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信录 - (TXT全文下载)

书籍类目:集藏 - 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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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内容:

《考信录提要》
  
  ●自序
  (刚(顾颉刚)案:旧本无此序,今依《夏》、《商》、《丰镐》诸录之例,由《总目》内录出补入。)
  《考信录》何以有《提要》也?所以自明作《考信录》之故也。薛敬轩先生云:“自考亭以还,斯道已大明,无烦著作,直须躬行耳。”此不过因世之学者心无实得,而但剿袭先儒道学陈言以为明道,以炫世而取名,故为是言以警之耳。朱子以後,岂无一二可言者乎!朱子以《书传》属蔡沈,以《丧》、《祭》二礼属黄,至於《春秋经传》,绝无论著,是朱子亦尚有未及为者。《鸱》,诗传沿用《伪传》旧说,及与蔡沈书,始改以从郑,是朱子亦尚有未及正者。况自近世以来,才俊之士喜尚新奇,多据前人注疏,强词夺理以驳朱子,是朱子亦尚有待後人之羽翼者。苟有所见,岂容默而不言。故先之以《提要》,以见茹之而不能茹者,良有所不得已,阅者当有以谅其苦心也。
  ●卷上
  ○释例
  △时代与识见(以下三章,通论读书当考信之意。)
  圣人之道,在《六经》而已矣。二帝、三王之事,备载於《诗》、《书》(《书》谓《尧典》等三十三篇),孔子之言行,具於《论语》。文在是,即道在是,故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六经》以外,别无所谓道也。顾自秦火以後,汉初诸儒传经者各有师承,传闻异词,不归於一,兼以战国之世,处士横议,说客言,杂然并传於後,而其时书皆竹简,得之不易,见之亦未必能记忆,以故难於检核考正,以别其是非真伪。东汉之末,始易竹书为纸,检阅较前为易;但魏、晋之际,俗尚词章,罕治经术,旋值刘、石之乱,中原陆沉,书多散轶,汉初诸儒所传《齐诗》、《鲁诗》、《齐论》、《鲁论》陆续皆亡,惟存《毛诗序传》及张禹更定之《论语》,而伏生之《书》,田何之《易》,邹、夹之《春秋》亦皆不传於世。於时复生妄人,伪造《古文尚书经传》、《孔子家语》,以惑当世。二帝、三王、孔门之事於是大失其实。学者专己守残,沿讹踵谬,习为固然,不之怪也。虽间有一二有识之士摘其疵谬者,然特太仓ㄗ米,而亦罕行於世。直至於宋,名儒迭起,後先相望,而又其时印本盛行,传布既多,稽核最易,始多有抉摘前人之忄吴者。或为文以辨之(如欧阳永叔《帝王世次图序》、《泰誓论》,苏明允《喾妃论》,王介甫《伯夷论》之类),或为书以正之(如《郑樵诗辨妄》,赵汝谈《南塘书说》之类),或作传注以发明之(如朱子《论语》、《孟子集注》、《诗集传》、蔡氏《书传》之类)。盖至南宋而後《六经》之义大著。然经义之失真已千余年,伪书曲说久入於人耳目,习而未察,沿而未正者尚多,所赖後世之儒踵其余绪而推广之,於所未及正者补之,已正而世未深信者阐而明之,帝王圣贤之事岂不粲然大明於世!乃近世诸儒类多摭拾陈言,盛谈心性,以为道学,而於唐、虞、三代之事罕所究心。亦有参以禅学,自谓明心见性,反以经传为肤末者。而向来相沿之误逐无复有过而问焉者矣!余年三十,始知究心《六经》,觉传记所载与注疏所释往往与经互异。然犹未敢决其是非,乃取经传之文类而辑之,比而察之,久之而後晓然知传记注疏之失。顾前人罕有言及之者;屡欲茹之而不能茹,不得已乃为此录以辨明之。非敢自谓继武先儒,聊以效愚者千虑之一得云尔。
  △人言不可尽信
  人之言不可信乎?天下之大,吾非能事事而亲见也,况千古以上,吾安从而知之!人之言可尽信乎?马援之薏苡以为明珠矣;然犹有所因也。无兄者谓之盗嫂,三娶孤女者谓之挝妇翁,此又何说焉!舌生於人之口,莫之扪也;笔操於人之手,莫之制也;惟其意所欲言而已,亦何所不至者!余自幼时闻人之言多矣,日食止於十分,月食有至十馀分者。世人不通历法,咸曰月一夜再食也;甚有以为己尝亲见之者。余虽尚幼,未见历书,然心独疑之。会月食十四分有奇,夜不寝以观之,竟夜初未尝再食也。唯食既之後,良久未生光,计其时刻约当食四分有奇之数,疑即指此而言。然同人皆不以为然。又数年,见诸家历书果与余言相同。人之言其安从而信之!郡城刘氏家有星石二枚,里巷相传,咸谓先时尝落星於其第,化而为石。余自幼即闻而疑之。稍长,从刘氏兄弟游,亲见其石,及其所刻篆文楷字,细诘之,则曰:“实无是事。先人宦南方,得此石,奇其状非人世所有,聊刻此言以为戏耳。”此现有石可据,有文可征,然且非实,人之言其又安从而信之!周道既衰,异端并起,杨、墨、名、法、纵横、阴阳诸家莫不造言设事以诬圣贤。汉儒习闻其说而不加察,遂以为其事固然,而载之传记。若《尚书大传》、《韩诗外传》、《史记》、《戴记》、《说苑》、《新序》之属,率皆旁采卮言,真伪相淆。继是复有谶纬之术,其说益陋,而刘歆、郑康成咸用之以说经。流传既久,学者习熟见闻,不复考其所本,而但以为汉儒近古,其言必有所传,非妄撰者。虽以宋儒之精纯,而沿其说而不易者盖亦不少矣。至《外纪》、《皇王大纪》、《通鉴纲目前编》(六字共一书名,与温公《通鉴》、朱子《纲目》无涉)等书出,益广搜杂家小说之说以见其博,而圣贤之诬遂万古不白矣!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圣人之读经,犹且致慎如是,况於传注,又况於诸子百家乎!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然则欲多闻者,非以逞博也,欲参互考订而归於一是耳。若徒逞其博而不知所择,则虽尽读五车,遍阅四库,反不如孤陋寡闻者之尚无大失也。
  △少见者多误
  凡人多所见则少所误,少所见则多所误。唐卫退之饵金石药而死,故白居易诗云:“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而宋人杂说遂谓韩退之作《李于墓志》戒人服金石药,而自饵硫黄。无他,彼但知有韩昌黎字退之,而不知唐人之字退之者尚多也!故曰,少所见则多所误也。余崔在魏,族颇繁,然外县人罕识之,多知有余兄弟。族人有病於试场者,则相传以为余兄弟病也。族人有畜优者,则相传以为余兄弟畜优也。此耳目之前,身亲之事,犹若此,则天下之大,千古以上可知已。故好德不如好色,许允事也,而近世类书以为许浑。韩魏公在扬州与客赏金带围,王与陈旭、王安石也,而近世类书以为王曾。晋、宋之事且犹不免传讹,况乎三代以上,固当有十倍於此者。是以颜阖之事载为颜渊,阚我所为移之宰我,诸如此类盖不可数。但此幸而本书尚存,犹可考而知之;若不幸而《吕氏春秋》亡,人必以论东野毕者为颜渊,《左传》亡,人必以陈恒所杀者为宰予。虽聒而与之语,终不见听,必曰:“古者言如是,夫岂无所传而妄记者!”然则唐、虞、三代之事,战国、秦、汉所述,其移甲为乙,终古不白者,岂可胜道哉!故尧之臣多矣,乃见“重、黎”,遂以为必羲、和也;纣之臣亦多矣,乃见“父师少师”,遂以为必箕、比也;禹之佐岂止一人,乃见“大费”,遂以为必益;太甲之佐亦岂止一人,乃见阿衡,遂以为必伊尹:无他,彼心中止有此一二人,故遇有仿佛近似者遂以为必此人。犹之乎许允之事移之浑,王之事移之曾也。甚至南宫载宝,公然移之南容,使三复白圭之贤受诬於百世。犹之乎卫退之饵金石药,而以饵药而死为昌黎罪也。故今《录》中凡事之不见於经者,度其不类此人之事,则削之而辨之。嗟夫,嗟夫,此难为眇见寡闻而粗心浮气者道也!(孔毅夫《杂说》,昔人有辨其系伪撰者,故今但称“宋人杂说”,不欲古人之受诬也。)
  △以己度人(以下七章,皆论战国邪说寓言不可征信。)
  人之情好以己度人,以今度古,以不肖度圣贤。至於贫富贵贱,南北水陆,通都僻壤,亦莫不互相度。往往迳庭悬隔,而其人终不自知也。汉疏广为太子太傅,以老辞位而去,此乃士君子常事;而後世论者谓广见赵、盖、韩、杨之死故去。无论盖、韩、杨之死在此後,藉使遇宽大之主,遂终己不去乎!何其视古人太浅也!昭烈帝临终孤於诸葛武侯,曰:“嗣子可辅,辅之;若不可辅,君可自取,毋令他人得之。”此乃肺腑之言,有何诈伪,而後世论者谓昭烈故为此言以坚武侯之心。然则将使昭烈为袁本初、刘景升而後可乎!此无他,彼之心固如是,故料古人之亦必如是耳。然此犹论古人也。邯郸至武安六十里,山道居其大半,向不可车。有肥乡僧募修之;人布施者甚少,乃倾己囊以成之。议者咸曰:“僧之心本欲多募以自肥;以施者之少也,故不得已而倾其囊。”夫僧之心吾诚不知其何如,然其事则损己以利人也,损己利人而犹谓其欲损人以利己,其毋乃以己度人矣乎!然此犹他人事也。余之在闽也,无名之征悉蠲之民,有余之税悉解之上;淡泊清贫之况,非惟百姓知之,即上官亦深信之。然而故乡之人隔数千余里终不知也,归里之後,人咸以为携有重赀。既而僦居隘巷,移家山村,见其饭一盂,蔬一盘,犹曰:“是且深藏,不肯自炫耀也。”故以己度人,虽耳目之前而必失之;况欲以度古人,更欲以度古之圣贤,岂有当乎!是以唐、虞、三代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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