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林子 - (TXT全文下载)

,敦独不饮。至杀三妓,导劝之,敦曰:“杀彼家人耳,于我何与?”竟不饮。此皆大不近人情者,所为必如此,然后能乱天下。吕公以安石貌似王敦,信然。

王述初因家贫,求试宛陵令,愿受赂遗,为州司所检,有一千三百条。王丞相使谓之曰:“名父之子,不患无禄,屈临小县,甚不宜尔。”述答云:“足自当止,时人未喻也。”后屡居州郡,清洁绝伦,禄赐皆散之亲故,始为当时所欢。然则仕人必先自足其欲,而后可以为廉乎?后虽清洁,亦何补于宛陵之涂炭,然始为蜣吉,终为玄蝉,犹为善变。今人初第,刻意厉行,要致虚名。及其位高,乃纵滥。如孙盛为长沙太守,颇营资货,桓温遣部从事至郡察知之,重其高名不效,反与温笺,辞旨放荡则又出,清波人污池,去述远矣。

晁秘监以集句示刘贡父,贡父曰:“君高明之识,辅以家世文学,何至作此等伎俩?殊非我素所期也。”吾尝谓集古人句,譬如蓬荜之士,适有佳客,既无自己疱厨,而器皿肴蔌,悉假贷于人。收拾,意欲强学豪奢,而寒酸之气,终是不去。非如贵公,供帐不移,水陆之珍,咄嗟而办。由此观之,集句真不足重。昔王介甫素好集句,尝以此困人,人尝以久假不归讥之。后咏石砚,为东坡所屈,使闻此言,尝更愧恨。

韩持国喜声乐,遇极暑,辄求避。屡徒不如意,则卧一榻,使婢执板缓歌不绝声,展转徐听,或颔首抚掌,与之相应。往不复挥扇,以此避暑,恐不如姚崇骑骝游茂林中,更为清适。

庆历中,上用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任政事,孙之翰为谏官,尝家居,石介过之。介言富公言滕宗谅等守庆州,用公使钱坐法,杜公则欲置宗谅重法,范公则欲薄其罪,富公欲抵重法,则惧违范公,欲薄其罪,则惧违杜公,不知所决。翰曰:“守道以为如何?”介曰:“窃虑之。”乃叹曰:“法者,人主之操柄,今富公是不知有法,而未尝意在人主也。”呜呼!不论法而先论宰相之意,此天下之所以不平也。不如此,则法且不行,可奈何?此亦难过责富公。夫法者君相所持以平天下者,今宰相以意为重轻,苟一于任法,虽不失平,然互有异同,终不成狱。衰季之世,事多若此。不然,徒成一去国之名耳。若杜范则犹可以理事,非凡相比。

昭宗时,有一弄猴,颇驯,能随班起居,昭宗赐以绯号“孙供奉”。朱梁僭号,令此猴随班起居,猴望见全忠,径趋跳跃奋击,遂被杀。吾尝叹明皇之象,后唐之猴,可流芳百世矣。此二兽者,其亦国土之报与?卫懿公之鹤,乃独不然。愧之愧之!

景德中,李迪、贾边皆举进士,省试皆不与。迪以赋落韵,边以“当仁不让于师论以师为众,”与汪疏留,乃奏乞特收。王文正公为相,曰:“迪虽犯不考,然出于不意,其过可恕。边特立异说,将令后生务为穿凿,破坏科场,渐不可启。”遂收迪而黜边。今人不遵朱注,务为奇说,致令后生方习六甲,即欲弹射朱陆,亦自多事。

曾子固与王荆公友善,后神宗以问子固云:“卿与王安石相知最早,安石果何如?”子固曰:“安石文章行谊,不减杨雄,以吝故不及。”神宗遽曰:“安石轻富贵,似不吝也。”子固曰:“臣所谓吝者,以安石勇于有为而吝于改过耳。”神宗颔之。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吾是益验,训吝谓吝于改过,尤妙。

李观作文,不旁沿前人,时谓与韩愈相上下。及观少夭,而愈后文益工,议者以为观文未极,愈老不休,故卒擅名。陆希声以为观上辞,故辞胜理。愈尚质,故理胜辞。虽愈穷老,不能加观之辞。观后愈死,亦不能逮愈之质。夫文贵质多而不贵文多,于此可见。此韩公所以起八代之衰也。

桓文林姑是杨司空夫人,文林父卒,姑赴哀,止于传舍,整饰而入,文林心非之。及劳问,终无所言,号哭而已。司空遣吏奉祀,因县发取祀具,悉拒不受。后每至京师,未尝舍宿杨氏,用情若此,良可据矣。今人率以贵盛骄其戚属,令人茹恨,可以为鉴。

后唐张文礼素不知书,亦无方略,唯于懦兵之中,萋菲上将,言甲不知进退,乙不识军机,以此军人推为良将。呜呼!士人中亦有得此术而取高位者,大都驰中驷以当下驷,愈自觉其骏逸耳。孔子恶子贡好与不若己者处。亦是此意。

《真经》曰:“学道如穿井,形愈深而去土愈难出。”此与《孟子》掘井之论相似。颜子未达一间,还是有余土在。

马季良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大将军邓骘闻季长名,召为舍人,非其好也,遂不应命。后客游凉州,会羌乱米贵,关西道堇相望,季长既饥困,乃叹息曰:“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所以然者,生贵于天下也。今若较寻尺羞,灭无资之躯,殆非老庄所谓矣。”遂应骘召。尝见后人有非为贫而仕之,言以未免为饥寒所累。要之,圣贤涉世,不苟求异,禄仕亦未为害道。

昔罗友少有美韵,不持检节,好伺人祠,往乞余食,虽营署市肆,不以为羞。时在桓温府,桓责之曰:“君太不达,须食,何不就身求?乃至于此。”友傲然不屑,答曰:“就公乞食,今乃可得,明日已复无。”桓大笑之。后举为襄阳太守,举其宏纲,不存小察,甚为吏民所安。裴休披毳衲于歌妪院,持钵乞食,曰:“不为俗情所染,可以说法为人。”贤者何得为是?吾恐脱俗,良不在此。近闻唐伯虎高才被弃,遂恣意放浪,狂态百出。尝变服乞食虎丘山,遇游客赋诗不就,遂从旁续成,朗吟数联。客惊前视,即大笑而去。人皆以为达,而不知越礼违教,所损甚大,亦由罗友、裴休作俑于前也。以是为通达,君子耻之。

张天锡在北,数游宴园池,颇废政事。时有谏者,天锡曰:“吾非好行,行有得也。”观朝荣则敬才秀之士,玩芝兰则爱德行之臣,睹松竹则思贞操之贤,临清流则慕廉洁之行,览蔓草则贱贪秽之吏,逢飚风则恶凶狡之徒。若引申触类,庶无遗漏矣。夫与其得之于心,不若见之于事,实政未能及人,慢游徒为玩物,此止可间一行耳。昔东坡在杭,尝云了郡事于湖中,吾犹病之,此饰词欺人,何足为法?

《紫微贞经》曰:“为道者譬持火入冥室中,其冥即灭而明烛存。财色于己,如小儿贪刀刃之蜜,其甜不足美口,即有截舌之患。”夫蜜刀之喻,可谓切譬,但不知冥室中自有常明者在,不待持火自外来也。

景祐末,西鄙用兵。大将刘平死,议者以宦官监军,主帅不得专,致平失利。或请罢诸帅监军,仁宗以问宰臣吕文靖公,公曰:“不必罢,但择谨厚者为之。”仁宗委公择之,对曰:“臣待罪宰相,不当与中贵私交,何由知其贤否?愿诏都知押班保举,有不称者与同罪。”仁宗从之。翊日,都知叩头乞罢监军宦官,士夫嘉公有谋,夫不动声色,坐罢监军。哲人举事,固自不凡,陈窦之祸,皆由谋之不足也。是以君子立朝贵有智。

参寥尝与客评诗,客曰:“世间故实小说,有可以入诗者,有不可以入诗者,唯东坡全不拣择,入手便用。如街谈巷说,一经坡手,似神仙点瓦砾为黄金,自有妙处。”参寥曰:“老坡牙颊间,别有一副甫钅卢,他人岂可学耶?”座客无不以为然,城诗不及文,亦坐此病。诗若淘洗不尽,则珠玉瓦砾,杂然并陈,总不成文。此数十位圣贤中,著一个屠沾儿不得。

有真人问人曰:“子尝弹琴,弦缓何如?”答曰:“不鸣不悲。”又问弦急何如?曰:“声绝而伤悲。”又问缓急得中何如?答曰:“众音和合,八音妙奏矣。”真人曰:“学道执心调适,亦如弹琴,道可得矣。”此言见道。

李文靖为相,专以方严重厚,镇服浮躁,尤不乐人论说短长。胡秘监谪商州,久未召,尝与文靖同为制诰,闻其拜参政,以启贺之,诋前居职罢去者,云吕参政以无功为左丞,郭参政以酒失为少监,辛参政非才谢病,优拜尚书,陈参政新任失旨,退归两省,其誉文靖甚力。文靖慨然不乐,命小吏封置别箧,曰:“吾岂真优于是,亦适遭遇耳。乘人之后而讥其非,吾所不为,况欲扬一己而短四人乎?”终为相,秘监不复用。呜呼!此真足以塞谄佞之途矣。夫执政之门窥伺者众,不以贿进,则以佞人。贿进者其害浅,佞入者其机深,一不加察,则颠倒是非,赞成邪僻,其害有不可胜言者,噫!秉政者了此,则事可过半矣。

王沂公在阁下日,杨文公性诙谐,一时僚友,无不被其狎侮。于沂公,独曰:“第四厅舍人,不敢奉戏。”夫自不为戏易,使人不敢戏难,此岂无道至此?然戏谑最害事,文公竟以此得罪。吾有此病,故存前车,用诫后乘尔。

宋朝引试,率在八月中。韩魏公当国日,二苏将就试,黄门忽卧病,魏公辄奏上曰:“今岁召制科之士,惟苏轼、苏辙最有声望。今闻苏辙偶病,未可试,如此人兄弟中,一人不得就试,甚非众望,欲展限以俟。”上许之。

黄门病中,魏公数使人问讯,既闻全安,方引试,比常例展二十日。夫古人欲得一士,虽裂防破格,不以为私。今人严于避嫌,一字之差,率标黜之,安能得士?然防之益密,而用意益奸,往往厚棘丛中。私植桃李,乃知禁密不足以杜奸,而适足以滋奸也。噫!

唐李景庄老困场屋,每被黜,母辄挞其兄景让。一日,宰相谓主司曰:“李景庄今岁不可不收,可怜彼兄每岁被挞。”由是始得第。釴为弟子时,家君甚严,每试有司,不在前列,辄怒。自吾母以及于兄弟,皆辱及之。吾少嬉戏,吾母与吾兄弟皆含泪劝学,曰:“勉之。吾等不见尔荣,先受尔累。”后得第,皆私贺曰:“自是父可无骂矣。”今见景庄,不觉怆然。

李锡之为芦城令,变苦泉为甘泉。包山旧无三班,谓蛇、虎、雉也。自侯景之乱,乃有蛇虎。是山川之气,因人而变也。又闻人有饮狂泉而狂者,有饮盗泉而贪者,是人心反因山川而变,可谓不善变矣。昔吴隐之有清操,曰:“泉安能易我心?”一饮而去,后不闻饮盗泉者化而为廉。则隐之清德,乃不如李锡之政乎?理不可穷若此。

汉崔瑷临终顾命曰:“夫人禀天地之气以生,及其终也,归精于天,还骨于地,何地不可藏形骸?勿归乡里。”遂留葬洛阳。呜呼!然首丘之论非乎?要其终与季札之意相同,亦达者之高致也。

汉姜伯淮与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闻,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恋,不能别寝。以系嗣当立,乃递往就室。噫!此可以砭杨氏兄弟之谬矣。

金华长仙乡民十有一家,自以甲乙第其产,相次执义役,几二十年。吴芾舆致十一人与宴,更其乡曰循理,里曰信义。此十一人者,惜不知其姓名,真可师也。今一家兄弟子侄,每遇户役,辄相告争,况邻里乎?当以此为法,惜未一试行之。

宋张孝祥早负才俊,殿试问师友渊源,人皆攻程氏专门之学,孝祥独不攻。高宗擢第一人,召对百言,皆切时政。后所至有声,但初登第,出汤思退之门,后知平江,张浚荐之,召赴行在。渡江初,朝议惟“和战”二字,张浚主战,思退祖秦桧之说,力主和,孝祥出入二公之门,而两持其说,君子惜之。夫孝祥于思退,今所谓座主门生也;于张浚,今所谓举主门生也,是皆有恩于我者,固当报之。然皆同立危朝,当以国事为重,不当以私议为党。何则?所重有甚于恩者,故私情有不暇顾也。若以恩言,则师生之恩,孰如君父?君父有过,尚且谏诤,而况于师生乎?如孝祥者,能调和其间,同归于正,上也。否则直言是非,奉身而退,乃依附隐忍而两可之,下矣。吾友李一吾,赵甬江门生也。尝耻出其门,未有一言相假借,在孝祥上矣。

延熹元年党事起,太尉陈蕃争之不能得,朝廷寒心,莫敢复言。贾彪谓同志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洛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霍武等讼之桓帝,以此大赦党人。李膺出曰:“吾得免,此贾生之谋也”。先是岑至以党事逃亡,亲友多匿焉。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吾以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于是咸服其裁正,以党禁锢卒于家。夫贾公能奋身以救党人,而不肯开门以纳公孝,其视破族屠身相继灭亡者何?如东汉诸公虽慷慨澈昂,徒自取衅端,亦何补于国家?若贾公真可为法,处波荡之中而独能自立,信非有道者不能。

●卷五

张龙湖先生拜相内直,旬日始出,门人往贺,先生曰:“何不吊我?”人皆谓先生不乐撰文,故有是说,竟不寿。余曰:“不然。昔岑文本拜中书令,有忧色,母问之,答曰:‘非勋非旧,责重任高,所以忧也。’”有来贺者,辄曰:“今日受吊不受贺。”先生之意,或本于此。

宋庆历中,劫盗张海横行数路。将过高邮,知军晃仲约度不能御,喻军中富民,出金帛,具牛酒。使人迎劳,厚遗之。海悦,径去,不为暴。事闻,朝廷大怒。时范文正公在政府,富郑公在枢府,郑公议欲诛仲约以正法,范公欲宥之。争于上前,富公曰:“盗贼公行,守臣不能战,不能守,使民醵钱遗之,法所当诛,不诛郡县无复肯守者矣。闻高邮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释也。”范公曰:“郡县兵械足以战守,遇贼不御而反赂之,此法所诛也。今高邮无兵与械,事有可恕。小民醵财免于杀掠,理必喜而云食其肉,传者过也”。仁宗从之,仲约由此免死。夫赂贼安民,此仲约一时苟全之计,然犹可诿曰猝至无备。至于边防,则戍守素严。近日边将力不能拒,每先期赍金帛方物,求免入寇,寇问所之,则指示他路。故上谷赂,则犯云中,云中、上谷俱赂,则犯辽蓟,纷纷效尤,遂致边备大弛,以至海防亦有然者。是皆仲约之遗术也。可胜叹哉!

唐文宗自太和乙卯后不乐事,稍闻则必有叹息之音。会幸三殿东亭,因见横廊架巨轴于其上,谓修已曰:“斯开元东封图也。”因命悬于东庑下,举玉如意指张说辈数人,叹曰:“使吾得其中一人来,则吾可见开元矣。由是惋惜之意,见于颜色。遂命进美酎尽爵,从步辇归寝殿。”又一日语李右相曰:“吾思天下事难理,则进饮醲酎以自醉解。”夫为君上乃亦忧事不治而以酒自解者乎?夫事不治,则当广求贤才以自辅。如张说辈,岂绝世而难得者,此其不足有为可知已。近闻上谷有抚臣报虏至,辄呼火酒,连进三觥。再报,则鼻息轰轰如雷,及觉,则虏已钞掠出境,又抽毫作报捷疏矣。乃知曲生能扫愁,其功甚大。

梅宛溪为余言,山东有人能腹中语闻于有司,有司鞫之,腹中人能自言其冤。曰:“吾山西布客,一日出游,偶醉卧道旁,道人李美者,与张成兄厚,能采生折割人,见吾醉卧,夜私杀之,取其心肺并七窍,烹熟,与张成食之,吾遂入于腹中而不能去。”问张成,成输服,曰:“初食时昏醉,二日始省人事。”后觉腹中有物相碍,唧唧如人语,呼之辄应。每饭,吾不能多食,食多,内辄喧呼击之。”又曰:“夜卧则从口出,出时如蚯蚓然,长可五六寸。天将明,则从鼻中入,入则复言。”问曰:“李美既杀汝,汝能知李美处,吾擒治之以报汝仇。”曰:“李美者,淮安人也,可无擒治,吾今当死。”曰:“何也?”曰:“成化时,吾为贼,夜遇李美途中,因杀之夺其资。张成兄弟与吾有隙,为吾所杀,吾当死酬之。”李美昔为谁,张成昔为谁,皆能言其名字里地。曰:“汝能出,何不他去?”曰:“既受约,不能背,十年后当自去也。”曰:“汝夜出为何?”曰:“出则入寺庙,窃听其言,即日所语于人者也。”曰:“寺庙有神乎?”曰:“有。大都与人间事同。”曰:“日中有神否?”曰:“有。与人出入道中,或乘马,或徒行,遇贵人则避,余则行走无妨也。”张成兄弟遂坐法。此皆二司并两院所亲问得其言如此。因知杀人者必杀之,纵能逃于有司,而不能逃于鬼神。故曰:“明则有刑罚,幽则有鬼神,可畏也己。”后与毛双渠语,双渠曰:“吾巡历山东时,亲闻其言如是。”书此为报应之一端云。

山东有一耕者,侵及邻人之垅,邻人与之哄,击杀之,已抵其罪。后一年,近邻有生子者,能言前世事。曰:“吾前为某人所击杀者,吾妻子尚在,欲往观之。”父母怪而问故,曰:“吾死后见阴司,阴司悯其误毙,因命复生,曰:‘当为某人子’。以二鬼押送。时日尚早,引避溷中,顷有登溷者,鬼曰:‘此即汝父也’。曰:‘我与之友久矣。年且长,宁为若子’?即欲去,鬼强持之。将暮,挟至房栊外,见妇人将产,曰:“此即汝母也’。吾复乞脱,二鬼持之益力,须臾子诞,二鬼将吾从囟门送入,其子即哭,二鬼行,吾力出脱,其子不能哭。二鬼复入视曰:‘果逃矣’。时吾隐及架脚下,鬼寻获,复送入囟门,忽按之,吾遂昏顿,其子复哭,良久始放,吾附形矣。后虽欲避去不能。今吾家门户事,吾尽知之,可负吾往。至其家,历历述说生平事。其暖昧人所不及知者,与妻言之不妄。”又指示前所耕地疆界具悉,前抵罪者犹未决,因诉于官曰:“吾杀人,罪当死。今所杀者复生,吾可无死。不然,则死者生矣,而生者复死。吾以死酬谁乎?”有司召而问之,果如其言,罪虽不释,良可笑也。因知吾人果四大强合,形有时而尽,而神则无所不之也。故得道者逸形以育神,乃能久视。是日曹宪副复言此事。曹名金,河南人,与宛溪同入允者。宛溪名守德。宁国人,先为山东提学,故所闻同。

宋吕献可没,温公志其墓,论献可为中丞时,有幸臣弃官家居者,朝野称其才,天子引参大政,献可抗章条其过失,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所谓幸臣,盖指荆公云。志未成,监牧使刘航仲通自请书石,既见其文,仲通迟回不敢书。时安石在相位也。仲通之子安世因代书曰:“成父之美可乎?”仲通又阴属吕氏诸子勿摹本,恐非二家之福。时蔡天申为西京察访,厚赂镌工,得书以献安石。初欲中温公,安石得之挂壁间,曰:“君实之文,西汉之文也。”昔庚戌科大学士张公主试事,策引苏辙“重臣权臣论”为问。时王翰林与张公论文有隙,试录未上,先使人驰进一册于首相,其意有在,后相公亦不问。小人之中伤人,率多如是,可畏也己。

礼曰:“凡执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医卜及百工,不二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观于此,古人轻技甚矣。今如工作之类,以卿大夫之官官之,反有齿先于士者,与先王之意大相远矣。

周建外朝之法,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群士在其后;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群吏在其后;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长众庶在其后。夫树棘,取其心赤而外刺;槐,怀也,言怀来人于此而与之谋也。古人植一木,且有深意,使人懔而感焉。如唐之退朝花底散,归院柳边迷,则无所取义,徒为佳丽耳,去古远矣。

昔韩公雍作镇两广时,峒蛮方炽,公追斩大藤峡,岭表悉安,遂于梧州开府听治。每宾客过,必厚赠,军前所费无算,而士皆尽力。后代者至,则拘拘绳墨,无复公之洞达,而政绩亦不逮前。至今称度量廓大者,犹诵说韩公,而不知韩公之平两广,不在于用物之侈,而在于谋略之妙也。嘉靖中,东南倭乱,赵甬江往督战,能以喜怒祸福人,自巡抚下至有司,无不惴惴趋命,以赂相悦,动以数千,往往讳偾军为有功,以诡获为真俘。又有力至于内者,言无不应,稍拂意,则诋以罪,辄致丧身。东南缘此大困,仕人以是竞进。赂愈重则迁转逾速,议者反目为边才,指顾视理法者为狭小多忌,不足重任。一时远近化之。凡军中粮饷,皆为馈遗,不复顾念尺籍,而浙中尤甚。士夫过者,视其官之清要,多者三四百金,少亦不下一二百金,士夫亦以此多之。彼盖以韩公为法,韩公且以是败,而况不及韩公者乎?此捧心学西子者也。

五季时,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至南海,诱与同反,仆遣使告其母冼夫人,夫人曰:“我忠贞两世,今不能惜汝而负国也。”遂发兵拒境,帅诸酋长迎章昭达,昭达至始兴,纥惧,出屯淮口,多聚沙石,盛以竹笼,置于水栅之外。昭达令人潜行斫笼,因纵火舰突之,纥败,擒之,斩于建康市。冯仆以其母功,封信都侯,迁石龙太守,遣使者持节册命冼氏为石龙太夫人,赐以绣宁安车鼓吹麾节卤簿,如刺史之仪。昔汉高以天下之故,不顾太公,而卒全其太公。冼氏以守国不顾其子,而卒全其子。汉高以智,冼氏以义,合而观之,两奇事也。若妇人则尤为难矣。

字书谓伥为虎役,盖人不幸毙于虎者,其神魂不散,被虎所役,为之前导,是伥可谓鬼之愚者矣。噫!今人国破家亡,反臣事其人,为之致力,岂非伥之类也哉?不自以为愚,反谓明于去就,可哀也已。

东平有东门子王德元者,学全真之道有得,后学者至,必问其姓名。其人曰:“某姓甲名乙。”则斥之曰:“何诳我也?”其人骇而问焉。是诲之曰:“汝未生之前,岂有姓耶?且生于其家,则姓某姓,强名耳。汝执其强名者以为真姓,非汝姓也。彼盖以真性为姓,故以今得者为强耳。”学者如是,可谓吾忘我矣。其言大有开发,又尝问人曰:“汝年几何?”曰:“某若干岁矣。曰:“若干岁,何处安身立命乎?所谓若千岁者,世以此约言之耳。共所以为汝者,自无始劫以来,不可以岁数也。”此真足以齐死生,等彭殇矣。视蒙庄之言,更易觉悟,读之豁然。

隋诏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以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稠参会古今,多所损益。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以漆纱为之,务为华盛以称上意。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殆无遗类。乌程有高树,逾百尺,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乃伐其柯。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称以为瑞。吾闻鹤千年始巢于木,木必乔枝,可谓灵矣,然犹不免焉。至于拔翮救子,得者不以为愧而反瑞之,则是自断其尾,自啮其脐,以遗人者,亦可表贺献颂矣。如此而欲不亡,得乎?

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未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今君设法而听左右之请,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矣。寡人奚听乎?”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可乎?申子辟舍请罪。噫!今之论政者,何以异于?是尝见台谏建言崇俭素,而己之宫室衣服宴饮则侈。谕驿传之苦则言可出涕,而于亲故则假文乘传,惟恐应之不恭,于奔竞者则丑诋禁止,而于己则计日求升,甚有俸在人下,以力超出之,名曰闰位。他日可升四品京堂者求补五品,可升大九卿衙门者求补小九卿,不一年即复他转,是何自败于其言耶?恐亦当避申子之舍。

东坡有曰:“日日出东门,寻步东城游。城门抱关卒,怪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吾忧”。章子厚评之云:“前步而后驾,何其上下纷纷也?”东坡闻之曰:“吾以尻为轮,以神为马,何曾上下乎?”参寥子谓其文过似孙子荆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然终是诗病”。此皆不善论诗者,非惟不能诗,且不能游。夫游览者,遇山水花木佳处,缓步纵观,稍远方倦,亦多命驾。如江南游者,多泛舟至山麓,迤逦寻径,径有肩舆候客,多乘以入山赏。毕,复还舟中,傥有诗纪行,便兼言舟车,亦不为复。且步且驾,方见其妙。若无是事,而虚为是言,则为病矣。必如子厚之论,则竹竿之论曰:“淇水悠悠,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亦纷纷上下矣。

徐子仁篆书甚工,尝见千文篆本,以为当传。有道士沈祖鹏曰:“惜一字差耳。”曰:“何字?”曰:“‘晋楚更霸’,‘霸’字当篆作‘伯’字。今作霸,谬耳。”余曰:“是谁为之说?”曰:“耶雉山之言也”。余莫能辨。及读《左传》,成公二年,齐国佐对晋人曰:“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动而抚之以役王命”。黄震曰:“天下之主谓之王,诸侯之长谓之伯,此指其定位而名也。《左传》四王之王,上如字,下音旺。五伯之霸,上伯字,入声,下霸字,去声。王字无别体,故同用王字。伯字有霸字为别体,故上用伯,下用霸。正音为静字,旁声为动字,则齐楚更霸,用霸,未为谬也。”

石季龙造大武殿,初成,图画自古圣贤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皆变为胡状。旬余,头悉缩入肩中,惟冠衮发仿佛微出,季龙大恶之,秘而不言。吾读至此,不觉毛发竖立。夫古之贤圣忠烈,亡者或数百年,或千年,犹不肯为人所辱,胡后之人乃甘心臣虏,亦独何心?人谓死者无知。由此观之,其贤圣忠烈精英不爽之气,虽千载尚流行宇宙间也。

初邹浩召自新州,入对,帝首及谏立后事,奖叹再三。询谏草安在,对曰:“已焚之矣”。退告陈,曰:“祸其在此乎?”异时奸人妄出一缄,则不可辨矣。蔡京用事,乃使其党伪为浩疏,有刘后杀卓氏而夺其子以为己出,欺人可也。讵可以欺天乎之语。帝诏暴其事。遂册立茂为太子,而窜浩于昭州。夫焚谏章,美事也,乃亦有不尽然者,此类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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