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花仙史 - (TXT全文下载)

见留,得挹芝宇,欢慰平生.”紫宸道;“两兄雄才,轩轩霞举,依光日月,深遂寤私。向群英之赴,愚谓有此盛举,自必坐多韵客,不意自秋兄一人而外,余惟酒食是议.且一诗之易,尚犹不能,而妄建文坛旗鼓。欺诈至此,不觉激发粗豪耳。”秋遴道:“并剪哀梨,莫喻此快。昨鸡肋已饱尊拳,自后再见吾兄,必遥望而股栗矣.”紫宸道:“小弟平素深恨此辈,最是面目可憎,故每避之如仇.那日因踏春冷泉,误信张其白之言,受此半日之俗恶,至今犹觉文雅多尽。”儒珍笑道:“依弟之见,今日兄及弟辈一见如故,方将各畅所怀,皆来自前日社中是非。张子之罪,正张子之功也。”
三人正在谈笑,只见樵云走来道;“酒筵已备,请相公们后园坐。”紫宸起身道:“尚未奉谒儒兄,况兼乍会,怎好便叨盛意?”儒珍道:“今日秋兄知吾兄必来,故预设盛筵,特邀小弟奉陪。兄欲下顾弟舍,请俟话朝,亦谋一樽,恭候台旌,再领尊刺。何如?”紫宸笑道:“晋谒须虔,岂可因酒食而迟迟我行也?”秋遴道;“弟辈交游,最喜脱洒。若然老学究的头巾气,小弟极怕。先是这一张古板面皮,迂执身段,拘束得一腔豪爽之气,都闷死在胸中,有甚好处?”紫宸道:“兄论极高,但于礼恐又不能十分脱洒。今既蒙两兄雅爱,只得以从命为恭敬矣。”即一齐来到后园轩中。举目一派都是桃李,红白参差,十分春色。须臾席备,紫宸道:“坐对春光,苦茗幽香,共叙衷曲,乐亦至矣。又蒙设醇陈馔,主人情谊过深,令弟何以克当?”秋遴道:“愧乏佳酝,又无异品,还望知己贳之。若云情谊过深,益令抱惭矣。”谈笑之间,酒已半酣,紫宸告止道:“过承雅爱,小弟已叨酩酊矣。”秋遴道:“秉烛夜游,古人佳致。今日尚午,何遂官止?当是苜蓿之肴非所以娱嘉客,故未肯为弟一醉耶.”紫宸道:“重扰步兵之厨,特量非沧海,顿觉酒龙飞舞,实难再饮矣。”儒珍道:“主人之兴方浓,吾兄当效淳于一石之醉,以体拳拳主意.如再言止者,请受金谷之罚.”紫宸无奈,只得坐下.三人联咏传杯,直吃到月转花梢,玉山颓倒,方才各各别归家.正是:
月漫杯中白,花飞笔底红。
三人同一醉,鼎足巧相逢。
自此之后,三个竟成倾盖之交,甚是莫逆。诗酒盘桓,互相来往。
倏忽又是六月中旬,天气十分炎热。紫宸在衙甚觉困人,忽剑童从外入来说道:“却才陈相公处差樵云送一个柬贴在此,谅来又是请相公去游山吃酒。小的已回他说明日早来,他今去了。”紫宸道:“这狗才孟浪极矣。知他请酒的,有别样事情的?却不领他进来见我,擅自回复了他去。”剑童笑道:“不是请相公饮酒,无过接相公去做诗,决无别样事情。若相公不信,请拆开一看便知。”剑童倒有先见之明。紫宸忙接来拆看,只见上写着道:
湖上妓女无声者,丰韵宜人,词章惊座;且其门如市,其心若水,小弟闻之,不觉心醉。意欲邀兄同往一访。谨于明晨候驾至舍,共作寻芳客也。
紫宸看毕,见是秋遴邀他访妓,他也素慕无声才美,久欲一会,正中下怀.到了次日,便带了剑童,来至秋遴家中,只见儒珍已先在.彼三人揖罢就坐,谈论了一会,啜过茶茗,起身一同出门,向西湖藕花居进发。行不数里,早已望见,正是;
柳阴深处小栏遮,面面湖光尽藕花。
借问早康何处觅,溪桥一曲是侬家。
只因这一过访,有分教:干康生色,才子情痴。不知后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评云:
此回写王、陈、苏三才子相遇也。才子相遇,所藉以彼此结契者,惟诗与酒耳。然此已成凡为传奇者之所以写才子相遇灿熟旧套,但觉污笔污墨污纸,并污阅者之目。作者之意以为东山携妓,亦属才人韵事。非如穷措大年逾授室,未识阿堵中滋味,持数十青妓,向龙钟娼妪缠头者比,于是奋笔以访妓名篇。然而作者之用心,则又甚不欲学为才子者之汲汲焉惟选色微声是务也.何言之?覆其于秋遴之柬云“其门如市,其心若水”.夫其门如市者,比比皆然,而心之水若,则不少概见,是妓而未可作妓观矣.其意若曰藉非心之水若,彼陈与王也苏也,不之访也。即谓之心中无妓,并纸王亦曾未有妓,也可。

第八回
白云留醉月联诗
诗曰:
水曲山幽处,虹楼藏好喜.
坐花联妙句,对月醉痴情.
说这无声不过是一个妓女.若没有些才气,怎便耸动得那三个书呆,使他这般着魔,竟不避炎暑之威,共发山阴之兴.原来这无声姓水,住居西湖上藕花居地面。年方二八,才逾苏小,貌并王嫱,色艺为一时之冠。芳名直接古昔,这也是红颜薄命的招牌。但她的心性却具得十分古怪,身虽妓女,这倚门卖俏的丑态,却一切洗尽,倒好像个寒素书生,每日只是闭户焚香,抄写经卷布施。有兴时或吟诗一二首,亦只是些悲感之辞。芳年渐长,鸨母便要她接客.初时不从,后因逼得急了,强而后可,亦只与客侑觞,从人代笔,立志不肯失身。身边带有小小利刃,若再逼她伴客歇宿,便行自刎。鸨母见她性如烈火,怕真个做出来,连陪酒卖字的趁钱也没有了,岂不可惜?没奈何,只得由她。自此之后,车马盈门,不是文墨相央,便是把盏行乐,每日也有两把银子进益,尽够鸨母用度。从此名倾远近,都摹为女中学士,又畏是带刀指挥,只好于酒席笔墨之间清淡雅谑而已.
水无声倒也合着自己的心事,就中详察人才,要择个可托终身者,了毕终身这事.岂期留心选觅,并无一个中得无声之意,因喟然道:“以天下之大,终不然竟没一个如我水无声的男子不成?不然,何才美之难遇也?岂我水无声命薄缘悭,终当白首红楼,而沦没于火坑耶?”
正尔感叹,忽见鸨母笑嘻嘻走入道:“今日吾儿的喜事到了。”无声道:“有何喜事,母亲这般快活?”鸨母道;“有三个与你一样标致的小秀才,说是特来访你。看他年纪俱少,人物俊雅,必是贵介于弟。快些出去接见,又不要任着自己性子傲慢。”水无声见说,不觉动了心事,忙整鬟而出.抬头见紫宸等三人果俱少年,手姿超俗,便觉私喜。紫宸等见无声,冉冉若仙子临凡,袅袅如嫦娥离月,果称红楼绝色,实堪金屋藏娇.有诗云:
淡妆素抹自精神,风动梨花别有奉。
袅娜非关鞋底窄,轻盈怡称绮罗裙。
何须虹粉颠如玉,任是青楼体若金.
休覆营时苏小小,钱塘新重水无声.
三人知即无声,乃一齐上前相见就坐,各叙姓字。无声轻启朱唇道:“久钦各位俱当今国士,贱妾风尘薄命,得蒙枉顾,何幸如之!”儒珍道:“向慕水姐芳名,思一见而未得。今幸此位秋兄见挈,因能一晤,足慰生平.”紫宸向秋遴道:“小弟自松至杭,楚馆秦楼,虽亦物色一二,然求如水姐之丰韵,绝无一些青楼脂粉气者,竟不可得,真乃天仙化人.其才不问可知,固宜秋兄念念也。”
无声见说,知都是陪秋遴而来的,因将秋遴看了一眼,道:“陈相公乃少年英俊,贱妾青楼薄楦,岂足置贵人胸臆?”秋遴道:“水卿蕙心兰质,自是绝类离群,每谋过访,常以俗冗不果,深恨缘悭,以至恒接梦寐.今幸一会,是亦天缘,对此芳姿,心神俱醉,不识水卿何以发付我也?”无声笑而俯首.儒珍笑道:“秋兄也忒性急,才得相逢,便已心醉.再是少刻,岂不要醉死?”紫宸道:“不然,韶华满眼,春色已浓,牡丹枝焉得不萌芽乎?小弟常以鲁男子自许,至此亦觉心动,况陈秋遵耶?”说罢,一齐大笑。正是:
风流原有种,慧黠更多才.
两意相投契,春光幸莫猜。
大家正在诙谐之际,只见鸨母走来说道:“此处炎热,我儿何不请各位相公到白云留去坐?”水无声便起身相邀。原来这白云留,乃是无声的书室,半为水阁,半作卧房。三人进到里面,推开白碧纱窗,一带斑竹小栏恰临西湖之水,阁前弥望尽是荷花,开得清香可爱。上悬小额,楷书“白云留”三字,四壁图画纵横,满架琴书情趣,铺设精雅,洁不容唾.
三人坐定,啜茗焚香。窗外远山拥翠,阉前近水生凉,荷风时至,香沁心骨.各各披襟谈笑,秋遴道:“久闻水卿技妙琵琶,值此良辰美景,愿请一奏。不才虽欠知音,敢以洞萧奉和,未识水卿,以为然否?”无声笑道:“贱妾虽性喜琵琶,但愚若胶柱,仅堪击缶。陈相公艺精箫史,技越王乔,恐青楼下技,不堪并奏。”儒珍道:”不遇知音不与弹,可以知音如秋兄,尚有待乎?水姐不必过谦,我等洗耳侯教.”
无声笑了一声,徐起添香斟茗,然后抱过琵琶,理弦起调,秋遴吹箫和之.声调浏亮,音韵凄凉,果然吹弹得清风徐至,枝鸟停啼,悄然曲尽而尚袅余音。紫宸抚掌道:“妙哉琵琶,令人顿起遗世之思,诚不减浔阳江上声也。”儒珍道:“变烦热为清凉,化炎蒸作和煦,有此妙音,固无怪白云之留矣。”因向秋遘道:“水姐之美,幸已识矣,琵琶之妙,亦已听矣。夕阳在山,其盍携手同归乎?”无声见说,目视秋遴,有不舍得归之意。秋遴神魂失据。因答儒珍道:“天色尚早,不妨再坐片刻,兄何欲归之急?”儒珍早巳窥见二人心事,只做不知,道:“一日已尽,岂惜片刻。但此离兄府为路甚遥,非弟独急于归,即兄亦当念令堂老伯母,倚门倚闾而望.勿蹈游子忘归之诮,弟等与有光焉。倘兄情有所钟,不妨另日再来.”
秋遴此际,欲要归时,见那无声媚眼留情,何忍遽别?欲待不归,则儒珍正言厉色,催促再三。弄得竟没了主意,只是个徘徊不应。倒是紫宸笑道:“懦兄也不必太作恶了。秋兄之心早已醉矣,方才的琵琶已作司马琴心,今宵巫女襄王自然会阳台之上,更欲何归?”儒珍笑道:“这倒未必,谁不羡水姐,是带刀贞妓,岂肯妄失身与陈秋遴耶?”说罢一齐大笑.秋遴道:“今日蒙两兄推爱,水卿不弃,小弟作东,煮茗看花,以尽一日之兴,何如?”儒珍起身道:“小弟先别,两兄请自盘桓。”紫宸忙拉住道:“兄又何故而欲先归?莫非见怪弟辈之意?”儒珍道:“秋兄适言煮茗看花,但小弟与这卢仝素来反目,故欲先归,以避水厄耳。”紫宸见说笑道:“原来为此。但兄一去,便觉乏兴,待小弟驱却卢仝,恳秋兄唤出曲生,与兄盘桓何如?”秋遴道:“儒兄必有紧要之务,故迫欲归,忝在知己,岂可因饮啄而误其正事?弟自与紫兄相对而饮,亦不为乏兴,断不敢屈留,以阻儒兄归兴,请自尊便.”懦珍笑道:“这倒不然。曲生与弟最称莫逆,小弟同他诙谐,方不寂寞。若小弟不在坐,曲生也自乏兴,还将笑唇舌,岂不苦哉?方才这一席话,可作儒兄讨酒吃的小引。”说罢又各大笑。
时席已设,四人坐定,传杯递盏,雅谑清淡,甚是畅适.酒至半酣,那轮明月已上东山,紫宸道:“今夕诸乐俱备,岂可无诗以记其盛,令花月笑吾侪俗于乎?”儒珍道:“紫兄所谕极是.请先赐致,弟辈当继咏也。”紫宸道:“今夕乃秋兄水姐之佳期,该当先咏,弟与兄和以贺之,方为韵致.”秋遴道:“紫兄言固是,但弟为东道主,岂有主唱而宾和者耶?还是两兄起手,弟与水卿后继为妥.”儒珍道:“以今夕而论,移东道为合卺,借明月为花烛,则催妆之句,还该谁赋?弟与紫兄在此,不过同观花烛,又算婚证,岂可更以宾主论?秋兄先请催妆,弟与紫兄打点毒手,来打新郎耳.”秋遴笑道:“既蒙两兄见推,小弟只得先吟引打了.但诗题必得两兄所命,难道竟叫小弟自命自吟不成?”紫宸道:“即景为题,是绝妙的了,何必别寻?”秋遴点首,即将月色莲花为题,握笔立就一绝.紫宸接过,与儒珍同看,其诗道:
月明水殿玉栏杆,娇冶临波若倩怜。
为惜芳香人已醉,相扶笑折并头莲。
紫宸看毕道:“此诗借景描情,以情托景,不即不离,韵和语雅,堪称即景绝唱.”儒珍道:“诗虽绝佳,可惜错下了一字,所谓白璧一瑕。”秋遴忙问道:“小弟急于应命,故尔失检,竟不知差了何字,乞兄指示为幸。”儒珍笑道:“兄诗第三句‘为惜芳香人已醉’,极该改作‘心巳醉’方为妥当,不然,诗便不合前腔了。”秋遴见说,方知是戏谑,亦笑道:“兄也不必翻弟书眷,即使心醉,不过情之所钟,却还正大光明.譬如吾兄在暗里垂涎这弋阳腔,更好看里.”说得一齐捧腹大笑.紫宸道:“且不要打浑。如今该是水姐赓和了。”无声道:“虽说抛砖引玉,然念涂鸦技量,岂足与大方酬和?倒是不咏的妙。”紫宸道:“久慕水姐诗名,岂有不赋之理?、自然也要请教,使我等一识香奁佳句.”无声只得搦管和韵一首道:
临波无语倚拦杆,不是濂溪谁解怜。
纵使月明甘露降,须无一漓到红莲.
秋遴见诗惊问道:“观卿诗中之意,大有悲感,果莲花未遇濂溪者耶?”无声杏脸微红,娇羞半晌道:“妾虽不幸,堕落风尘,但志甘淡泊,誓以不污,故佩小刀自卫,洁此微躯,待褥其人。虽裙布钗荆,而终身之愿足矣。”紫宸与秋遴见说,俱不胜嗟叹.儒珍道:“如今诗该紫兄捉笔了.”紫宸因亦挥成一首道:
荷花十里映栏杆,朵朵应生才子怜.
欲特媚语邀明月,先吐枝头五色莲。
王儒珍接下去,也自吟成一首道;
花开玉井旁栏杆,叶底游鱼岂为怜。
湘蕈倦舒人意懒,一池明月半池莲
紫震道:“儒兄之作虽佳,不免微有妒意.”儒珍笑道:“鲁男子尚自心动,汉相如安得不风魔耶.”秋遴道:“也只好在叶底风魔,怎及得小弟在花前心醉.”紫宸道:“今夕洒巳极欢,月色将午,弟等别去,莫误秋兄良宵.”秋遴道:“夜深路远,不如在此同榻。”儒珍笑道:“别榻可同,此榻恐未可也.兄请自便.”秋遴自知失言,因相顾大笑。紫宸、儒珍便起身作别,步月而归不提。
且说秋遴送了紫宸、儒珍,与水无声重整杯盘,细谈衷曲,秋遴道:“观卿天姿韶秀,举止温雅,可惜误生门户,以致埋没芳窖。”无声见说,凄然道:“贱妾此身,并非水氏亲出.妾本籍系松花亭,父亲文锦澜,由武魁为台洲总镇。有仇家莫姓,嘱弁兵诬首家君克减军粮。当道不察,信一卒之伪词,竟要论赃究处,家君有冤难伸,怀着忿气,夜持利刃,潜入仇家,杀其一门,不留遗类,因即亡命他方,不知去向.后来传言在天台山中炼道,亦未知果否。时妾年方六岁,母死父离,他乡流落,更无亲人依傍,又被官卖赎罪,不幸误入青楼,言之痛人。”秋遴道:“原来果是宦族名姝,竟一沦没至此,良可悲叹。但适言待得其人,不知欲得何等之人,方中芳卿之选?岂以武林人文之盛,竟无一人如愿者乎?”无声道:“妾自陷此火坑,盏亦阅人多矣.风流才美相兼,固未有如君者.何幸今宵会此,不觉佩刃为君解耳。倘蒙不弃,烟花得备小星之列,今生志愿足矣。如其不允,有死相从.”言毕,泪汪然欲下。
秋遵见无声之言出自真诚,心甚怜悯,因慰之道:“芳卿美意,某岂不知?芳卿固是多情女,宁陈某肯作负心郎耶?且毕今夕之欢娱,再谋异日之完聚可耳.”无声道:“贱妾不污之愿,以图从一而终。既蒙君子之仁,慨赐温语,愿于花前月下,更矢一言,则百年莫易矣。”秋遴大喜,二人拜月立誓,结成连理。誓毕而坐,秋遴在月光之下,将无声芳姿细玩,容光飞舞,娇媚逾常,不觉心旌播曳.时夜已深,即便相恳就寝,携手入帏.正是:
化蝶能通梦,游蜂浪作媒.
雕栏行其倚,绣褥卧相偎.
只因这一会合,有分教:连理枝,被椿庭隔断;忽相逢,随湖水东流。不知后事如何,下回自然分解.
评云;
前我言作者意中,不欲人汲汲于选色徵声,固已。然作者之意,又谓才子而既已狎妓,必言其于骘歌悦耳、蜂舞快目之外,不复有所深染,是亦迂儒之见,装头而不知所以盖脚者也。故写秋遴,不必不与无声定情白云留.要难其写俗肠,而曾不见一俗笔耳.向见谈制艺者,拈一小题,欲于对面反面旁面四:路挑剔,令题神不待指点,而势自跃如.稗官亦尔,正面但无多,全粕有烘云托月之法,方见恢恢游刃.若但写正面,纵用笔极雅,要仍无孵于俗。故能知紫震、儒珍之谈谐打诨,不作诙谐打诨观,是则可与论文者。

第九回
陈秋遴湖亭遇美
诗曰;
水色连山色,花杜间柳枝.
固怜春满目,容易病相如。
说这陈秋遴与水无声,自从月下订盟花前设誓之后,瞒着父亲,只说赴社会文,或三日或五日,必往一遭。情好意笃,恩爱日深.
不觉冬尽春初。一日秋遴在坤化前假称要到姑苏游学,以广识力。坤化只道果然,岂有不依?秋遴不胜得意,同樵云携了行装,一径来至无声处潜住,一连五六日足不出户。这日因见天气和畅,叫樵云跟了,闲步湖堤。花明景媚,春色撩人.觉得独自无聊,因雇了一只小舟,渡过湖心亭遣兴。上了岸,回头一望,四面山光,乎波水色,另有一景。观玩一番,移步登楼,倚栏高望,甚觉爽心豁目。
正两流盼之祭,忽闻人声乱嚷道:“游人站开,小姐上楼来了。”秋遴闪在侧首看时,四五个管家在前,三四个青衣侍女拥着一位小姐上来.只见生得娉婷窃窕,袅娜轻盈,另具一种雅淡丰姿,十分可意.秋遴不便在楼久觑,只得算计先下楼去,在亭外伫候。那小姐在楼游览久之,方才下楼出亭。秋遴故意迎入,恰好打个照面,四目注视.那小姐秋波一转,即便下船,却被不做美的舟人早解缆开去.
秋遘当下魂消神荡,倚着湖边杨柳看得呆了,见船去远,方想追问谁宅闺秀。奈身子酥了半边,再也不能举步.忙叫樵云道:“你可上前去,悄悄打听方才那下船的是谁家小姐,快来复我。”樵云道:“他家小姐与相公无干,问他做甚?”秋遴骂道:“这狗才总是倔强,还不快走。”樵云笑喜喜的道:“相公果然要问她姓么?都在小的袖中。”秋遴道:“这狗才又疯病发了.那小姐的姓氏,怎么在你袖中?”榷云道:“实不敢欺。方才那小姐上楼的时节,跌下一把金扇,小的拾得在此。上有诗画,岂无名姓?”秋遴道:“既那小姐失下诗扇,何不即将送还,却藏在袖里?”樵云笑道:“相公真个是迂腐。方才叫小的去问她姓氏,如今现成在扇,又道小的不还.”秋遴道:“好蠢才。去还扇子,他自然感激,那时便好访其姓氏了.”樵云道:“既是这等,待小的拿去还了那小姐,省得蠢才。”秋遴道:“呆奴才,我是这等说,如今船已远,哪里还赶得上?快把扇来与我;一看便知了。”樵云方向袖中摸出,遵与秋遴.秋遴接过,却是一柄湘竹竹骨的重金雅扇,甚是精致.正欲展开看甚姓名,忽背后有人叫道:“秋遴,你说往苏游学,如何却只在此闲行?今母舅在此,快过来见丁.”秋遴回头见是父亲同着母舅冯吉星,忙将诗扇藏过,趋前拜见。
原来这冯吉垦乃是坤化的妻弟,原任刑部侍郎之职,新近致仕还家。祖籍插州居住,向固供职在京,与他姊姊、姊丈间阔故今一归扬州,即来探望,以尽亲亲之谊,兼且欲于湖山之间,盘植两月,已到坤化家有三日矣。秋遴假称往苏游学,在无声处住了五六日,故尚不知。这日坤化请吉星湖舫小酌,停舟于湖心亭,上岸游览,不期恰遇秋遴。坤化心甚猜疑,问其不往吴门之故。秋遴把话支吾,道:“是那日出门,遇着同袍,再三邀去会文,故于湖上耽搁了这几日。”坤化半信半疑,遂一同下船。正是:
天台未访神仙宅,湖上先教通葛藤。
说这陈秋遴,一腔心事,因下在父亲舟中,只得丢开,与吉星饮酒,直至日西,一同还家。见过母亲,少不褥又要聚谈些家常之务。直待夜深送母舅去书房内安置了,才得身子闲空。俏至自己房中,向袖内摸出那柄扇子,挑灯展玩。要看那美丽小姐果系谁名甚姓,好去寻访。只见一面画的是一枝红梅,一面乃是咏红梅的律诗一首道:
南枝何事艳冰心,妆点韶华别样春.
晏起越姬非fQ酒,晨妆楚女学涂唇。
香消白雪桃花片,月淡红楼蝶粉轻.
记得溪头曾见处,调羹另有最精神.
后写着“春闺偶咏”四字,却不见有姓名.因想道:“春闺偶咏,明是那小姐所作了。我日间见其美,已情不能释.今阅此诗,真乃是香奁佳句,宛若其人,可谓才貌双绝.我陈秋遴得与为偶,花朝月夕,好句同吟,即疏食布衣,此生之愿足矣。可恨樵云这拘才误事.日间若赶上一问,探知踪迹,岂不事有可图?如今要这一柄没姓没名的扇子何用?岂非大海浮萍,镜花水月?思之殊可痛恨。”秋遴想到此处不觉凄楚起来,道:“小姐,我看你临上船时那一双俊眼,情有所在,大有顾盼小生之意.这段相思,教我如何消遣?”因又将诗扇展开,道:“物留人去,愈觉感伤.”见“春闺偶咏”四宇之下,却有一颗小小朱砂篆印,忙近灯细认.模糊之间,似“瑶枝”二字.因快活道:“此必是那小姐的芳名了。我明日拿了这扇.到各处去步步。倘老天怜悯我的至诚,或缘分在此,步出那小姐的踪迹来,亦未可知。”自商自量的痴想了这一夜。
巴到天明起身,也不与父母说知,也不令樵云跟随,独自一个拿了这柄诗扇,果然到城中各处去访。自早至晚,并不见一些影儿,叹了口气,只得没情没绪归家。灯下对着这扇,好像见了那小姐一般,说一回,读一回,又叹一回,直弄得神疲体倦,还要闭了眼模拟—回,日日如此,不觉旬日之间,竟害起一场干相思的病来.懂得坤化摸头脑不着,忙请医调治,月余方得略略痊可.然秋遴此情终不能泯。这正是:
窃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且说那小姐却是谁宅闺秀,这等才貌?原来就是诣阙上书扶父柩归葬的夏瑶枝.因庐墓三年期满还家,路经湖心亭,深喜山水之胜,就叫停住了船,上岸游览.无意中遇见秋遴,打个照面,不好回视,只得径自下船.那船却便开行,忙向舱缝张看,见那生呆倚柳枝.注望移时,路远不见,因想道;“不信世间有如此美秀少年,恐潘安、宋玉未有加也,但不知腹内何如。然具此秀骨,决非无才之辈。”不觉私心羡慕,别有一种幽思已上眉峰.须臾船抵东岸,一路乘轿到家。
且说夏元虚,自被苏紫宸打了一顿,又吃诚斋摆布了一场,两番斥辱,心中又恼又羞,垂头丧气的在家中藏躲了几月.后见事情渐冷,又渐渐假斯文起来。这日瑶枝还家,兄妹相见,元虚道:“为兄的因受匪人之气,在家纳闷了这几时,故许久不曾到山来探望得贤妹.今日贤妹归来,真乃志愿满足.只是在山受这三年的清淡,比前消瘦了一半,实实亏你,”瑶枝道:“福薄之人,自该受些清淡,有甚亏处?但做妹的在山闻得哥哥群英社事,大是可耻。昔日爹爹也曾为你延师授业,难道竟无半点墨水入肚不成?自古幼而学,壮而行,今既失学,只该虚心藏拙,闭户自修,何故反去设盟立社,请人上门,讨这没趣吃,岂不更为可笑?况爹爹在日,薄有声名,今一旦被汝扫地,令人轻薄,不知哥哥是何心也。”
这一席话说得无虚面赤耳热,不觉羞变成怒,道:“别人欺侮我,你也来欺悔我,难道料得我竟没有半点墨水的?屁文章是也还做得两篇来的.那日因要做诗,我却不曾学得,故一时争闹.又非做贼做强盗,败坏门风,有甚扫地不扫地?”瑶枝道:“有了墨水,凭他诗书六艺之文,皆可应酬,岂有做得出屁文章,却做不出屁诗词的?既不能建旗鼓于文坛,又何酒食之多,摇头摆尾,会李招张,作此鄙夫之事?我是句句药言,自今以后,须知过必改,发愤寒窗,以博上进,不失先入之志,为家门之幸。”元虚默默无言,垂头而出.这正是:
本将好语同他语,反把忠言当恶言。
说这夏元虚当下被瑶枝抢白得羞惭无地,心中却甚怒.一日早晨,毕纯来到来,元虚忙出相见.纯来道:“如此艳阳天气,何不同去湖上各到处步步,却只在家中用功?”元虚道:“有甚用功,日日纳闷。近来闻知藕花居水无声长成得越发标致,今早正要来约老先同去散散闷.”纯来道:“兄去访她还是嫖饮,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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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阁 » 铁花仙史 - (TXT全文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