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轩笔录 - (TXT全文下载)

朝,闻叫班声,汾谓曰:“紫宸殿下频呼汝。”应声答曰:“寒食原头屡见君。”各以其名为戏也。
仁宗朝,两制近臣得罪,虽有赃污,亦止降为散官,无下狱者,旋亦收叙。熙宁初,龙图阁学士祖无择始以台官下秀州狱,是时郑獬知杭州,上章救解,言甚切直。尔后,许将、沈季长、刘奉世、舒相继下台狱,而天下习熟见闻,莫有救解之者。
仁宗尝春日步苑中,屡回顾,皆莫测圣意。及还宫中,顾嫔御曰:“渴甚,可速进熟水。”嫔御进水,且曰:“大家何不外面取水而致久渴耶?”仁宗曰:“吾屡顾不见镣子,苟问之,即有抵罪者,故忍渴而归。”左右皆稽颡动容,呼万岁者久之,圣性仁恕如此。
孙觉、孙洙同在三馆,觉肥而长,洙短而小,然二人皆髯,刘呼为“大胡孙”、“小胡孙”。顾临,字子敦,亦同为馆职,为人伟仪干而好谈兵,目为“顾将军”,而又好以反语呼之为“顿子姑”。尝与王介同为开封府试官,试《节以制度不伤财赋》,举子多用畜积字,畜本音五六反,《广韵》又呼玉反,声近御名,介坚欲黜落,争之,遂至喧忿。监试陈襄奏闻其事,二人皆赎金,而中丞吕公著又言责之太轻,遂皆夺主判。是的,雍子方为开封府推官,戏曰:“据罪当决臀杖十三。”答曰:“然吾已入文字矣,其词曰:‘切见开封府推官雍子方,身材长大,臀腿丰肥,臣实不如,举以自代。’。合坐大笑。
王荆公为馆职,与滕甫同为开封试官,甫屡称一试卷,荆公重违其言,置在高等。及拆封,乃王观也。观平日与甫亲善,其为人薄于行,荆公素恶之,至是疑为滕所卖,公见于辞色。滕遽操俚言以自辨,且曰:“苟有意卖公者,令甫老母下世。”荆公怏然答曰:“公何不恺悌?凡事须权轻重,岂可以太夫人为咒也。”荆公又不喜郑獬,至是目为“滕屠郑沽”。
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公尝呼为穷塞主之词。及王尚书素出守平凉,文忠亦作《渔家傲》一词以送之,其断章曰:“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等。”顾谓王曰:“此真元帅之事也。”
嘉中,禁林诸公皆入两府,是时包孝肃公拯为三司使,宋景文公祁守郑州,
二公风力名次最著人望,而不见用。京师谚语曰:“拔队为参政,成群作副枢。亏他包省主,闷杀宋尚书。”明年,包亦为枢密副使,而宋以翰林学士承旨召。景文道长安,以诗寄梁承相,略曰:“梁园赋罢相如至,宣室厘残贾谊归。”盖谓差除两府足,方被召也。为承旨,又作诗曰:“粉署重来忆旧游,蟠桃开尽海山秋。宁知不是神仙骨,上到鳌峰更上头。”

慈圣光献皇后薨,上悲慕之甚。有姜识者,自言神术可使死者复生。上命以其术置坛于外苑,凡数旬,无效。乃曰:“臣见太皇太后与仁宗宴,临白玉栏干,
赏牡丹,无意复来人间也。”上知诞妄,亦不深罪,止斥于郴州。蔡承禧进挽词曰:“天上玉栏花已折,人间方士术何施?”盖谓是也。
庆历中,西师未解,晏元献公殊为枢密使,会大雪,欧阳文忠公与陆学士经同往候之,遂置酒于西园。欧阳公即席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断章曰:“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晏深不平之,尝语人曰:“昔日韩愈亦能作诗词,每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胜事,
钟鼓乐清时’,却不曾如此作闹。”

张密学奎、张客省亢兄弟也,奎清素畏慎,亢奢纵斤,世言“张奎作事,笑杀张亢;张亢作事,唬杀张奎。”杨景宗本以军营卒,由椒房故为观察使,
暴横无赖,世谓之“杨骨槌”,一日,语奎曰:“公弟客省俊特可爱,只是性粗疏。”奎怏然不悦,归语亢曰:“汝本士人,服膺名教,不知作何等事,致令杨骨槌恶汝粗疏也。”
林洙少服苣胜,晚年发热多烦躁,知寿州日,夏夜露卧于堂下,为鼓角匠以铁连攀击杀之。暨擒鼓角匠,问所以杀守之情,曰:“我何情,但中夕睡中及大醉,若有人引导,见故榜上铁连攀,遂携之以行。自谯楼至使宅堂前,盖甚远,而诸门扃钥如故,莫知何以至也。”朝廷以守臣被杀,起狱穷治,自通判以下咸被黜。时富郑公为相,以洙无正室,颇疑奸吏谋杀者。曾鲁公为参政,独曰:“若是谋杀,心持锋刃。”郑公之疑遂解。
欧阳文忠公与李端明淑素不相乐,嘉中,文忠,为翰林学士,会除李为承旨,欧阳公遂乞洪州甚切,又移疾不入者久之,未得请而李卒,既而文忠为枢密副使。
王章惠公随知扬州,许元以举子上谒,自陈世家,乃唐许远之后。章惠率同僚上表,荐其中忠烈之家,乞朝廷推恩,而通判以下皆不从,章惠遂独状荐之。朝廷以为效社斋郎。元有材谋,晓钱谷,为江淮制置发运判官,以至为使,凡十余年,号为能臣,终天章阁待制。オ?韩忠宪公亿知洋州日,有大校李甲以财豪于乡里,诬其兄之子为他姓,赂里妪之貌类者,使认之为己子,又醉其嫂而嫁之,
尽夺其奁橐之蓄。嫂侄皆诉于州及提刑转运司,每勘劾,多为甲行赂于胥吏,其嫂侄被笞掠,反自诬服,受杖而去,积十余年矣。暨韩公至,又出诉,韩公察其冤,因取前后案牍视之,皆未觉引乳医为证。一日,尽召其党立庭下,出乳医示之,皆伏罪,子母复归如初。
常秩居颍州,仁宗时,近臣荐其文行,召不赴。欧阳文忠公为翰林学士,尤礼重之,尝因早朝作诗寄秩曰:“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鸡。”熙宁中,
文忠致仕居颍州,秩被召而起,或改文忠诗曰:“笑杀汝阴欧少保,新来处士听朝鸡。”

尚书郎周越以书名盛行于天圣、景间,然字法软俗,殊无古气。梅尧臣作诗,务为清切闲淡,近代诗人鲜及也。皇已后,时人作诗尚豪放,甚者粗俗强恶,遂以成风。苏舜钦喜为健句,草书尤俊快,尝曰:“吾不幸写字为人比周越,
作诗为人比梅尧臣,良可叹也。”盖欧阳公常目为苏、梅耳。
有近臣知潭州,会侬智高犯邕管,以至乘船至广东,广州被围,凡官军战者皆败。近臣因会客次,客有叹曰:“此皆士卒素不练习行阵,一旦用以应敌,宜有折北。”近臣曰:“此何异‘殴’市人以战也。”盖《汉书》作<区攴>字,音驱,而近臣不识,误读为殴打字,座客皆忍笑不禁,因知伏猎侍郎状杜宰相,信有之也。

唐知谏院,成都人费孝先为作卦影,画一人衣金紫,持弓箭,射落一鸡。语人曰:“持弓者我也,王丞相生于辛酉,即鸡也,必因我射而去位,则我亦从而贵矣。”翌日,抗疏以弹荆公,又乞留班,颇喧于殿陛。上怒,降为太常寺太祝、监广州军资库,以是年八月被责,叹曰:“射落之鸡乃我也。”
李璋尝令费孝先作卦影,画双凤立于双剑上,又画一凤据厅所,又画一凤于城门,又画一凤立重屋上,其末画一人,紫绶,偃卧,四孝服卧于傍。及璋死,其事皆验,剑上双凤者璋为凤宁军节度使也,厅所者尝知凤翔府,末年谪官郢州,
召还,卒于襄州凤台驿,襄州有凤林阙也,初两子侍行,璋既病久,复有二子解官省疾,至襄之次日,璋薨,四子服之应也。
自至和、嘉以来,费孝先以术名天下,士大夫无不作卦影,而应者甚多,独王平甫不喜之,尝语人曰:“占卦本欲前知,而卦影验于事后,何足问耶!”
滕甫之父名高,官止州县。甫之弟申狠暴无礼,其母尤笃爱,用是每凌侮其兄,而阃政多紊,人讥笑不一。章门下与甫游旧,多戏玩,一日语之曰:“公多类虞舜,然亦有不似者。”滕究其说,章曰:“类者父顽、母へ、象傲,不似者克谐以孝耳。”

陈恭公拜集贤殿大学士,时贾文元公昌朝当国,张方平草麻,有“万事不理,
ム胡广之能言;四夷未平,赖陈平之达识。”贾公深恶之。韩魏公知定州日,作阅古堂,自为记,书于石后,又画魏公像于堂上。宋子京知定州,作乐歌十阕,其词曰:“听说中山好,韩家阅古堂。画图真将相,刻石好文章。”魏公闻之不喜。
宋元献公庠初罢参知政事知扬州,尝以双鹅赠梅尧臣。尧臣作诗曰:“昔居凤池上,曾食凤池萍。乞与江湖走,从教养素翎。不同王逸少,辛苦写《黄庭》。”宋公得诗,殊不悦。
●卷十二
吕惠卿尝语王荆公曰:“公面有<黑干>,用园荽洗之当去。”荆公曰:“吾面黑耳,非<黑干>也。”吕曰:“园荽亦能去黑。”荆公笑曰:“天生黑于予,园荽其如予何!”

张铸,河北转运使,缘贝州事,降通判太平州。是时葛源初得江东西提点银铜坑冶,欲荐铸,而移文取其脚色。铸不与,但以诗答之曰:“银铜坑冶是新差,
职比催纲胜一阶。更使下官供脚色,下官纵迹转沉埋。”
吴孝宗,字子继,抚州人,少落魄,不护细行,然文辞俊拔,有大过人者。嘉初,始作书谒欧阳文忠公,且贽其所著《法语》十余篇,文忠读而骇叹,问之曰:“子之文如此,而我不素知之,且王介甫、曾子固皆子之乡人,亦未尝称子,何也?”孝宗具言少无乡曲之誉,故不见礼于二公。文忠尤怜之,于其行赠之诗曰:“自我得曾子,于兹二十年。今又得吴生,既得喜且欢。吉士不并出,百年犹比肩。迩以彼江南,其产多材贤。吴生初自疑,所拟岂其伦!我始见曾子,
文章初亦然。昆仑倾黄河,渺渺盈百川。疏决以导之,渐敛收横澜。东溟知所归,识路到不难。吴生始见我,袖藏新文编。忽从布褐中,百宝薄在前。明珠杂玑贝,磊或不圆。问生久怀此,奈何初无闻?吴生不自隐,欲语羞俯颜。少也不自重,不为乡人怜。中虽知自悔,学问苦贫贱。自谓久乃信,力行困弥坚。今来决疑惑,幸冀蒙洗湔。我笑谓吴生,尔其听我言。世所谓君子,何异于众人。众人为不信,积微成灭身。君子能自知,改过不逡巡。于斯二者洌?愚智遂以分。
颜子不贰过,后世称其仁。孔子过而改,日月披浮云。子路初来时,冠鸡佩犭豚。斩蛟射白额,后卒为名臣。子既悔其往,人谁御其新。丑夫事上帝,孟子岂不云。临行赠此言,庶可以书绅。”孝宗至熙宁间,始以进士得第一,命为主簿而卒。既尝忤王荆公,无复荐引之者,家贫无子,其书亦将散落而无传矣,故尽录文忠之诗,亦庶以见其迹也。
陈晋公为三司使,将立茶法,召茶商数十人,俾各条利害,晋公阅之,第为三等,语副使宋太初曰:“吾观上等之说,取利太深,此可行于商贾而不可行于朝廷。下等固灭裂无取。惟取中等之说,公私皆济,吾裁损之,可以经久。”于是为三说法,行之数年,货财流通,公用足而民富实。世言三司使之才,以陈公为称首。后李侍郎谘为使,改其法而茶利浸失,后虽屡变,然非复晋公之旧法也。

嘉中,梁庄肃公克家为相,以益州路转运使张为三司副使,时议不厌。是时王逵罢淮南转运使,至京,久无差遣,人或问曰:“何为后于张也?”逵曰:
“我空手冷面至京,岂得省副耶?”此论尤喧,故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迭上疏论之,已而三御史皆斥逐,知制诰蔡襄缴词头,不肯草制,又论其事,故庄肃亦罢去。景初谢表略曰:“丞相以奸而犯法,政当奈何!御史之职在触邪,死亦不避。”盖谓是也。
孙参政为御史中丞,荐唐介、吴中复为御史。人或问曰:“闻君未尝与二人相识,而遽荐之,何也?”孙答曰:“昔人耻呈身御史,今岂求识面台官也!”
后二人皆以风力称于天下。孙晚年执政,尝叹曰:“吾何功以辅政,唯荐二台官为无愧耳。”
庆历中,卫士有变,震惊宫掖,寻捕杀之。时台官宋禧上言:“此盖平日防闲不至,所以致患。臣闻蜀有罗江狗,赤而尾小者,其儆如神。愿养此狗于掖庭,
以警仓卒。”时谓之“宋罗江”。又有御史席平因鞫诏狱毕上殿,仁宗问其事,平曰:“已从车边斤矣。”时谓之“斤车御史”。治平中,英宗再起吕溱知杭州,
时张纪为御史,因弹吕溱昔知杭州时,以宴游废政,乞不令再往,其诰词有曰:“朝朝只在湖上,家家尽发淫风。”尤为人所笑。
苗振以列卿知明州,熙宁中致仕,归郓州,多置田产,又自明州市材为堂,舟载归郓。时王逵亦致仕,作诗嘲振曰:“田从汶上天生出,堂自明州地架来。”
此句传至京师,王荆公大怒,即出御史王子韶使两浙廉访其事,子韶又言知杭州祖无择亦有奸利之迹,于是明州、秀州各起狱鞫治,振与无择贬斥。熙宁已后,数以谣言起狱,然自逵诗为始也。
欧阳文忠公年十七,随州取解,以落官韵而不收。天圣已后,文章多尚四六,
是时随州试《左氏失之诬论》,文忠论之,条列左氏之诬甚悉,其句有“石言于宋,神降于莘。外蛇斗而内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虽被黜落,而奇警之句,大传于时。今集中无此论,顷见连庠诵之耳。

王平甫学士躯干魁硕而眉宇秀朗,尝盛夏入馆中,方下马,流汗浃衣,刘见而笑曰:“君真所谓汗淋学士也。”治平初,濮安懿王册号,其原寝皆用红泥杂饰,谓同舍王汾曰:“比闻王坟赐绯,得非子有银章之命也!”其喜谑浪如此。
余为儿童时,尝闻祖母集庆郡太守陈夫人言:江南有国日,有县令锺离君,与邻县令许君结姻。钟离女将出适,买一婢以从嫁。一日,其婢执箕帚治地,至堂前,熟视地之お处,恻然泣下。钟离君适见,怪问之,婢泣曰:“幼时我父于此穴地为球窝,道我戏剧,岁久矣,而お处未改也。”钟离君惊曰:“而父何人?”婢曰:“我父乃两考前县令也,身死家破,我遂流落民间,而更卖为婢。”钟离君遽呼牙侩问之,复质于老吏,得其实。是时,许令子纳采有日,钟离君遽以书抵许令而止其子,且曰:“吾买婢得前令之女,吾特怜而悲之。义不可久辱,当辍吾女之奁篚,先求婿以嫁前令之女也。更俟一年,别为女营办嫁资,以归君子,
可乎?”许君答书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君何自专仁义?愿以前令之女配吾子,然后君别求良婿,以嫁君女。”于是前令之女卒归许氏。祖母语毕,叹曰:“此等事,前辈之所常行,今则不复见矣。”余时尚幼,恨不记二令之名,姑书其事,亦足以激天下之义也。
张侍问为淄州长山县主簿,县有卢伯达者,与曹侍中利用通姻,复凭世荫,大为一邑之患。县令累惮其势,莫敢与之较。张一日承乏令,适会伯达以讼至庭,
即数其累犯,杖之。未几,伯达之侄士伦来为本路转运使,众皆为张危之,或劝以自免而去。张曰:“卢公果贤者,安肯衔隙以害公正之吏乎?”了不婴意。一日,士伦巡按至邑,召张语之曰:“君健吏也,吾叔父赖君惩之,今变节为善士矣。”为发荐章而去。
王荆公再罢政,以使相判金陵,到任,即纳节让同平章事,恳请赐允,改左仆射。未几,又求宫观,累表得会灵观使。筑第于南门外七里,去蒋山亦七里,平日乘一驴,从数僮游诸山寺。欲入诚,则乘小舫,泛潮沟以行,盖未尝乘马与肩舆也。所居之地,四无人家,其宅仅蔽风雨,又不设垣墙,望之若逆旅之舍,有劝筑垣墙,辄不答。元丰末,荆公被疾,奏舍此宅为寺,有旨赐名报宁。既而荆公疾愈,税城中屋以居,竟不复造宅。
元丰中,屡失皇子,有承议郎吴处厚诣ト门上书云:“昔程婴、公孙杵臼二人尝因下宫之难而全赵氏之孤,最有功于社稷,而皆死忠义,逮今千有余岁,庙食弗显,魂无所依,疑有崇厉者,愿遣使寻访冢墓,饰祠加封,使血食有归,庶或变厉为福。是时郓王疾亟,主上即命寻访,未数月,得土冢于绛州太平县之赵村。诏封婴为成信侯、杵臼为忠智侯,大建庙貌,以时致祭,而以处厚为将作监丞云。
冯枢密京,熙宁初,以端明殿学士帅太原,时王左丞安礼以池州司户参军掌机宜文字,冯雅与相好,因以书诧于王平甫曰“并门歌舞妙丽,吾闭目不窥,但日与和甫谈禅耳。”平甫答曰:“所谓谈禅者,直恐明公未达也,盖闭目不窥已是一重公案。”冯深伏其言。
苏舜元为京西转运使,廨宇在许州,舜元好进,不喜为外官,常怏怏不自足,
每语亲识曰:“人生稀及七十,而吾乃于许州过了二年矣。”
熙宁庚戌冬,荆公自参知政事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史馆大学士。是日,百官造门奔贺者无虑数百人,荆公以未谢恩,皆不见之,独与余坐西庑之小阁。荆公语次,忽颦蹙久之,取笔书窗曰:“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放笔揖余而入。后三年,公罢相知金陵。明年,复拜昭文馆大学士。又明年,再出判金陵,遂纳节辞平章事,又乞宫观,久之,得会灵观使,遂筑第于南门外。元丰癸亥春,余谒公于第,公遽激余同游钟山,憩法云寺,偶坐于僧房,余因为公道平昔之事及诵书窗之诗,公怃然曰:“有是乎!”微笑而已。

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终不近古。”吉甫曰:“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也。”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者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而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君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耳,顾岂党耶?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一坐皆大笑。余每评诗亦多与存中合。顷年尝与王荆公评诗,余谓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至如欧阳永叔之诗,才力敏迈,句亦健美,但恨其少余味耳。荆公曰:“不然,如‘行人仰头飞鸟惊’之句,亦可谓有味矣。”然余至今思之,不见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荆公之意,信乎所言之殊,不可强同也。

陈恭公执中事仁宗两为相,悉心尽瘁,百度振举。然性严重,语言简直,与人少周旋,接宾客,以至亲戚骨肉,未尝从容谈笑,尤靳恩泽,士大夫多怨之。惟仁宗尝曰:“不昧我者惟陈执中耳。”及终也,韩维、张洞谥之曰荣灵,仁宗特赐曰恭。薨后月余,夫人谢氏继卒,一子才七岁,诸侄俱之官。葬日,门下之人惟解宾王至墓所,世人嗟悼之。梅尧臣作挽词两首,具载其事,其一曰:“位至三公有,恩加锡谥无。再调金铉鼎,屡刻玉麟符。已叹鸾同穴,还悲凤少雏。拥途看卤簿,谁为毕三虞?”其二曰:“公在中书日,朝廷百事崇。王官多不喜,
天子以为忠。富贵人间少,恩荣殁后隆。若非笳鼓咽,寂寞奈秋风。”
刘丞相沆镇陈州日,郑獬经由陈,刘公为启宴于外庭,使妓乐迎引至通衢,有朱衣乐人误旨,公性卞急,遽杖于马前,既即席,酒数行而公得疾,舁还府衙而终。先是张侍读环梦公马前有一朱衣人被血而立,至是果有此变。梅尧臣为公挽词二首,具载其事云,其一曰:“处外诸侯重,居朝圣主知。祆逢庚子日,梦异戊丁时。归椁江山远,凝笳道路悲。欲传千古迹,佐世本无为。”其二曰:“古今皆可见,富贵不常存。歌者未离席,吊宾俄在门。朱轮空返辙,绿酒尚盈樽。人事固如此,令名贻后昆。”
皇末,诸司使陈拱知邕州,有旨任内无边事与除ト门使。是时广源蛮酋侬智高檄邕州,乞于界首置榷场,以通两界之货,拱不报。久之,智高以兵犯横山寨,掠居民畜产而去。拱虑起事而失ト门使也,皆寝不奏,亦不为备。司户参军孔宗旦知其必为患,移书于拱,乞为备御,拱不省。宗旦以粮料院印作移文,遍檄邻州及沿江郡县,俾显应援。未几,智高乘水涨以兵犯邕,杀拱而屠其城,执宗旦欲降之,宗旦目大骂,智高命斩于市,陈尸于路,时盛暑,蝇不集而尸亦不坏,智高惧,命埋之而去。
●卷十三
仲简知处州,治为东南第一,朝廷累擢为天章阁待制,知广州。会侬智高破邕管,沿江而下,屠数郡,遂围广州,而简应敌之备可笑者甚多。沈起知海门县,
有治绩,朝廷擢为御史,后拜待制、知桂州,会宜州蛮徭侵王口寨,起备御甚乖,
又欲将兵征交趾,愈益束缪,以是致交趾入寇,三州被害。孙永俊明文雅,称于时,中间以龙图学士知秦州,会边有警,永以怯懦为边人所轻。三人者皆才士,
一当边患,而败事被斥,岂将帅自有体?固非可以常才强也。
旧制,转运使官衔带按察二字。庆历中,沈邈、薛绅为京东转运按察使,欲尽究吏民之情,乃取部吏之忄佥猾者四人尚同、李孝先、徐九思、孔宗旦,俾侦伺一路,而四人怙权,颇致搔扰,时谓之“山东四伥。”王达、杨纨、王鼎皆为转运按察,尤苛刻暴虐,时谓之“江东三虎”。仁宗知其事,下诏戒敕,削去按察二字,后浇风渐革,而士大夫务崇宽厚,无复暴虐之名矣。至熙宁中,执政建言,天下官吏,皆持禄养身,政事颓靡,务相容贷,盖由在上无督责之实,于是出台阁新进,分按诸路,谓之察访。既而又分三院御史为六察官,领六察按,以督举中外事,自是按察之政复行矣。

章枢密少喜养生,性尤真率,尝云:“若遇机则虽不相识处,亦须索饭;若食饱时,见父亦不拜”在门下省及枢密,益喜丹灶、饵茯苓以却粒,骨气清粹,
真神仙中人。苏子瞻赠之诗云:“鼎中龙虎黄金贱,松下龟蛇绿骨轻。”盖谓是也。
泰州徐二公者异人也,无家无子孙亲属,亦不知其何许人,日持一帚,以扫神祠佛殿,未尝与人言,有问则不对而走,忽发一言,则应祸福。吕参政惠卿既除丧,将赴阙,便道访二公,拜而问之,二公惊走,吕追之,忽回顾曰:“善守。”吕再拜而去,意谓俾其善守富贵也。及还朝,除知建州,徐禧、沈括新败,恳辞不行,又乞与两府同上殿,神宗怒,落资政殿学士、知单州,即单守之应也。欧阳文忠公尝言昔日夷陵从乾德泊舟于汉江野岸中,夕后闻语言歌笑、男女老幼甚众,亦有交易评议,及叫卖果饵之声若市井然,殆晓方止。翌日,召舟人问之,云闻声但不见人,而四瞻皆旷野,无复踪路,文忠乃步于岸,远望有一城基,近村而询之,即曰古隋地也。

旧传东京相国寺乃魏公子无忌之宅,至今地属信陵坊,寺前旧有公子亭,丁谓开保康门,对寺架桥,始移亭子近东寺,基旧极大,包数坊之地,今南北讲堂巷即寺之讲院,戒身巷即寺之戒坛也。
王朴为学士,居近浚仪桥,常便服,顶席帽,步行沿河,以访亲故。王嗣宗为中丞,退朝,适见市人夺物而走,嗣宗跃马追及,斥左右絷之。宋白为翰林承旨游委巷,为赵庆所持。鲁宗道为宫僚饮于仁和酒店。前辈通脱简率如此,亦法制宽简也。
旧制:宪府官不预游宴。太宗幸金明池,召中丞赵昌言,上元观灯,召知杂谢泌,宪官预宴,自二人始。
国初知、判州府,不以履历先后分州郡小大,但急于用人,或遇阙即差。陈晋公恕先知大名府,后知代州,翟守素先知西京,后知商州,张鉴先知广州,后知郎州,皆非谪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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