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溪字义 - (TXT全文下载)

苦者万古苦,青者万古常青,白者万古常白,红者万古常红,紫者万古常紫,圆者万古常圆,缺者万古常缺,一花一叶,文缕相等对,万古常然无一毫差错,便待人力十分安排撰造来,终不相似,都是真实道理,自然而然。此中庸所以谓“其为物不二,其生物不测”,而五峯亦曰“诚者,命之道乎”,皆形容得亲切。

  就人论,则只是这实理流行付予于人,自然发见出来底,未说到做工夫处。且诚之一字,不成受生之初便具这理,到赋形之后未死之前,这道理便无了?在吾身日用常常流行发见,但人不之察耳。如孩提之童,无不知爱亲敬兄,都是这实理发见出来,乃良知良能,不待安排。又如乍见孺子将入井,便有怵惕之心。至行道乞人饥饿濒死,而蹴尔嗟来等食乃不屑就,此皆是降衷秉彛真实道理,自然发见出来。虽极恶之人,物欲昏蔽之甚,及其稍息,则良心之实自然发见,终有不可殄灭者。此皆天理自然流行真实处。虽曰见于在人,而亦天之道也。及就人做工夫处论,则只是悫实不欺伪之谓。是乃人事之当然,便是人之道也。故存心全体悫实,固诚也;若一言之实,亦诚也;一行之实,亦诚也。

  如“君子诚之为贵”“诚之者,人之道”,此等就做工夫上论,盖未能真实无妄,便须做工夫,要得真实无妄。孟子又谓“思诚者人之道”,正是得子思此理传授处。古人立意,有就天命言者,有就人做工夫言者。至于“至诚”二字,乃圣人徳性地位,万理皆极其真实,絶无一毫虚伪,乃可以当之。

  诚在人言,则圣人之诚,天之道也;贤人之诚,人之道也。

  诚有以理言者,若“诚者物之终始”是也。有以心言者,若“不诚无物”是也。

  如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类,若不是实理如此,则便有时废了。惟是实理如此,所以万古常然。虽更乱离变故,终有不可得而殄灭者。

  诚与信相对论,则诚是自然,信是用力;诚是理,信是心;诚是天道,信是人道;诚是以命言,信是以性言;诚是以道言,信是以徳言。

  诚与敬字不相闗,恭与敬字却相闗。

  程子谓“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文公合而言之,曰“主一无适之谓敬”,尤分晓。敬一字,从前经书说处尽多,只把做闲慢说过,到二程方拈出来,就学者做工夫处说,见得这道理尤紧切,所闗最大。敬字本是个虚字,与畏惧等字相似,今把做实工夫,主意重了,似个实物事一般。

  人心妙不可测,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敬所以主宰统摄。若无个敬,便都不见了。惟敬,便存在这里。所谓敬者无他,只是此心常存在这里,不走作,不散慢,常恁地惺惺,便是敬。

  主一者只是心主这个事,更不别把个事来参挿。若做一件事,又挿第二件事,又参第三件事,便不是主一,便是不敬。文公谓“勿贰以二,勿参以三”,正如此。

  无事时,心常在这里,不走作,固是主一。有事时,心应这事,更不将第二第三事来挿,也是主一。

  无适者,心常在这里,不走东,不走西,不之南,不之北。

  程子就人心做工夫处,特注意此字。盖以此道理贯动静,彻表里,一始终,本无界限。闲静无事时也用敬,应事接物时也用敬。心在里面也如此,动出于外来做事也如此。初头做事也如此,做到末稍也如此。此心常无间断,纔间断便不敬。

  格物致知也须敬,诚意正心修身也须敬,齐家治国平天下也须敬。敬者,一心之主宰,万事之根本。

  礼谓“执虚如执盈,入虚如有人”,只就此二句体认持敬底工夫,意象最亲切。且如人捧个至盈底物,心若不在这上,纔移一步便倾了。惟执之拳拳,心常常在这上,虽行到那里也不倾倒。入虚如有人,虽无人境界,此心常严肃,如对大宾然,此便是主一无适意。又如人入神祠中,此心全归向那神明上,絶不敢生些他念,専専一一,便是不二不三,就此时体认,亦见得主一无适意分晓。

  整齐严肃,敬之容。如坐而倾跌,衣冠落魄,便是不敬。

  上蔡所谓常惺惺法,是就心地上做工夫处,说得亦亲切。盖心常醒在这里,便常惺惺,恁地活。若不在,便死了。心纔在这里,则万理森然于其中。古人谓“敬,徳之聚”,正如此。须实下持敬工夫,便自见。

  文公敬斋箴,正是铺叙日用持敬工夫节目,最亲切,宜列诸左右,常目在之,按为准则做工夫,久久自别。

恭敬

  恭就貌上说,敬就心上说。恭主容,敬主事。

  恭有严底意,敬字较实。

  身体严整,容貌端庄,此是恭底意。但恭只是敬之见于外者,敬只是恭之存于中者。敬与恭不是二物,如形影然,未有内无敬而外能恭者,亦未有外能恭而内无敬者。此与忠信、忠恕相闗一般。

  “坐如尸,立如齐”,便是敬之容。“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便是恭之容。

  敬,工夫细宻;恭,气象阔大。敬,意思卑屈;恭,体貌尊严。

  文公曰:以成徳而论,则敬字不如恭之安。以学者做工夫而言,则恭字不如敬之切。

  古人皆如此着力,如尧之钦明,舜之温恭,汤之圣敬日跻,文王之缉熈敬止,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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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道,犹路也。当初命此字是从路上起意。人所通行方谓之路,一人独行不得谓之路。道之大纲,只是日用间人伦事物所当行之理。众人所共由底方谓之道。大槩须是就日用人事上说,方见得人所通行底意亲切。若推原来歴,不是人事上刬然有个道理如此,其根原皆是从天来。故横渠谓“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此便是推原来歴。天即理也。古圣贤说天,多是就理上论。理无形状,以其自然而言,故谓之天。若就天之形体论,也只是个积气,恁地苍苍茫茫,其实有何形质。但横渠此天字是说理。理不成死定在这里?一元之气流出来,生人生物,便有个路脉,恁地便是人物所通行之道。此就造化推原其所从始如此。至子思说“率性之谓道”,又是就人物已受得来处说,随其所受之性,便自然有个当行之路,不待人安排着。其实道之得名,须就人所通行处说,只是日用人事所当然之理,古今所共由底路,所以名之曰道。

  老庄说道,都与人物不相干,皆以道为超乎天地器形之外。如云“道在太极之先”,都是说未有天地万物之初,有个空虚道理。且自家身今见在天地之后,只管想象未有天地之初一个空虚底道理,与自家身有何干涉?佛氏论道,大槩亦是此意。但老氏以无为宗,佛氏以空为宗,以未有天地之先为吾真体,以天地万物皆为幻化,人事都为粗迹,尽欲屏除了,一归真空,乃为得道。不知道只是人事之理耳。“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自有形而上者言之,其隐然不可见底则谓之道;自有形而下者言之,其显然可见底则谓之器。其实道不离乎器,道只是器之理。人事有形状处都谓之器,人事中之理便是道。道无形状可见,所以明道曰:道亦器也,器亦道也。须着如此说,方截得上下分明。

  道非是外事物有个空虚底,其实道不离乎物,若离物则无所谓道。且如君臣有义,义底是道,君臣是器。若要看义底道理,须就君臣上看,不成脱了君臣之外别有所谓义?父子有亲,亲底是道,父子是器。若要看亲底道理,须就父子上看,不成脱了父子之外别有所谓亲?即夫妇,而夫妇在所别;即长幼,而长幼在所序;即朋友,而朋友在所信。亦非外夫妇、长幼、朋友而有所谓别、序与信。圣门之学,无一不实。老氏清虚厌事,佛氏屏弃人事,他都是把道理做事物项头玄妙底物看,把人事物做下面粗底,便都要摆脱去了。

  若就事事物物上看,亦各自有个当然之理。且如足容重,足是物,重是足当然之理。手容恭,手是物,恭是手当然之理。如视思明,听思聪,明与聪便是视听当然之理。又如坐如尸,立如齐,如尸如齐便是坐立当然之理。以类而推,大小髙下,皆有个恰好底道理,古今所通行而不可废者。自圣门实学不明,然后有老庄佛氏一切等说。后世儒者才说到道,便渉老庄去。如子云用心亦甚苦,然说到道理,皆是黄老意。如中首所谓灵根及“爰清爰净,逰神之庭,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等说,都是纯用老子意。

  论道之大原,则是出于天。自未有天地之先,固是先有理。然才有理,便有气。才有气,此理便在乎气之中,而不离乎气。气无所不在,则理无所不通。其盛着见于造化发育,而其实流行乎日用人事,千条万绪,人生天地之内,物类之中,全具是道,与之俱生,不可须臾离。故欲求道者,须是就人事中,尽得许多千条万绪当然之理,然后可以全体是道,而实具于我。非可舍吾身人事,超乎二气之表,只管去穷索未有天地始初之妙为道体,则在此身有何干渉!此佛老庄列异端邪说所以为吾道之贼,学者不可不严屏峻却,而圣门实学,坦如康庄,学者亦不可自暴自弃而不由也。

  学者求道,须从事物千条万绪中磨炼出来。

  道流行乎天地之间,无所不在,无物不有,无一处欠缺。子思言鸢飞、鱼跃、上下察以证之,有以见道无不在,甚昭著分晓。在上则鸢飞戾天,在下则鱼跃于渊,皆是这个道理。程子谓此是子思吃紧为人处,活泼泼地。所谓“吃紧”云者,只是紧切为人说。所谓“活泼泼地”云者,只是真见这道理在面前,如活底物相似。此正如颜子所谓卓尔,孟子所谓跃如之意,都是真见得这道理分明,故如此说。

  易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形而下者也。道,理也,只是阴阳之理,形而上者也。孔子此处是就造化根原上论。大凡字义,须是随本文看得透方可。如“志于道”“可与适道”“道在迩”等类,又是就人事上论。圣贤与人说道,多是就人事上说。惟此一句,乃是赞易时说来歴根原。儒中窃襌学者,又直指阴阳为道,便是指气为理了。

  韩公原道头四句,如所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尽说从外面去。其论德,如“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言,虽未圆,犹未害。至“由是而之焉之谓道”,则道全在人力修为之方有,而非子思中庸率性本然之道。如老子“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等语,又把道都脱从上面去说,与德仁义都分裂破碎了。扬子云又谓“老氏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搥提仁义,吾无取焉耳。”是又把道德、仁义判做二物,都不相交渉了。

  韩公学无原头处,如原道一篇铺叙许多节目,亦可谓见得道之大用流行于天下底分晓,但不知其体本具于吾身,故于反身内省处殊无细宻工夫,只是与张籍軰吟诗饮酒度日。其中自无所执守,致得后来潮阳之贬,寂寞无聊中,遂不觉为大颠说道理动了,故俛首与之同逰而忘其平昔排佛老之说。

  道与理大槩只是一件物,然析为二字,亦须有分别。道是就人所通行上立字,与理对说,则道字较寛,理字较实,理有确然不易底意。故万古通行者,道也;万古不易者,理也。理无形状,如何见得?只是事物上一个当然之则便是理。则是凖则、法则,有个确定不易底意。只是事物上正合当做处便是“当然”,即这恰好,无过些,亦无不及些,便是“则”。如为君止于仁,止仁便是为君当然之则;为臣止于敬,止敬便是为臣当然之则;为父止于慈,为子止于孝,孝慈便是父子当然之则。又如足容重,重便是足容当然之则;手容恭,恭便是手容当然之则。如尸便是坐中当然之则,如齐便是立中当然之则,古人格物穷理,要就事物上穷个当然之则,亦不过只是穷到那合做处、恰好处而已。

  理与性字对说,理乃是在物之理,性乃是在我之理。在物底便是天地人物公共底道理,在我底乃是此理已具,得为我所有者。

  理与义对说,则理是体,义是用;理是在物当然之则,义是所以处此理者。故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

  道是天地间本然之道,不是因人做工夫处论。德便是就人做工夫处论。德是行是道而实有得于吾心者,故谓之德。何谓行是道而实有得于吾心?如实能事亲,便是此心实得这孝。实能事兄,便是此心实得这悌。大槩徳之一字,是就人做工夫已到处论,乃是做工夫实有得之于已了,不是就方做工夫时说。

  大槩德者,得也,不能离得一个得字。古经书虽是多就做工夫实有得上说,然亦有就本原来歴上论。如所谓明德者,是人生所得于天,本来光明之理具在吾心者,故谓之明德。如孩提之童,无不知爱亲敬兄,此便是得于天本明处。有所谓逹德者,是古今天下人心之所同得,故以达言之。有所谓懿德者,是得天理之粹美,故以懿言之。又有所谓徳性者,亦只是在我所得于天之正理,故谓之德性。又有所谓天德者,自天而言,则此理公共,在天得之,为天德;其道流行赋予,为物之所得,亦谓之天德。若就人论,则人得天之理以生,亦谓之天德;其所为纯得天理之真,而无人伪之杂,亦谓之天德。

  道与德不是判然二物,大抵道是公共底,德是实得于身,为我所有底。

太极

  太极只是浑沦极至之理,非可以气形言。古经书说太极,惟见于易,系辞传曰:易有太极。易只是阴阳变化,其所为阴阳变化之理,则太极也。又曰:三极之道,三极云者,只是三才极至之理。其谓之三极者,以见三才之中各具一极,而太极之妙无不流行于三才之中也。外此百家诸子都说差了,都说属气形去。如汉志谓“太极涵三为一”,乃是指做天地人三个气形已具而浑沦未判底物。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正是指太极。庄子谓“道在太极之先”,所谓太极,亦是指三才未判浑沦底物,而道又别是一个悬空底物,在太极之先,则道与太极分为二矣。不知道即是太极,道是以理之通行者而言,太极是以理之极至者而言。惟理之极至,所以古今人物通行;惟古今人物通行,所以为理之极。至更无二理也。

  太极字义不明,直至濂溪作太极图,方始说得明白。所谓“无极而太极”,而字只轻接过,不可就此句中间截作两截看。无极是无穷极,只是说理之无形状方体,正犹言无声无臭之类。太之为言甚也,太极是极至之甚,无可得而形容,故以太名之。此只是说理虽无形状方体,而万化无不以之为根柢枢纽,以其浑沦极至之甚,故谓之太极。文公解此句,所谓“上天之载”是以理言,所谓“无声无臭”是解无极二字,所谓“万化之枢纽、品彚之根柢”是解太极二字,又结以“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多少是分明。

  太极只是以理言也。理縁何又谓之极?极,至也。以其在中,有枢纽之义。如皇极、北极等,皆有在中之义。不可训极为中。葢极之为物,常在物之中,四面到此都极至,都去不得。如屋脊梁谓之屋极者,亦只是屋之众材,四面凑合到此处皆极其中;就此处分出去,布为众材,四面又皆停匀,无偏剩偏欠之处。如塔之尖处偏是极。如北极,四面星宿皆运转,惟此处不动,所以为天之枢。若太极云者,又是就理论。天所以万古常运,地所以万古常存,人物所以万古生生不息,不是各各自恁地,都是此理在中为之主宰,便自然如此。就其为天地主宰处论,恁地浑沦极至,故以太极名之。葢总天地万物之理到此凑合,皆极其至,更无去处,及散而为天地,为人物,又皆一一停匀,无少亏欠,所以谓之太极。

  太极只是总天地万物之理而言,不可离了天地万物之外而别为之论。才说离天地万物而有个理,便成两截去了。

  毕竟未有天地万物之先,必是先有此理。然此理不是悬空在那里,纔有天地万物之理,便有天地万物之气;纔有天地万物之气,则此理便全在天地万物之中。周子所谓“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是有这动之理,便能动而生阳,纔动而生阳,则是理便已具于阳动之中;有这静之理,便能静而生阴,纔静而生阴,则是理便已具于阴静之中。然则纔有理,便有气,纔有气,理便全在这气里面。那相接处全无些子缝罅,如何分得孰为先、孰为后?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若分别得先后,便成偏在一边,非浑沦极至之物。

  老氏说道在天地之先,也畧有此意。但不合都离了天地人物外,别说个悬空底道理,把此后都做粗看了。

  总而言之,只是浑沦一个理,亦只是一个太极;分而言之,则天地万物各具此理,亦只有一太极,又都浑沦无欠缺处。自其分而言,便成许多道理。若就万物上搃论,则万物统体浑沦,又只是一个太极。人得此理具于吾心,则心为太极。所以邵子曰:道为太极。又曰:心为太极。谓道为太极者,言道即太极,无二理也。谓心为太极者,只是万理总会于吾心,此心浑沦是一个理耳。只这道理流行,出而应接事物,千条万绪,各得其理之当然,则是又各一太极。就万事总言,其实依旧只是一理,是浑沦一太极也。譬如一大块水银恁地圆,散而为万万小块,个个皆圆。合万万小块复为一大块,依旧又恁地圆。陈几叟月落万川处处皆圆之譬,亦正如此。此太极所以立乎天地万物之表,而行乎天地万物之中,在万古无极之前,而贯于万古无极之后。自万古而上,极万古而下,大抵又只是浑沦一个理,总为一太极耳。此理流行,处处皆圆,无一处欠缺。纔有一处欠缺,便偏了,不得谓之太极。太极本体本自圆也。

  太极之所以至极者,言此理之至中、至明、至精、至粹、至神、至妙,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故强名之曰极耳。

  无极之说,始于谁乎?栁子天对曰:无极之极。康节先天图说亦曰:无极之前,阴含阳也;有极之后,阳分阴也。是周子以前已有无极之说矣。但其主意各不同,桞子、康节是以气言,周子则専以理言之耳。

皇极

  书所谓“皇极”,皇者,君也。极者,以一身为天下至极之标凖也。孔安国训作大中,全失了字义。人君中天下而立,则正身以为四方之标凖,故谓之皇极。若就君德论,则德到这处,极至而无以加。以孝言之,则极天下之孝;以弟言之,则极天下之弟。德极其至,而天下之人以为标凖,周礼所谓“以为民极”,正是此意。

  诗说“立我烝民,莫非尔极”,又是就牟麦上论。后稷以此教民,民亦以此为凖则。

  皇极,域中之大寳,又是就崇髙富贵之位而言。大君,极至之位,四面尊仰,无以复加,所以谓之大寳,亦谓之寳极。商邑,四方之极,则以其居中为四方之极,而四方辐辏,至此而无以复加也。

  自孔安国训皇极为大中,后来谷永疏言“明王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便都循习其说,更不复知古人立字本义。且如“皇则受之,皇之不极”训为“大则受之,大之不中”,“惟皇作极”训为“惟大作中”,成甚等语?义理如何通得?

中和

  中和是就性情说。大抵心之体是性,性不是个别物,只是心中所具之理耳。只这理动出外来便是情。中是未接事物,喜怒哀乐未发时,浑沦在这里,无所偏倚,即便是性。及发出来,喜便偏于喜,怒便偏于怒,不得谓之中矣。然未发之中,只可言不偏不倚,却下不得过不及字。及发出来皆中节,方谓之和。和是无所乖戾,只里面道理发出来,当喜而喜,当怒而怒,无所乖戾于理,便是中节。中节亦只是得其当然之理,无些过,无些不及,与是理不相拂戾,故名之曰和耳。

  中者,天下之大本,只是浑沦在此,万般道理都从这里出,便为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只是这里动出,万般应接,无少乖戾而无所不通,是为逹道。

  中有二义:有已发之中,有未发之中。未发是性上论,已发是就事上论。已发之中,当喜而喜,当怒而怒,那恰好处,无过不及,便是中。此中即所谓和也。所以周子通书亦曰:中者,和也。是指已发之中而言也。

  尧舜禹“允执厥中”,皆是已发之中。若是里面浑沦未发,未有形影,如何执得?及发出来方可执。此事合当如此,彼事合当如彼,方有个恰好凖则,无太过不及处,可得而操执之也。

  中庸篇只举喜怒哀乐四者,只是举个大纲而已。其实从里面发出来底,当然而然,无所拂于理者,都是和。

  释氏之论,大槩欲灭情以复性。李翱作复性论二篇,皆是此意。翱虽与韩文公逰,文公学无渊源,见理不明莹,所以流入释氏去。释氏要喜怒哀乐百念都无,如何无得?只是有正与不正耳。正底便是天理,不正底便是人欲。

  大抵中和之中,是专主未发而言。中庸之中,却又是含二义:有在心之中,有在事物之中。所以文公解中庸二字,必合内外而言,谓“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可谓确而尽矣。

中庸

  文公解中庸为平常。非于中之外复有所谓庸,只是这中底发出于外,无过不及,便是日用道理。平常与怪异字相对,平常是人所常用底,怪异是人所不曾行,忽然见之便怪异。如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皆日用事,便是平常底道理,都无竒特底事。如尧舜之揖逊,汤武之征伐,夷齐之立节,三仁之制行,又如视之思明,听之思聪,色之思温,貎之思恭,与夫足容之重,手容之恭,头容之直,气容之肃,及言忠信,行笃敬,居处恭,执事敬等类,论其极致,只是平常道理。凡日用间人所常行而不可废者,便是平常道理。惟平常,故万古常行而不可易。如五榖之食,布帛之衣,万古常不可改易,可食可服而不可厌者,无他,只是平常耳。故平常则自有不可易之义。其余珍竒底饮食衣服,则可供一时之美,终不可以为常。若常常用之,则必生厌心矣。

  程子谓“不易之谓庸”,说得固好,然于义未尽,不若文公平常之说为明备。葢平常字包得不易字意,不易字包不得平常字意,其实则一个道理而已。游定夫谓“中和以性情言,是分体用动静,相对说。中庸以德行言,是兼行事,相合说。”

礼乐

  礼乐有本有文。礼只是中,乐只是和,中和是礼乐之本。然本与文二者不可一阙。礼之文,如玉帛爼豆之类。乐之文,如声音节奏之类。须是有这中和,而又文之以玉帛爼豆、声音节奏,方成礼乐。不只是偏守中和底意思,便可谓之礼乐。

  就心上论,礼只是个恭底意,乐只是个和底意,本是里面有此敬与和底意。然此意何自而见?须于宾客祭祀时,将之以玉帛,寓之以笾豆,播之于声音节奏间,如此则内外本末相副,方成礼乐。若外面有玉帛锺鼓,而里面无和敬之心以实之,则不成礼乐。若里面有和敬之心,而外面无玉帛锺鼓以将之,亦不成礼乐。

  礼乐亦不是判然二物,不相干渉。礼只是个序,乐只是个和。纔有序便顺而和,失序便乖而不和。如两个椅子,纔下得失伦序,便乖戾不和。如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所以相戕相贼,相争相斗,相仇相怨,如彼其不和者,都縁是先无个父子君臣夫妇兄弟之礼,无亲义序别,便如此。

  礼乐无所不在,所谓“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何离得?如盗贼至无道,亦须上下有统属,此便是礼底意。纔有统属,便自相听从,自相和睦,这便是乐底意。又如行路人,两个同行,纔有个长少次序,长先少后,便相和顺而无争。其所以有争斗之心,皆縁是无个少长之序。旣自先乱了,安得有和顺底意?于此益见礼先而乐后。

  人徒见升降裼袭有类乎美观,铿锵节奏有近乎末节,以为礼乐若无益于人者,抑不知释回增美,皆由于礼器之大备,而好善聴过,皆本于乐节之素明。礼以治躬,则庄敬不期而自肃。乐以治心,则鄙诈不期而自消。葢接于视听者,所以飬其耳目,而非以娱其耳目;形于舞蹈者,所以导其血气,而非以乱其血气,则礼乐之用可知矣。

经权

  用权须是地位髙方可。经与权相对,经是日用常行道理,权也是正当道理,但非可以常行,与日用常行底异。公羊谓“反经而合道”,说误了。既是反经,焉能合道?权只是济经之所不及者也。

  权字乃就秤锤上取义。秤锤之为物,能权轻重以取平,故名之曰权。权者,变也。在衡有星两之不齐,权便移来移去,随物以取平。亦犹人之用权度揆度事物以取其中相似。

  经所不及,须用权以通之。然用权须是地位髙方可,非理明义精便差,却到合用权处亦看不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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