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巧说 - (TXT全文下载)

,细问来历。鲁翔备言前事,与昌期所述一般。又云:“侬智高查问被掳人口中有文人秀士,及有职官员,即授伪爵。知县不肯失身,改易名姓,甘为俘囚。”狄公道:“被掳不失身,具见有守。”又问:“有何机密事要说”鲁翔道;“侬贼战败,我军获其金甲於山涧边,误认彼已死。不知此贼解甲脱逃,现在大理府中,复谋为乱。知县在贼中深知备细。今其降将,实知其事。大人可即用为乡导,速除乱本,勿遗后患。”狄公听了,回顾鲁惠道:“果不出参军所料。参军真智士,而尊父实忠臣也!”遂传令遣兵发将,星夜至大理府,务要速除贼首侬智高。其降将姑免前此知而不首之罪,用为乡导自赎。一面令昌期回柳州任所,将前所立鲁翔之碑推倒,一面拨公馆与鲁翔父子安歇。

  鲁翔谢了狄公,与鲁惠至公馆。此时鲁惠喜出望外,正是:

    终天忧恨一朝舒,数载哀情今日快。
  
  当下家人吴成也叩头称贺。少顷,昌期也来贺喜,说起联姻的事。鲁翔欢喜拜谢。昌期别过,自回柳州任所。鲁家父子相聚,各述别后之事。鲁翔闻家乡寇警,不知家眷如何,又闻幼子不育,楚娘出家,未免喜中一忧。

  过了几日,那发去大理府的兵将,果然追获侬智高,解赴军前。狄公斩其首级,驰送京师献捷,表奏鲁翔被掳不屈,更探得贼中情事来报,其功足录;鲁惠孝行可嘉,才识堪用。叙功本上,又高标昌期名字。不一日,圣旨到下:狄青加升枢密副使,班师回京;鲁翔加三级,改选京府大尹,鲁惠赐进士第,授中书舍人,昌期升山西指挥使。各准休沐一年,然后供职。恩命既颁,狄公即择日兴师。恰有邸报到,报朝廷因贝州妖人未平,特命潞国公文彦博督师怔讨去了。狄公对鲁翔道:“文潞公老成练达,旌旗所指,小丑必灭。贤乔梓与昌指挥使既奉旨休沐,可即同归矣。”

  鲁翔大喜,即与鲁惠辞谢狄公,至柳州昌期任所商议,欲先叫鲁惠与月仙小姐成婚,以便同行。鲁惠哭道:“母亲存亡未卜,为子的岂忍先自婚娶。”鲁翔见他孝思诚至,不忍强他,遂别了昌期,主仆三人起身先行。昌期领了家眷,随后进发,鲁翔等行至半途,早闻贝州妖贼被文潞公剿灭,河北一路已平,即趱程前进。鲁惠此时巴不得一翅飞到贝州看母亲下落。这话且按在下。

  却说石氏夫人自儿子去后,日夜悬望。不意妖人王则,勾结妖党,据城而叛。那王则原是州里的衙役,因州官克减兵粮,激变军心,他便恃着妻子胡永儿、丈母圣姑姑的妖术,乘机作乱。据城之后,纵兵丁打粮三日。城中男女,一时惊窜。且喜这班妖人,都奉甚么天书道法,凡系道观,不许兵丁混入。因此,男女都望着道观中躲避。那些道士、道姑.又恐惹祸,认得的便留了几个,不认得的一概推出。

  当下石氏值此大乱,只得弃了家业,与僮仆、妇女辈一齐逃奔。恰遇兵丁冲过,石氏随众人避入小巷。及至兵丁过了,回看仆妇辈,都已失散。独自一个,一’头哭,一头走,见有一般逃难的妇女说道:“前面女贞观中可避。”石氏随行逐队,奔至观前,只见个老道姑正在那里关门。石氏先挨身而入,众妇齐欲挨入。道姑嚷道:“我这里躲的人多了,安着你们不下。”众妇那里肯去。道姑不由分说,把门关上。只有石氏先挨在里面,抵死不去。道姑道:“你要住,也须问我观主肯不肯。”石氏道:“我去拜求你观主。”便随着道姑走进法堂。果然先有许多避难的女人,东一堆,西一簇。法堂中间,有一少年美貌的道姑,端坐在云床上,望之俨如仙子。石氏方欲上前叩求,仔细一看,呀!那道姑不是别人,却就是咸氏楚娘。

  原来此观即清修院。楚娘自被石氏逼逐至此出家,众道姑见他聪明能事,遂推他为主,每事要请问他。不想石氏今日恰好避入,与他劈面相逢,好生惭愧。看官,你道当初石氏把他恁般逼逐,如今倒来相投,若楚娘是个没器量的,就要做出许多报复的光景了。那晓楚娘温厚性成,平日只感夫主之恩,公子之德,并不记夫人之怨。那日见石氏避难而来,忙下云床拜见。石氏告以相投之意,楚娘欣然款留。石氏倒甚不过意。有词为证:

  逢狭路,无生路,夫人此日心惊怖。旧仇若报命难全,追悔从前真 太妒。求遮护,蒙遮护,何意贤卿不记过冤家今变作恩人,服彼汪洋真大度。

  三日后,外面打粮的兵已走,观中避难妇女渐皆归去。石氏也想归家,不料家中因没人看守,竟被兵丁占住,无家可归。亲戚俱逃,无可投奔。石氏嚎啕大哭,楚娘再三劝道:“夫人且住在此,安心静待,不必过伤。”石氏感谢,权且住下。

   不意妖人闻各道观容留闲人在内躲避,出示禁约。兵丁借此为由,不时敲门打户来查问。众道姑怕事,都劝楚娘打发石氏出去。石氏十分着急,楚娘心生一计,叫石氏换了道装,也扮作道姑,掩人耳目。然虽如此,到底怀着鬼胎。

  却喜妖母圣姑姑是极奉九天玄女的,一日偶从观前经过,见有玄女圣像,下车瞻礼。因发告示,张挂观门,不许闲人混扰。多亏这机缘,观中没人打搅,不但石氏得安心借住,连楚娘也得清净焚修。石氏在观中,设立丈夫灵座,日夕拜祷,愿孩儿鲁惠路途安稳,早得还乡。楚娘亦不时祷告。

  直至五年之后,文潞公统兵前来,灭了妖贼,恢复城池。破城之日,即出榜安民。此时石氏意欲归家,奈房屋被乱兵践踏几年,甚费修理。婢仆又都散失,难以独居。只得仍住观中,候鲁惠回来计议。

  却说鲁家主仆三人星夜赶回贝州。但见—路荒烟衰草,人迹甚稀,确是乱离后景象,不胜伤感。到得家中,仅存败壁颓垣,并没人影。欲向邻里问信,亦无一人在者。鲁惠见这光景,只道母亲凶多吉少,放声大哭。鲁翔道:“且莫哭,你想楚娘在那观中出家,今不知还在否若彼还在,必知我家消息,何不往问之。”鲁惠依命,一齐奔至清修院来。

  那日恰值下元令节,楚娘设斋追荐夫主,正与石氏在灵前拜祭。忽叩门声甚急,老道姑开了门。鲁翔先入,石氏看见,吃了一惊,大叫道:“活鬼出现了。”举步欲奔,却早吓倒在地。还是楚娘有些胆识,把手中拂子指着鲁翔道:“老爷阴灵不泯,当早生天界,不必白日现形,以示怪异。”鲁翔道:“那里说起,我是活人。”

  随后鲁惠、吴成也到。鲁惠看见母亲,方才大喜,忙上前扶起道:“母亲勿惊,孩儿在此。父亲已生还,前日凶信,乃讹传耳。”石氏与楚娘听说,才定心神。四人相对大哭。哭罢,即撤去灵座,各诉别后之事,转悲为喜.众道姑莫不啧啧称异。正是:

    只道阴魂显圣,谁料真身复还。
    岂比鹤归华表,宛如凰返丹山。

  鲁翔收拾住房,重买婢仆,多将金帛酬谢道姑,接取夫人并楚娘归家。楚娘不肯道:“我今已入玄门,岂可复归绣阁”石氏道:“当初都是我不是,致你身入玄门。五年以来,反蒙你看顾,使我愧悔无及。今日正该同事荣华,你若不肯同去,我又何颜独归。”鲁翔遭:“夫人既如此说,你不可推却。”鲁惠又再三敦请,楚娘方允诺,拜了神像,谢了道伴,改装同归。自此石氏厚待楚娘,不似前番妒忌了。

  过了几日,昌期家眷亦归。鲁翔择吉行礼,迎娶月仙与鲁惠成婚。奁具之丰,花烛之盛,自不必说。合卺后,鲁惠细觑仙姿,真个似玉如花。月仙见鲁惠紫袍纱帽,神采焕发,比前身穿缟素、面带愁容时又大不同。二人欢喜,同入罗帏,枕边叙起昔年题诗写扇之事,愈相敬爱。此夜恩情,你贪我悦,十分美满。自此夫妻恩爱,不必细说。

  且说楚娘出家过一番,今虽复归,尘心已净,凡事都看得恬淡。只有亡儿鲁意,时常动念。那裹尸剩下的半条白凤裙,一向留着,每每对之堕泪。一日,昌家有人来问候小姐,说起昌期身边有个宠婢怀孕,前夜已生一子,老爷、夫人甚是欢喜。楚娘闻知,又触动了思念亡儿,即取出那半条白凤裙来看,泪下如雨。

  适月仙进房来闲话,楚娘拭泪相迎。月仙一见此裙,即取来细看,口中嗟呀不已,问道:“这半条裙是那里来的”楚娘道:“是我自穿的。七年前裂下半条裹了亡儿去,留此半条以为记忆。”月仙听说,连声道奇。楚娘道:“有何奇处”月仙道:“我也有半条,恰好与此—样。”便叫丫鬟快去取来看。

  少顷取至。楚娘展开细看,好生惊讶。再把那半条来一配,恰正是一条,大惊道:“这分明就是我裹儿的,如何却在小姐处”沉吟半晌,又道:“是了,此必当日掩埋亡儿之时,被人偷此半裙去卖,因而宅上买得。”月仙摇头道:“我家买的,正不独一裙。”楚娘道:“还有何物”

  月仙想了半晌,问道:“当时小叔死了,拿去何处掩埋”楚娘道:“着吴成拿去义坛上掩埋。”月仙道:“二娘可曾自去看埋”楚娘道:“我那时生产未满月,不便出门。大公子不忍去看,只着吴成送去。又值这日星辰不利,不曾埋,放在坛上人家屋后。明日去埋时,那坛上人已替我埋好了。”月仙又问:“这坛上埋人的可是叫刘二”楚娘想了一想,道:“记得当初吴成来回复,正说是刘二。小姐问他则甚”

  月仙听罢,拍掌道:“奇哉,奇哉!如此说起来,莫非小叔不曾死”楚娘大惊道:“如何不曾死”月仙道:“不瞒二娘说,我那幼弟似儿,实非我父母所生。当初母亲未至爹爹任所之时,有个赶婆,抱一个两三月的小孩子来,说是义坛上人刘二所生,因无力养育,要卖与人。母亲见他生得清秀,自己无子,遂将钱十五贯买了,取名似儿,雇个乳娘领着,携至爹爹任所。爹爹甚喜,竟如亲生一般。今年正是七岁,聪明可爱。这半条凤裙,就是裹那孩子来的。因我爱这凤绣得好,故留我处。今裙既系二娘物,孩子又从刘二处来,莫非我似儿就是你的亲儿么”

  楚娘闻言,半信半疑道:“想刘二当初只为要偷这半条裙,故不等我家人去看埋,竟先埋了。如今裙便是我的,孩子或是他的,也未可知。”月仙道:“二娘勿疑,此子必非刘二所生。只看他相貌与我相公无二,若非兄弟,何相像至此但不知既死如何复生此中必有故。今只唤刘二与赵婆来问,便知端的。”楚娘道:“有理。”遂把这话述与鲁翔并夫人听了,月仙也对鲁惠说知,俱各惊异。忙令吴成去唤刘二。月仙亦传谕家人季信,要唤赵婆。次日,季信回复:“赵婆已死。”吴成却寻得刘二来。鲁翔细细问之,果然那昌公子就是鲁公子重活转来的。

  看官听说,一个未满月的孩子,出痘死了,如何会活即使活了,那刘二怎不来鲁衙报喜讨赏,却把去卖与人

  原来有个缘故。凡痘花都要避风。偏有一种名“紫金痘”者,倒要透风。若透了风,便浆满气足,不药而愈。若只藏在暖房,风不透,反弄坏了。这种奇痘,出的也少。就有出的,医人也不识。昔有神医周广,能识此痘,可惜不曾传示后人,所以人多未晓。

  当日鲁意出的正是此种痘,被医生误事,叫他避风,弄得昏晕了去。人见了,只道他已死,把蒲包包了,拿去义坛上,又不便埋,放在刘二屋后。那时的风,透得爽利了。到晚间,刘二忽闻屋后孩子哭声,吓了一跳,急呼老婆同去看。只见蒲包在那里动,解开看时,那孩子已活。大家都遭奇怪。刘二叫老婆抱起,正要去报知鲁衙,恰值他相识的赵媒婆走来,说知其故。赵婆说:“吾闻鲁家大夫人妒忌,此儿是小夫人所生,原是要他死,不要他活的。今若抱去还他,不讨得好,反断送了孩子。不如瞒着鲁家,待我替你另寻个好人家去养育,倒赚得几贯钱。”刘二依言,把孩子付老婆乳哺,遂将空蒲包埋了,瞒过吴成。

  隔了月余,孩子痘花平复,越长得清秀。赵婆晓得昌衙夫人无子,遂把此子仍用绣裙裹去,只说是刘二养的,卖与昌衙,得钱十五贯,自取五贯,把十贯与刘二。后来赵婆已死,刘二移居城内。不想今日被吴成寻着,扯来见主人,质问此事。刘二料瞒不过,只得把前后事情备细说出。举家骇异。

  鲁翔又把五贯钱赏刘二,就取这两半幅裙,同着鲁惠往见昌期,备言前事。昌期惊叹道:“死而复生,离而又合,千古奇事。不意多见于君家父子兄弟间,真可庆幸。”遂入内与夫人说知,呼似儿出拜亲父。

  却说这似儿年虽幼稚,性极颖悟,向并不知自己是螟蛉子。“近因昌期生了幼儿,家人私语道:“此才是真公子,不是假公子了。”这句话落在似儿耳中,不觉惊疑,想道:“我既是假公子,我的真父母何在”又想:“姐夫便惠,千里奔丧,却遇生父。不知我亦有父母重逢之日否”正疑想间,忽闻昌期叫他出去拜见亲父,又闻姐夫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大惊大喜,忙奔出堂,望着鲁翔便拜。

  鲁翔抱他起来,仔细一看,果然与大儿鲁惠面庞相像。鲁惠向在昌衙,曾见似儿,无心中不知他与己同貌,今日细看,方知酷肖,父子兄弟意外重逢,好不欢喜。昌期设宴庆贺。宴毕,便叫把轿送似儿归去。鲁翔道:“久蒙抚育,不忍遽去。今暂领归拜母,仍当趋侍左右。”昌期笑道:“令郎久离滕下,今日正当珠还合浦,岂可复使郑六生儿盛九当乎”鲁翔也笑,遂命似儿拜谢恩父恩母,领归家中。

  楚娘见了,悲喜交集。石氏心也欢喜。月仙道:“二娘,你看他兄弟二人,可不是一般面貌我昔年曾题一词,末云:‘疑是一爹娘,偶然拆雁行。’不想竟猜着了。”众人听说,尽皆称异。正是:

    奇情种种,怪事咄咄。冢中非父,不难将李代桃;包内无儿,幻在以虚作实,偶然
  道着拆雁词,猜得如神,忽地相遭半凤裙,凑来恰一。嫂子就是姐姐,亲外如亲,姊丈
  竟是哥哥,戚上添戚。幼弟莫非小叔,月仙向本生疑;舅爷与我同胞,鲁惠今才省得。
  再来转世未为奇,暗里回生料不出。

当日大排喜筵,合家称贺。自此似儿仍名鲁意,常常到昌家来往。

  至明年,鲁、昌二家各携家眷赴任。鲁翔做了三年官,即上表乞休,悠游林下,训课幼子。鲁惠以狄公荐,累迁至龙图阁待制,母、妻俱应封诰。鲁意勤学孝弟,有阿兄之风。年十六即成进士,联姻贵室。后来功名显达,楚娘亦受荣封。昌期官至经略,以军功,子孙世袭指挥使,与鲁家世为姻好。

  这段话,亲能见子之荣,子能侍亲之老,孝子之情大慰。《诗经·南陔》之篇,乃孝子思养父母而作。其文偶阙,后来束晳虽有补亡之诗.然但补其文,未能补其情。今请以此补之,故名之曰《补南陔》。
四巧说 (清)梅庵道人 编辑(之二 反芦花)
反芦花
  幻作合前妻为后妻 巧相逢继母是亲母
  诗曰:
    当时二八到君家,尺素无成愧桑麻。
    今日对君无别语,莫叫儿女衣芦花。
  此诗乃前朝嘉定县一个妇人临终嘱夫之作。末句“衣芦花”,用闵子骞故事。其夫感其词意痛切,终身不续娶。这等说来,难道天下继母都是不好的平心而论,人子事继母,有事继母的苦。那做继母的,亦有做继母的苦。亲生儿子,任你打骂,也不记怀。不是亲生的,慈爱处便不记,打骂便记了。管他,即要淘气,不管他,丈夫又道继母不着急,左难右难。及至父子之间,偶有一言不合,动不动道听了继母。又有前儿年长,继母未来时,先娶过媳妇。父死之后,或继母无子,或有子尚幼,倒要在他夫妻手里过活。此岂非做继母的苦处
  所以,尽孝於亲生母不难,尽孝於继母为为难。试看“二十四孝”中,事继母者居其半。然虽如此,前人种树后人收,前妻吃尽苦辛,养得个好儿子,倒与后人受用,自己不能生受他一日之孝,深可痛惜。如今待在下说一人,娶第三个浑家,却遇了第一个妻子,他孩儿事第二个继母,重逢了第一个亲娘。
  这件奇事,出在唐肃宗时。楚中房州地方,有个官人,姓辛,名用智,曾为汴州长史。夫人孟氏,无子,只生一女,小字端娘,丰姿秀丽,性格温和。女工之外,更通诗赋。父母钟爱,替他择一快婿,是同乡人,复姓长孙,名陈,字子虞。风流倜傥,博学多才。早岁游庠,至十七岁,辛公把女儿嫁去,琴瑟极其和调,真好似梁鸿配了孟光,相如得了文君一般,说不尽许多恩爱。有词为证:
    连理枝栖两凤凰,同心带绾二鸳鸯。花间唱和莺儿匹,梁上徘徊燕子双。郎爱女,
  女怜郎,朝朝暮暮共徜徉。天长地久应无变,海誓山盟永不忘。
  毕姻二年后,生下一子,乳名胜哥,相貌清奇,聪慧异常。夫妻二人甚喜。只是长孙陈才高命蹇,连试礼闱不第。到二十七岁,以选贡除授兴元郡武安县儒学教谕,带了妻儿并家人,同赴任所。在任一年,值本县知县升迁去了,新官未到,上司委他署县印。
  谁知时运不济,署印三月,恰遇反贼史思明作乱,兵犯晋阳。朝廷命河北节度使李光弼讨之。史思明战败而奔,李光弼从后追击。贼兵且战且走,随路焚劫,看看逼近武安县。飞马连连报到,长孙陈正商议守城,争奈本县守将尚存诚,十分怯懦,一闻寇警,先已逃去,标下兵丁俱散。长孙陈欲点民夫守城,那些百姓都已惊慌,那里肯上城守御一时争先开城而走,连衙役也都走了。
  长孙陈禁约不住,眼见空城难守,想道:“我做教谕,原非守城之官。今署县印,便有地方干系。若失了城,难免罪责。”又想:“贼兵战败而来,怕后面官兵追赶,所过州县,必不敢久住。我且同家眷,暂向城外山僻处避几日,等贼兵去了,再来料理未迟。”遂改换衣装,将县印系於臂上,备下马一匹,车一辆,自己骑马,叫辛氏与胜哥坐了车子,把行李、干粮都放在车上,唤两个家僮推车。其余婢仆,尽皆步行。
  出得城门,看那些逃难百姓扶老携幼的奔窜,真个可怜。但见:
    乱慌慌风声鹤唳,闹攘攘鼠窜狼奔。前逢堕珥,何眼回首来看,后见遗簪,那个有
  心去拾。任你王孙公子,用不着缓步徐行;凭他小姐夫人,怕不得鞋弓袜小。香闺冶女,
  平日见生人吓得倒退,到如今挨挨挤挤入人丛,富室娇儿,常时行短路也要扛抬,至此
  日哭哭啼啼连路跌。觅人的,爹爹妈妈随路号呼;问路的,伯伯叔奴逢人乱叫。夫妻本
  是同林鸟,今番各自逃去;娘儿岂有两般心,此际不能相顾。真个宁为太平犬,果然莫
  作乱离人。
  行不数里,忽闻背后金鼓乱鸣,回望城中,火光烛天。众逃难的发喊道:“贼来了!”霎时间,狂奔乱走,一阵拥挤,把长孙陈的家人都冲散。两个推车的也不知去向,只剩下长孙陈与辛氏、胜哥三人。
  长孙陈忙下马,将车中行李、干粮移放马上,要辛氏抱胜哥骑马,自己步行。辛氏道:“我妇人家怎能骑马还是你抱孩儿骑马,我自步行罢。”长孙陈道:“这怎使得”三回五次催辛氏上马,辛氏只是不肯。长孙陈只得一手搀妻子,一手牵马而行。不及数十步,辛氏走不动了,长孙陈着急道:“你若不上马快走,必被贼兵追及矣。”辛氏哭道:“事势至此,你不要顾我罢。你只抱胜哥自上马逃去,休为我一人所误。”胜哥哭道:“母亲怎说这话!”长孙陈也哭道:“我怎割舍得你,我三人死也死在一处。”一面说,一面又行了几步。走到一个井亭之下,辛氏哭对丈夫道:“你只为放我不下,不肯上马。我今死在你前,以绝你念。你只保护了这七岁孩子,逃得性命,我死瞑目矣。”言讫,望着井中便跳,说时迟,那时快,长孙陈忙去扯时,辛氏早已跳下井中去了。正是:
    马上但求全弱息,井中拼得葬芳魂。
  慌得胜哥乱哭乱叫,也要跳下井去。长孙陈双手抱住胜哥,去望那井中,虽不甚深,却急切没做道理救他,眼见不能活了,放声大哭。正哭时,后面喊杀之声渐近,只得一头哭,一头先抱胜哥坐在马上。自己随后也上马,又将腰带系住胜哥,拴在自己腰里。扎缚牢固,把马连加数鞭,望山僻小路而去。听后面喊声已渐远,惊魂稍定。走至日暮,来到一个败落山神庙前。
  长孙陈解开腰带,同胜哥下马,走入庙中。先有几个人躲在内,见长孙陈牵马而来,惊问何人。长孙陈只说是一般避难的,解下马上行李,叫胜哥看守。自己牵马去吃了草,回来系住马,就神座旁与胜哥和衣而卧。胜哥痛念母亲,哭泣不止。长孙陈心如刀割,一夜未曾合眼。天明起身,寻些水净脸,吃了些干粮,再喂了马,打叠行李。正要去探听贼兵消息,只见庙外有数人奔来,招呼庙里躲难的道:“如今好了,贼兵被李节度大兵追赶,昨夜已尽去。城中平定,我们回去罢。”众人听说一齐去了。
  长孙陈道:“贼兵即去,果不出吾所料。”遂与胜哥上马,仍回旧路。行近官塘,胜哥要下马解手。长孙陈抱下来,系马等他,望见前面有榜文张挂,众人拥看。长孙陈也上前一观,只见上写道:
    钦命河北节度使李,为晓谕事,照得本镇奉命讨贼,连胜贼兵,贼已望风奔窜。其
  所过州县,该地方官正当尽心守御。昨武安县暑印知县长孙陈及守将尚存诚,弃诚而逃,
  以致百姓流离,城池失守,殊可痛恨。今尚存诚已经擒至军前斩首示众,长孙陈不知去
  向,俟追缉正法。目下县中缺官失印,本镇已札委能员,权理县事,安堵如故。凡尔百
  姓逃亡在外者,可速归复业,毋得观望。特示。
  长孙陈看罢大惊,回身便走,胜哥解手方完,迎问道:“甚么榜文”长孙陈不答,忙抱胜哥上马,拴缚好了,加鞭纵辔,望山僻小路乱跑。穿林过岭,走得人困马乏。臂上系的印,不知失落何处了。奔至一溪边,才解带下马,牵马去饮水,自己与胜哥也饮了几口。
  胜哥细问惊走之故,长孙陈方把适间所见榜文述与他听。胜哥道:“城池失守,不干爹爹事。爹爹何不到李节度军前把守将先逃之事禀告他”长孙陈道:“李节度军法最严,我若去,必然被执。”胜哥道:“既如此,今将何往”长孙陈道:“我前见邸报,你外祖辛公新升阆州刺史。此时想已赴任,我要往投奔他。一来,把你母的凶信报知;二来,就求他替我设法挽回。若挽回不得,变易姓名,另图个出身。”说罢,复与胜哥上马而行。正是:
    井中死者不复生,马上生人又惧罪。
    慌慌急急一鞭风,重重叠叠千行泪。
  行了一程,已出武安县界,来至西乡县地方。时已抵暮,正苦没宿处,遥望林子里有灯光射出。策马上前看时,却是一所庄院。庄门已闭,长孙陈与胜哥下马叩门。见一老妪,携灯启户,出问是谁。长孙陈道:“失路之人,求借一宿,幸勿见拒。”老妪道:“我们没男人在家,不便留宿。”长孙陈指着胜哥道:“念我父子俱在难中,望乞方便。”老妪道:“这等说,待我去禀复老安人则个。”言毕,回身入内。少顷,出来说道:“老安人闻说你是落难的,又带幼儿在此,甚是怜悯。叫我请你进去,面问备细,可留便留。”
  长孙陈遂牵马与胜哥步入庄门。见里面堂上点起灯火,庭前两株大树。长孙陈系马树下,与胜哥同上堂。早见屏后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老妪道:“老安人来了。”长孙陈连忙施礼,叫胜哥也作了揖。老安人道:“客官何处人,因何到此”长孙陈扯谎道:“小可姓孙,是房州人。因许下云台山三元大帝香愿,同荆妻与小儿去进香。不想路遇贼兵,荆妻投井而死,仆从奔散,只逃得愚父子性命。”老安人道:“如此真可伤了。敢问客官何业”长孙陈道:“是读书。因累举不第,正要乘进香之便,往阆州投奔亲戚。谁料运蹇,又遭此难。”老安人道:“原来是位秀士,失敬了。”便叫老妪看晚饭。
  长孙陈谢道:“借宿已不当,怎好又相扰”因问:“贵庄高姓老安人有令郎否”老安人道:“先夫姓甘,去世五载。老身季氏,不幸无儿,只生一女。家中只有一老苍头,一老妪,并一小厮。今苍头往城中纳粮未回,更没男人在家,故不敢轻留外客。适因老妪说客官是落难人,又带幼子在此,所以不忍峻拒。”正说间,小厮捧出酒肴,排列桌上。老安人叫客官请便,自进去了。
  长孙陈此时又饥又渴,斟酒便饮。胜哥只坐在旁边吞声饮泣。长孙陈拍着他背道:“我儿,你休苦坏了身子,还勉强吃些东西。”胜哥只是掩泪,杯箸也不动。长孙陈不觉心酸,连自己晚饭也吃不下。便起身把被褥安放在堂侧榻上,讨些汤水,净了手脚,又讨些草料,喂了马,携着胜哥同睡。
  胜哥那里睡得着,一夜眼泪不干。长孙陈又因连日困苦,沉沉睡去。次早醒来,看胜哥,见他浑身发热,口叫心疼,不能行动,一时惊慌无措。甘母闻知,叫老妪出来说道:“客官,令郎有病,且宽心住此,将息好了去,不必着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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