觉滞气难耐者。美之一字,必有超乎其外者也。知此可与言诗。

一七○、作诗迟速,自无一定,大约意在笔先而已。

一七一、唐诗“相思深夜后,未答去年书”,此定系泛交,所谓相思者,非真言也。岂有知己之书隔年未答,且必深夜后方记忆乎?

一七二、李诗之逸,不在求仙、饮酒;杜诗之壮,不在落日、秋风;飞卿之艳,不在翡翠、鸳鸯;长吉之奇,不在蹋天、敲日。须知此处总有真精神、真道理在。才落腔套,便无是处。

一七三、李笠翁诗似中郎。惜非专家,故佳者无多。

一七四、龚定诗不如文,文不如词。词甚有清超者,文笔挺折处可取。然其为鬼为蜮,实未入作家,诗尤不善。

一七五、舒铁云诗,竭力求工求奇,不入自然。有意学随园,才质不如,遂有画虎之诮。

一七六、王仲瞿为随园弟子,故性情议论,一似随园。特随园系和平之音,仲瞿遭逢不偶,故激为变徵声耳。住瞿诗实无可取,舒铁云《诗坛点将录》以黑旋风为比,可笑!

一七七、阅阮芸台《两浙辅轩录》,录其佳者,往往为《随园诗话》所已载,此老信有眼力。

一七八、尤西堂《香奁二十四咏》出色处少。余亦尝拟为之,今录数断句于此。“美人身世原来幻,仙子丰容只自知。(镜)”“睡起脸霞犹掩映,旧时泪渍半馍糊。(粉)”“宫中旧事添丹颊,笔下新词《点绛唇》。(脂)”“春云无绪风前约,晓梦初回枕畔寻。(钅义)”“窗前刺绣穿针易,月下吹箫按曲难。(指环)”“衣上何须拖锦带,身边恰好挂香囊。(钮)”“花气自能迷师蛱蝶,罗纹谁与绣鸳鸯。(香囊)”“掌上乱随飞燕影,堂前无奈玉环魂。(带)”“蝤领系将金络索,鲛绡映出玉精神。春风未到鸳鸯被,怕受新寒惯着身。(袜胸)”

一七九、同年上元周左麾(钺)有“文章格为名科变,儿女情因老大长”,余绝爱之。

一八○、宋诗无肉,元诗无骨。

一八一、元人摹唐,胜于明人。

一八二、人谓孙渊如似长吉,不如王采薇之真似也。采薇幽奇,渊如滞多而畅少,殆非其匹。

一八三、总之一切语言文字,有意做是假,无意得是真。

一八四、“纷纷尘事扰居诸,闭户闲居乐有余。侬不鸣机君谢客,且来同读古人书。”此近时闺秀诗,余酷爱之。

一八五、表弟谢仁庆(人)咏项王云:“横扫乾坤七八年,穷途杯酒一潸然。中原已入他人手,宁死乌江不上船。”“八年事业太忽忽,两字天亡送乃公。到底更无追悔语,英雄虽死亦英雄。”仁湛(泳)咏相如云:“琴边青眼太殷勤,酒店生涯太苦辛。不是年来工献赋,教侬何以答文君。”

一八六、明眉公,今世渔洋。无论何种言语,出于二人笔墨,便是假相。真与不真,固不以山林、廊庙论也。

一八七、方虚谷选诗,专求碎滞,不通得未曾有。其诗亦弱滞。

一八八、最爱唐子畏“闲来只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句。后见吕仙诗亦有“闲来自点黄金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语,好诗固难于创哉。

一八九、高季迪“但知牛背稳,应笑马蹄忙”,佳句也,乃是宋女子沈清友诗,但句首一二字少差耳。近人张翰风诗:“分明与君约,月上阑干时。侬家月上早,君家月上迟。”佳诗也,宋诗亦有。妾在平地见月早,郎在深山见月迟。句。高嵩瞻《赠弟》云:“与君一世为兄弟,今日相逢第二。”明诗亦有“与君一世为兄弟,两次相逢在路歧”句。赵瓯北诗:“天边圆月少,世上苦人多。”香山亦有“岁时春日少,世界苦人多”句。诸人未必有心窃旧,然如山谷云:“某于香山诗,少时诵习已久,忘其为何人之诗。偶然遇事,信手书耳。”此弊诚不能免。

一九○、阮亭不喜杜,每举杨大年“村夫子”之目以语客。然自家不敢著之书,而见之于秋谷《谈龙录》。余因思古来明眼人亦自有,特敢于明目张胆舆古人作难者,则少耳。然如阮亭,既不喜杜,而自作诗话,复极其推尊,殊非直道而行之意。余诗话所议古人,多违众论。孔子曰:“古之愚也直。余诚古之愚哉!夫匿怨而友其人,君子耻之。”匿其平日之言而称其诗,与匿怨而友其人,何异?充此推之,待人安得有真性情,立朝安得有真气骨?冬夜偶阅《谈龙录》,因论阮亭。放笔及此,多言哉!秋谷谓阮翁诗中无人,如此言,则并言中亦无人矣。老泉谓扬雄不得乎心而为言,不得乎言而为书,此类是也。

一九一、《声调谱》之陋,不必论。独怪国初一时名流,竟以为奇货而传之、而受之、而靳之、而窃之,真可谓见笑于大方之家者矣。

一九二、东坡以蝤蛑、江瑶柱比山谷诗。夫蝤蛑、瑶柱,天下之至美也。山谷恶诗,乌足拟之。山谷甚尊东野,而坡以东野为蟛越,以山谷为蝤蛑,两失之矣。

一九三、金王若虚《滹南诗话》在古人诗话中,最通快。如深服乐天,不喜山谷,讥东坡和韵,以“池塘生春草”为非佳句,甚合余意。其短处惟胆怯,不敢少议少陵耳。

一九四、《滹南诗话》云:“近岁诸公,开口辄以《三百篇》、《十九首》为准,六朝而下渐不满意,至宋人殆不齿矣。然世间万变,皆与古不同,何独文章而可以一律限乎?使后人所作可到《三百篇》,亦不肯安于是矣。何者?滑稽自喜,出奇巧以相夸,人情固有不能己者。”《麓堂诗话》云:“汉魏以前,诗格简古,世间一切细事长语皆着不得,其势必久而渐穷。赖杜诗一出,稍为开扩,庶几可尽天下之情事。韩一衍之,苏再衍之,于是情与事无不可尽,而其为格亦渐粗矣。然非具宏才博学,逢原而泛应,谁与开后学之路哉。”此二人,其论古今之变最切达。《中庸》曰:“动则变,变则化。”《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又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又曰:“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生今之世,作诗高言汉魏,作词谨守五代,可为不知变矣。

一九五、宋支凑诗,不是至宋而始然,与八代、初唐、杜、韩集中拙诗相似。宋人多学少陵,故破滞处大相类。

一九六、清真雅正,老生常谈也。余谓作诗不可无清、真、雅三字,正字且可徐议。清则畅,真则自然,雅则韵。不清是浊也,不真是假也,不雅是俗也。

一九七、长吉诗,奇句多而完诗少。其尤佳者《雁门太守行》、《浩歌》、《开愁歌》、《苦画短》、《金铜仙人辞汉歌》而已。若其以石为龙骨,水为鸭头,酒卮为龙头、牛头之类,及《十二月诗》,甚不足取。其外集,人多云非长吉作,而颇有佳作。如《白虎行》、《有所思》、《嘲少年》、《神仙曲》诸作,非长吉作容或有之,然必系中唐名手,不在长吉之下。

一九八、近才媛王采苹七古,颇有丈夫气。虽涉摹拟,不在元四大家、明七子之下。阮亭、归愚,可以愧矣。

一九九、删诗是枉费一番心血,改诗是倍费一番心血。古人云:善改不如善删。其实善删不如少做。

二○○、作诗好以饮酒、弹琴作起结,此了事处,亦不真处也。余初亦不能免。

二○一、古文原本说话,诗词原本山歌。古文能如说话之畅达,而去其浅俗;诗词能如山歌之浑成,而去其鄙俚,便已得其道理。若古今之支离文章,填凑诗词,作话说,作山歌唱且不可,何足道哉!

二○二、方正学《咏二乔观兵书》有云:“千古《周南》风化本,晚凉何不诵《关雎》?”此语便是讲《周礼》病根。古人咏昭君则云:“愿君莫杀毛延寿,留昼商岩梦里贤。”咏吕仙则云:“未必无心唐社稷,金丹一粒误先生。”其腐与正学《咏二乔》同。

二○三、摹仿必兼抄袭。

二○四、“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七修类稿》不知为乐天诗,而曰:“以格律论之,亦必宋人耳。”分界时代之谬,至此图穷而匕首现矣。

二○五、渔洋“晓日潼关四扇开”句,犹自云本韩诗,岂非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二○六、苕溪渔隐以退之《樱桃诗》用“香”字是语病,诚有之。王楙言:“香者气也,引前人诗,草与竹俱称香,岂可谓樱桃无香。”余谓草香、竹香、┺香、荷叶香之类,俱可称香;樱桃云香,实是不真■又谓:“物之触于鼻观者,非香而何?”此语尤卤莽。张文僭谓陈文惠《松江》诗“西风斜日鲈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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