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诗话 - (TXT全文下载)

》云:新罗景明王七年,吴越国文士朴岩投高丽,为春部少卿。吴任臣《十国春秋·吴越武肃王世家》亦云:天宝十六年,我国文士朴岩之裔。自唐末至今已八九百年,尚为其国文学侍从之臣,世泽可云长矣。
  
  文宋瑞有《己卯十月一日至燕》诗:「黄梁得失俱成幻,五十年前元未生。」盖是时信国正五十也。与阿文成《五十自寿》诗「四十九年前一日,世间原未有斯人」,二公之诗,不谋适合。均不愧英奇本色。
  
  李昌谷「酒酣喝月使倒行」,语奇矣,而理解不足。若宋遗民郑所南「翻海洗青天」句,则语至奇而理亦至足,遂为古今奇语之冠。
  
  陈明经增,海宁人,束发即有诗名。然屡试不第,人以「三十老明经」目之。余识之于江阴官廨,出近作就正,因决其必当远到。其诗尤工七言,如《杂兴》云:「未开桃李村无色,来话桑麻客有情。」《斋居》云:「骑月雨从春后积,出山云在树头浓。」《闺意》云:「红楼日晚愁多少,翠被春寒梦有无?」《牡丹》云:「一尺梳鬟争玉面,千金论价买春风。」其《诗箴》十六篇,学司空表圣体,亦有新意。
  
  年家子管学洛,工制举业,四十不售,遂入赀为郎。然诗与词皆工,实为后来之秀。记其《雨中牡丹》四绝末一首云:「小窗灯影照无眠,檐漏声声欲曙天。更比落红还可惜,倚阑人不似当年。」可云丰神绝世。其《贺新凉》词中数语云:「恨不奋身千载上,趁古人未说吾先说。」亦有新意。
  
  唐有两李龟年。一在僖宗时,见《五代史南诏蛮》下,云「僖宗幸蜀,募能使南诏者,得宗室子李龟年」云云。是李龟年又唐之宗室也。
  
  诗之遇合,有得之于柱帖者。吾乡钱侍讲名世,未遇时,留滞京邸,岁除,几无以为生。时新城王文简官刑部尚书,素好士,钱不得已,以春帖子干之云:「尚书天北斗,司寇鲁东家。」文简大契之,周恤甚至,并为延誉。钱不久遂登上第。
  
  乾隆间,丹徒鲍山人皋,旅客维扬,时博陵尹少宰会一以前巡抚视鹾邗上,方抵任,商人凂山人为听事柱联,山人书十六字云:「淮海维扬,贡金三品。文武吉甫,为宪万邦。」少宰一见,赏叹欲绝,知为山人所作,遂延入为上客。山人一生温饱,皆十六字之力也。
  
  徐凝《庐山瀑布》诗:「终古长如匹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东坡以为恶诗,是矣。然东坡诗如「岭上晴云破絮帽,树头日挂铜钲」诸联,独非恶诗乎?且非独此也,铜钲又属凑韵。尝有友人子以诗见示,笔甚清脆,卷中忽以铜钲二字代晓日,予曾谕之曰:「东坡此种,最不可学,今用庚字韵,故曰铜钲。若元字韵,则必曰铜盆;寒字韵,则必曰铜盘;歌字韵,则必曰铜锅矣。」坐客皆失笑。韩退之「缟带银杯」,亦同此类。
  
  里中杨氏,自前明至国朝,科第不绝。土人传为「旗竿里杨氏」是也。其子弟会文之所曰腾光馆,饶有泉石之胜。凡外人预斯会,得隽者又数十人。余童年亦预焉。然杨氏子弟工制艺者极多,若以诗名者,惟上舍元钖为最。所著有《揽辉阁集》,歌行尤擅场,五、七言律诗亦豪宕自喜,五言如「狂名千载后,心事一杯中」,「几人能小住,终岁为谁忙」,「万瓦露华白,一窗灯影红」;七言如「论才直欲儿文举,骂坐犹能弟灌夫」,「云泥可隔交终浅,蕉鹿相寻梦或真」;《屋漏墙圮》云「难使壁如司马立,竟无垣与段干踰」。皆戛戛独造,非寻行数墨者所能到也。
  
  秋试揭晓,顺天、江南类皆在重九前后。扬州申副宪黻官京师日,重九日同人集墨窑厂登高赋诗云:「古来重九西风冷,明日长安落叶多。」盖是年以初十日揭晓也。人传诵以为工。今岁余偶在里中,重九前同人日日燕集,闻江宁当以初七日揭晓,亦赋一诗云:「回风已堕千林叶,冒雨谁登九日楼?」皆借落叶以喻报罢之人。惟此回揭晓在重九前,情事又不同耳。
  
  余督学贵州日,曾两值乡试,甲寅、乙卯是也。先期即拔取十三府诸生之能文者,聚贵山书院中,院中生徒有额缺,余捐廉俸,为广额数十名。科岁两试,皆先期于五月前抵省。五月一日试诸生,头场准例《四书》文三首,诗八韵,以一日夜为限,二、三场亦然。余亦宿书院中,俟诸生交卷毕始归。六月一日,则试二场。七月一日,则试三场。时总宪冯公光熊,方抚黔中,与余尤相契,每书院扃试日,亦分派文武员弁巡逻,以防传递。余又苦黔中无书,先令人于江浙购买《十四经》、《二十二史》、《资治通鉴》、《通典》、《通考》以及《文选》、《文苑英华》、《玉海》等书,贮书院中,令诸生寻诵博览。试三场日,并明谕诸生曰:「所问策皆在此数部中。诸生能各寻原委,条析以对,即属佳士。不必束书不观也。」后张吉士本枝、胡吏部万青等会试皆以对策获隽,即其效矣。贵州中额祗四十名,甲寅科肆业书院者中至二十四名,乙卯科复中至二十七名,可云多矣。任满日,督抚例以学臣贤否具折入奏,时督臣为大学士福康安,抚臣即总宪,即以此具奏,为学臣课士之效。丙辰召见时,复蒙纯皇帝垂询及之,亦异数也。试后,余辄令院中生徒,录闱艺送署中,为决去取,颇复不爽。乙卯岁,铜仁苗匪滋事,督、抚并在军营代办,监临者为锺祥贺方伯长庚,是科余决院中生徒中式者当有八人,填榜日自第六名起,至四十名止,所拟者仅得五人。方伯好立异同,不待填榜,竟即笑向余曰:「使者此次决科,当有一二名遗漏矣。」余亦笑应之曰:「且待填毕再议。」及书五魁竟,则黄生鹤魁多士,张生本枝第二,胡生万青第四,八人者竟无一不售。方伯忽大惊曰:「何术之神若此?」余曰:「此易晓耳。顺天、江、浙大省,积卷至万余,可中可不中之卷又多,故难预定。若贵州则入试者仅三千人,其科岁试皆在三名以前者,平日能文可知。所惧者八韵诗,五道策,或抬头不谙禁例,及有平仄失粘等病耳。余皆束之于书院中,一月数课,课艺成,皆面指其得失。则以上诸病,渐可以除。闱艺又复过人,宁有不售之理耶?」诸公皆悦服而散。
  
  古诗「青青河畔草」一篇,连用迭字,盖本于《离骚九章》之《悲回风》。
  
  《离骚》以后,学《骚》者宋玉、贾谊、东方朔、严忌、王褒、刘向、王逸等若干人,而皆不及《骚》,以绝调难学也。陶渊明以后,学陶者韦应物、柳宗元以迄苏轼、陈无己等若干人,而皆不及陶,亦以绝调难学也。庾信《哀江南赋》,无意学《骚》,亦无一类《骚》,而转似《骚》。王维、裴迪《辋川》诸作,元结《舂陵》篇及《浯溪》等诗,无意学陶,亦无一类陶,而转似陶。则又当于神明中求之耳。
  
  《说苑》:「鄂君乘青翰之舟,下鄂渚,浮洞庭,榜人拥楫而歌,鄂君举绣被而覆之」云云。此鄂君当亦以封于鄂得名。按《史记楚世家》:「熊渠伐庸扬粤至于鄂,乃立其中子红为鄂王。」《世家》盖据《世本》,是鄂之名已久。即《楚辞》「乘鄂渚而反顾」,亦当在鄂君之前。而地理书乃云鄂渚以鄂君得名,其误已不足辩矣。余戊辰年江行,曾有一绝正之曰:「《楚词》鄂渚由来旧,转说嘉名肇鄂君。一等荒唐不须述,朝为行雨暮行云。」
  
  江夏县有邵陵王庙,祀梁邵陵王纶,香火尚盛。余亦以诗正之云:「一间茅屋荆昭庙,却有层台祀此王。不敢更将碑石读,伤心韦粲死青塘。」
  
  自黄州至汉阳,江岸南北,名山极多。然山名大半起唐宋时,非《禹贡》山川及《汉书地理志》等之旧也。如大别、小别等山,误始于唐李吉甫;内方山、壶头山、乌陵峰等,误始于宋乐史;汉川之赤壁山,误亦始于吉甫;黄冈县之赤壁山,本名赤鼻山,误始于宋苏轼。他若武昌县亦有西塞山,通城县有鸡笼山,皆非旧地。盖辩之不胜辩矣。大别、小别等考,在文集中。江行抵黄州,亦有一绝云:「坡老尚难知赤壁,路人更莫指乌林。惟余鲍照书台在,风月千年是赏心。」盖谓此也。
  
  刘长卿,开、宝进士,《全唐诗》编在李、杜以前,盖计其年代,实与王、孟同时。然诗体格既殊,用意亦迥别。前人以长卿冠「大历十子」,盖以诗境而论,实异于开、宝诸公耳。即如同一谪官也,摩诘则云:「执政方持法,明君无此心。」不特善则归君,亦可云婉而多风矣。若文房之《将赴岭外留题萧寺远公院》则直云:「此去播迁明主意,白云何事欲相留?」殊伤于婞直也。盂浩然之「不才明主弃」,亦同此病,宜其见斥于盛世哉。刘、孟之不及王,亦以此。
  
  有心作衰飒之诗,白香山是也。如「行年三十九,岁暮日斜时。」夫年始三十九,何便至「岁暮日斜」?此有心作衰飒之诗也。若无心作衰飒之诗,则亦非佳兆,如顾况之「老夫年七十,不作多时别」,柳宗元之「从此忧来非一事,岂容华发待流年」等诗是矣。余友黄君仲则,方盛年,忽作一诗云:「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余窃忧之。果及中岁而卒。余六十后,忽以不得已事,重赴汉江,将归,同人饯于黄鹤楼江岸,以为不更能作楚游矣。余故反其意,作《留别》一首云:「未觉山公兴便颓,残年短景苦相催。濒行不与仙人别,此世偏应一再来。」或亦自相慰藉之语耳。
  
  武昌鱼虽多,而味稍薄。即以鲟黄鱼而论,产关以东者为最,次则东南沿海。若武昌所产,则味鲜而实薄矣。惟槎头缩头鳊及鳜花,则洞庭湖者为最,其次则武昌、黄州一带江水中。余自九江泝流至汉阳,日市此二鱼自给,饱饭后辄诵唐张志和「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一词,为之神往。
  
  唐崔涂诗:「曹瞒尚不能容物,黄祖何因解爱才?」前人每以此二语为祢正平一生定论矣。殊不知非也。知正平者,孔北海以外,惟祖一人,观其谓「惟处士能道祖意中」语,则非不知己可知。其子又能使赋鹦鹉,则赏音复在一家是已。后正平之不得其死,实自取之。若以《春秋》诛意之法断之,则杀正平者仍属曹瞒,非黄祖也。曹瞒不肯居杀士之名,故送之刘表,表名列顾厨,又汉末之好名者,故又转而至黄祖耳。即以三国鼎峙之主而论,诸毛绕涿,便以杀身,谓蜀先主能容之乎?张子布之积薪,虞仲翔之远谪,倘归之孙讨虏,谓讨虏能容之乎?是正平之杀身,本由素定,黄祖特不幸居杀正平之名耳。余前有诗云:「狂生不杀示有容,磨刀仍复及孔融。」非刻论矣。昨过鹦鹉洲有感,又赋一绝云:「一杯酹尔楚江干,雪涕临风感万端。不解爱才仍嫁祸,平心黄祖胜曹瞒。」愿与论世者更决之。其次则杜拾遗之于严武,亦正平之往事也。《云溪友议》以为武欲杀杜甫,冠钩于帘者三,其母徒跣救之,始免。李白之《蜀道难》,为房管、杜甫而作也,事虽不可尽据,然观其赠甫诗「莫倚善题《鹦鹉赋》」一语,则已兆杀机矣。甫之得免祸,亦幸已哉。平心论之,对其子孙斥名其祖父,事本难堪,即以此杀身,亦非尽严武之过也。
  
  潘安仁之斥孙秀微时,苏子瞻之扬章惇阴事,亦皆取祸之道,不可为法。
  
  康熙中叶,大僚中称诗者,王宋齐名。宋开府江南,遂有《渔洋绵津合刻》。相传赵秋谷宫赞罢官南游,过吴门,宋倒屣迎之,以《合刻》见贻,赵归寓后,书一柬复宋云:「谨登《渔洋诗钞》,《绵津诗》谨璧」。宋衔之刺骨。时王已为大司寇,宋便中以千金贻之,欲王赋一诗作王、宋齐名之证,王贻以一绝云:「尚书北阙霜侵鬓,开府江南雪满头。谁识朱颜两年少,王扬州与宋黄州。」此时不录集中,见卢运使见曾所辑《山左诗钞》。若平心论之,赵固伤轻薄,然宋岂止不及王,亦并不及秋谷也。至吾乡邵山人长蘅所作诗序,实系阿私所好,不足为据。余过黄州日,忆及此事,亦曾赋诗云:「百年谁续雪堂游?苦竹寒芦起暮愁。毕竟后来才士少,诗名数到宋黄州。」未知诸君子以其言为谛否?
  
  
  北江诗话卷六
  
  开、宝诸贤,七律以王右丞、李东川为正宗。右丞之精深华妙,东川之清丽典则,皆非他人所及。然门径始开,尚未极其变也。至大历十才子,对偶始参以活句,尽变化错综之妙。如卢纶「家在梦中何日到,春来江上几人还。」刘长卿「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刘禹锡「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白居易「曾犯龙鳞容不死,欲骑鹤背觅长生。」开后人多少法门。即以七律论,究当以此种为法,不必高谈崔颢之《黄鹤楼》、李白之《凤皇台》及杜甫之《秋兴》《咏怀古迹》诸什也。若许浑、赵嘏而后,则又惟讲琢句,不复有此风格矣。
  
  七律至唐末造,惟罗昭谏最感慨苍凉,沈郁顿挫,实可以远绍浣花,近俪玉溪。盖由其人品之高,见地之卓,迥非他人所及。次则韩致光之沈丽,司空表圣之超脱,真有念念不忘君国之思。孰云吟咏不以性情为主哉!若吴子华之悲壮,韦端己之凄艳,则又其次也。
  
  皮、陆诗,能写景物而无性情,又在唐彦谦、崔涂、李山甫诸人之下。
  
  韦端己《秦中吟》诸乐府,学白乐天而未到。《闻再幸梁洋》、《过扬州谒蒋帝庙》诸篇,学李义山、温方城而未到。然亦唐末一巨手也。
  
  王建、张籍,以乐府名,然七律亦有人所不能及处。建之《赠阎少保》云:「问事爱知天宝日,识人皆在武皇前,」《华清宫感旧》云:「辇前月照罗衣泪,马上风吹蜡炬灰。」籍之《赠梅处士》云:「讲易自传新注义,题诗不署旧官名。」《寒食内宴》云:「瑞烟深处开三殿,春雨微时引百官。」皆庄雅可诵。
  
  《图经》:「冯夷,华阴潼关里人也。服食成水仙,为河伯。」今考王充《论衡》:「夏桀无道,费昌问冯夷」云云。是冯夷尚属夏末时人。然《山海经》已有「冯夷之都」,则与夏时冯夷又属两人。地书又云:「河伯冯夷者,本吕公子之妻。」是河伯又属女子。三人皆名冯夷,皆为水仙,又皆作河伯,可异也。(冯冰同音。)
  
  同年秦观察维岳,壮岁悼亡,即不置姬侍。虽官盐荚,自奉一如诸生。诗不多作,然蹊径迥殊,语语超脱,五言如《泊舟江岸》云:「江渚鱼争钓,衡阳雁正回。」七言如《黄冈即事》云:「新茶雀舌关心久,旧牍蝇头信手钞。」他若《勘灾展赈》诸作,则又仁人之言,语语自肺腑流出者矣。
  
  昌黎诗有奇而太过者,如《此日足可惜》一篇内「甲午憩时门,临泉窥斗龙」,岂此时时门复有龙鬬耶?若仅用旧事,则「窥」字易作「思」字或「忆」字为得。
  
  皇甫持正不长于诗,故评诗亦未甚确。即如元次山诗文,皆别成片段,而持正乃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余颇不为然。下云「长于指叙」,始得次山梗概。盖持正究长于评文,不长于论诗耳。
  
  孟东野诗,篇篇皆似古乐府,不仅《游子吟》、《送韩愈从军》诸首已也。即如「良人昨日去,明月又不圆」,魏晋后即无此等言语。他若昌黎《南山》诗,可云奇警极矣,而东野以二语敌之曰:「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宜昌黎之一生低首也。次则「上天下天水,出地入地舟。」造语亦非他人所能到。高常侍之于杜浣花,贺秘监之于李谪仙,张水部之于韩昌黎,始可谓之诗文知己。即如水部《祭韩公》诗云:「独得雄直气,发为古文章」。亦惟此二语,可该括韩公诗文。外若白太傅何尝不倾倒昌黎,然仅云「户大嫌甜酒,才高厌小诗」而已。盖韩、白诗派不同,故所言只如此而已。
  
  李樊南之知杜舍人,亦非他人所及。所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也。
  
  谪仙独到之处,工部不能道只字,谪仙之于工部亦然。退之独到之处,白傅不能道只字,退之之于白傅亦然。所谓可一不可两也。外若沈之与宋,高之与岑,王之与孟,韦之与柳,温之与李,张、王之乐府,皮、陆之联吟,措词命意不同,而体格并同,所谓笙磬同音也。唐初之四杰,大历之十子亦然。欲于李、杜、韩、白之外求独到,则次山之在天宝,昌谷之在元和,寥寥数子而已。诗文并可独到,则昌黎而外,惟杜牧之一人。
  
  又有似同而实异者:燕、许并名,而燕之诗胜于许;韦、柳并名,而韦之文不如柳;温、李并名,而李之骈体文常胜于温。此又同中之异也。诗与骈体文俱工,则燕公而外,唯王、杨、卢、骆及义山五人。
  
  杜工部、卢玉川诸人,工诗而不工文。皇甫持正、孙可之诸人,工文而不工诗。
  
  元和、长庆以来诗人如白太傅、杜舍人,皆有节槩,非同时辈流所及。其寄情深色亦同。余昨有《题琵琶亭》二绝云:「儿女英雄事总空,当时一样泪珠红。琵琶亭上无声泣,便与唐衢哭不同。」其二云:「江州司马宦中唐,谁似分司御史狂?同是才人感沦落,樊川亦赋杜秋娘。」
  
  武元衡、沈询皆死于非命,未死前一日,皆为五言断句,遂皆作诗谶。询诗云:「莫打南来雁,从他向北飞。打时双打取,莫遣两分离。」果夫妇并命。元衡诗云:「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果日未出而先陨。又何其奇也。较潘岳《寄石崇》诗「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其验尚在数年以后者,不为异矣。
  
  汪文学璨,旌德人,随父贾于泰州,遂寄居焉。虽贾而工诗。其弟秀才瑸,受业于余,璨时以所作托瑸寄质,余心赏之。惜年未三十而卒,临终属其弟乞余为作诗序,余怜而许之。犹忆其《寄妇》诗云:「不知何处秋砧急,错认山妻捣药声。」《春闺》云:「陌上小桃红不了,可能开到壻归时。」盖工于言情者。余序中以唐李观为比,李翱所云:「观之文如此,官止于太子校书,年止于二十九。」今璨功名止于上舍,生年亦止二十九,均可云才人命薄矣。弟瑸亦能诗,其《寒食访余里第》有句云:「寒食连番雨,桃花到处村。」
  
  高侍郎启,以宫词「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二语贾祸,至于杀身。不知迪诗实有所承,语意非创自启也。唐王涯《宫词》三十首之一云:「白雪猧儿拂地行,惯眠红毯不曾惊。深宫更有何人到?只晓金阶吠晚萤。」词意与迪诗略同,但较迪诗稍蕴藉耳。
  
  隋文帝独孤皇后,以高颎呼之为「一妇人」,遂衔恨刺骨。然唐太宗后长孙氏,亦开国皇后也,其病中论太子,即自称「一妇人」。何度量之相越,一至此也?卒之隋一传而亡,唐延祚至四百年,亦未始不由于阃德矣。
  
  古人小葬,必先作买地券,或镌于瓦石,或书作铁券。盖俗例如此。又必高估其值,多至千百万。又必以天地日月为证,殊为可笑。然此风自汉、晋时已有之。明嘉靖中,山阴县民于本县十七都地垦得晋太康五年瓦莂云:「大男杨绍,从土公买冢地一邱,东极阚泽,西极南幐,南极北背,北极于湖。直钱四百万,即日交毕。日月为质,四时为任。太康九年九月廿九日,对共破莂,民有私约如律令。」后阅元遗山《续夷坚志》,载曲阳县燕川青阳坝有人起墓,得铁券刻金字云:「勅葬忠臣王处存,赐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贯九百九十九文。」事在唐哀宗时。则唐五代时土风尚然。其钱数必如此者,盖不欲满十万,或当时俗例然耳。不知此例自何代始止?然今人于墓前列界石,书四至,尚本于此。余为山阴童钰题《杨绍买地莂歌》,在集中。
  
  今人言一日十二时,若古人止有十时,《左传》昭五年:「卜楚邱,曰:日之数十,故有十时」是也。今人推禄命者言八字,若宋以前只有六字。盖第用年月日,不取时也。
  
  《宁国府图经》:「泾县西五里,有淳于棼故居。」云棼「南齐明帝时为相国,尝舍宅为寺」云云。《名胜志》「棼又作髡」,益非。今考唐李公佐《南柯记》云:「东平淳于棼,吴楚游侠之士。嗜酒使气,不守细行。累巨产,养豪客。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因酒忤帅,斥逐......家居广陵郡东十里。」当即其人。下云「贞元七年九月,因沈醉致疾」云云。无论公佐此传皆属寓言,即实有其人,亦唐中叶人,非南齐也。又云官相国,岂幻梦中位居台辅,即信以为实耶?《图经》及方志盖又因公佐所言而附会之,地理家遂采为名胜古迹,误之误矣。
  
  又泾县名宦,于三国吴时首列陈焦,云生有善政,死即留葬桃花潭侧,宣德中《县志》并载焦葬后七日,穿土化为小儿,坐于墓上,久乃不见云云。皆因《吴志孙林传》于永安四年载安吴民陈焦死埋之六日,更生,穿土中出。《太平广记再生部》引《五行志》亦同。二《志》并云安吴民,则非泾县宰可知。方志之诬妄如此。而人辄信之,并列于祀典,何也?
  
  诗虽小道,然实足以觇国家气运之衰旺。即如五代晋时冯道奉使契丹,高祖宴之于禁中,及使回,道赋诗云:「殿上一杯天子泣,门前双节国人嗟。」盖是时燕云十六州已割属契丹,国势奄奄,如日之垂暮,故虽宰相作诗,而气象衰飒如此。至宋则不然,太祖太宗之世,宇内渐已削平,景物熙熙,已若日之初煦,故李昉《禁林春直》诗云:「一院有花春昼永,八方无事诏书稀。」又《昌陵挽诗》云:「奠玉五回朝上帝,御楼三度纳降王。」何等气象!盖同一宰相也,而吐属不同如此。孰谓诗不随气运转移乎?
  
  谢灵运《山居赋》,李德裕《平泉草木记》,其川壑之美卉木之奇,可云极一时之盛矣。然转眼已不能有,尚不如申屠因树之屋、泉明种柳之方,转得长子孙永年代也。盖胜地园林,亦如名人书画,过眼云烟,未有百年不易主者。是知一赋一记,虽擅美古今,究与昭陵之以法书殉葬、元章之欲抱古帖自沈者,同一不达矣。
  
  粤雅堂丛书北江诗话跋
  
  右《北江诗话》四卷,国朝洪亮吉撰。按先生字稚存,阳湖人,「北江」其号也。志行气节,为儒林引重。于经史注疏、《说文》、地理,靡不参稽钩贯,着撰等身。为诗,涉笔有奇气,精思独造,远出恒情,仿康乐、仿杜陵、仿太白、仿杨诚斋,然实呕心镂肾,总不欲袭前人牙慧。迨荷戈万里,奇气喷薄而出,益如天马行空,不可羁靮。赐环后,枕葄坟典,管领湖山,当时词人,咸推祭酒。尝见其小印,作「旷代逸才」四字,亦唯先生不愧此言。吴谷人《骈体文续集墓表》,江郑堂《汉学师承记》,载其著述多至百十种,而均未及是书。道光戊申,始得诗舲中丞刻本,特重付梓人,俾后来谈艺者有所矜式焉。先是,赵瓯北撰《七家诗话》,欲以查初白配作八家。先生止之,赋诗云:「初白差难步后尘」;又云:「只我更饶怀古癖,溯源先欲到周秦。」自注云:「余亦作诗话一卷,自屈、宋起。」见《更生斋集》。则先生之宗旨可知。然是书无论及灵均辈语,殆亦不无遗佚欤?又先生尝赋《论诗绝句》,顾宁人、吴野人共一首,王阮亭、朱竹垞各一首。今读是书,所论几于迭矩重规,又如吴梅村、邵青门、沈归愚、袁简斋、蒋心余、厉樊榭、孙渊如诸子,均有宋玉微词,然俱精确不磨,固不同文人相轻积习,转贻笑柄者。至自述各诗,单词词组,亦如西子王嫱,嫣然一笑,即屏除绮语者,亦知其美。若「竹兜」五律,谓庶几前人《檐马》作,则未敢附和。然要其目光如炬,上下千古,龙子作事,固自不凡。又先生《论诗绝句》:「药亭独漉许相参,吟苦时同佛一龛。尚得昔贤雄直气,岭南犹似胜江南。」亦可谓不存乡曲之见。而是书仅及药亭之晚达,未论其诗;及屈陈诸子,至黎二樵明经,则推崇已极,与王兰泉《蒲褐山房诗话》同;顾谓「惜其年甫四十而卒」,而不知樵夫实久主粤中坛坫,年几七十余,生平足迹未尝度岭,与先生未及谋面,仅得之传闻故耳。 秋尽日,南海伍崇曜谨跋。
  
  右《北江诗话》第五、第六两卷,先生哲嗣子龄明府宦粤,以续刻先生遗着数种见贻,此册与焉。亟重付剞劂,俾与前重刊张诗舲侍郎所刻四卷,得成完璧,亦厚幸也。 咸丰甲寅闰七夕,伍崇曜再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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