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窗春呓 - (TXT全文下载)
道则陕西粮道,福建、台湾二者皆有三十万,与两江督缺相埒。
府则四川夔州有二十万。广东广、潮,广西浔、梧,以上四府皆十万外也。自咸丰、同治以来,时势迥异,各缺困乏,非兼辖勇营不能支矣。
惟天津新没关道,尚有二十余万,甲于天下。其沿海关道,上海为最,宁绍、登莱青次之,汉口、九江、常镇又次之,已著名为美缺也。若盐务上下各官公费,按引抽收,见之奏牍,故不以为陋规。惟许玉叔曾参陶文毅辞一年五千之养廉而受一月五千之经费,文毅辩之甚苦。林文忠署任即下札:“此款不得按月照解,悉存运库。”有所赏犒,随时札提而已。后任诸人,即不能照此自洁矣。
◎四远驰名
著名老店,如扬州之戴春林、苏州之孙春阻、嘉善之吴鼎盛、京城之王麻子、杭州之张小泉,皆天下所知,货真价实,来售者童叟无欺,不准还价者,乱后皆歇绝矣。同一货也,何以一家独擅?非有秘授之法,特格外认真耳。在他人皆求速化,不欲费心力于一二十年后,故终于无成。然此各家,得名之始亦只循“诚理”二字为之,遂食其报于一二百年。子孙亦世守其法,莫敢懈忽。即此类推,何事不然。
◎馆阁书变体
馆阁书逐时而变,皆窥上意所在。国初,圣祖喜董书,一时文臣皆从之,其最著者为查声山、姜西溟。雍正、乾隆皆以颜字为根底而赵、米间之,俗语所谓墨圆光方是也。然福泽气息,无不雄厚。嘉庆一变而为欧,则成亲王始之。道光再变而为柳,如祁寿阳,其称首者也。咸丰以后,则不欧不柳不颜,近且多学北魏,取径愈高,成家愈难,易流于险怪,千篇一律矣。然白折小楷仍取匀秀。近日奏折,皆讥取士法不宜专尚试帖小楷。其实嘉庆以前,即有此二事,而不碍其为人才辈出。此语真因噎废食矣。
◎三老一变
乾隆六十年停止捐纳,外官府以下皆正途,督抚司道则重用旗人,而吏治蒸蒸日上。旗人外放者大都世家子弟,正途入官者不过书生耳,而何以如此见效?则以有三老在焉。一老吏,二老幕,三老胥。一省必有一省之老吏,皆曾为府、州、县同通而解组者,熟悉一省之情形,刚方端直,虽督抚到任,亦必修式庐之敬,后辈更争礼之,诸事求教。自有入德之门。老幕则皆通才夙学,不利场屋,改而就幕,品学俱优,崖岸尤峻,主者尊之如师,不敢以非礼非义相加。礼貌偶疏,即拂衣而去,通省公论,便哗然矣。至于吏胥亦皆老成谨笃,办事不苟,义所不可,本官不能夺其志:故有此三老朝夕相处,蓬生麻中,不扶自直。道光以后,此风渐微,三老者变而为老贪、老滑、老奸,无人敬礼,高才之士率唾弃之,而国家二百年纪纲法度皆失传矣。
余少时见老辈徐仰亭之待沈观察,有所不合,观察年逾六十,尚长跪谢过始已。后来我师陈稻庄先生,即近乎圆通矣。
◎世风日替
向来三节拜贺,督抚以下,公叙毕,光至幕友各房逐一致礼,幕方往答。道光中午始有先造主人者,后则颐指气使,有甘为门下士者。世风日替,他事类推。
◎阿财神
起居服食之美,昔以旗员为最,盖多供奉内廷,得风气之先,无往而不当行出色也。以余所见之两淮盐政、淮关监督,嘉、道时以阿克当阿为极阔,任淮鹾至十余年,人称为阿财神。过客之酬应,至少无减五百金者,交游遍天下。仁宗亦极契之,派查河,派查赈,视如星使,乃竟不能一到督抚。其时政体尚严。至道光,则钟云亭同一内府,即任闽督东抚矣。阿之书籍字画三十万金,金玉珠玩二三十万金,花卉食器几案近十万,衣裘车马更多于二十万,僮仆以百计,幕友以数十计,每食必方丈,除国忌外鲜不见戏剧者。即其鼻烟壶一种,不下二三百枚,无百金以内物,纷红骇绿,美不胜收。真琪南朝珠用碧犀翡翠为配件者,一挂必三五千金,其腻软如泥,润不留手,香闻半里外。如带钩佩玉则更多矣。司书籍之仆八人,随时装潢补订又另有人。宋、元团扇多至三千余,一扇值四五两,乃于数万中挑检而留之者。全唐文馆即其奏请谕旨开办,吴谷人、吴山尊、孙渊如、黄仲符、石琢堂、洪桐生诸老辈皆为座上客,极一时风雅之乐。饮馔中他不具论,四月中鲥鱼上市,必派数小艇张网子焦山急流中,上置薪釜,一得鱼即投釜中,双浆驰归,到平山则其味正熟,与亲在焦山烹食者无异。其豪侈皆此类,亦彼时之风会也。
◎河防巨款
本朝河防之费,乾隆中年以后始大盛。当靳文襄时,只各省额解六十余万而已。后遂定为冬令岁料一百二十万,大汛工需一百五十万,加以额解,已三百三十万。又有荡柴作价二三十万。苟遇水大之年,又另请续拨四五十万,而另案工程则有常年、专款之分,常年另案在防汛一百五十万内报销,专款另案则自为报销,不入年终清单。比较其时,漕事孔亟而河决频仍,先后诸河臣实不能不受其咎。惟黎襄勤在任十三年,了无蚁穴之惊,而公帑节省无算,又倡行碎石以代扫工,实著奇效,使后人遵行之,其功何可殚乎。张芥航先生继其后,帮筑高埝大堤十五丈,用银一百数十万,淮、扬得以保障,其功亦巨,但不如黎之修谨耳。
◎严正成神
黎公初擢河督,甫四十岁,人皆呼曰小黎。自以新进资浅,于各督抚皆执礼极恭,侍坐随行,唯诺维谨;而一清澈骨,无妾媵,无玩好,晚年独居于外,二子皆布衣蔬食,不知为公子也。以用碎石,中外浮议蜂起,忧劳成疾,通体骨立,殁时五十三。宣宗震悼,以诗挽之,建专祠,予上谥。未殁之先,有群鹤来,盘旋空中月余,及殁而去。又天现白气,成大圈者三。时方正月,无云而雷。此皆其异征也。近年传闻,已成河神矣。
黎公素恶请托,其妻弟王某以知县分发安徽,时藩司为徐月樵,乃由河厅升道,由道升藩臬,公之门下士电。妻弟欲得一书,不敢自言,公之夫人亦不敢代请,乃托幕友邹翁缓颊。公慨然曰:“作官贵自立,苟有可建树,何待人言!此人决非吏才,为说项,只自欺耳。”言之再三,始勉允,嘱记室曰:“只可添‘乘某到省之便’一语,不必露干请意。”乃王某持此书到皖,方伯从未得公书,询知为至戚,遂历委优缺。比公薨,而此君已成素封矣。
◎罢官得官
吾浙有宦家子,以县令仕福建,亏空巨万,公事废弛,已将登白简矣。适其父执来抚闽,迎谒时,于众中大遭辱詈,且涕泣而诉之曰:“我与若父同衙门、同外吏、同遭患难于塞外,不啻手足,乃汝颓家声至此,冥冥中何以对我良友?”叱之使出,某长跪痛哭谢过,怒犹不解。及抵署,而夫人嘱其公子出视其老母,时时周恤之。公虽自此屏不使见,而府县等皆知为大府至交,乃设法弥缝其官亏,而月致薪水焉。某亦自此杜门学律,三年后,颇见称于人。而中丞公擢总督他去,临行,司道以请,且告以改行甚确,中丞始微颔之。未几补优缺,升直隶州,日进蔗境矣。昔日大吏之一颦一笑,矜重有似此者,不似近人之请托无忌,仍无益于本人也。
◎音通乎政
道光十五年,倡优度曲侑觞,辄歌《惨睹》及《弹词》,即仅能一阕者亦然,俗语遂有“家家收拾起,处处不堤防”之目。其音噍杀哀厉,洵非盛世之音。未几而泽患起,粤寇继之。可见声音之道,有关治忽,其中殆有天焉。
◎方靴渐废
京朝官皆用方靴,外官道府以上亦然,即州县及司道首领官皆如之,盖雍容袍笏之象。自甲午以后,一概用尖靴,虽朝端大老及词林中皆是,且多薄底不及数分者,取其行走便捷。合京城惟卓相一人方靴而已。识者皆忧其兵象。自来戏剧皆用昆腔,其时亦全改“二黄”及“西皮”者,亢厉激烈,如闻变征,时局乃亦与之转移,可畏也!
◎衣服尚多
炎伏大衿袍,多用黄葛纱,而无马蹄袖,名曰“四不象”;又有一果元,而有马蹄袖者。此后即有半臂加左右袖,名曰“军机袄”。此皆创自枢中人,取其寒温便适而已。每当小春天热,则上皮下棉,稍凉则下皮上棉,亦有二毛、大毛在上而小毛在下者,又有以羔皮缝之于里而外仍作棉体者。夏令且有夹纱、棉纱之别,皆朝夕异候,老年及体弱者作此狡狯,而人争效之,以夸多斗靡,兵后不复有知之者矣。
◎零星颠倒
宴客肴数,至多者二十四碟,八大八小,燕菜烧烤而已。甲午以后有所谓拼盘者,每碟至冷荤四种,四碟即十六种矣。而八大八小亦错综叠出,不似前此之呆板不灵,然识者亦以为非佳兆。即横幅、挂屏、扇头多用合锦,零星颠倒,与乾嘉以前迥别也。
◎服色宜慎
下人服色不准用天青,即商贾亦然。后来呢羽中有所谓藏青者,介二者之间,仆隶皆僭用之。近则无不天青,了无等威之辨,人无有訾之者矣。
◎品兰
建兰之素心者,以龙岩州为第一。其花皆高出叶上,叶皆宽至六七分,离披茂密,每一大盆价百金,香气甚烈。余所见张松庵观察、罗子扬太守家,皆以百盆计,洵为大观。至蕙兰,则又有梅瓣、荷花片、水仙片诸名色,有一花值千金者。此惟吴越富家重之,官场无嗜之者矣。
◎百香精舍
董香光,籍松江,距吾里只八十里。闻其未达,侨寓数年,故其墨迹流布至多,甚至有一家丧事礼簿,皆其手录,洵至宝也。
先君一生嗜董书,收罗数十种,余又竭力采购,以博堂上欢,长卷短册共百余件。先君晚年名其斋曰“百香精舍”,盖为此也。其中以金笺元人词,又绫本《大江东去》一阕,为二十后所作,精采尤足动人。又有暮龄所作高丽纸楷书《圣教序》,则纯是北碑气息,醇古渊穆,视云栖之《金刚经》百倍过之,赵松雪、文衡山不足道矣。庚申之变,所存不及十一。山水画则惟一立幅一巨册,在先兄箧中。终天之后,长为鲜民,亦不忍再渎父书矣。
◎万廉山事四则
万廉山司马以决狱擅名,有“万一堂”之号。然终身坐累于此,功名不振。始则以元和令承审寿州命案,永不叙用;及百文敏荐后,又以刘第五案斥革,皆非君本管任内事也。
寿州孙姓为巨室,有雇工二人急毙,莫可主名,嗣知为锯木深山中蛇毒所致,乃捕蛇磔之,俗呼为烘板案,提至苏州定谳,远近诧为异闻。未几为怨家所讦,乃其大伯与弟妇通奸,二雇工窥之,乃致死。经御史参劾,星使出讯,卒皆瘐死于狱而莫能明,其行贿则已得其据。孙氏大富,所费至六七十万,故声称不能掩云。铁冶亭督两江,坐是降调,苏州府遣戍伊犁,承审者亦斥革。亦嘉庆中一大案也。
刘第五则由廖运台之子候补道廖世芳所获。世芳前捕刘之协父子,皆超擢。林清滋事后,谕缉刘第五甚急,江督复委之,至曲阜乡间捕缚,而未通知地方官。东抚陈预据衍圣公呈诉,乃其佃户,诬良为盗。上命托相、郭司空至苏州复讯释之,督抚以下皆获罪,万亦预焉。吾乡周次立太守亦以干员同讯,星使询其实,对曰:“刘第五与否不可知,其为教匪无疑,身有枪伤数处可证。”星使曰:“彼云疮患耳。”周曰:“此不难辨,疮愈皮外卷,枪伤皮内缩,迥不同也。”托相云:“上意眷圣裔,平反已定,诸君休矣。”
万廉山为百文敏所知,奉为上客。三江统辖盐、漕、河三大政,每日公牍朱出墨入以千计,文敏又好延揽综核,凡三省巡抚所专司之刑名钱谷事,厘剔之不稍贷。故其时江西、安徽、江苏两司无事必十日一禀,每禀必红笺十数番,通省事皆一一如侍坐面谈,而文敏间用亲笔批答,虽卑官下吏亦间及矣。一时人争奋励出死力,屡经劾奏,仁宗眷之益甚,每叹为办事才。廉山以一革职旧令居幕府,司道皆仰其鼻息。杨迈公中丞任淮海道,文敏憎其老,拟劾之。夜间万至其侄寓,杨侦知之,微服手一灯,以同乡故,直造其室,握万臂曰:“相意我早知,容我以病去乎?”万答曰:“是或可免。”杨拜谢归,已拟上禀,有旨升山东臬司,事得解。万之不能避嫌,此一端也。
万为南昌人,与陈竹香河督同乡,当其闲居,陈以重聘延之。及文敏至,知强弱不敌,遂入百幕。以劾礼俱事,奉旨陈凤翔革职发口,先枷号河干,以黎襄勤由扬道升任,亦百所密荐也。黎与万朝夕通信息,交甚固。自此五六年中,百每按部清江,万必偕来,黎具盛筵演剧,邀三道作陪,万以高梁冠服貂独踞一坐,不自知为属吏也。迨丙子百文敏薨于任,万以同知开复,发南河候补,每衙参,必单见留便饭,所谈皆诗文,出则命驾答拜,万不能自安,借一扬州差,索居邗上三四年,几致断炊。孙寄圃协揆接江督任,松相嘱之曰:“江南诸万跋扈宜防,万承纪在百幕中尤能令公喜令公怒也。”顾孙相特爱才,过扬州,万进见,以信一束高尺许示万,内温制府承惠至多,乃孙相亲家也,中皆轧万语,万阅之失色。孙相慰之曰:“尔无虑,有他意不汝阅矣,但当自勉耳。”不久陈曼生病发,坚求万代,孙相为言于黎公,补海防同知。后来河督张、严二公皆旧交,张芥航素器其名,潘芸阁则与其子小廉侍御同宦京莫逆,故皆尊之曰廉山先生。卒创灌塘法,通漕船者三十余年,河事赖之,其经济才实不可泯也。
廉山工书,篆隶皆绝诣,而更擅绘事,人物、花鸟、翎毛皆雅润入古;而山水则兼南北宗之长,伟丽雄浑,好作金碧楼台,有二李之风。当其困居邗上,索逋云集,杜门作画,子女甥侄皆一人一册,仿古各十六种,极其烟云变幻,盖用金石笔势参入之,非寻常画师所能及。余又见其一长幅,作蒲桃架而松鼠窜其上。又有绿鹦鹉一帧,笔笔作正锋,圆劲如铁。盖君少年在毕秋帆幕,与诸老辈接席,天姿过人,下笔便古,不见一毫尘俗也。行书仿书谱,其在百幕时尺牍稿数百通,余装治成卷,已赠其胞侄少云明府世藏矣。
◎清江浦
清江浦虽为繁华之地,而园林之胜极少。惟督河署有河芳书院,向系尹文端所创,圣驾南巡,曾经驻跸,亦只一大池一大厅耳,别无楼台亭榭、古树奇石也。海道署有东园一所,池塘约五亩,中亘以红桥,厅事尚宏厂,东首临水一小榭而已,亦无胜境。西郊禹王台,隆然一篑,但供远眺,其南即积水池,前明武宗于此坠水致疾处,今亦涸成平地矣。吾乡黄荫庭司马始于黎公祠畔小有结构,穿池叠石,只如吴越富家之别业,不得为园也。若近年淮北盐务大旺,商于此者张、陈诸大家及路观察各争奇斗胜,颇有林泉之趣。路尤工于布置,肴馔亦极精,不用海味,多用蔬果,皆园中自植者,鲜美不可言。从前河工盛时,反无此乐事,洵不可解也。
距浦数十里、百里外,如河嘴、淮城、宝应即有园林矣。河嘴著名为荻庄曲江楼。淮城内亦有数处。宝应则乔学士之纵棹园也,黄石山一座最苍古有致,中有汪容甫所觅之射阳湖内孔子、老子像碑,乃真汉物,终年供人摹拓,近亦渐非旧观矣。
◎维扬胜地
扬州园林之胜,甲于天下。由于乾隆朝六次南巡,各盐商穷极物力以供宸赏,计自北门直抵平山,两岸数十里楼台相接,无一处重复。其尤妙者在虹桥迤西一转,小金山矗其南,五顶桥锁其中,而白塔一区雄伟古朴,往往夕阳返照,箫鼓灯船,如入汉宫图画。盖皆以重资广延名士为之创稿,一一布置使然也。城内之园数十,最旷逸者,断推康山草堂。而尉氏之园,湖石亦最胜,闻移植时费二十余万金。其华丽缜密者,为张氏观察所居,俗所谓张大麻子是也。张以一寒士,五十岁外始补通州运判,十年而拥资百万,其缺固优,凡盐商巨案,皆令其承审,居间说合,取之如携。后已捐升道员,分发甘肃。蒋相为两江,委其署理运司,为言官所纠罢去,蒋亦由此降调。张之为人,盖亦世俗所谓非常能员耳。余于戊戌赘婚于扬,曾往其园一游,未数日即毁于火,犹幸眼福之未差也。园广数十亩,中有三层楼,可瞰大江,凡赏梅、赏荷、赏桂、赏菊,皆各有专地。演剧宴客,上下数级如大内式。另有套房三十余间,回环曲折,迷不知所向。金玉锦绣,四壁皆满,禽鱼尤多。闻其生前有美姬十二人居于此,卧床皆相通,有宵寝于此晨兴于彼者。淫纵不待言,暴殄亦可知矣。
◎事有前定
世俗每云,满洲向无鼎甲,询其有定例、见之官书否,则无以应也。殊不知国初尚有满、汉两榜之状元,至康熙初年停止耳。其所以无鼎甲之故,则以列圣谆切告诫,总以清语、骑射为满洲根本,不准沾染汉人习气。故满人于小楷试帖,不肯讲求,即读卷官亦不敢以满卷进十本,恐转邀宸诘也。
满人无鼎甲,而汉人无督师,此二事几二百年矣,中间惟岳钟琪曾为大将军,亦是武职耳。道光六年,麟梅阁尚书中丙戌科传胪。杨时斋宫保奉命为钦差大臣,统兵出关,当京官公会时,人皆以为破格。时杭州钱金粟学士亦在座,即世所称为“阴官”,忽长吁曰:“二三十年后,公等见旗人大魁、汉人大帅,则其热闹更甚于今日戏场也。”迨道咸时,林、李、曾三公相继督师;同治中,崇侍郎得大魁,皆值发捻极哄时,钱言皆验,可知大劫已前定矣。
◎河工最重
河工向来比照军营法,故河督下至河厅得罪,有枷号者,有正法者。而年年安澜,皆有保举。凡堵合决口,有特保花翎及免补本班者,同知即可升道,道即可升河督,多破格为之。然乾嘉时,人皆以河工为畏途,盖赏虽重而罚亦严耳。余外曾祖章质庵观察,由运河道引退,家居三十年,富至百万,寿逾九十方终。高宗南巡时,两遣太医视疾,盖欲用为河督,而章辄托疾,太医为处数方。闻彼时侍卫二人同来,计川资酬谢,费至巨万,亦云奇矣。同时罗云斋廉访亦以闸官起家,已将任以河督矣,殁于山东臬司任内。其人真有绝技,凡山东运河千里之地势水势,无不了如指掌,人亦奋往急公。虽只道员,每值大事,上谕中辄令督抚与商,其简心之笃,度越曹偶矣。章亦于修防极熟,凡估计工程,虽数百万可以信笔罗列,不须算盘。其自营圹穴,在吾里,费二十万金,皆用三合土筑成,至今巍然,长毛掘之,丝毫无损,其平生办事之结实于此可见。
◎大富必大寿
自来享大富者必大寿,以余所见闻,盖亦数人矣。如临川李太翁寿至九十余,此乃最显者。江北沭阳程翁,六十外始起家,至八十已二百万,半由于淮北票盐,至九十三而逝。虽经兵燹,其产未损,至今为江苏第一家。又河营弁中一顾、一孔、一谈,皆黎襄勤公所特拔,白手成家,积至数十万,谈、孔八十余犹健,顾则至九十四,子孙近百人。其居心行事,皆诚实周匝,实为富寿之征。吾乡查丙唐先生亦寿至八十九,以诸生入幕,为诸侯上客者五十年。余犹及侍其谈论,亲见其灯下作蝇头书也。
◎都天会
都天会最盛者为镇江,次则清江浦,每年有抬阁一二十架,皆扮演故事,分上中下四层,最上一层高至四丈,可过市房楼檐,皆用童男女为之,远观亭亭然如彩山之移动也。此外旗伞旌幢,绵亘数里,香亭数十座无一同者。又有坐马二十四匹,执辔者皆华服少年。又有玉器担十数挑,珍奇罗列,无所不备。每年例于四月二十八日举行。其最不可解者,抬阁一二十座非一人所能办,必一年前预为之;而出会之前一日,尚不知今年之抬阁是何戏剧也,其慎密如此。使上下公事皆能如之,独不妙乎。
◎陋规一洗
漕务之浮收勒折,始于乾隆中,甚于嘉庆,极于道光。江苏则以上、南、嘉、宝四缺为最优,每年皆十数万。浙江则有“金平湖、银嘉善”之谣。其时民风富实,但求县官无格外需求,每亩多出一二百文,固所深愿。此六县钱漕,皆在十万两、十万石之外,积少成多,易成巨数。上海尚有海船挂号为巨款,皆自然之陋规也。
癸未大水,癸巳继之,粮艘之帮费日增,下农之逃亡日甚,而吃漕规之生监亦年多一年,州县乃不可为矣。后幸改海运,得免帮费之累,而浮收未去也。至兵燹之后,始定折价公费,在前之积弊一扫而空之矣。
◎盐务五则
淮盐额销引一百二十九万余道,每引四百斤,湖南北居十分之六,而江西次之。嘉庆中,浮费日增,情形日坏。至道光十年,陶文毅任两江,始力加整顿,然惟淮北改票,淮南则仍旧也。有镇江人包姓,行南盐起家,思出纲商之籍,乃于陆立夫先生升江督,创改票之议,其时董石塘、谢墨卿、魏默深三人争助成之。初改大旺,儿以一年之销,尽两年之引。次年各商裹足不前,岸盐拥滞,方且为包岸认销、寓散于总之计,而粤匪东下矣。纲盐之成法,前人费无限苦心,一旦扫地无余,亦劫运也。
陶文毅之裁根窝,有富至巨万一朝赤贫者,盖窝单每引值二三两,忽改为一钱数分,不准再加,且亦无用,所以苦耳。总商黄潆泰家实有数十万引,其时星使甫入奏,未知部议准否,大众尚在希冀,而黄则七日专足已先得信,乃令其夥往各处添购,人以为总商如此,必可居奇而窝价反增矣。及三日后信至,则黄已一引不存,盖明为买而暗则卖耳,其机警如此。
盐务盛时,盐政一年数十万,运司亦一二十万,南掣几十万,北掣较苦亦二三万,三分司与南掣相仿。优差则泰坝五六万,永丰坝子盐、汉岸提课皆数万,即京饷、甘饷解员亦数千金。又有官运一差,则视乎其人,盈绌不计矣。候补且有坐薪,皆数百金一年,各省作宦,无两淮之优裕者。
淮北改票之始,一年三运,利至倍蓰,其空手挂号者皆得巨资,遂改为验赀,集银至八百余万。而验赀之中又有以借银充数者。票贩中有五虎之目,魏默深、范吾山皆其一也。然陶文毅任两江,竟无一湖南人阑入作官充商者,亦可见文毅之严肃能化其桑梓矣。李文恭任两江亦然。
南商家每延一友名为“出官”,遇有公事,盐政、运司传询,则以其人往,每年金皆一二千。余族香署明经与阮文达同案入学,人最醇笃,在黄潆泰家三十余年居此席,积赀至三十万,盖其立身勤俭一如寒素,出必步行,而各岸之商夥有善地必为之附分,故束之外每年又得数干金,积三十年之久,一钱不妄费。三世单传,至其子雪舫茂才生子卜三人,不胜其繁衍矣。发逆之陷,遂致荡然,亦同归于尽耳。
◎书画遭劫
《四库全书》,江浙共三阁,杭州、镇江、扬州也。兵燹后尤一存,其实皆抄本耳。若由文渊阁抄一份,不过五万金,江、浙以赀起家者不乏人,而卒无一议之者。宁波天一阁,亦孑然无余,可为千古文字之厄。即杨玉堂河帅,亦购书四五万金,皆宋、元精本,捆载回籍,亦毁于贼,更奇。又吾乡张叔未解元家素封,自冠年嗜金石书画,积六十年所购不下十数万,即前明项子京天籁阁不过如是。贼来皆散佚,所存仅十之三,亦散落人间矣。
承平士大夫好古而多雅尚,吴越间比比皆是,此后世无其人,亦无其事,不可慨哉!
◎孙春阳茶腿
火腿以金华为最,而孙春阳茶腿尤胜之。所谓茶腿者,以其不待烹调,以之佐茗,亦香美适口也。此外各蜜饯无不佳,即瓜子一项,无一粒不平正者,皆精选而秘制,故所物皆驰名。惟其价无二,故其店夥不能作他项生理耳。
◎苏州头
妇人妆饰皆效法苏州,苏州则又以青楼中开风气之先,仕宦者反从而效之,其故不可解。道光初年皆元宝头,而后施燕尾;中年后皆改为平三套,较为淡雅,燕尾皆无之,蝤蛴如雪,只逋发丛丛耳。甲午、乙未间,忽改为纯素衣衫,有用白线绾髻者,询之并无亲丧也,其为大乱之兆,古之所谓服妖欤?
◎首府首县
从前各省皆重首府、首县,此二席必才猷开敏、资望皆高者为之,一省之利弊人才无不了了,督抚、司道皆倚任之,言听计从,故众指为要地。其中擅威福、通贿赂者诚有其人,而公正诚实者为多。无论新选及分发到省州、县,皆先谒之,察其才具,以告于上,或留省学习,或入发审司谳,皆以首府、县之言为断。尚有不识仪注及不谙公事者,亦惟首府、县是问,此则一省之纪纲。兵燹之后,风气一变,无所谓首府、县矣。
◎衙参不准单见
衙参向不准单见,亦不准留后。有之,则人皆议诮之。自用兵事亟,不论何官,非时上谒,肃清后亦仍其故态,甚至两司大员亦然,以致易遭物议,不知何时始复旧规也。
◎禁烟疏
自来处士横议,不独战国为然。道光十五六年后,都门以诗文提倡者陈石士、程春海、姚伯昂三侍郎;谏垣中则徐廉峰、黄树斋、朱伯韩、苏赓堂、陈颂南;翰林则何子贞、吴子序;中书则梅伯言、宗涤楼;公车中则孔宥涵、潘四农、臧牧庵、江龙门、张亨甫,一时文章议论,掉鞅京洛,宰执亦畏其锋。禁烟之疏,实子序、牧庵、龙门三人夜谈翦烛,无意及之,遂成一稿,而黄树斋亟上之。其词危栗,宣宗阅之大动,遂决计施行。其折大意,乃以纹银出洋太多,银价日贵,地方钱漕河工皆病为言,而非重于民命。其命意已近乎霸术而非王道也,故边衅开而患气乘之。十八省督抚各有条陈,余曾拟汇齐为寒食故事而未果也。其中窃以邓ㄍ筠制府一奏,为缓急最得其宜;盖烟犯用黔面法,则民命不残而有耻且格,惜未见之施行耳。林文忠折亦极琐碎。陶文毅则立意甚宽,深不以严刑为然,老成体国,故自不同。
○附录
◎洋务宜遵祖训安内攘外自有成效说
窃惟今日国事之最切者,莫如洋务海防之一端,议战,议守,议抚,议防,至不一矣,而二三十年以来,卒无定论。古人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正不必论我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