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纪闻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史藏 - 志存记录
书籍内容:

《靖康纪闻》  (宋)丁特起 著
  ◎目录
  序
  卷上
  卷下
  拾遗
  ◎ 序
  纪闻者,纪靖康元年中事也。春正月五日,金人拥兵犯京城。二月十二日,退师。秋九月,陷太原。冬十月,陷真定,继陷滑州等郡县。十一月二十五日,拥兵再犯京城。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陷京师。明年,春正月十日,邀皇帝出郊。二月六日,废帝。九日,邀太上皇帝、皇后、太子、诸王、公主、嫔妃等郊外。三月七日,改伪楚,立张邦昌,僭号夏。四月一日,退师,拥二帝北去。四日,邦昌伪赦。九日,册命元祐皇太后。十一日,元祐皇太后垂帘听政,邦昌复避位,收伪赦。五月一日,皇弟康王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孤臣特起自春徂夏,适在京师,初迫桂王,尝为西枢门下客,颇得其事。继游函关,与同舍郎讲问尤详。悉痛二帝之播迁,悯王室之颠覆,咎大臣之误国,伤金戎之强盛。事有不可概举者,大惧天下后世或失其传,无以激忠臣义士之心,无以正乱臣贼子之罪,无以知吾君仁圣忧勤而罹此不辜之实,因列日以书之。起元年十一月,至明年五月一日,目击而亲闻者,罔敢违误。其间褒贬,允协公议,非敢徇私臆说也。盟于天,质于地,告于祖宗之灵,斯言无愧。如其青史,请俟来哲。
  宋孤臣丁特起泣血谨书。
  ◎卷上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五日,枢密冯澥归自河东,具言金人索金玉辂及上尊号事,朝廷从之。澥行才两日,中途遇王云,复同还。云坚欲割三镇地,是时金人已破河东襄垣县,次侵滑州,告急者踵至,朝廷降诏,使人为备而已。
  十四日,河阳告急,朝廷召文武官于朝堂聚议。御批云:
  “三镇与之,利害如何兹事体大,朕不敢专,其诏百官共议,仍不得持两可说。”
  是日,百官立班给笔札,亲书利害,许割三镇者,不胜其多,范宗尹其首也。称不可与者才三十人,何其首也。与者言曰:“三镇既尝许之,今不与,是中国失信,不若且与之。纵复猖獗,则天怒人怨,师出有名,可不战而屈也。”不与者曰:“国家更三圣始得,河东陵寝在焉,河北天下之四肢,苟去,吾不知其为人,贡赋乃其末耳!况天下者,乃太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敬瑭之事,岂可遵乎”朝廷竟从与者之议,遂割三镇,遂罢何中书侍郎领开封府事。
  是日,复下哀痛之诏,仍俾河北、河东、京畿等路并行清野。士民读诏,莫不感恸。
  十五日,诏免京城公私房钱,命尚书梅执礼为清野使。
  十六日,金使王芮等十三人到阙议割地,其辞颇不逊,仍欲大臣亲谕河东、河北之民,交割地界,朝廷许之。是日,边报益急。
  十七日,道路传闻游骑已渡河,执政诸公似未深信,皆云:“自秋末,佥事李回已将兵防河矣。”但边报益急,殿前司乃遣马纲作斥堠。已而召募忠义团、结使臣,将以修守御。是日戒严。
  十八日,既戒严,内外惊扰,近城居民流离迁徙者,不绝于道。军人保甲乘时作乱,劫掠财宝,焚烧庐屋。得城东巡检魏清捕杀三百余级,稍定。朝廷指挥城外居民搬入,听就寺观止。
  十九日,开封府揭榜云:“前日北兵来,系拆彦质溃兵, 已招安讫,城外居民,各仰归业。”又榜云:“清野指挥更不施行。”太学生丁特起上书力辨,以谓边报每急,事未可知,坚壁清野,在今日立不可缓,不应辄罢,仍乞以在城兵尽屯城外,以待敌至,使无缘遽犯城壁。并守御八策献。书下枢密院,大臣阻难,不行。是夜二更,马纲还报,金人已渡河。大臣犹未之信,再遣使臣刘词,将步骑三百出封丘门远探。
  二十日,刘词远探星驰而还,云:“兵次陈桥,为金人掩杀,伤者几百人。”大臣始仓皇,而计无从出矣。是日增置都大提举京城四壁守御使官吏,以枢密聂昌领之。
  二十一日,诏罢诸司庶务,专以应副军期为主。遣使交割东北地界,以通和国信使为名,同枢密使聂昌使河东,门下侍郎耿南仲使河北。
  二十二日,耿南仲、聂昌偕金使王芮一十三人等出国门。时金兵已压境,大臣尚执和议,苦无经画。著作郎胡处晦作长歌切中时病,其词云:“天边客子未归来,玉关九门何窄塞。大臣裂地过沙场,铁骑凭河又驰突。官呼点兵催上门,居民衮衮闾巷奔。请和讳战坐受缚,乌用仓卒徒纷纷。黄河一千八百里,沙寒树长险难恃;官军观望敌如烟,筏上胡儿履平地。大臣持禄坐庙堂,小臣血奏交明光;胡儿笑呼一弹指,公卿状如鹿与獐。明明大汉亦有臣,谁谓举国空无人贾生绝口休长恸,用者不才才不用。”
  二十三日,命保甲、军人、百姓、僧道等上城守御。其势日益紧急,执政直宿聚议,亲视诸城。又置四壁弹压提举官各一员,都统制官各一员。提举东壁王时雍,南壁舍人李擢,西壁侍郎邵溥,北壁给事安扶。统制东壁辛康宗,南壁高侍,西壁张捴,北壁刘衍。其余诸门,弹压统制官不可殚记。又命刘延庆提举西壁,刘韐副之。
  二十四日,王琼、郑建雄勤王之师八千人到阙,上令此兵驻紥内地。
  二十五日,殿前司以京城诸营兵万人,分屯五军,以备四壁策应。前军屯顺天门,左军中军屯五岳观。右军屯上清,后军屯封丘门。左中三军姚友仲统之,右后三军辛康宗统之,范琼、张仙、裴渊、汪长源辈各统军在城屯驻,城外者不知庙算为何如也。迨晓,遽传兵已满四壁,乃降黄榜,告谕士庶云:“金人游骑已及郊畿。”士庶读之,莫不惊惧。
  二十六日,传闻元帅、国相来自河东,副元帅太子来自河北,辐辏阙下。朝廷增遣所募忠义及百姓等诣城守御,甚严备。
  二十七日,诸城搜索奸细,豪猾辈因缘骚扰,往往及无辜。已而群聚捶杀太尉辛康宗及使臣等,四壁扰乱。迨晚,捕为首者五人,腰斩东壁。已而诏罢百姓不许上城守御,散行召募忠义之士,旗帜满城,召募者多市井游手之徒耳。复捕奸细三人,市佥号令。继闻金人欲捕内官,又诏内官不许上城,传宣者以黄旗号焉。金人十万众,其间多掠吾两河之民,充数于其间,复掳近京之民,运石伐木,造攻城之具,执役者众。太子紥寨刘家寺,相国紥寨南郊坛,四壁诸城皆临河紥小寨,围闭周密,不以数计,旗帜人物,公然往来郊野间。自此朝廷召募益急,罢相唐恪,以何代之,孙传知枢密院事,曹辅佥书。又以何提领召募奇兵,孙传提领召募忠义。已而郭京于殿前得,傅文政于草泽得,杨惠广于释子得。郭京自云有妙术,掷豆为兵,且能隐形,庙朝诸公以为神人,一京翕然共仰重。傅、杨亦挟术自是,枢密除擢,不问能否,微贱自布衣而为统制,由技术而参机谋,以商贾而任将佐,其弊殆不可胜言。列皆领兵往来城市,真类儿戏。有识之士,颇为朝廷忧,而庙堂自以为得计也。民情惴惴,造撰传播之事非一。军兵辈复乘间骚动,朝廷患之,散榜立赏,缉捕甚紧,斩首号令者相继。金人水土之工日夜不辍。是日,诸门缚炮架,造鹅车。
  二十八日,南道总管张叔夜勤王之师三万到阙,长子将前兵,次子将后军,自将中军,屯玉津园。
  二十九日,上幸东壁,抚劳将士,增秩赐帛。
  闰十一月一日,上幸南壁,抚劳将士如前。叔夜领兵起居于南薰门下,军容整肃。上喜,命解右仆射笏印金带以赐之。已而上幸宣化门,徒步登拐子城,亲视金人寨虚实,仪卫悉屏,惟内侍数人从。偶雪,作泥淖,身被铁铠,步履如飞,天颜忧勤,愁悴跼蹐。是日,奇兵作乱,殴统制王健,杀使臣十余人,内前大扰,太尉王宗础引兵戮数渠魁方定。王健创奇兵,何损之,有识者颇以为笑。盖自古兵法,奇兵皆临机制敌,未闻领奇兵以自名也。况未尝出奇,自辍变乱,大抵今日所谓奇兵者,类如此耳。
  初二日,上幸西壁,抚劳将士如前。金人攻善利门,告急。姚友仲选五军中神臂弓、硬弩手一千五百人策应,乃止。
  初三日,上幸北壁,抚劳将士如前。上凡四日抚劳,每巡壁,不进御膳,取士卒食食之。复以饷士卒,人皆感激流涕。自初巡壁,雨雪交作,四日未尝止。皇后亲用内府币帛,与宫人作拥项及衣被等,分赐将士。酒卮一赐统制而下。是日,金人攻通津门甚急,姚友仲选前军将副部队一千人策应,军兵下城接战,杀获甚众。
  初四初五初六日,金人攻通津门、宣化门甚急,大臣亲往督视,犹未有用兵意。太学生丁特起上书论列,谓金人有三可灭之理,而兵有五不可缓之说。书奏不报,金人到关几旬日,见朝廷未尝用兵,而金人攻益急,善利、通津、宣化尤箭发如雨,中城壁如猬毛。又以磨石为炮,间至城上,楼橹摧破。姚友仲于三门两拐子城别置两门,去马面三十步许,砌以砖石,中间开小门如城门法。四围复置乳墙迎敌,自拐子城门出入。不日而成,所赖以固。先是,术者言,京城状如卧牛,金人若至,必击头项。善利门其头也,宣化门其项也,通津门在善利、宣化两间,此三门者,乃受攻之地。后果如其言,大臣预知而不之问。
  初七初八日,殿前太尉王宗础领牙兵一千人,下城与金人战,统制官高师旦死之。是日,姚友仲正策应拐子城,躬率将士督战,凡数合,金人稍退。既而攻益急。初,朝廷为防秋计,上幸封丘门,城外按炮,锡赍不赀,炮石迄今尽置城外,莫知其数,及金人攻善利、通津、二宣化三门,不数日,城下立炮架数百,乃尽得前日之所按者以为资也。
  初九日,金人攻善利、通津门甚急,复于护新桥河叠桥取道,姚友仲选锐兵下临分布床子九牛弩、大小炮坐,又于城下绞缚虚棚,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人迨晚不能寸进,乃弃桥,益造火梯,编桥撞竿、鹅车、洞子之类,皆攻城之具也。叠桥之法,先用木簰浮水面,次用薪,次席,次土,增复如初,矢石火炮不能入。火梯、云梯、编桥皆与楼橹相高,亦有高于城者。大梯可以烧楼橹,云梯、编桥可以倚城而上,皆用车轴推行。洞子可以治道,可以攻城而上,亦用车轴推行。洞子其状如峻屋,上锐下阔,人往来其间,节次续之,殆有长数十丈者,上用生铁裹,内用湿毡,矢石灰火皆不能入。如治道,则要安炮并推梯之类,攻城则要取土透城,其机巧殆未易数。
  初十日,诏展公私房钱,纵市井赌博,以苏小民。内前有斩首号令榜云:“司文政上书,言极无理,奉圣旨处斩。”士论初以为疑,已而免解进士费文端奏札称:“文政所言,虽无理,不应弃市,虽草茅一介不足惜,而士之去就,往往视此, 恐塞天下之路。乞以文政上书揭示,使中外知文政被诛之罪。”迨晚,开封府奉圣旨备文端奏札云:“教坊乐人司文政,伏阙上书,助金人害国。”士论始息。
  十一十二十三日,大雪。意未解,士卒暴露,有诏:“朕不自安,再幸四壁,犒劳将士。”连日銮舆之出,正大雪苦寒,驰马戎服,露手揎腕,其赐赍如初,仍命将士披城接战,间有得级者,又赐以酒食,遗金人寨中。
  十四日,通津门发炮,中金人一裨将。初传王芮,继闻乃金人刘安也。捷奏,上喜之,命以武功大夫并金带以赐监炮使臣。又以武功大夫空名诰一、金带一、示待漏院之侧,募人能戮金裨将一人者给之。又揭示赏格,自获酋长迨小番等,赏各有差。复诏许人输财助国,日有献者,皆量多少命以官。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日,金人攻诸门益急,但命使往来,士庶莫测其故。太学生丁特起上书,乞用兵讲和之计早决,无淹延未断,养成大患。奏不报。统制官姚友仲奏札谓:“金人攻城急甚,兵既不用,乞遣使议和为便。”亦不报。先是,金人初到阙,姚友仲与诸将议击之,幸其远来,其众必疲,行列未成,若选精兵六万,出四门分布,乘势而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众必溃乱。有可破之理。过此,日复一日,其势益盛,援兵不至,士气阻丧,虽悔无及。是时,唐恪正主和议,恪不之信,迨其攻城既急,罢相唐恪,而相何。而友仲乃有讲和之请,复不加省。恪主和议而未尝决,何 主用兵而未尝用,是时友仲、特起之奏,俱不得行,要知恪谬而无断,误国于前;刚而寡谋,误国于后。大臣如此,宜彼强而此弱也。
  十九日,枢密曹辅、左丞冯澥出使,寨中莫测其故。是日,善利、通津、宣化等门金人炮座数百,炮掷如雨,人不可存,往往中炮死者,日不下数十也。
  二十日,金人渡陈桥,俯宣化门,欲涉河之南。有黑旗子三人已登,都统制王燮同姚友仲率骁骑使臣数十,及兵士西人百余披城下战,杀略数人,金人乃退桥之北,入鹅车洞子中。俄顷,宰相何巡至城上,黑旗子复如前登岸,城上矢石如雨,金人略不顾,城脚之西有披城下寨者,兵约六七百人,见金人到众,欲与交锋,望风退走。金人引众进逐,厉声城上大呼曰‘后面应’,而众已溃散,势不可回,隔岸矢石如雨,中伤者数百,自填陷马坑而死者百人,金人辄大笑。
  二十一二十二日,诸门各有披城下战,杀伤金人亦多。
  二十三日,统制官发兵千人,自宣化门披城出战,士气甚锐,迫逐金人几欲弃寨而北。士卒贪功,辄率意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间,河冰陷裂,士卒惊乱,而金人遽迫岸交手,迎敌陷河而没者百余人,自是士气益折。
  二十四日,彼势益锐,火梯编桥到城下如鳞次,烧宣化门敌楼三,间发大炮如雨,箭尤不计其数,其攻甚力,获龙河悉填满鹅车,领众直抵通津门、宣化门、三门下无数步许。力攻二城,其势甚锐。
  二十五日,大雪。未明,南壁有气若横青山,城上有赤气横亘十里,其气如血,黎明不消。金人乘寒急攻,通津、宣化二门益急,诏六班俱登城,城上及虚棚人物戈戟如织。郭京领正六甲兵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大开宣化门出敌,城中士庶,延颈企踵于门,立候大捷者数千人;纵行旁观,鼓噪以助勇者又数千人。俄顷云:“前军已夺大寨,立大旗于金寨矣。”又云:“复夺马千匹矣。”时有令云:“除守楼使臣军兵外,余人并不许上。”盖京六甲正法能隐形,若城上人众,恐为金兵觇望。言犹在耳,金兵分布两翼而进,冲京前军,一扫殆尽,皆望护龙河,积尸不可胜数。复自云梯编桥并攻上城,迎敌官军班直虽排布如云,无一用命死敌,皆下城遁避,守御官吏相继奔走,金兵遂发火攻,敌楼金人相踵而上,扬旗帜,众悉溃散,百姓大呼:“金兵已上城也。”自宣化门,金兵三百余人,分作东西两队,旗鼓引众,弓矢射逐已次第分。守御官兵拥窄,不能施放,退师迤逦崩溃,下城外铁鹞子作阵,鼓噪而行,与城上金人相为形势。士卒下城,投戈散地,四壁数十万众弃城而下,独北壁守御如故,枢密孙传躬亲宣谕士卒,下城守内救驾,至次日方下城。居民皆惊扰,号呼奔走,军士辈乘乱劫杀,卧道上者如麻,捶杀太尉姚友仲,将士、使臣、宦官被害者不可胜数。迨晚,诸金人纵火烧诸门,及新城里居民居宅、王公大宅,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百姓哭声震动天地。金人未尝下城,杀掠者皆溃散军兵辈耳。自早至夜,旧城诸门悉开,新城里四壁居民被害者尤多,龙造宫、宁德宫诸王帝姬后妃,皆潜入大内。上仓皇召大臣,亲王至者惟济王谢克家,上召王克家入小阁中,计议遣使,军中传闻,上有意极谦,皆是全活生灵之意。
  二十六日黎明,有旨,百姓赴宣德门请甲救驾,使命杂沓传呼,其声哀怨。已而上御宣德门,亲谕军民,露腕凭栏,大呼于众曰:“事体至此,军民欲如何有谋即以献,朕当听从。失守之罪,一切不问。”仍命百姓请甲及军器等前去,各保老小。上仓皇,不觉坠帽,百姓奏问称你我,亦其情迫仓皇,不暇他议也。士庶初虑上有迁徙计,因泣告楼下曰:“陛下一出,则生民尽遭涂炭。”又呼曰:“寡人在此。”士庶号恸,上亦为之掩泣。已而士庶感愤,请甲逾三十万人。惟止四军及班直有四万众,马数千骑,及护驾人马等皆欲出奔行门,指挥使都虞侯蒋宣引数百众升祥曦殿,大呼曰:“请官家远出,这里不是官家住处。”其势甚遽。上曰:“教我那处去”众曰:“须讨一线路去。”上曰:“卿等忠义,亦不可不备粮食及金宝随身。”乃诏殿前指挥左言宣谕从军,令廊下饱吃酒食,又令开内库散金帛,恣左右所取。亲从、亲军、左右长入秖候、十班内宿、上直卫士,争取重宝以怀之。上入祥曦殿内,东门司小殿前内侍十余人立,太子在侧,踌躇未决,尚书梅执礼谏曰:“陛下未可轻弃社稷,金人敛兵未下,亦当别议,使使哀鸣下礼,卑辞请命,而后观变,旋为之计。”乃令左言谕蒋宣曰:“日已晚矣,大兵在外,未可轻动,俟来早图之。”蒋宣素与左言相得,遂不复拒。命既出,即诏:“殿前蒋宣忠义可嘉,特与先次换班正使,仍带窑刺史落,权除外路州钤辖,余人并放罪,所取金宝并免追纳,愿出职换授者听金人。”俄,军前遣济王、何并金使六人入丽景门入见,传到国相二太子令旨,告谕百姓安业,两国讲和。是日,百姓以手加额,私相庆贺。迨晚,朝廷发使,执请命黄旗至军前,大官翰林司赐酒食果子赴军中,旧城外新城里金人渐次下城,掳掠城中,凶豪小人导引金人,于坊巷劫掠,放火大扰,人民迁徙入角门内,由汴河冻冰上过,所过既多,践履冰陷,溺及弃掷小儿不可胜计。亦有全家入井自缢者,亦有赴火死者。是日,日色如丹,烟焰中如有二日相斗之状,众目相视,莫能辨别。
  二十七日,金人遣李若水入城,告谕少帝,勿须播迁,五百里内周围皆吾兵矣。可遣宰相来议事,及邀圣驾出郊议大事。是日,白昼无人行。
  二十八日,宰相亲王出郊谢二酋,开封府揭榜云:“仰在京文武百官、秀才僧录、司率众父老百姓,各赴大金军前,求告国相元帅、太子元帅,请愿将金帛牛酒犒设三军。”是日,内外士民睹请命之榜,相顾感泣,纷纷输财,献金帛牛酒者络绎于道,各以长竿标挂大揭,榜示某坊某人献物于国相太子元帅,答谢活老小之恩,满城如旗帜,节次进献,金人留之,出城请命献物者如市。未刻黄榜云:“大金坚欲上皇出郊(乃上皇非皇帝也),朕以宗庙生灵之故,义当亲往,咨尔众庶,各务安静,无使惊扰,却误大事。”士庶睹榜,又怀疑虑。是日,溃散殿前军兵等所至为害,朝廷患之,散榜免罪招诱人,分遣将士及开封府捉事人捕捉讨,掳者甚众,径于通衢斩首以令,无虑数百人,民情愿快。凡斩首者,顷刻复为军人百姓剖剥殆尽,至有并骨持去者,遗骸不可胜计。蔡河、汴河老小横尸尤多,亦有被割尽者,皆军民乏食,至此,市井公然以人肉货卖。自是里城内讨掳稍息,而城外者犹未定,尚肆烧劫,军民至结连金人下城,或削发为装金人,共劫掠后族贵戚、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之家,无不害者,如张温成、刘明远、刘大皇、聂婆婆等家,皆首被祸,其余士庶,烧劫扶持老幼迁徙入子城逃避者,累累然相望于道。如是累日未息。已而,流民殆遍于相国寺,乃寺东西廊庑间啼饥号寒,极可伤恻。是夜,里城外烧劫如前,彗星出东北角。
  二十九日黎明,日出如火赤,人皆惊视。巳刻,朱雀门始半开,弹压官往来四壁,金人断掘诸门慢道,以铁鹞登城。先是,二十五日得城,纵火烧诸门,瓮城楼橹,越三夕不灭,炮架殆尽,至是又增治及慢道。
  三十日黎明,揭榜:“大金和议已定,朕以宗庙社稷生灵之故,躬往致谢,咨尔众庶,无得疑惑。”平旦,上拥数骑出南薰门,何 、陈过庭、孙传等从,曹辅、张叔夜留守弹压。是日,百姓父老,争持金银、牛酒、彩帛献军前。自内前至南薰门不绝,人迹如蚁。迨晚,驾未回,人情恟惧。俄顷,有黄榜自南薰门入,云:“驾报平安。”诏云:“大金已许和议,事未了,朕留宿,只候事了归内,仰军民安业,无致疑虑。” 士庶读诏悉还,通夕不寐,至有然顶爇臂者。是夜,所至坊巷百姓少壮者,犹队伍巡逻达旦,自是贼盗无所施其巧。
  十二月初一日,官吏士庶集于南薰门,以俟大驾。焚香夹道,香雾盘空。未间,黄旗又自南薰门入报平安,诏云:“和议已定,礼数未了,仰百姓安业,无致惊扰。”迨晚,又诏云:“大金和议已定,朕只俟礼数了,来日入城,与万民相庆。”
  初二日,官吏士庶复集南薰门,肩摩臂属,尤盛于前。携香瞻望者络绎于道,起南薰门,抵宣化门。雪中行道泥污,百姓运土填路,以待御车之尘,顷刻而就。申刻驾归,才及门,士庶遥认黄盖,欢呼喧腾,一城传报,奔走行路,山呼之声动天地。已而仰瞻天表,又皆叹惋感泣,涕泗横流。上亦为之挥泪,及州桥,泪已沾浥帕子,殆不能言。郑建雄、张叔夜扣马号泣,上亦揽辔而泣。至宣德门,上始能言,呜咽言曰:“朕将谓不与万民相见。”又感泣不已,士庶莫不恸哭。上既入内,士庶乃散,里巷争传,人情快适,恍若再生,焚香致谢。先是,上出,长入只候王嗣者从行,凡三日两夜,王嗣未尝顷刻离上左右,悉能道上出郊事。云:“上初至南薰门,城上皆金人。城上一人,自称统军,厉声奏知,皇帝若亲出议事,晒好公事,但请放心。”上欲下马,城上金人皆走壁云:“奏知皇帝,不是下马处。”遂乘马如初。又差人报国相元帅,且立马少时,容治道。俄顷,门开,凡驻马一时许,步人铁骑夹道拥卫,直出青城中。金使又奏云:“徐徐行马,安排皇帝行宫。”又立马一时许,至斋宫外。帝欲下马,金人又奏云:“皇帝请里面下马。”帝行马入斋宫门侧一小位中,粘罕遣人奏知皇帝:“二太子在刘家寺,日已晚,容来日拜见。”又奏云:“不知曾带被褥来否欲供进,又恐寝不安。”是夜驾宿粘罕军中。翌日,亦未及见,止遣人往来议事。是日,金人坚欲上皇出郊,再三说谕,金人方称皇帝仁孝,乃免。午刻,上与二酋相见于斋宫。相见之初,粘罕先遣人将斋宫鸱尾并用青毡裹,有龙处亦蔽以帷,而后设香案,北望致谢,左右皆歔欷。雪大作,时成中无雪,独青城有之,甚可怪也。金人亦为蹙额,继而相贺,遂各命坐。上为主,二酋次之,宰相亲王并列于庭。酒三行,乃起。上与二酋语,王嗣亦不得闻,惟潜听之。首说上皇,次主上,金人出师之由。又云:“天生华夷,自有分域,中国岂可据也况天意人心,未厌宋德。”又云:“城中颇有拶城出者,皆弃君亲之人,不忠不孝,何足恤也已令尽敲杀。”礼毕,上出府库金帛,以遗二酋。粘罕笑曰:“城既陷,一人一物,皆吾所有,皇帝之来所议者大事,何以此为果欲分赐,可与将士。”俄顷,又遣人奏云:“日已晚,恐城中军民不安,可早回。必欲赐赉将士,但留之左右足矣。”驾兴,二酋送上马,遣数人侍卫。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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