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余闻 - (TXT全文下载)
事,谓不宜擅离封守,遂已之。
上勤政,每日清晨视朝,遇雨则免。仍令有事衙门堂上官,由廊庑升奉天门奏事。或因走急滑跌,上多不问。尝以通政司、鸿胪寺官奉事繁难,若差错一二字者,有旨不必纠奏。经筵诸讲官失仪,尤加宽慰。闸朝有不到者,多从宽宥,不得已罚俸一月。其体念臣下之仁至矣。
辛酉秋,华容刘大夏自两广召至京,升兵部尚书。既受职,一日上召至幄中,问曰:“朕累召用尔,尔因何累以疾辞?”大夏对曰:“臣待罪两广,委的年老多病。况见近年四方人穷财尽,易于生变,兵部掌朝廷机务,万一变生,臣才不足以了此事,忧惧不敢来。”上默然久之,曰:“尔乃尽心办事。”大夏叩头退。越数日,又召问曰:“尔言天下民穷财尽,自祖宗以来,征科赋敛,俱有常制,何以近年民穷财尽?”大厦对曰:“近年征敛,恐不止于常制。姑以臣巡抚地方言之,如广西取铎木,广东取香料,费用钱粮,动以万计。”上曰:“铎木是军中要用的急务,不得已取之。尔尝奏来,已令停止了。今后但有分外的征敛,便令该衙门来说,再斟酌定夺。”
北虏骄横,各边俱有警报。时上以兵事属意于太监苗逵,与逵谋欲举兵出塞,劫虏营。谋已决,而英国公张懋、兵部尚书刘大夏俱不知。苗逵先与刘大夏在教场论兵事不合,心知二人不欲此举,密告于上。乃召大夏论曰:“尔在两广,来时苗逵等于延绥河套阴劫虏营,由是虏不敢犯边。尔知之否?”不夏对云:“尝闻从征将士言劫虏营时事,当时全仗朝廷威德,幸而逃脱,不然全军覆没于境外,未可以为善。”上曰:“永乐中频年出塞破虏,今何不可?”大夏对曰:“皇上神武,固同于太宗皇帝,奈今之将领、兵力,远有所不逮。且在当时,如国公丘福,稍违节制,遂令数万兵俱陷虏地,况今之将又在丘福之下。不若令各边将料敌战守,犹似得策。”时左都御史戴珊在侧,极赞大夏言为是。上遽曰:“微尔二人之言,朕几为人所误!”遂寝其谋。大夏等叹曰:“上之听言从善,如转环若。是前代英君谊主所不能及也。”
上无日不视朝。或三五日朝罢鞭响,上起立宝座上,高声:“兵部来!”于是尚书刘大夏跪承旨,由西陛以进。上退立宝座后,大夏迳造上前,语移时。群臣侍班观望,人人欣戴。间或宣都察院,于是左都御史戴珊亦承旨由西陛而登,上立宝座后,或坐辇中,与二臣相与商榷大事,多或移一二时方退。间亦召吏书马文升与语,然比二公稍疏。其与刘公语,尝令左右却立,有欲尽削内官权柄。当时灭九门监门官,及禁革过取商税,皆本于此。其朝臣无大小,皆乐趋朝,以仰承德意。间有语及早朝事,不能答者,就知其懒于朝矣。人自愧悔,盖有不令而自不能安寝者也。
刑部尚书闵珪谳狱不称旨,上怒甚。一日与尚书刘大夏论及之。刘与闵同年交厚,且知其为人,欲解救之,而未敢言。俟上谕毕,对曰:“法司执法,恩归朝廷,似未可深怪。”上曰:“尔第云古昔何人如此执法?”大夏见圣怒,莫知所对。上诘之,对曰:“尝闻孟子云:舜为天子,皋陶为士,执之而已。”上默然久之,怒意未解。大夏窃意所对欠避讳,心悔其失。上徐曰:“朕亦知闵珪是老成人物,欲求一人以易之,不可得。但此事执之太过耳。”明日奏下,允刑部之议。吁!上之明烛人心,而强于从善如此。
上尝召问天下卫所军士何如,大夏对曰:“与民一般穷,安得养其锐气!”上曰:“在卫俱有月粮,征戍又有行粮,何以也穷?”大夏对曰:“自江南卫所困于运粮,江北卫所困于京操。运粮有脚价、还债之费,京操有做工、部料之费。此外浪费,犹有臣等不可知者,所以俱穷。”上曰:“朕在位许多年,不知天下军民都这等穷。”叹息久之。越数日,诏令各衙门凡损于军民弊政,俱备查奏。
●上篇卷三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论:“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制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罪,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论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云,钦遵。呜呼!圣言及此,其精练政体,岂寻常所能到哉!
江西宁府乞换殿宇琉璃瓦,奏准于引钱内支银二万两。时林见素俊以都御史巡视其地,具疏言该府初无琉璃之制,请止之。且云:“毋涉吴王几杖之赐,毋成叔段京鄙之求。”宁深衔之,乃以林出巡外郡为迂避圣节,不于省城庆贺,朦胧奏令回话,赖上洞知不究。彼宁又向勘事邵郎中贲言说:“林都堂指我是叔段,则以庄公待朝廷矣。”其黠如此。后果为反逆,林其有先机之见哉!
上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都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都如近日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施行日久,天下自然太平。”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所荐之人姓名,大夏等亦不知。既而向刘公等言曰:“刘先生曾说见任副都御史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未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正德初年,宇果大坏朝政。天下益信尧舜之资,迥出寻常物表也。彼荐之者,宁不愧死耶?
贵州普安土官隆畅妾米鲁、米朵等,因其夫故,乃与奸人福佑等乘衅谋袭官职,因而纠集贼众,攻劫城堡,拒敌官军,将管粮右布政闾钲及云南进表布政梁方围困安南城内不放。镇守太监杨友虑陷城池,乃与按察使刘福、都指挥李雄等领兵前去盘江地名宝钿铺屯札。及取梁方、闾钲到营,梁方次日即行。众议以宝钿地方不可久住,请过盘江东岸下营,杨友等不从,又张宴设戏为乐。米鲁夤夜添合蛮贼阿方车等强兵万余劫营,当杀死闾钲、刘福等并都指挥以下千百余人,又将杨友虏去,送寨拘住。时辛酉年四月也。守臣以闻,兵部请命南京户部尚书公安王轼提督军务,合云南、川、广之兵夹攻。至壬戌春,以捷闻。地方虽获平定,而官军损伤者亦多矣。况当时启衅,不过一二夷妇耳。守土者诚能先事预防,随机应变,决不致狂獗如是。却乃贪功好胜,不恤人言,以致滋蔓,重贻地方之患,谁之罪耶?
上召刘尚书大夏与戴都御史珊议论人物。大夏言及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好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家。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总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裨军旅。因其误事,所以退他。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复敢言。司礼监太监陈宽等奉命拣选坐营近侍内官,上命刘尚书大夏往预其事。大夏对曰:“国朝故典,外官不得干预此事。”候久不退。上笑曰:“岂忧此曹他日害卿耶?有朕在上,何忧之有?”竟令英国公张懋与大夏同往。内有太监岑璋者,久恃宠眷,私乞不欲预选。上已许之,既而谕大夏曰:“若岑璋临期不至,当据法处置。”大夏等对曰:“既已有旨见容,难再别议。”上曰:“朕虽一时情不能已许伊,在未尝传出令尔曹补本,何谓有旨?”及期,璋果不至,遂与陈宽等参伊方命。顷刻即批出云:“本当拿问,且饶这遭。”璋闻之恐惧。众近侍皆自此检束不敢肆。
都御史戴珊累以疾辞,不允。上一日召刘大夏并戴同入,行间戴恳刘曰:“少顷进见,当舍己为我言之。”及见,议论公事毕,上论曰:“尔珊昨日何以又陈老疾求去?”珊顾刘未敢对,遂进曰:“都御史与各道系互相纠劾衙门,若堂上官以病不出,恐为御史所劾,不得不奏。珊实有病,不敢假。”上曰:“宾客在人家告归,主人恳留之,亦置家事而止。尔何忍咈朕意如是耶?”珊感而流涕,上亦为之感动,上下相对,不能言者久之。上曰:“尔等姑退。”珊退谓刘曰:“自此以后,虽死不敢言去矣。”
甲子闰四月,上命大学士李东阳往阙里祭告,其敕谕云:“近因阙里毁于回禄,爰命有司重建,厥功既成,兹遣卿往彼祭告。夫先师道德,万世之所宗;鼎新庙庭,一代之盛典。以故禋告之礼,特委辅弼之臣。卿其精白一心,寅恭将事,务期圣灵昭假,以副朕隆师重道之怀。事毕,星驰回京。钦哉!故敕。”其祭文云:“皇帝遣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致祭于先师大成至圣文宣王曰:惟我先师,代天立教。礼严报祀,四海攸同。岳降在兹,庙貌自古。顷罹灾变,实警予衷。爰敕有司,命工重建。越既五载,厥功告陈。宇栋鼎新,器物咸备。光昭儒道,用妥圣灵。特遣辅臣,远将祭告。尚期歆格,来享明禋。谨告。”
先是兖州知府龚弘一夕梦谒孔庙,宣圣对之泣下。既寤,不知何祥。次日适当谒庙,礼毕,弘升殿,命诸生揭幔瞻视,正见塑像龛倾损裂,殿瓦穿漏当其上,有水迹下被像面,帷幔亦且弊腐。弘惕然,亟为整饬完好。未几庙灾,时庚申七月八日也。初,其日未申间,庙庭烟气郁勃,既而火起树杪,延及廊庑室宇,焚荡树木甚多。前代碑刻,咸在煨烬。是年建宁书坊及广信张天师家一时俱罹郁攸之厄,亦可怪也。
上一日退朝,宣刘尚书大夏,议论国事久之,言及左右,大夏未及对。上曰:“尔趑趄不言者,岂尚疑我是听左右人言语之皇帝耶?”大夏叩头谢。
癸亥正月郊,上以微恙不果行,有旨俟平复亲举,至二月中旬,始克行。盖上谓天子祭天地,不可假诸臣下,必俟疾愈方举,此见义精也。故銮舆出郊,远近快睹,皆呼万岁。李阁老东阳有诗云:“圣躬已豫思蠲洁,愿达平安上紫宸。”纪其实也。
淮、扬大饥,巡抚等官累上疏告急。上召刘大夏谕曰:“淮、扬饥荒,十分狼狈。虽尝令有司赈济抚按,不知近来何如,尔曾用心此事否?”大夏对曰:“臣待罪兵部,才短忧乱,实尝用心深访,此时可无忧矣。”上曰:“何以无忧?”对曰:“臣闻淮民穷极思变间,偶遇圣旨文书行到,遂寝其谋。”上曰:“是何文书?”对曰:“即近日准各衙门所陈弊政行去的勘合。”上曰:“朝廷政事得失,若非各有陈奏,朕何以知之?今后尔等有所奏言,皆不可避讳。”
张学士元祯,南昌人,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盖张短小不及四尺,且貌寝,然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尝请上读《太极圆》、《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圆本进。上览而叹之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可谓不偶矣。
甘肃副总兵鲁麟自先世归附,居庄浪之西大同,部落甚众。至麟,有才智而性颇骄傲,结纳嬖近,求为甘肃挂印总兵官不得,遂弃官西回大同,假托以子幼,奏愿归抚其部落,渐有不臣之风闻于京。奏至,公卿私议,有欲俯令其挂印消其异心者,有欲召至京师处以散地者。上召刘尚书大夏谕曰:“若就令鲁麟挂印,是遂彼要君之心,不可。召之何如?”大夏对曰:“无遂彼要君之心,诚如圣谕。但使其不得遂愿,即弃任走归,则恐召之不至,难于处置。莫若从彼抚部落之奏,不逆其心,而阴夺其副将兵权。”上曰:“朕意欲如此,惟恐彼恃其部落胡为。”大夏对曰:“闻此人贪酷,失部落之心,若失失权,安能独为?”明日覆奏,遂降敕奖伊上世忠顺,而从其请。麟竟怏怏成病,不逾年而死。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刘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大夏仍未敢对。上谕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一日早朝,通政司奏事无兵部事,刘尚书大夏止在大班中,未出班听候。上未及见,候朝退,召刘尚书谕曰:“今早意欲召尔,因不见而罢,恐为侍班御史劾尔故也。且尔同类中,亦有不乐尔者,自今宜慎之。”大夏叩头谢罪而退。盖时大臣不平刘独蒙眷顾。有“偏听生奸,独任成乱”之语,因左右闻于上,故有此谕。
刘大夏承上眷顾,思欲荐才报国。予同年王纶,陕西人,因王亲除松江推官。为人谲诈务名,自负兵历医卜诸事,无不精晓,欲求为京官。乃托人延誉于朝,时考满来京,刘真以纶为知兵,遂破例荐为职方主事。命下吏部,马钧阳以为王亲不得任京职,此祖宗旧例,似难辄改。上意向刘,又批云:“你每还会兵部议了来说。”马恐刘在上前有别词,乃曲从其请。纶得职方主事,其志洋洋矣。刘常对人言:“我非欲破例,但部中多事,得一知兵者在司属,可以备缓急之用。”然纶实非知兵,徒能言耳。杨都御史一清以其门人故,力荐之于刘,刘亦不察。观其后从宸濠反逆,为其行军,一败涂地,可见矣。人之难知有如此。
各边有警,守臣求增兵饷,户部奏称钱粮不给。上召刘尚书大夏谕曰:“永乐间频年举兵北征,况大兴营造,费用无赀,当时未闻告乏。今百凡俱从减省,何以反不足用?昔人云天下之财,不在官则在民,今安在哉?”大夏对曰:“祖宗时民出一文,公家得一文之用。今取诸民者数倍,而实入官者或仅二三。”上曰:“归之何处?”大夏乞退奏。上曰:“正欲与尔面论此事。”诘之至再。仓卒不能对,乃举所知一事对曰:“臣往年在两广时,曾通以省城中文武官俸给,与某官一二人岁用,计之犹不相当。此亦以侵民财之一端也。”盖指镇守内官。上曰:“曾有人说今天下应该裁革此官,熟思之,自祖宗来,设置已久,势难遽革。况中间如某某,亦尽有益于地方。莫若今后有缺,必求如某者用,不得其人则姑停止之。”
上优礼大臣,无大故未尝斥辱。如尚书刘大夏、都御史戴珊辈,往往召至幄中,从容讲论,天颜和悦,真如家人父子。内阁诸臣,皆称为先生。李西涯有诗云:“近臣尝造膝,阁老不呼名。”盖实录也。
●上篇卷四
上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谕曰:“朕尝欲于附近东西地方,各操人马一枝,以为京师左右掖,何如?”大夏对曰:“保定止是一府地方,独设一都司,统五卫在彼。仰思祖宗之心,恐亦是此意。”未几,一御史陈言,议欲发回各处轮班京操官军,因拟将保定两班一万人回卫团操。奏入,上可之,遂敕令京营都指挥戴仪往任其事。人不知此出自上意,遂有造飞语者,揭帖子于宫门相诬。上取帖子付太监苗逵,令出以示大夏。明日上复召,面谕之曰:“宫门前岂外人可到?必是忿不得私役此军者所为。”大夏叩头谢。时京东军亦于密云、蓟州责成巡抚官,城堡已备,因兵力未集,其事竟废。
《问刑条例》成于弘治庚申,先是有诏,谓:“近例太多,人难遵守,三法司查议停当刊布。”于是尚书白昂,侍郎屠勋、何鉴,都御史闵珪、侣钟,大理卿王轼等,会委御史王鼎、王恩,郎中杨茂仁等,查出会议,开例以上。再命会同吏部等衙门覆议。皆已停当,白刑书又题请刊行,永为遵守。未几,白去位,闵代之。议者纷纷,给事中孙祯、葛嵩、徐昂等则谓“私役军伴”、“立嗣择立贤能及所亲爱”、“典当田地已勾本利交还原主”等项是起争端,而王府又奏郡王、将军妾媵定数及冒支官粮之类,皆非所以待宗室,将示与庶民无异,要行革去。奏下,多以为宜改。而致仕阁老尹直复贻书当道,以为前日诸臣刑名欠精,率多窒碍,徒为诲淫长奸之地。时诸司议亦不同。予同年沈员外文华时管章奏,为闵所重。予谓沈曰:“今若改一条,其余皆不可存矣。岂永为遵守之意哉?”众以为然。乃质诸闵公,遂覆奏云:“前例数条,委皆停当,但近年奉法者率多拘泥牵合,以致有言。”乃申明数语,稍加增润上清,遂得俞允。其覆“宗支繁衍,与国初不同。与其犯之而后治以法,非惟无益于事,而伤恩亦多矣;固欲先事豫防,其保全敦睦,皆深意所存,是古先宫中府中一体之义”,尤为亲切。群议乃寝。
上一日宣内阁臣,谕曰:“辽东张天祥事,东厂缉事揭帖云:“当时御史王献臣止凭一指挥告诱杀情词,吴一贯等亦不曾亲到彼处,止凭参政甯举等勘报,事多不实。”今欲一干人犯提解来京,令锦衣卫于午门前会问,方见端的。”大学士刘健等皆对曰:“如此固好。”上以揭帖付健曰:“先生辈将去整理。”健等退,具揭帖云:“都察院本既已批出,东厂揭帖又不可批行,须待会勘,至日再议。”次日,上又召内阁、兵部来至门上。兵部选镇抚司理刑官毕健等人,至暖阁。上盛气曰:“张天祥事秘密未行,先生辈昨所进揭帖,祗合亲书密进,如何令书办官代写?”健等皆叩头曰:“东厂揭帖已封定,不曾令书办官见之。”上曰:“阁下揭帖内乃有‘提解来京’等语,此事尚未行,且欲解京者,正欲明白其事,先生辈固以为不可行,何也?”健等对曰:“臣等非敢阴解京,但无故传旨,事体未便,故欲少待会勘耳。”上曰:“此事已两番三次,何为非阻?”皆对曰:“此事已经法司勘问,皆公卿士大夫,言足取信。”上曰:“先生辈且未可如此说,法司官若不停当,其身家尚未可保,又可信乎?”大学士李东阳对曰:“士大夫未必可尽信,但可信者多,其负朝廷者不过十中一二耳。”大学士谢迁对曰:“事须从众论,一二人之言恐未可深信。”上曰:“先生辈此言皆说不得,此事密切,令人到彼处体访得来,谁敢欺也?”皆对曰:“此事干证皆在彼处,恐劳人动众耳。”上曰:“此乃大狱,虽千人亦须来,若事不明白,边将谁肯效死?”健等皆对曰:“赏罚朝廷大典,臣等愚见,正欲皇上明赏耳。”上曰:赏罚事重,朕不敢私,但欲得其实情。若果系扑杀,贪功启衅,岂可从之?若果有功被诬,须为伸雪。”语久,龙颜少霁,曰:“须传旨行之。”皆应而出。后又复召,上从容问曰:“昨因张天祥事,先生辈言文职官不负朝廷,亦不应如此说,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健等皆对曰:“臣等一时愚昧,干冒天威。”东阳曰:“臣等非敢谓其皆不负国,但负国者亦少。”迁曰:“文官负国者,臣等亦不敢庇护,必欲从公处置。”上笑曰:“亦非谓庇护,但言其皆能守法,则不可耳。”因谓:“此事当如何发?初欲传旨,先生辈谓别无事由,猝然改命。猝者,暴疾之意,此亦未为猝也。”如是者再。皆应声曰:“臣等见都察院本已批出无行,只欲事安稳耳。”上曰:“缉访之事,祖宗以来,亦有旧规。今令东厂具所缉事,题本批行。”皆对曰:“不如传旨。”上乃命拟旨,提解至京。上新御午门城上,锦衣卫引囚至,上令三法司都御史戴珊等鞠问回奏。大概谓前事乃以匿名文书而行。上遽曰:“匿名文书,见者即当烧毁,此系律文。如何辄以施行?”群臣皆慑伏,莫敢仰对。遂决其狱,重轻有差,吴一贯等皆落职。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具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朕闻在内弊政莫甚于御马监、光禄寺,且言官亦尝论及,朕将亲理焉。”大夏对曰:“此皆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
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刘尚书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观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留。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二司官,先当以此辈黜陟停留。尔珊更慎择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叩头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户部主事李梦阳言事,语侵宫禁左右太迫,下锦衣狱。越数日,上召刘尚书大夏议边事,言毕,谕曰:“李梦阳后生无涵养,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