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录 - (TXT全文下载)

俩,亦稍戢矣。直至民国十七年以后,始得摧陷廓清焉。
天春园
旧家中之最饶史意者,无过铁狮子胡同之天春园。天咫偶闻云:"吴梅村有田家铁狮歌,疑即铁狮子胡同。双狮在一狭巷中,已破碎巷口另有二石卧狮制作极工,梅村歌有铸就铭词镌日月语,今狮半埋土中铭词有无不可见。"今其地名麒麟碑胡同,委巷颓垣,星移物换,盖已析为民居。
惟麒麟碑胡同之东尚有大宅一区,为田宅旧址之一部,此宅昔属宜兴任公振采,继归嘉定顾公少川,孙中山先生最后入京,假馆于是,旋易箦焉。余初客于任继客于顾,于是宅尤有缘焉。其客坐中有旧主满洲某君所作增旧园记,曾录入笔记,其略曰:
增旧园旧名天春园,在安定门街东铁狮子胡同,乃康熙间靖逆侯张勇之故宅也。当明季之世宅为田贵妃母家,名姬陈圆圆者曾歌舞于此。道光末年,先考竹溪公由鸭儿胡同析居后,购以万金,因其基而修葺之,故更名增旧园云。园有八景,其正厅东向者曰停琴馆。取停琴伫月之意,对面有亭曰山色四园亭。亭之北有台曰舒啸台。盖尝登东皋以舒啸焉,台之西有厅南向者曰松岫庐。庐之南有修垣焉,长三十余丈,苍苔掩映,薜荔缠之,曰古莓堞。垣之曲折处有石洞,上镌有凌云志,可以暗通前宅者,曰凌云洞。停琴馆之西有曲房曰井梧秋月轩。轩之北由长廊而斜度者曰妙香阁。乃昔年拜佛处也,此增旧园之八景也。
铁狮子胡同巨宅最多,其最东者为乾隆中之和亲王府,汉末为陆海军部,袁世凯于此设临时总统府,而段祺瑞于此设执政府,枪杀学生多人于门首焉,今为卫戍司令部。
天咫偶闻又云:明嘉定伯周奎第国朝三等伯穆赫林居之,子孙不能守,惟门堂仅存,听事后杂树扶疏,乱石簇拥,中间似有亭址,自此以后皆别售之于人矣。而其门前宏敞如故,石狮二尚存,今称博家大门。
酒事
前记故都酒事兹又得数则以慰酒人馋吻。
宋诗记事四七引海陵集:予憩燕京会同馆,有梁大使者,先朝内侍官也。入馆传旨赐金澜酒二瓶,古乐府云,月穆穆以金波,金澜之名,其取诸此乎?又燕中暑月于冰窖造御酒甚清洌,使至常被赐,女真人多酿糜为酒,醉则杀人。
遁园居士客坐赘语云:余性不善饮,乃见酒则喜。计生平所尝如大内之满殿香,大官之内法酒,京师之黄米酒,蓟州之薏苡酒,永平之桑落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大名之刁酒焦酒。
藤阴杂记云:大祀福酒光禄寺堂官验尝,敬贮龙瓶,名曰灌酒,然后护以龙袱,抬赴祭所,灌后有余,许携以归,亦受福之遗意也。酒味甘色黑,小户尤宜,良酿三升,至今犹恋。
毛西河诗话:御酒坊后墙有街曰长连,又一街曰短连,总曰廊下家,长随答应多住此卖酒,京师称廊下内酒家。故查嗣瑮诗:长连遥接短连墙,紫禁沧洲列两厢,催取四时花酿酒,七层吹过竹风香。其时或尚存数竿耳。
黄左田壹斋集有米窝儿诗云:京师市中白酒铺,每岁冬初以白布长丈余为帘,大书徽州米窝儿酒,其实他郡皆善酿,不必徽州也。近亦只书江米窝儿酒。
毛西河诗话:宣武门竹林寺傍有酒家名顶泉居酒名蓟酒。尝骑马诣益都相公第必造饮,同官张文鸿烈往酤,诗云,竹林寺畔顶泉居,井冽香甘新榨余。今寺已无存,何问酒肆。西河又谓长安宴会方小彻,长班即燃提灯满前除以促之,今无此习。
顺天府志引帝京岁时纪胜:至于酒品之多,京师为最,煮东煮雪醅出江元竹叶飞清梨花湛白窝儿米酿瓮底春浓,药酒则史国公状元红黄连液莲花白茵陈绿橘豆青保元固本益寿延龄,外制则外乡贩南路烧酒,张家湾之湾酒,涞水县之涞酒,易州之易酒,沧州之沧酒,更有清河干榨潞水思源,南来之木瓜惠泉,绍兴苦露桂酒橘酒一包四瓶,三白五加皮,虽品味各殊,然皆不及内府之玉泉醴醇酒且厚也。
八大处
流俗有所谓西山八大处者,乃西山八寺,八寺皆聚于一处,殊不足以概西山全景也。然八寺之名,多为人所忽,兹略述其概以为好游者导。所谓八大处者,一曰宝珠洞,二曰香界寺,三曰龙王堂,四曰大悲寺,五曰三山庵,六曰秘魔崖,七曰重兴寺即灵光寺,八曰长安寺。自狮子窝至翠微山登宝珠洞,洞甚黝暗,旋至香界寺,前后越数山岭,无往不陂,无陂不斜,或临壁而进,寺在翠微山麓,旧为平坡寺,创于唐,明仁宗赐名圆通,康熙戊午葺之赐名圣感寺,乾隆己巳改名。入门老松一,荫全院,西侧有钟亭更进为天王殿,为佛殿,后进为高楼,凡七楹,两旁皆有屋,丹朱剥落矣。
自香界寺至虎头山麓之龙王堂甚近,龙王堂一名海泉庵,又名慧云禅林,康熙辛丑重建,入门即至听泉小榭,下有二泉,一在石阶下,凿龙口出水,潴为方池,深约四五尺,中蓄金鱼,此处之泉名龙泉,锄月老人有龙泉甜水歌,书一小方悬于小榭,窗悬一联云,当户老松生夕籁满山红叶入新诗。小榭之左为丹枫染翠轩,殆以院落多植松枫两木故也。
自龙王堂至大悲寺甚近,亦称大悲庵,至此已在翠微山左麓矣。雍正甲辰,慧澄禅师重修,入门有竹林,苍翠庇墙,前为药师殿,殿前有银杏二株,姿态奇古,后进历十余级而登,为大悲殿,明嘉靖丁未所建。
自大悲寺至重兴寺亦近,入门可憩于归来庵,端方尝卜居于此,有屋五楹,四壁悬联额,端方自书一联云,箧有三山记,心藏五岳图。是其罢官时所居也。门临小池,左倚峭壁,壁上有二洞,院颇荒落,惟树木葱郁,山色湖光兼而有之。池右有石磴数十级,曲折而上,至韬光庵,更上有八角亭,无题名,前有菩萨殿三间。
自灵光寺至秘魔崖约里许,崖上证果禅寺明成化间建,相传秘魔祖师居之。崖在卢师山半,大石嵌空,几二丈,色黝,是名秘魔崖,洞内有石磴一,相传为卢师晏坐处,其后复有真武洞甚小,洞旁有轩三间,面对翠微高峰,树木颇多,东行百余步,有大石侧立道旁,一池潴焉,即大小青龙所蛰处。在秘魔崖右,望平田一片浑河在其前,浑河即桑干河下流,自此向张家口而去焉,旧屋甚多大半倾圯,山门内钟鼓楼遗址尚存。
此八大处者以高者为佳,而秘魔崖每值秋冬之间红树如张锦屏,尤为胜观也。
棚匠
北都糊匠之艺,特以精致见长:犹未为大观也。若夫瑰玮壮丽,则无逾棚匠。凡宫廷邸第,院落恒广至盈亩,夏日求阴,则必搭天棚,高出檐上,四面平正,朝舒暮卷,疏不漏日,密不妨风,永书闲庭,能增幽静之致者,皆天棚之为力也。棚以席为之,其曳棚之索,在宫廷则为黄色,在邸第则为紫色,常人之家则不染色。今既无等威之辨,则尽人可用黄紫色。惟价奇昂,近人已渐罕用,独家有婚丧之事,则不得不搭棚,以便于中庭肆筵席款宾客,终较别赁礼堂为廉也。豪富之家,结玻璃彩棚,可以胜风雨,至累月不坏。其脊纯仿殿宇之制,遥望之,榱桷鸱吻俨然悉具,不知其为赝也。天咫偶闻记光绪庚寅大婚,适值太和门灾,不及修建,乃以札彩为之,高卑广狭无少差,至榱桷之花纹,鸱吻之雕镂,瓦沟之广狭,无不克肖,虽久执事内廷者,不能辨其真伪,而且高逾十丈,栗冽之风不少动摇,此非身至北都,目睹太和门之宏丽,且熟知棚匠之艺能者,不能深会此语也。民国以来,屡行庆典,天安门新华门及东西单牌楼各处必结彩棚,岁糜巨费,迁都以后,远逊于前矣。棚之为物,可咄嗟立办。议价既定,以大车一二辆捆载用具而来,其头目一再审量,指挥数语,但见各司其事,趋走无紊,而鹰架已立矣。匠人升屋布席而缝之,唯须一针,其针粗巨而曲若镰,别无长物也。天咫偶闻述其状云,"搭棚之工虽高至十丈,宽至十丈,无不平地立起,而且中间绝无一柱,令入者只见洞然一宇,无支木寸椽之见,而尤奇于大工之脚手架,光绪二十年重修鼓楼,其架自地至楼脊高三十丈,宽十余丈,层层庋木,凡数十层百许根,高可入云,数丈之材,渺如钗股,自下望之目眩。竟不知其何从结构也。"
冷摊
往日京师士大夫,常于冷摊中得珍物,冷摊多在慈仁寺。王渔洋池北偶谈云:于慈仁市上见"客氏拜"三字敝刺,朱克生以三钱得之,赋客氏行。又买正德钱二枚背有螭虎形。古夫于亭杂录云:昔有士欲谒余不见,以告昆山徐司寇,司寇教以每月三五于慈仁书摊候之,已而果然。宋牧仲集有上元过慈仁寺买得崔鸿十六国春秋天下名山记诗。
今惟头发胡同小书肆中尚偶可搜得冷僻而价廉之物。否则俟新正厂肆设摊时亦可,然价必稍昂矣。
又姜学在于慈仁市上买得宣德窑青花脂粉箱,陈迦陵为赋满庭芳词:所谓"今日天家故物,门摊卖冷市间坊,摩挲怯,内人红袖,恸哭话昭阳"是也。
往时可于冷摊上得珍物,然亦极易受欺,若黑市尤甚。黑市者,夜未尽数刻,乘暗为交易,多鼠窃辈为之,今崇文门外尚有之,亦不如往时之盛矣。兹汇录前人所记佚闻数则于左。
隆福寺逢九十日有庙会,有王翁抱幼孙,年方十岁,往游。见一紫檀界尺,甚爱之,王翁买归玩弄。偶系几上,豁然一小抽履脱出,中藏东珠十枚。翁狂喜,骤获珠售价,加以营殖,遂成巨室,人呼为珠子王家。
又一士人偶游东华门,见骨董肆中悬小皮簟,时夏月思衬腕作书颇凉爽,以二百余钱得之。数日皮缝裂中,藏东坡行楷十幅,倪迂山水十幅,皆真迹也。售之得二十金。
黑市大抵皆鼠窃辈,诈伪百出,贪钱购觅,往往被绐,亦间有获厚利者。桐城方某乘夜往市,一人以袱里一裘求售,扪之袱颇光滑,裘亦轻软,以贱值得之。迨晓起视,则锦袱里貂裘一袭,不觉狂喜,展裘坠地有声,又得珊瑚数珠一串,鬻之陡获千金。
杭州张某游京师数年无所遇,困极欲归,苦难就道:闻多棋竿庙神甚灵,凡人命注财禄皆可预借,验后酬以棋竿或二或四,久而成林。张因往祷,夜梦神教其往神武门以俟;醒而异之,如言往,竟日杳然,如是月余,寝倦矣。一日候至日中,饥甚,姑向饼师谋果腹。见壁间荒货店有铁象棋一合,漆光黝然。张素嗜此,出数百文买之,持合回寓;进门蹉跌,合碎子抛满地。有一二子略致堕损,微露黄质,细视皆浑金而外涂火漆者,秤之得百四十余两,遂拥赀归。
半亩园
世家大族,拥园林钟鼓之盛者,何代蔑有。然不旋踵而易主至不可踪迹者,往往而是。瘐子山所谓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古今有同慨焉。旧京名园历史最长者,莫如牛排子胡同之半亩园,自清初至今无恙,然亦数四易主矣。考天咫偶闻及鸿云因缘,园本贾中丞汉复宅,李笠翁客贾幕时,为葺新园,垒石成山,引水作沼。后改为会馆,又改为戏园。乾隆初杨韩庵员外得之,又归春馥园观察,道光辛丑始归于麟见亭河督庆。(会馆戏园之说据天咫偶闻。)麟庆之子即崇厚光绪初以伊犁交涉误国,几至伏诛者也。乾嘉官两河者,皆席膏腴,宜其力能穷园林之胜事。然园实不大,纯以结构曲折铺陈古雅见长,富丽而有书气,故不易得,每处专陈一物,如永保尊彝之室专藏鼎彝,琅环妙境专藏书,退思斋专收古琴,拜石轩专陈怪石,供大理石屏有极精者,端研印章累累,甚至楹联亦磨石为之,佛寮所供亦唐铜魏石。正室为云荫堂,中设流云槎,为康对山物,乃木根天然卧榻,宽长皆及丈,俨然一朵紫云垂地,左方有赵寒山草篆流云二字,思翁眉公皆有题字。云荫堂南大池盈亩,池中水亭双桥通之,是名流波华馆,又有近光楼曝画廊先月榭,知止轩水木清华之馆伽蓝瓶室诸名。此皆天咫偶闻所记今其古物已散斥殆尽矣。
据麟庆自记则云,正堂曰云荫,其旁轩曰拜石廊,曰曝画阁,曰近光斋,曰退思亭,曰赏春室,曰凝香,此外有嫏嬽妙境海棠吟社玲珑池馆潇湘小影灵容石态罨秀山房诸额。其灵荫堂楹帖云,源溯白山幸相承七叶金貂那敢问清风明月,居邻紫禁好位置廿年琴鹤愿常依舜日尧天。近人著故都秘录小说即取是联为装点,盖麟庆姓完颜氏为金源后裔,而地近东华门,为内城诸园之杰出者,宜其语气之自豪也。
半亩园限于地势,结构实无甚可称,徒以麟氏鸿雪因缘一书善于夸叙,近数十年遍传南北,几于家有其书,又震于李笠翁之名,故恒为人所称道。余居邻是园,前后几二十年,履綦偶过,则见夫蔓草平池,颓瞻倚树,云荫堂之水既枯康对山之榻亦破,近年且为后裔折而鬻之,七叶金貂之联亦不复悬矣。
小秀野堂
康熙中顾侠君嗣立葺秀野草堂于苏州,时年甫二十三,越十年入都,寓宣武门外上斜街,因署其居曰小秀野。禹之鼎为作图,查嗣瑮为书额,自作四绝。其后入都修书,则移寓双井书屋,其诗云:赁得茅斋八九椽,辘轳双井在门边。是也。未几又移宣武门外,庭中有枣树一株,因名其诗曰枣下集。其第三次入都,则寓米市胡同,旋移北半截胡同,颜其居曰宣南一鏖。又移南半截胡同。入翰林后,又移教场四条胡同。侠君风流文采照映一时,惟上斜街之小秀野脍炙人口,余多不甚著。
书院
今西华门外有胡同,榜曰灵境,灵境乃灵清宫之讹,而灵清宫又灵济宫之讹也。灵济宫乃永乐中建以祀南唐徐知证知谔兄弟,本为闽人所祀,宋高宗赐祠额曰灵济,不知何以感梦于成祖为之立庙京师,号曰玉阙金阙二真人。帝京景物略云:其像机胎木体,撼之欲动,福州原像也。明代朝臣于此习仪,屡有议其非祀典者,不能革也。然嘉靖间此地讲学之会盛极一时,则虽淫祀而极有关史乘焉。日下旧闻引世庙识余录云:
京师灵济宫讲学莫盛于癸丑甲寅间,是时大学士徐阶礼部尚书欧阳德兵部尚书吏部侍郎程文德皆有气势,缙绅可扳附得显官,故学徒云集至千人,丙辰而后,诸公或殁或去,惟阶尚在,而讲坛为一空矣。戊午岁太仆少卿何迁自南京来,复推阶为主盟,仍为灵济宫之会,然迁名位未可恃,号召诸少年多无应者。
后来东林之讲学,移于首善书院,即今宣武门外之天主堂也。帝京景物略述之甚详。其言曰:
都御史吉水邹元标,副都御史三原冯从吾万历初各以建言予杖去,里居讲学四十年。泰昌初征入掌宪,公暇辄会讲城隍庙,佥议建书院宣武门内城下,御史周宗建董之。讲堂三楹,后堂三楹,供先圣,陈经史典律,以天启二年十一月开讲,至四年六月罢讲。御史倪文焕等诋为伪学,疏曰,聚不三不四之人,说不痛不痒之话,作不深不浅之揖,啖不冷不热之饼。
又据春明梦余录云:书院之设莫盛于元,其在京师者有太极书院,明初各省俱有书院,至张江陵当国始行严禁。
又叶名沣桥西杂记云:
自首善废七八十年,京师无复立有书院,康熙庚辰六京兆钱公晋锡设大兴宛平二义学教士,宛平宣武门外长椿寺,而大兴僦屋于洪庄。洪庄者文襄公承畴赐园也,在崇文门外金鱼池上。嗣是宛平之学并归大兴,延王昆绳源主其事,从游日众。京兆欲市庄内隙地构堂,文襄孙奕沔不可乃止,疏托言奕沔欲割其地以建学,圣祖嘉其请,书广育群材额以赐奕沔。奕沔闻之大惊而无如何,王昆绳为之记,备述其经营之始,乾隆十五年庚午改名曰金台书院,至今肄业生徒甚众而籍他省者亦附焉。
兔儿山
明西苑有兔园山,(或作兔儿山)据金鳌退食笔记云:"在瀛台之西,由大光明殿南行,叠石为山,穴山为洞。东西分径,纡折至顶,殿曰清虚,砌下暗设铜瓮,灌水注池。池前玉盆内作盘龙,昂首而起,激水从盆底一窍转出龙吻,分入小洞,由殿侧九曲注池中。......架石通东西两池南北二梁之间,曰旋磨台,相传世宗礼斗于此。台下周以深堑,梁上玉石阑柱,御道凿团龙,至今坚完如故。"观此则康熙中尚有遗迹可寻,至乾隆时修日下旧闻考则已云俱毁矣。近日东莞张江裁君云:今有图样山,适当光明殿右,乃司所谓兔儿山者不知何时划去,今所谓图样山即此山也。周览近地,无他寺观,无二百年以上之古树,而废地甚多,有巨石,若杵,若甑,若象鼻,若龙之半身,皆委置榛莽间,盖当时山上物无可疑。
妇女风俗
史玄旧京遗事云:京都妇人不治女红中馈,家家御夫严整,夫出妇人坐火坑上,煤炉边,弓足盘盘,便可竟日。炉边置牛肉馍馍等诸食馔,助以果物,依食下飧,兴阑稍弄脂粉针线,或料理行缠,以此成俗,兵民之家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
燕京杂记云:京中妇人不知织紝,日事调脂里足,多买肉面生果等物,随意饕餮,家徒四壁,一出门珠翠满头,时装衣服长短合宜,居然大家风范。旧京遗事云内无担石之槠出有绮绫之服,于此可见,女子十三辄嫁,三十则形容枯槁,蕣花艳发,易开易落。
古称燕赵多佳人,故今宦游京师者辄以娶京妾为美谈,然其奢淫成性,已为结习,稍不如意,变出意外,黄陶庵有燕姬欢,结云:北邙萧瑟白杨风,一半春宵酬秘严。
右两则一述明代妇女风俗,一述清代妇女风俗,直至于今犹有存者。满洲妇女尤甚,盖习于优纵故也。若辈口齿皆极伶俐,礼数皆极精娴,应对进退,秩然彬然无不曲当人意。而究其实则不能操作,且极奸诈之能事,居家而雇土著之仆妇,则私窃主家物以济其家者,视为故常,且绝无忠贞之意,鲜肯事一主者。
凡庙会及下等游戏场,若天桥,十刹海之类,多若辈踪迹。涂脂抹粉,哗笑于人丛中者,虽非必有招蜂惹蝶之意,固足厌矣。
许周生之配梁德绳著古春轩诗草:中有北地佳人行云,北地佳人少小时,养成性格含娇凝,闺中行乐随年挽,世上闲愁百不知,......无限豪华虽具陈,酣眠薄醉过青春,寒门不少倾城色,翠袖空悲薄命人。是亦描摹嘉道中风俗者。
旗俗尤重未嫁之女,宴居会食,翁姑上坐,小姑侧坐,儿妇则侍立于旁,进盘匜奉巾栉惟谨,故能不受拘检,行动自恣。谚曰,鸡不啼,狗不咬,十八岁大姑娘满街跑。旗族旧风俗如此。
帝王树
潭柘寺殿庭之左有银杏一株,参天合抱,以坊表其前。相传出一皇帝则茁一枝。号曰帝王树。自光绪以后,其语遂无灵。端木国瑚太鹤山人集诗有云:殿侧鸭脚树,通天垂华鬘,应真列图箓,叶叶状青鸾。注云:此树生长无穷,设石坊香灯供养,大木应圣人,生一代长一株,有石记。
水角子
北人好食麦,通于古今,闻于中外矣,中下人家常馔,止是烙饼里葱酱食之,饼既枯硬,葱复辛烈,南人殆所不堪。若岁时令节则具水角。北音读角若交,故字误为饺。试读宋人笔记,方知其字元为角也。揆其初意,殆以其形似角而有此称。每岁正月元日以至五日,人家多不举火,唯于隔年预制水角子储之,北人呼为煮饽饽,自巨室以至闾阖无不如此。其中所实亦止韭菜之属,非必珍品也。民国十年以后,北都穷困日甚,闻有一妪以元日不能具韭菜水角子,自痛暮年遘此苦境,竟悬梁而绝。习俗缚人,一至如此,故都沦败之惨,亦从可想矣。
岁尾年头别有一物足资谈助,则祀神所用之蜜供也。其法以油面作荚,砌作浮图式,中空玲珑,高二三尺,五具为一堂,元日神前必用之,甘芳可口。
满洲食品中有一种曰萨奇马者,炒米脂麻和蜜为之,点以有各色山查青梅之类,入口酥化,不独悦目也,牵连记之。近日南中亦有仿制者矣。
太液秋风
秋风起兮,木叶黄落,是故都九月以后之景矣。宜此景者莫如万善殿前之水亭,亭突入水中,四面虚明,玄石穹然,大书深刻太液秋风四字,乾隆御笔也。太液秋风为燕山八景之一,此处久为禁地,民国以来游人足迹所未至,今年甫修葺而启开之。每当秋月临空,衰杨弄影,近听游鱼之瀺□,远闻芦叶之萧疏,使人忘其身在城市。若夫初秋久晴,陌尘不起,于此负暄,直如挟缤,亦佳境也。
灯市
明代灯市集于东华门外,即今之灯市口也,不独张灯且为百货麇集之地,盖教坊勾阐相去甚近,故侈靡繁华冠于全城,谈往一书已少传本,录其一段以证遗闻。
明朝京师灯市庙市即西北中原等处俗说赶集东南闽粤等处趁墟是也。灯市向设于五凤楼前,后徙东华门外。庙市则起自刑部街之东弼教坊下,绕北延至都城隍庙,绵互十里。其期灯市则每月之初五初十与廿,庙市则月之朔望与二十五。灯市先为灯设也。正月起于初八至十八,再过晚始散。灯贾大小以几千计,灯本多寡以几万计。自大内两宫与东西二宫及秉刑司礼世动现□文武百寮莫不挟重赀往以买之,多寡角胜负,百两一架廿两一对者比比。灯之贵重华美人工天致必极尘世所未有,时年所未经目的。大抵闽粤技巧,苏杭锦绣,洋海物料,选集而成。若稍稍随俗无奇不敢出也。玉珠宝古玩香绸磁锦等货贸易售市动经千百,豪华局面,富贵气象,人钦帝都如此。自世道变古,将三厘银置一盏梅花纸灯,堂前清供,家无优宴,夜不设席,自以为道心不乱,冰操可掬,灯贾由是解体,灯本逢此亏折。皇店酒楼气索神冷,止舞大头和尚以闹街遣兴。此非朴茂,乃衰薄也。所谓金吾不禁彻夜游行之事无有矣。灯市穷,京师遂愀然无色。庙市乃为天下人备器用御群华而设也。珊瑚树走盘珠,祖母碌猫儿眼,盈架悬陈,盈箱叠贮。紫金脂玉,厍角伽(亻+南),商彝周鼎,秦镜汉匜,晋书唐画,宋元以下物不足贵,又外国奇珍内府秘藏扇墨笺香幢盆钊剑柴汝官哥(犭+温右部)貀氆氇洋缎蜀锦宫妆禁绣,世不常有,目不易见,诸物件应接不暇。维彼碧眼胡商,飘洋番客,腰缠百万,列肆高谈,日至无期,官为给假,使为留车,行行观看,列列指陈,后必随之以扶手,掩之以箱匣,率之以纪纲戚友,新到之物必买,适用之物必买,奇异之物必买,布帛之物必买,可以奉上之物必买,可贻后人为镇必买,妾腇燕婉之好必买,仙佛供奉之用必买,儿女婚嫁之备必买,公姑寿诞之需必买,冬夏着身之要必买,南北异宜具必买,职官之所宜有必买,衙门之所宜备必买,朱提称兑不避人见,置办山积,无人敢议。
然灯市口清初已无灯,而灯市移于灵佑宫,查慎行新年词所谓才了歌场来买灯,三条五剧一层层,东华旧市名空在,灵佑宫前又结棚也。
日下旧闻考引燕都游览志云:灯市在东华门王府街东,崇文街西,亘二里许,南北两廛几珠玉宝器以逮日用微物,无不悉具,衢中列市棋置,数行相对,俱高楼,楼设氍毹帘幕,为宴饮地,一楼每日赁直至有数百缗者,夜则燃灯于上,望如星衢。市自正月初八日起至十八日始罢,鬻灯在市西南,有冰灯,细翦百彩,浇水成之。按宋时灯市乃从九月菊灯始,今止正月内数日耳。
此与谈往所载大致相同。今灯市口尚有德昌洋行一屋为庚子后洋货集中地,略如百货商店,兼营旅馆酒店,趋时士女,咸乐就之,与二百年前之高楼氍毹相映成趣。
再记酒事
天咫偶闻云:京师酒肆有三种,酒品亦最繁。一种为南酒店,所售者女贞花雕绍兴竹叶清之属,肴品则火腿糟鱼蟹松花蛋蜜糕之属。一种为京酒店,则山左人所设,所售则雪酒冬酒涞酒木瓜乾榨之属,而又各分清浊,清者郑康成所谓一夕酒也。又有良乡酒,出良乡县,都中亦能造,止冬月有之,入春则酸,即煮为乾榨矣。其肴品则煮碱栗肉干落花生核桃榛仁密枣山查鸭蛋酥鱼兔脯之属,夏则鲜莲藕榛菱杏仁核桃,佐以冰,谓之冰碗。别有一种药酒店,则为烧酒,以花蒸成,其名极繁,如玫瑰露茵陈露苹果露山查露葡萄露五加皮莲花白之属,凡有花果皆可名露,售此者并无肴核,又须自买于肆,而诸市向不卖菜,饮毕亦须向他食肆另买也。凡京酒店饮酒以半碗为程而实四两,若一碗则半斤矣,疑宋人所谓一角者即此。又宋酒库四月造酒九月出卖谓之开清,今犹沿此称,盖此等酒店其初必是金人由汴迁至者。余尝曰于京酒店饮酒,自谓置身唐宋以上,以其伺应规例彷佛梦华录所云也。此一段纪载当为酒人所艳说者。
又昔酒为今所无者又有薏酒。五杂组,京师有薏酒,用薏苡实酿之淡而有风致,然不足快酒人之吸也。易州酒胜之,而淡愈甚。又凤洲笔记:蓟州薏苡仁酒,周氏第一,成氏次之,三屯莹所造更胜。清洌秀美,有出色香味之表者。
太常仙蝶
往时士大夫好风雅者,莫不喜谈太常仙蝶事。太常仙蝶者,一种关于蝶之传说也。莫知其所自始。昔人记其来历者,有满洲斌良抱冲斋诗集注云:"乾隆戊甲冬,有黄蝶飞于太常寺中乐工,工以帚扑之,顷刻化黄蝶数百,飞绕庭宇,时大宗伯德明管太常寺事,后一日召对,奏之高庙,命取蝶进呈,宗伯虔心致祷,倏有蝶降于寺,因以黄袱藉盘,进呈御览,时值隆冬,忽睹肖□仙质,上大悦,赐名吉祥仙蝶,并御制五律一首,刊诸寺壁,偏赐诸臣,命送蝶至方泽静室,作香笼供奉,每逢上祀坛日仙蝶辄至。"其说最详而未及其形状也。揆考功光隙亭杂识云:太常寺公署垂花门之上有蛱蝶子二枚,黄质而黑章,鬚之末有如珠者二,常以夏至来集,每祭方泽,各宫齐戒,蝶辄先至其所,祭峰则翩翩而逝,或以帛及扇承之。呼曰老道,便飞而下集,似有知者。"若吴振棫以为始见嘉靖间,(见养吉斋□录)他书或传会为某某之神,似尤夸诞。清末长沙徐树铭绘图征诗,铺张尤盛,自是以后阒无嗣响矣。其实黄质黑章冬暖偶出,不过蝶之一种,余即曾见之。承平士大夫悠游无事弄此狡狯耳。今日追纪之,亦梦华录中一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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