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窗春呓 - (TXT全文下载)

悬解》、《金匮悬解》、《长沙药解》、《伤寒说意》、《四圣心源》、《四圣悬枢》、《素灵微蕴》、《玉楸药解》八种,及购《素问》、《灵枢》、《难经》诸书置局中,有来学者,给予纸笔酒食,令其诵习,不熟此书者不准行医。又令人学习祝由科及针灸之法,一时医风为之丕变。
  予自来江南,携黄氏八种赠人,无有过而问者。后见时医费伯熊所立医案,然后知浙江另有一种医派,所用皆平淡之品,分两亦轻,病家见之以为稳适。顾亭林曰:“古之名医能生人,古之庸医能杀人。今之庸医,不能生人不能杀人。”其江浙医生之谓乎?然一时虽不至杀人,小病病气渐衰,或尚无碍,大病迁延失治,鲜不死矣。
  ◎戴山人
  戴山人讳,字一夫,嘉庆末年流寓来潭,后居澧州津市。冬夏一灰布袍白布带,每日啖米半升,不御酒肉,精奇门壬遁之术。尝榜其门课金一两,即有人亡其幼子者,赍金求占一课,山人曰:“明日午刻,有一老人携篮,有母鸡腊肉,并送此子到家。”已而果然。于是求占者坌集,山人挥之出,曰:“吾岂能作卖卜人乎!”以市膏药为生,间为人书招牌,字仿率更体,有所获,悉以施贫人。见乞儿中有疾病,即予药饵,为医治之,不稍厌倦;富贵之家,虽酬以千金不顾也。津市有吴醉碧者,拥赀巨万,母病,不敢启请。一日观涨,见饥民嗷嗷,栖息无所,山人曰:“吴君若能捐白米五百石,芦席棚数十座,吾当破戒治富人之病矣。”醉碧如其言,再拜邀至家,数月疾愈。在潭时,偶至万寿宫,僧人留宿不肯,曰:“门已扃,先生何能归?”未几如厕,久不返,迹之则已回寓矣。宫墙高数仞,亦不知山人何以超越也。
  迨王菽原方伯来长沙,嘱澧州刺史物色致之,方知其为南通州拔贡生,与方伯旧同学,杀人亡命,浪游数十年不归。其终日布衣蔬食者,以不得奔父母之丧耳。时夷务方殷,方伯欲荐之军中,不从;欲留住,予以千金供施济之用,亦不从。数月辞去,所赠衣物银钱,悉却之。时郭筠仙、周杏农、孙芝房均在方伯所,山人不为礼。至澧州,独与一货煮豆者昵,或问其故,曰:“此剧盗也。吾劝其改行,终日作小贸,得百钱以养母,自啖粥度日,其纯孝如此。”后终于澧州,年七十余。所传异迹甚夥。
  ◎喑哑开言
  吾邑有窭人子,生而喑哑。为人赁舂,既不与人酬对,舂粟尝倍他人,人以是争赁之。所获日数十文,以放生为事,如鸟雀鱼虾之类,人亦以贱价售之,十余年不稍懈。一日,忽开声能言。群以为好生之报不爽。予谓哑子心思专一,其胸中一腔生意,自与天地之气相感,正不必援引释氏报应之说也。
  ◎阴阳司事
  汪星槎名瑾,本吾楚之溆浦人,尝呼严仙舫方伯为姨丈。自云少时尚及见乐园先生,勖以内功思无邪、外功毋不敬,亦时从先生学望气占星之术。占籍大兴,以实录馆供事议叙,未入。薄宦湖北,初次贼陷鄂城之先,请假修墓,诣常南陔中丞涕泣叩辞,中丞以为呆,而不知其哭已也。故相传谓星槎为冥府司册籍,能前知。同治丙寅秋,予至鄂,曾威毅言其异,时方署武昌府司狱,予往访,询以鬼神情状,据称轮回因果之说皆不虚,谓曾文正为应龙转世,彭、左皆南岳高僧,杨厚庵前身为彭莪、中解元被傅晋贤截卷者也。又谓左当终于陕甘,杨亦禄尽矣。未几,杨以误去官,左由闽督量移陕甘。又谓官相枯坐蒲团,苦行数十年,今生应享厚禄。旋被威毅所劾,钦使谭竹樵尚书来鄂查办,或以此诘之,曰:“无伤也,行当入阁矣。”已而果如其言。时威毅方出师征捻,予问此行胜负何如?曰:“此亦定数,非战之罪也。”俄而败闻至。又谓予湖南当有大劫,唯皖南苏浙可免。凡劫以食劫为最,兵劫次之,水火疾疫又次之,东岳主其事,每年天曹会议,或缓,或减,或免,随人心为转移,亦无一定之局。予尝问严秋农名臣之后,年少多才,何以不良于死?星槎愀然曰:“姨丈陈臬粤西,误听属吏之言,颇有冤杀,此孽也。”
  后予至长沙,与唐荫云廉访谈及。廉访曰:“予是年在鄂,以八月去官,六月初星槎求见,呈折书其事甚悉,问何以知之?曰此有所本也,行当见耳。星槎前为江陵典史,不妄取民财,母殁至无以为敛,予时守荆州,以三百金,始得归葬。其事亲,厕<片俞>便溺之属,躬亲洗涤,不以委人,可谓孝矣。而所言多荒怪,间亦有验有不验云。”
  ◎功名有定数
  自咸丰戊午科场案未发以前,京师关节之风甚炽。凡翰詹科道部员中有考差可望分房者,亲友相率送条子,以圈识之,每一圈为百金。有多至三十圈者。亦有京官自送条子与公车者,得隽后如故外官,望纳年例。相习成风,恬不为怪。装成小折,携带入闱,各房互相寻觅,即黏蓝批鼎荐。俟关节中满,始得认真阅卷。以故虽素负文名之帘官,取中亦鲜佳卷,其精神全注条子故耳。
  道光庚子,予与邑人李君赴计偕。有某侍御者,李君受业师,亦与予交好。一日,同车过访,侍御呼予进内诊病,诊毕,侍御书砚作也欤圣怀四字,嘱嵌三篇末及诗中抬头两处。予婉辞之曰:“荒疏日久,实不敢献丑。”回寓后,李君问:“吾师有何言语?”予以实告之,且云:“已却之矣。”迨揭晓,两人均落第。又同往侍御所,侍御向李君咨嗟叹息,谓此卷幸落谢方斋房中,一觅即得,文甚佳,惟诗中两字被潘相挑去。旋嘱方斋再荐经策,仍以此两字被黜,可惜!可惜!李君因其卷未出房,茫然不解所谓。予以关节并未嵌上,亦不知此语何来。因偕至礼部,领落卷示之,李君则呜咽曰:“呜呼!此乃予自作自受,岂非天乎!予于初六日早听宣时,悄至侍御宅,将也欤圣怀四字改作三盖字,作承题起处,乞师母拆开家人帽檐藏之。师母并嘱专觅此卷,勿顾他人。此事人不知,鬼不觉,君何从知之?不料君无心暗合。致令予卷永沉海底,而君亦复荐而未售,岂非天乎!”
  予尝谓李君,若命里该中,何必关节?我非薄进士而不为,乃看得此关破耳,所谓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李君初不以为然,自此次为造化小儿所颠倒,亦憬然大悟矣。
  ◎香莲薄命
  戊戌下第南归,与湘阴吴西桥偕行,至洧川县古东里地,游历曲巷,掀芦帘而入,见一丽人,年约十八九,钗荆裙布,不施脂粉,而风神绝世,秋波炯然,不似勾栏中人。询其姓字,自言孔姓,无字,此间人号我为香莲耳。细致研诘,方将酬答,忽有艳服妖姬闯门入,欲言还止,心知为鸨家姊妹行。瞥见此女项有刀痕,诧曰:“咄哉!艳如桃李而冷若冰霜,此间必有一重公案,能枉顾细聆清谈否?”渠谓:“此须破钞。妾不工唱曲,又不善侑酒,两君意欲何为?”予慨然曰:“我欲悲天悯人耳,岂效彼寻花问柳者哉?”既至,沥陈本系山左旧族,父母早世,随伯父游幕楚中,归过汴梁,联姻李氏,颇谐伉俪。不料所天被匪徒诱赌,家资荡尽。今年三月竟将妾鬻与杜鸨,逼令接客,持刀自刎不果。展转又鬻扶沟驿马鸨家,悬梁者再,投井者一,均被邻人救苏,欲以鸣官,故逃避此间,冀与官署远隔也。妾念求死不得,不如物色风尘,万一有人怜念,拔出火坑,婢妾均所甘心,唯不能作野合鸳鸯耳。两君如有意,愿充下陈。否则投入空门,更是清凉世界!时有仆王俊未授室,拟令娶之。而旅赀已罄,典质不够百金,鸨母欲壑难填,计惟有先借官威,再以利,庶谐所愿。翌日绕道四十里至洧川,适值县令卸事,毫无心绪,言新任数日可到,盍与商之。予不能待,驱车而去。先是,分手时,予谓天下事不可知,倘不如意,将如之何?女曰:“待君一月,若无佳耗,唯有一死耳!”予颔之。时安福蒋镜初观察任河陕汝道,友人彭晓航在其幕中。因借官封函告之,乞为援手。归家后接晓航书云:“观察得函,即驰介携重赀往赎蛾眉,不料已于先数日死矣。”盖洧川距道署数百里,此函迟达故也。
  至辛丑,再过东里侦访,则孔女绝命词尚在壁间,曾赋七古一篇纪其事。惜稿已散佚,他日当为补之。
  ◎以正克邪
  邑西南五十里有石村,陈恪勤公故宅也。咸丰初年,予避寇山中,与敝居相距不远。相传公幼时骑竹马诣塾读书,以竹置道傍土地庙,祝曰:“烦土地公公看马。”既夕放学,仍骑竹马归。日以为常。塾师梦神告曰:“令徒陈大人每日令看马,使我寸步不敢离,奈何!”一日暑夕访友,坐豆棚下乘凉,其友留夜饮,自携壶去贳酒。忽见一少妇踉跄而来,神情闪烁,将入门,低首拜,拜毕似有所遗,径入内。公取视,绳也,嗅之臭不可闻,取火竟。少妇出觅不得,怒向公索,吐舌披发,吹气甚冷,毛发洒然。公亦鼓气吹之,胸穿若洞,随吹随灭。友人归,公嘱速往视,则其妇已悬带床头矣。解之,气未绝。询之,始悉友人欲假其头上钗换酒,妇有难色,友批其颊,拔钗而去,方忿怒间,即有鬼劝其就缢。非公则几不及救矣。
  ◎鬼神情状
  邑先辈张岂石先生讳灿,号湘门,权奇倜傥,与鲁亮侪、谢梅庄齐名。由无锡知县起家,官至直隶按察使司、大理寺卿。
  为县令时,有大吏昵一优伶,演戏宴僚属,群以缠头锦厚赠之。行酒至,先生掀髯曰:“吾不耐汝模样,可唤大花面来侑酒,当浮一大白。”坐客无不惊悚。
  释褐仅七载,以忤果邸解组归,宦橐萧然,有绝句云:“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七字都更换,柴米油盐酱醋茶。”其风味可想。
  然相传先生能白昼见鬼,亦好打鬼。尝言见鬼不怕,但与之打。或曰:“打败如何?”曰:“打败,我不过和他一样。”此语载《随园诗话》。
  予从其曾孙云仪师授读,故尤悉其轶事。先生性方严,不苟言笑。一日坐舆中,忽一笑,或问之,云见一大肚鬼,长不满三尺,皤其腹似栲栳,蹒跚而来,负墙而立,遇一醉人,以足蹴其腹,缠行滕,腹凹而目珠突出,故不觉失笑耳。又言人死越数年,其鬼渐缩小,豪贵有气魄者则不然。可见左氏新鬼大、故鬼小以及取精用物之说,非洞悉鬼神之情状者,不知语之精也。凡鬼最势利,见人袍服华炫,遥拜作乞怜状,蓝缕者则揶揄之,或掬尘土洒其面,或牵蛛丝网其目,又或相与共指而目笑之,则其人必遭困厄之事。唯神道则高与檐齐,大可数围,不可逼视。
  先生年八十余始卒。临卒时,玉筋下垂尺余,满身作黄金色。予见其悬腕小楷手录《黄庭经》,或以为有丹术云。

  ●卷下
  ◎倾轧可畏
  廊庙间倾轧之风,始于和┞。其时虽以阿文成公之老成,亦刻刻防之;如王韩城、董富阳,则循循如属吏矣。
  余族祖方雪公在吏部极有声。一日和笑语:“京察已记名,不日可外任,当以上海道处君何如?”不及数日,果命下。公亟白曰:“原籍在五百里内,例应回避。”和曰:“君太迂,此细事,何足问哉!”公终不自安,到省后即自行具呈督抚。奏入,与江宁盐道对调。和大恚。未二载,值高邮冒赈案发,已讯结,和奏上曰:“历任藩司失察,亦宜严议。”上深颔之,公遂落职。盖公曾署藩司两次,和记忆极真,故遂巧中之,此外不一而足。盖和之才实为严世蕃之亚,机械百出,无形无声,有非可意料也。
  道光初,蒋襄平以直督同召值军机处,上眷甚渥,曹文正憎之。琦侯降调,上忽问曰:“两江乃重任,当求资深望重久历封疆者与之。”曹对曰:“以那彦成为最。”上曰:“西口正多事,何能往?”文正不答。又少顷,上乃指蒋曰:“汝即久历封疆,非汝无第二人。”议遂定。襄平出语人曰:“曹之智巧,含意不申,而出自上旨,当面排挤,真可畏也。”阮文达亦不为曹所喜,上一日偶问曰:“阮元历督抚已三十年。甫壮已升二品,何其速也?”曹对云:“由于学问优长。”上复询曰:“何以知其学问?”曹对云:“现在云贵总督任内,尚日日刻书谈文。”上默然,遂内召。盖曹素揣成皇帝重吏治、恶大吏废弛也。
  ◎中外通商
  西洋各国,上古不通中土。明中叶,始有葡萄牙人航海来粤,赁居濠境地,即今之澳门,而俗呼之为大西洋。嗣后则佛兰西继之,荷兰继之,所谓红毛夷也。本朝钦天监用西人,亦皆其最近诸邦。若英吉利则绝远,至康熙末始来通市。花旗即美利坚,港脚即普鲁斯,白头即五印度,来者益夥,而朝廷制度森严,无敢与之交结。粤之洋商亦惟十三行主其贸易,此外莫有问津者。
  乾隆五十九年,奉表入贺,召见便殿,不责以中国仪注。礼毕,使由内地行走。沿路以严兵护送,以军机大臣松筠偕行,而两广总督长龄至梅岭接护。高宗纯皇帝洞见远人情款,宽严操纵,无不中窍,西人畏而怀之,无可起衅。所乞天津、宁波两处给一小岛,以便屯货,卒未允行。
  迨嘉庆十三年粤督吴熊光任内,西人已渐桀骜,用兵船入内洋要挟矣。至二十一年复入贡,户部尚书和世泰不谙先朝掌故,递请照属国拜跪礼。至期,上升正大光明殿,而使臣不肯入内,上大怒而罢。自此益轻中国焉。至道光十三年,卢坤任粤督,又有如吴熊光之事,迁就完结,气焰益张。海关洋行需索抑勒,每年多至千万,西人不能堪,天高听卑,久必决裂,固不待禁烟之肇衅也。
  烧烟之役,实由于广府余保纯之承望风旨,而洋商伍姓相与谋,冀以塞星使一时之责,徐图弥补,非出自洋人之本志。乃林文忠公惑其说,遂成非常之举。使当日先查洋行、海关之弊,而施其惠于洋人,夫然后令其自行禁止,以情理曲喻,未必不从。总由中西隔绝,于西洋之情伪无从周知,致措施未得其当耳。天运使然,人谋亦难以主之。吁!可慨也。
  ◎御将之难
  粤匪初起,仅数千人,然皆亡命骁悍,有必死之志。承平日久,兵不任战。向荣虽宿将,而深沉苍猾,每耻功非己出,不肯尽力。始而周文忠公信人言,首与之忤,向已袖手。乃赛相至军,调乌都统,乌性忠直,与向冰炭,围贼于永安半年,卒使突围去。至乌阵没,贼围桂林,向始一尽其技,湖南守城数月,使伏兵龙尾塘之说,向能助江忠烈力争之,贼尽久矣。大抵其心薄视诸将,养寇自资,大权一日不在已,贼患一日不可减。迨奉钦差大臣之命,贼势已张,虽尾追东下,力扼金陵,东南不为无益,而所失已不偿所得矣。御将之难,古今一致。粤西之坏,如林文忠道卒,即以徐督往,而以叶摄督篆,则羊城洋务,不致无人;而以本省总督亲往,上下一气,调兵调饷,一无阻挠,虽徐才不必过人,而视客官孤寄,动辄掣肘胜矣。及李文恭薨,周文忠病,赛相无功,再命徐往,则火已燎原,虎已出柙,徐之识力非戡乱之伦,益不可为矣。
  ◎改盐法
  陶文毅改两淮盐法裁根窝,一时富商大贾顿时变为贫人,而倚盐务为衣食者亦皆失业无归,谤议大作。扬人好作叶子戏,乃增牌二张,一绘桃树,得此者虽全胜亦全负,故人拈此牌无不痛诟之。一绘美女曰陶小姐,得之者虽全负亦全胜,故人拈此牌辄喜,而加以谑词,其亵已甚。文毅闻之大恚。乃具折请另简盐政,辞两江兼管,上意不允。一二年后,其谣亦遂息。然“印心石屋”,江南名胜皆建亭摹刻,惟平山堂一所,则以木板钉护,余颇讶之,盖为游人以铁椎凿去其名也。怨毒之于人如此,亦可惧矣!
  ◎淮鹾忘本
  俞陶泉都转吏治精敏,任淮鹾数年尤有奇效。其座师为卓相国秉恬,时以侍郎主江南试,以库案赔款,索助千金,俞勿应。试竣,还京过扬,俞往谒,适有盐大使钱某亦在焉。钱为卓之座主次轩观察子,卓乃引钱上座而处俞于下。钱乃俞属吏,谢不敢,卓强之。坐次,乃垂涕谓钱曰:“我辈非师门无今日,然目下时风,率皆忘本,是可慨叹!”遽执钱手入后舱午餐,置俞于外。俞惭恨归,不数日遂卒。俞虽失弟子礼,其为卓所窘辱,固属咎由自取,而卓之所为,几使俞无地自容,似亦未免太过矣。
  ◎国初爱民
  我朝敛民最薄,国初岁入仅一千数百万,载在京江张相国集中。雍正一朝整理各省关税,乾隆一朝整理各省盐法,因而户部岁入多至四千二三百万。然大半取之商,不尽取之民,所谓重本抑末也。
  乾隆六十年中,各省绝鲜大水旱,故百姓充实,丁粮鲜逋欠者。盖朝廷日以民事为重,慎择疆吏,凡监司以下至牧令,皆以才德自奋,虽不尽廉平,而地方咸日有起色,百废具举故也。
  嘉、道之间,此风衰矣。国与民皆患贫,奸伪日滋,祸乱相继,士习益漓,民心益竞,其由来也甚渐,其消息也甚微。综核名实,反朴还淳,此固非一手一足所能致力也。
  ◎金穴
  嘉、道年河患最盛,而水衡之钱亦最糜。东南北三河岁用七八百万,居度支十分之二。一由于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诸事皆由官给值,继而嘉庆中戴可亭河督请加料价两倍,故南河年需四五百万,东河二百数十万,北河数十万。其中浮冒冗滥不可胜计,各河员起居服食与广东之洋商、两淮之盐商等。凡春闱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罢官之游士,皆以河工为金穴,视其势力显晦为得赆之多寡,有只身南行,自东河至南河至扬州至粤东四处获一二万金者。至道光末年,国用大绌。湘阴李石梧尚书督两江,询余以节帑经久计,余对曰:“积弊已深,操之急,徒生乱耳。千金之堤,一蚁穴足溃之,未可以国事尝也,必十年而后可。”公曰:“次第行之诚善,亦有说乎?”余对曰:“首三年当定年额三百万。以一百万支常年岁修,一百万办紧要工段,一百万为各官公费用度及游士部胥之安置。行之三年,凡紧要工程已具,减为二百万;再三四年减为一百五十万;再三年减为一百万,则无可再减,而通工固若金汤,无懈可击。而十年之中,崇实黜华,慎选人才,省官并职,风气亦必大变。且樽节之实效远著,朝廷知之,四方信之,虽有诛求责望,亦必日有所减。十年之后,岁需一百万,仍可永庆安澜,而官与民皆有高枕之乐。究其实,五十万即足于公事,其五十万仍以赡公中之私而已。”尚书深赏其言之深远,未几引疾去,此议遂无能行者矣。
  ◎尚书爱才
  尚书性严峻,丰采凛然。督两江,各官股栗,而爱才若命。余时为州佐,时时召与长谈。其时河帅为潘芸阁,以治河著声,年老多弛事,畏公严峻,先自劾行矣。公摄河篆,谓余曰:“国帑若是支绌,而潘岁糜度支数百万,厥咎綦重。特以翰林大前辈,不欲其暮年罹法,故隐忍之。”余对曰:“潘公无罪。”公愕然。余曰:“河督与封疆异,河事一不慎,费帑十万,民命赈贷犹不与。潘公七载安澜,所省固多矣。河事当以费为省,未可执一论也。”公乃无言。余则曰:“潘公之罪实有甚于公所言者!”公大惊曰:“岂能比谋反叛逆乎?”余曰:“非也。河工以人才为急,必平时培植之,识拔之,策励之,成全之,始可为缓急之用。自潘公来,自恃其才猷,人才一道,漫不之省。始而请托行焉,继则有更甚者,故今日通工文武数百员,求一办事之才不可得。天变不可知,一旦异警,谁可供任使者?此时虽置千万金于几案,求风气之如前,人才之辈出,即以宫保之威望,非致力十年不可,此则大臣负国之最甚耳。”公抚掌击案称善者再,曰:“以尔才识,余任两江五年中必力荐尔为河督。幸自爱。”又问曰:“其巡捕数人,交通关节,宜悉劾之?”余曰:“自来巡捕一差,在戟森严,诚属终南捷径,至于佛门广大,固已无所用之。”公笑曰:“然。”又问:“其幕友杨姓在此开典业,要皆舞文积资。信乎?”余对曰:“杨姓开典,乃其母舅范姓运票盐致富所贻,不尽由于研食。但以河督幕友即在本地开典,不知避嫌,谤由自取。”又问:“一书吏胡姓,交通官场,无弊不作,当籍没置之极典。”余曰:“此等人城狐社鼠,无大伎俩,不肖者自为荧惑耳,未必官官皆与之往来也。况悖入者必悖出,非广为结纳,安得有声焰?计目前所积已无多金,然吏性奸狡,责之急必多牵引。若遽兴大狱,必多投鼠忌器;若审而后辍,不免虎头蛇尾。驱逐之足矣,不值发千钧之弩也。”公又曰:“部议用钱,河工独不可行乎?”余对曰:“河工夷险在指顾间。钱质至重,比运往,已不给于用矣,故不能不用银。以其一车两马,数百里旦夕可至,随地易钱,足以济急耳。况公在苏抚任内已奏明各项不能参钱,独河费则否,独不虑前后矛盾乎?”公又问:“通工人才,孰优孰劣?”余对曰:“此时人才不竞,到处皆然,不独河工。在属员大都循分供职,在上司不过节短取长而已,优与劣无大异也。”公遽曰:“即同一循分供职,亦有长短。”余曰:“知人甚难,虚声甚不足恃,有颇有名而无实际者,有极暗淡而极可取者,非与之共事,实不敢妄评。若以世俗混混之黑白为对,则宫保闻之已熟,无待鄙言。所以殷殷下询,盖欲其真知灼见耳。惟某人才具开展,可支缓急;惟某人笃实精细,事事不苟。此外无可注考矣。”
  是日所论十数事,余皆抗论逆其意,公独深纳之,叹为忠直。夫以两江宫保之重,而许一小吏尽其言,公平时之渊衷伟量,无我见、无容心可知矣。
  ◎荻庄群花会
  清江、淮城相距三十里,为河、漕、盐三处官商荟萃之所,冶游最盛,殆千百人,分苏帮、扬帮。有湖北熊司马随官河上,甫逾冠,美丰姿,多文采,尤擅音律,丝竹诸艺,靡不冠场。家雄于资,千金一笑不吝也。一时目为璧人,羊车入市,争掷果焉。
  春日,群艳廿四人,仿秦淮盒子会,设宴于淮城之荻庄。其地水木明瑟,厅事在孤渚中,窗棂四达,绕槛皆垂杨桃杏,渺然具江湖之思。乃相聚谋曰,是日不可无善歌者侑觞,佥曰必约熊郎来。君欣然就之。挟琵琶筝笛先期往,欢宴竟日,执壶觞遍酬群艳,转喉作诸曼声,一坐为靡。临河观者数千人,皆以为神仙高会也。酒罢,各出一玩好为缠头,或珠、或玉、或披霞、或汉璧,皆人世罕有而精巧绝伦物,二十四人无一雷同者。盖皆预以重价购觅于数百里外,备此日之用,计其值殆万金,为千古未有之豪举。计熊君所结好于诸人者,殆已十倍过之矣。此为嘉庆中事。数十年,淮人犹能道之。
  ◎小孤山联
  小孤山在大江中,单椒壁立,锐下丰上,如置石盘盎中,碧萝红叶,秋景尤丽。余两过之。书联曰:“有美一人,中夜闻五铢环;遗世独立,下游俯两点金焦。”时人诧为此山之绝唱。
  ◎琵琶亭联
  九江琵琶亭,余亦有联曰:“灯影幢幢,凄断暗风吹雨夜;荻花瑟瑟,魂销明月绕船时。”皆组织元、白本事也。
  ◎〗沧浪亭联
  苏州新修沧浪亭成,应敏斋廉访嘱拟一联曰:“小子听之,濯足濯缨皆自取;先生醉矣,一丘一壑自陶然。”
  ◎三联合美
  黄鹤楼、岳阳楼为大湖南北巨观,而联语无甚动人者。余过鄂渚,集古书题曰:“大江流日夜,西北有高楼。”后至岳州有题曰:“对此茫茫百端集,此老天下忧。”三醉亭亦题曰:“一月二十九日醉,百年三万六千场。”一时传诵,以为合作。
  ◎孝廉阵亡
  臧牧庵孝廉纡青,宿迁人,道光甲午乡荐。倜傥好谈兵,多大略,而性耐勤苦,布衣蔬食,绝世俗嗜好。公车游京师,名籍甚。庚子、辛丑,海疆事起,奕相经奉命为扬威将军,统兵援浙,奏举君为参军,不任职,敬为谋主,所言皆深信之。比抵杭州,惑于知州张应云之说,宁波府城一战而溃,遂不支,君乃拂衣去。山居十余年,周文忠属其集乡民二千人驻宿州,自为一旅,屡破巨捻。文忠薨,接任者忌其才,上密疏将诛之。适转战至泸州以南,连复桐、舒数城,贼恨甚,诱使入伏,重围歼焉。奉旨以三品衔赠恤。
  君伉爽任气,目无王公,忌者以恒例束缚之。君自审无全理,故蹈白刃如饴焉。
  曾文正得之于周文忠,亟重之。使君不死,皖北之捻,不致扰攘十数年也。
  ◎参戎异才
  师庾山参戎,余之妻兄,挥霍豪迈。始从事河工,继而带兵剿贼,纪律严整,能用众,虽以十万乌合隶之,数日后即部勒成军,真异才也。
  第性豪侈,厨传丰美,姬侍皆殊色。好结交士大夫,人多称之。在杭州,赁居金衙庄,园林为一城冠,绿窗朱户,翠袖红裙,座上客常满。余每酒酣,辄笑之曰:“君自命盖世豪杰,以吾意度之,必死妇人女子之手。君年漫暮,盍以雏鬟中尤丽者见赠,以省他日卖履乎!”师大笑而颔之。未几,以偏师千人防婺源,困于贼,以槊自刺其腹死。君本可不出省,特以费用日广,无以取悦闺房,外防冀有获,遂殉难焉。余之言验矣。
  君好负气。余曰:“使我二人对阵争衡,日施一二小计,可使君一愤而卒,不张一弓、不折一矢也。”君无以应。然其才略,武人中至今未见其偶云。
  ◎奇士被害
  钱东平,名江,吴兴奇士也。少从官粤东,英人据香港,君草檄集壮士三万人,订期往袭之。洋商大惧,迫督抚拘囚之,以滋事发新疆。林文忠在戍所深赏之,赐环时,属将军免其罪,同入关。在都遨游公卿间,斥弛好大言,黄树斋司寇引为同志。
  咸丰三年,贼陷金陵,江北震动。雷鹤皋星使奉命防河,君怂恿起义师于里下河,驻仙女庙,数日间得勇数千人,饷数十万,军威甚振。其戚沈姓,君荐之入幕,屡以文字被谯让,心衔之,谗于雷,谓君将夺主其军,左右细人复萌蘖之。雷乃设伏邀君至,语小不合,群刃交至,遂被害。乃以谋叛入告,亦沈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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