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斋诗话 - (TXT全文下载)

祠集句联云:“海气百重楼,总为浮云能蔽日;文章千古事,萧条异代不同时。”真绝妙好辞,予最喜诵之。三贤,虞翻、韩愈、苏轼也。
  
  陶然亭在故都南下氵,其地本为黑窑厂,清康熙时郎中江藻创造,取白香山诗“更待菊花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之意,名曰陶然亭,亦称江亭。水木明瑟,风物幽美,文酒之会多在此间。亭北芦苇中有香冢及鹦鹉冢,旁有小碑铭,四十五字,无年月,亦无撰者姓名,铭云:“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又诗云:“飘零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又李,不堪重读葬花铭。”《鹦鹉铭》云:“文兮祸所伏,慧兮祸所生。呜呼作赋伤正平。”有谓冢中为葬花者,有谓为葬文者,有谓为某士人葬歌妓倩云者,诸说纷纭,未知孰是。前人笔记多有记此事者,予喜其词凄艳,故亦记之。
  
  俞曲园先生八十四岁,精神强固。偶以文字游戏,作反正体诗,以小篆写之,反正面皆成字也。诗曰:“密室工夫善自闲,丹青图画尚斑斑。美才一半东南竹,同辈无非大小山。甘苦文章终莫赏,崇高富贵不容攀。时而杲杲时而雨,为告吾曹早闭关。”“常因合坐共商量,党异宗同两不当。小品尚容登米芾,大才未必困王章。山中幽草生空谷,天上高文贡玉堂。莫向并时问行辇,本来非宋亦非唐。”一山太史有和作,亦甚佳。(终字为字,写大篆,故反正皆成字。)
  
  《重阳夜雪》云:“雪意且兼风雨至,不能笼烛照黄花。客来已失登高约,夜冷偏宜处士家。判与穷阴连岁晚,断无残梦感天涯。《牛羊日历》吾慵记,寂寞城隅噪暮鸦。”《辛未冬夜和李释戡》云:“九街灯火照歌尘,独坐还於短烛亲。节候何曾随世改,文章幸得馈吾贫。茫茫夜气花千树,耿耿中心月一轮。商略孤延斗雷手,好抽壶矢射天神。”此邵次公旧作也,可当清新俊逸四字。
  
  程卓太守品格高介,学问淹博,骈散文及古今体诗皆有名隽气。记其所作诗钟数则,如《女·花》云:“织女机丝虚夜月,桃花流水失秦人。”又《尖·果》云:“雪堂斗险尖叉韵,风雅闲笺果赢诗。”又以“之乎者也”嵌首尾云:“乎而助词诗教也,者何创例传有之。”又《打·茶》云:“寒食内人常白打,去年斗品充官茶。”此君之绪余,而新颖已如此。其《赠葛匏庵联语》云:“汝作麴蘖,吾岂瓠瓜。”又诗句有“新筑尚迟张老贺,幽居只许稚川留”,则雅韵欲流矣。
  
  卓介弟佛肩诗笔极雄放,记其《酬润生诗》云:“春非春,秋非秋,曰大一统书之愁。便收五季蜀玉玺,可惜十丈香山裘。君思湛湛北斗北,予怀浩浩流水流。老兵自有《破阵乐》,吾侪当先天下忧。胜清亡鼎先亡诗,此论奇创君一思。昔贤名理语娓娓,今时新体臣期期。子能复兴古代雅,我亦屏绝锦城丝。我诗君诗两不灭,春江夜月光陆离。”其挽伍介康云:“沧海杖潮归,此去玉宇琼楼,问天上何年,定难忘庾信《江南》,永初甲子;灵光历劫尽,我亦大荒披发,向新亭谁语,独剩有秣陵遗恨,锦水斜阳。”又挽骆公绣云:“孟曰取义,孔曰成仁,清史若疑盖棺,为文丞相横冠归故乡,先进一解;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廷对敢於破格,与贾长沙痛哭长太息,各有千秋。”挽谢德堪团长太翁云:“八千精锐遂破贼,还问谢家如意,谁当对客围棋,不见谢安石,空怀谢幼度;六十行年未知死,所更江上消魂,此别望船流涕,何若江仲元,却愧江文通。”
  
  章太炎先生论文取汪中、姚姬传、张惠言三人,又谓:“恽敬太恣,龚自珍太儇。”又谓“王闿运文学湛深,至说经则华词破道。康有为才肆神王。马其昶孤桐绝弦,声在尘境之外。严复、林纾之徒,辞气虽饬,气体比于制举,所谓曳行作姿,纾则弥下,精采杂污,更浸润唐人小说之风”云云。散原翁评马氏之文,则谓:“曾、张之后,吴先生之文至矣,然过求壮观,稍涉矜气。作者之不逮吴先生而淡简天素,或反掩吴先生者,以此也。”呜呼!作古文之难如此,人其可侈然自诩哉。
  
  某笔记谓:“作诗须有情感,无情感之人,不能为诗人。”引袁子才之语曰:“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以景从外来,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然亦各人之性情所近,杜甫长于言情,李白不能也。永叔长于言情,子瞻不能也。王介甫、曾子固偶作小歌词,读者笑倒,亦天性情少之故”云云。然无书卷以泽之,而机轴复不熟,虽有情亦达不出,又安得佳诗耶?某君曰:“人亦何必定作诗,作诗有何益?”予曰:“诚然,君大可以不作。”
  
  闰三月十一日,予在崇化学会与华壁臣、高彤皆、王仁安、赵聘卿诸人公宴章式之主讲于讲堂,摄影后饮酒甚欢。式之七十二岁,颇健壮,为学会题联云:“大哉言乎,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学者效也,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真大文也。谈及樊樊山翁诗稿如何整理,式之云:“多至二万首,无法整理,可为太息。”因述樊山《中秋无月》七绝后二句云:“莫愁遮断山河影,照澈山河应更愁。”其深至为他人所不能道。又谈及有成句“老来儿女费周旋”,词意之妙,无人能对,式之对以“病后夫妻增爱重”七字,真对得起矣。
  
  易实甫先生于民国二、三年间,漫游天桥,遇歌女冯凤喜,为之狂喜,于是排日留恋,无或间。有《天桥曲》记之,曲曰:“垂柳腰支全似女,斜阳颜色好于花。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天桥桥外好斜阳,莫怪游人似蚁忙。入市一钱看西子,满村叠鼓唱中郎。”“不待沧桑感逝波,已看龙种道旁多。牛衣泣尽肠雷转,犹自贪听一曲歌。”“几人未遇几途穷,两种英雄在此中。满眼哀鸿自歌舞,听歌人亦是哀鸿。”“燕乐歌舞两高台,更有茶园数处开。何处秋多人转少,却寻乐子馆中来。”“秋寒翠袖如空谷,日暮黄昏似古原。那怪杜陵魂断尽,哀王孙又感公孙。”“疏寮茶坐独清虚,对菊人都号澹如。三五女郎三五客,一回曲子一回书。”一作(“双鬟人本澹如菊,九月枫还艳似花。三五女郎三五客,二文戏价一文茶。”)“筝人去后独无聊,燕市吹残尺八箫。自见天桥冯凤喜,不辞日日走天桥。”“哭老去黄金尽,凤喜秋来翠袖寒。汝岂久寒吾速老,赖寒博得几回看。”“苎萝湓浦两红妆,感事怜才益自伤。两种才人三种泪,一齐分付与斜阳。”
  
  “天际昂头孰可留,逍遥篇外更翱游。燕辽来往才经宿,坡颍追随又一秋。人物西山须野老,画图乔木待高楼。长廊徐步间行地,定有乾坤眼底收。”此郑苏堪先生诗,高视阔步,老笔纷披,当是其近作也。
  
  范秋门大令(铠),为肯堂先生介弟,予不识也。在山东候补,友人王曜忱与之相稔。予告王君,秋门学问渊博,君宜师之。王以语秋门,乃作诗写扇见奇,时甲辰秋日也。诗曰:“北海知名赵幼梅,葆予诗句未成灰。迷离书扇西游作,恍惚前吾独夜回。”“十载不为文字业,一时欲觅啸歌才。须眉我固寻常者,何日相逢笑口开。”“王生才地古能多,入世犹怜未折磨。一为尊亲流痛泪,重来意气欲澄波。同子地狱应无两,作笑天街定几过。落日层台愧君意,问君何事不巍峨。”甲辰距今三十三年,此扇仍葆存也。
  
  广智馆新印《秋吟集》七律一百余首,系道光时南北诗人梅树君、李香雨、张亦痴、赵二川诸君在津社所作。仁安先生谓其雅怀深致者也。摘句如下:《秋声》云:“欲谱瑶琴怜惝恍,偶凭玉枕听分明。”《秋风》云:“客惊旅邸征衣薄,童扫阶前落叶深。”《秋河》云:“神仙眷属凭高会,尘世江河尽下流。望去只余云水气,挽来曾洗甲兵愁。”《秋霜》云:“板桥马踏三更月,菱镜人悲两鬓丝。”《秋烟》云:“长林鸟散秋无迹,深巷人归月有痕。”《秋堤》云:“长桥流水人争渡,衰草西风客问途。”《秋槐》云:“三公富贵余佳荫,一梦繁华绕旧柯。”《秋鹤》云:“五夜露寒孤梦迥,九秋霜落一声高。”《秋马》云:“穷途谁许千金价,伏枥犹堪百战身。”《秋萤》云:“六朝旧恨余荒苑,七夕闲愁奇画屏。”《秋赛》云:“满村巫鼓西风急,一路灵旗夕照斜。”佳句尚多,不胜记矣。
  
  章式之先生寿内诗极佳,摘其数首如下,《五十诗》云:“甘从乱世作闲人,杀字仇书老此身。女布男钱多少事,赖君事事是躬亲。”“豺狼魑魅互称豪,吾守吾常守要牢。不管当今何世界,誓将人样付儿曹。”《六十诗》云:“累我无如百箧书,曰归又乏一廛居。茫茫前路从谁问,此日真烦一慰予。”“群经补习冀知新,甘把毡冠老此身。郑重一言君记取,强留面目读书人。”式之品端学粹,经师人师,诗凡念余首,“誓将人样付儿曹”一句,句奇语重,一语抵人千百矣。
  
  翁森《四时读书乐》四首,四收句如:“绿满窗前草不除,瑶琴一曲来薰风”云云,的是佳句,然按之读书之乐,终觉似是而非。柳君冀谋《劬堂诗录》内佳句云:“薰习异书册万卷,不曾三食亦神仙。”又“禹域茫茫劳割据,百城吾且傲王侯。”又“万花未吐蛟龙蛰,谁会山翁夜读心。”又“劝君莫更思梨枣,归读遗编敌万金。”形容读书之乐,较为真切。“禹域”两句,吾曾领略其趣,“万花”两句尤超妙,非寻常意境也。
  
  咏乘飞机诗不多见,番禺许君崇灏《乘飞机入甘青》云:“看罢黄河两岸山,奇峰收入画图间。明朝再奋凌天翼,携取春风度玉关。”又“乘风直欲渡天河,万里云程转瞬过。”见《石遗诗话》。
  
  陈散原先生评童晦闻诗云:“格淡而奇,趣新而妙,造意铸语,冥辟群界,自成孤诣,庄生称藐姑射之神:‘肌肤若凝雪,绰约若处子。’诗境似之。”推许备至。记其《邻鸡》云:“岂有恶声来午夜,欲持一寐了吾生。”《中秋讠燕集寄人》云:“万影接天惟自俯,一舟临水不堪招。故人颜色凝秋梦,往事凄迷有落潮。”《题寒夜听琴图》云:“动壁哀弦支独夜,罢机邻妇泣残丝。”《偶成》云:“小子不才宁足论,古人今日定何如。”《宿潭柘寺》全首云:“劳踪不补平生事,博得缁尘六街。独对西山寻晚约,要令今夕属吾侪。曾知花径因谁扫,未寤茅庵此处佳。凉月疏星试回望,宣南灯火夜无涯。”清而有味,所谓隽也。
  
  袁子才作某将军挽诗云:“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洪稚存诗云:“男儿自信头颅贵,须为朝廷吃一刀。”同一机轴。谭复生诗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汪精卫诗云:“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同一机轴。或为人作,或自咏,皆以壮语奇其肮脏之气者,予以为不如杨忠愍之“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恳挚深厚,即汪精卫《狱中》“凄绝昨宵灯影里,故人颜色半模糊”之意味深长也。
  
  作诗意境第一,词藻第二,无论古体近体,收处尤须卓异,方免凡近。汪精卫《秋庭晨课图》叙述母德,石遗翁题诗收处云:“萧晨挹夹鸡鸣起,拒霜花发朝曦初。乾坤清气风吹垢,啼鸟反哺徒区区。”颇为新颖。曹君镶蘅题诗收处云:“丈夫手援天下溺,但酬乌哺毋乃私。疲氓方待苏疮痍,请从锡类铺仁慈。”是从大处落墨者。精卫《游春词》收句:“我更为花深祷告,折花人少种花多。”此则蹈常,至“千红万紫各成行,日暖林塘霭霭香。此际园丁高枕卧,游人自为看花忙。”便觉卓异,有“须臾慰满三农望,收敛神功寂似无。”气象也。
  
  张廉卿先生赠朱曼君诗内有云:“龙虎忽腾上,雄出为干将。希宝宁复有,欲持贡玉堂。”又“英英范与张,驿骖骐骝。”“范”即肯堂,“张”即季直也。其推重如此,张幼樵先生致李文正函则云:“状元张謇乃吴提督长庆幕客,与朱铭盘、范当世称通州三怪。朱中乙科,已故,范未售,近在合肥处课读,三怪技俩不同,其为怪一也”云云。武昌誉之,丰润毁之,知人论世,谈何客易耶。
  
  范孙先生不以诗名,而其诗实有温柔敦厚之意,非寻常披风抹月修饰字句之比俦。贵池方震初《尊人生日》诗有:“八月秋风入乡树,九华山色上莱衣”之句。某年范老生日,予与震初、兰滨馈ゾ谢诗,有“华国皖南两文彦,移家瓯北一诗人。何期记室贤劳日,犹念迂生览揆辰”之句。以震初、兰滨均在矿局治文牍,且均为皖人,予亦充秘书也,评以清辞丽句,当无愧色。
  
  “文家要养精神,人只靠精神干事,精神不旺,昏沉到老,一事无成矣。故须戒浩饮,浩饮伤神;戒贪色,贪色减神;戒厚味,厚味昏神;戒饱食,饱食闷神;戒多动,多动乱神;戒多言,多言损神;戒多忧,多忧郁神;戒多思,多思挠神;戒久睡,久睡倦神;戒久读,久读苦神。人若调养得精神完固,何事不成,奚止能作文字已哉。”此董文敏语,录之以当座右铭。
  
  张冰王大令有吏才,又能诗画,曾为予画梅一幅,题诗曰:“万古千秋,浮云富贵。大雪埋天,闭门一醉。”不即不离,予颇喜诵之。记其题画梅诗极多,如“剑胆纵横,诗魂逋峭。美人不来,明月写照”,“茅屋几椽,清溪一曲。微雪园林,幽人往复”,“寒林漠漠,远水迢迢。何人驴背,风雪灞桥”,“罗浮清景,昨夜花开。明月到窗,入我梦来”,“绿苔步屦,香雪成尘。奇石一峰,亭亭美人”,“星月初晓,璇室瑶台。霓车羽轩,众仙下来”,“喝破痴云,日华天上。招回阳春,百花未放”,“雪聚花浓,醉呼不起。香萝沉酣,白云乡里”,“月淡烟轻,夜景如画。漠漠空庭,冷香欲泻”。诗有仙气,妙即在不即不离也。
  
  从前火车未通时,京津大路车马不绝,如杨村、河西务等处皆有客店,虽甚简陋,而题壁诗颇有佳者。记有二诗,一:“始识客中味,奇寒侵□肤。远村炊火直,大野夕阳孤。”字甚苍老,忘其后四句。又:“梅花飞雪忆吾乡,柳絮飞时别洛阳。凤翼昔年携弄玉,牛衣今日泣王章。”字甚娟媚,亦忘其后四句。此予十九岁由三河赴天津宿河西务客店时所见也。
  
  宋秦淮海诗:“风定小轩无落叶,青虫相对吐秋丝。”元张翥《露坐诗》:“宫街人静鼓冬冬,独坐中庭满扇风。堕地一丝和露湿,青虫悬在月明中。”两用青虫字,形容静境,妙几其微。
  
  近人漠中《凤州柳枝词》云:“一角秦关压乱流,飘零金线问炉头。低徊玉手搴帘处,斜日行人出凤州。”凤州有三绝,曰酒、曰手、曰柳。酒不亚山西之汾酒;该处女子之手,类瘦削如玉笋;柳则倒垂金线,婀娜多姿,亦为他处所不及。《柳枝词》一首,秀倩芋绵,佳作也。
  
  “长安花事到酴酽,塞外春来故故迟。浅草成茵堪试屐,绿杨如画渐垂丝。”“千群牛马名王幕,列戍貔貅大将旗。一夕关河风景异,客途记入《北征》诗。”此傅君沅叔《平绥道中口占》诗也。夫为大雅,卓尔不群。
  
  予诗学不深,而好吟咏,已印至十三本。又编随笔三本,以赠友人。他日某君谓予曰:“我日日读君诗也,佳极,佳极。”予字学不深而好涂抹,曾屡叨某君饮喂,欲答席,苦无机会,因写字幅赠之。他日某君谓子曰:“我日日学君书也,佳极,佳极。”幸予有自知之明,知此两君皆讥笑予也。予之以诗、字赠之者,以为谈笑之资,切磋之具耳,非自炫其才、求名利也,而尚被讥笑如此,此古人之所以贵ウ修也。友人邓君孝先,别号曰正ウ,华君壁臣别号曰思ウ,“ウ”之时义大矣哉。
  
  张季直先生七十生日,撰《千龄观自寿词》云:“花萼楼高溯李唐,红牙玉笛按《霓裳》。何如西塞渔兄弟,不觉人间有帝王。”“观北风澜夹小湖,观南山霭落平芜。行都不见无南北,坐倚危栏听鹧鸪。”“次第诸孙尽解行,今年早晚又添丁。扶翁他日频来戏,下看群流上列星。”“世间尽有百年身,不数彭殇过去人。欲种万花当一局,四时无限烂柯辰。”子喜其词翰之美。《张季子诗录》不载此诗。
  
  余撰《藏斋三笔》讫,请至友徐君蔚如校阅。蔚如为题四截句,时乙亥仲冬也。今日补行奇来,几一年矣。誉言不敢当,然故人之谊不能没也。录如下:“大名两字拟登笼,耆寿真同陆放翁。咄咄子陵资望重,才华我道不如公。”“避面当年笑尹邢,秋来新建六如亭。却怜此老多情甚,又见银河露小星。”“《藏斋随笔》才三笔,百卷成书定可期。难得白头遗老在,寸心先为祝期颐。”“拈豪重记开天事,检点青衫有泪痕。同是结庐在尘境,人间何处有桃源?”蔚如品行高峻,旧学清通,并耽禅悦,诗亦清雅,此特游戏之作,非其至者也。
  
  徐青藤先生故居有王君继香书联云:“数椽风雨,几劫沧桑,想月中跨鹤来归,诗魂当下陈蕃榻;半架青藤,一池乳液,看石上飞鸿留影,名迹应光《越绝书》。”渊雅可诵。
  
  黄鲁直《登快阁》诗:“痴兄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王卢溪《送胡淡庵》诗:“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又:“我曾道汝不了事,唤作痴儿果是痴。”不知“痴儿”、“公事”是何处出典。
  
  驰儿问写字之法于予,予告之曰:“要雅不要俗,要生不要熟,要苦不要甜,要苍不要嫩,要紧饬不要松弛,要顿挫不要浮滑,要精细不要疏脱,要深挚不要浅率,要沈实不要轻剽,要恢宏不要猥琐,要奇而法不要狂怪,要临古而得其意,不要出奇立异,至会通后当成一体。不第字也,诗文及绘事皆然。”
  
  严范孙二十余岁丁外艰,其邻人赵氏兄弟先后皆客死河南。范孙挽之云:“荆树荫双凋,怅招魂都隔重山,未必仙游仍作客;绿杨春不永,念读《礼》甫逾一载,我怀父执更思亲。”甲午督学贵州省,城外翠微阁,名胜也,大吏求撰联句云:“蛮花贡媚,瘴而流甘,自西林相国重辟天荒,十八洞武功前无往古;佛阁吟秋,僧桥眺夕,有北江先生提倡风雅,二百年文教未坠于今。”范孙在贵州时,同官中最契重王臣、陈劭吾两君。民国己丑《挽劭吾》联云:“来鹤深谈,图云龙饯,廿年往事如烟,服君识烛几先,谓莽莽神州沦胥已兆;程朱道学,贾董文章,并世真儒有几,倏尔魂归天上,叹滔滔江水逝者如斯。”联语固佳,而劭吾之学识亦可知矣。
  
  吴梅村《偶成》云:“世间何物是江南。”谢玉岑《浣溪沙》辞云:“人生何处是当年。”读之真使人有惘惘不尽之意。前人谓张孟晋“高楼明月清歌夜,此是人生第几回”,读之有惘惘不尽之意,吾亦云,然终嫌其说尽也。“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尽而不尽,真绝唱矣。
  
  某笔记谓王摩诘诗清超绝俗,然好以古人成句入诗,“水田飞白鹭”两句,加“漠漠”、“阴阴”四字,便成佳句,人人知之。“行到水穷处”两句,亦谓是他人之诗也。又唐人《白莲诗》“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有谓为陆龟蒙作,有谓为李商隐作,待考。
  
  东坡诗“万坚云山一破裘”一首,第二句“百钱”,第三句“五车”,第四句“二顷”,第五句“两部”,第六句“千头”,一诗中乃有“万”、“一”、“百”、“五”、“二”、“两”、“千”七个数目字,不可学也。
  
  刘逊甫太守《次公约韵》诗云:“万灵沉废诗能起,数子交期月与明。”又《天津杂感》云:“百劫将灰归荡薄,万人收泪向欢娱。”呜呼!“收泪向欢娱”,滔滔皆是,独天津人也哉?
  
  子《赠任公》诗:“茫茫国事急,恻恻忧怀著。当凭卫道心,用觉斯民寤。古人济物情,反身先自诉。功名岂足宝,贵克全予素。君子但求已,小人常外骛。愿以宣圣训,长与相攻错。”此诗中之后半首也,剀切而不腐,“及身先自诉”,旨哉言乎!
  
  隋炀帝以事杀薛道衡,语人曰:“尚能为‘空梁落燕泥’否?”宋之问向其甥索“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欲攘为已作,刘吝而不与,宋竟以土囊压杀之。予谓作诗风雅事也,而竟以此启杀机,不亦大可怪哉。
  
  某相国问某僧曰:“吃肉是乎,不吃是乎?”答曰:“吃是相公的禄,不吃是相公的福。”某皇帝问某僧曰:“杀猪是乎,不杀是乎?”答曰:“杀是解脱,不杀是慈悲。”此虽有理致,亦模棱以避祸耳。
  
  张献忠乱蜀,遇破山和尚于渝,逼令食肉,既食乃曰:“酒肉穿肠过,佛在当中坐。”因免渝人之戮。后示寂于保宁,尝作偈曰:“顶笠腰包到酒楼,酒风头也牧头牛,可将绳索放还收,好把只笛吹江秋,一声唤起鼾ぴぴ。”此僧大有来历。
  
  “君试观世界如何乎,横流沧海,突起大风波,山河带砺属谁家,愿诸君尝胆卧薪,每饭不忘天下事;士多为环境所累耳,咬定菜根,方是奇男子,王侯将相原无种,思古人断荠画粥,立身端在秀才时。”此联为谭祖安监督湖南师范学堂时所作。学生以饭食不佳,欲起风潮,故撰此联晓之,而风潮以息,文字之感人如此。
  
  凡诗以第三句对第一句,以第四句对第二句。如东坡诗“邂逅陪车马,寻芳谢州。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圣俞诗“昔时花下留连饮,暖日夭桃莺乱啼。今日江边容易别,淡烟芳草马频嘶”,见《苏长公外纪》。此体今人罕有为之者。
  
  邵尧夫诗“前有一万古,后有一万世。中间一百年,作得几多事。而况人之生,几人能百岁。如何不喜欢,将身自憔悴”,此与《诗经》《魏诗》“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古诗》“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同是一意,特尧夫之诗为坦白耳。
  
  秦少游谪雷州,有诗曰:“南土四时都热,愁人日夜俱长。安得此心如石,一时忘了家乡。”黄鲁直谪宜州,作诗曰:“老色日上面,欢情日去心。今既不如昔,后当不如今。轻纱一幅巾,短罩六尺床。无客日自静,有风终夕凉。”少游锺情,故诗酸楚;鲁直学道,故诗闲暇。至东坡《南中诗》曰:“平生万事足,所欠惟一死。”则英特之气非人所及矣。
  
  南海张樵野侍郎,戊戌五月时,忧谗畏讥。曾为人画扇,湿云氵翁郁,作欲雨状,云气中露纸鸢一角,一童子牵其线,立危石上。题诗曰:“天边任尔风云变,握定丝纶总不惊。”其抱负可见。及在戍所,临刑之前数时,告其从子曰:“尔常索我画,久未得暇,今当了此宿愿,即出两扇,从容染翰,模山范水,异常缜密,盎然有静穆之气。”画毕就刑,真可谓绝笔矣,其镇定非人所及也。宋景文与客奕棋一局后,举杯饮鸩而死,且曰:“此酒不可相让。”古今人之行径,竟尔相同。
  
  唐明皇在南内耿耿不乐,每吟太白《傀儡诗》曰:“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复臾弄罢浑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见《明皇杂录》。人生一世,固无日无时不在弄中,身死则舞罢矣,所谓“谁人肯向死前休”也。哀哉!
  
  某笔记记有数贵人游某寺,酒酣诵前人诗:“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僧闻而窃笑曰:“尊官得半日闲,老僧却忙了三日。”盖一日供张,一日燕集,一日扫除也。又某笔记,某人游僧寺,遇一僧懵懂特甚,戏颠倒咏前人诗曰:“又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终日昏昏醉梦间。”可发一笑。
  
  唐人某作诗属草极潦草,次日命其侄钞之,许多难辨之字,执册询之。某也熟视莫辨也,责其侄曰:“何不早问,予亦不识矣。”宋人某作诗命其子录之,偶有误字,则口子之臂,血流及肘。两事颇相类,亦颇可笑。
  
  杨昀谷先生撰《寅寮睡谱》百余条,发挥睡趣,极有理致,并自序,以为“睡之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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