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轩笔录 - (TXT全文下载)

微,能叶元臣,议尊储极。”盖谓是也。
真宗初上仙,丁晋公、王沂公同在中书,沂公独入札子,乞于山陵已前一切内降文字,中外并不得施行;又乞今后凡两府行下文字,中书须宰臣、参政,密院须枢密使、副、签书员同在,方许中外承受。两宫可其奏。晋公闻之,愕然自失,由是深惮沂公矣。
真宗崩,丁晋公为山陵大礼使,宦者雷允恭为山陵都监。及开皇堂,泉脉坌涌,丁私欲庇覆,遂更不闻奏,擅移数十丈。当时以为移在绝地,于是朝论大喧。
是时吕夷简权知开封府,推鞫此狱,丁既久失天下之心,而众咸目为不轨,以至取彼头颅,置之郊社。云云。狱既起,丁犹秉政,许公雅知丁多智数,凡行移、推劾文字,及追证左右之人,一切止罪允恭,略无及丁之语。狱具,欲上闻,丁信以为无疑,遂令许公奏对。公至上前方暴其绝地之事,谓竟以此投海外,许公遂参知政事矣。
丁晋公既投朱崖,几十年。天圣末,明肃太后上仙,仁宗独览万几,当时仇敌多不在要地,晋公乃草一表,极言策立之功,辨皇堂诬构之事,言甚哀切。自以无缘上达,乃外封题云:“启上昭文相公。”是时王冀公钦若执政,丁自海外遣家奴持此启入京,戒云:“须候王公见客日,方得当面投纳。”其奴如戒,冀公得之,惊不敢启封,遽以上闻。仁宗拆表,读而怜之,乃令移道州司马。晋公有诗数首,略曰:“君心应念前朝老,十载飘流若断篷。”又曰:“九万里鹏容出海,一千年鹤许归辽。且作潇湘江上客,敢言瞻望紫宸朝。”天下之人,疑其复用矣。穆修闻丁有道州之徙,作诗曰:“却讶有虞刑政失,四凶何事亦量移?”
谓之失人心如此。

丁晋公至朱崖,作诗曰:“且作白衣菩萨观,海边孤绝宝陀山。作《青衿集》
百余篇,皆为一字题,寄归西洛。又作《天香传》,叙海南诸香。又作州郡名,配古人姓名诗,又集近人词赋而为之序,及佗记述题咏,各不下百余篇,盖未尝废笔砚也。后移道州,旋以秘书监致仕,许于光州居住。流落贬窜十五年,髭鬓无斑白者,人亦伏其量也。在光州,四方亲知皆会,至食不足,转运使表闻。有旨给东京房钱一万贯,为其子珙数日呼博而尽。临终前半月,已不食,但焚香危坐,默诵佛书,以沉香煎汤,时时呷少许。启手足之际,付嘱后事,神识不乱,正衣冠奄然化去。其能荣辱两忘,而大变不怛,真异人也。
马尚书亮以尚书员外郎、真史馆,使淮南时,吕许公夷简尚为布衣,方侍其父罢江外县令,亦至淮甸,上书求见。马公一阅,知其必贵,遂以女妻之,后许公果为宰相。马公知江宁府,时陈恭公执中以光禄寺丞经过,马接之极厚,且谓曰:“寺丞他日必至真宰。”令其数子出拜曰:“愿以老夫之故,他日少在陶铸之末。”曾谏议致尧性刚介,少许可。一日,在李侍郎虚己坐上,见晏元献公。晏,李之婿也,初为奉礼郎。曾熟视之曰:“晏奉礼他日贵甚,但老夫耄矣,不及见子为相也。”吕许公夷简为相日,文潞公彦博为太常博士,进谒,许公改容礼接,因语之曰:“太博去此十年,当践某位。”夏英公竦谪守黄州,时庞颖公司理参军,英公曰:“庞司理他日富贵远过于我。”既而四公皆至元宰。古云贵人多识贵人,信有之也。
钱文僖公惟演生贵家,而文雅乐善出天性。晚年以使相留守西京,时通判谢绛、掌书记尹洙、留府推官欧阳修,皆一时文士,游宴吟咏,未尝不同。洛下多水竹奇花,凡园囿之胜,无不到者。有郭延卿者,居水南,少与张文定公、吕文穆公游,累举不第,以文行称于乡闾。张、吕相继作相,更荐之,得职官,然延卿亦未尝出仕,葺幽亭,艺花卉,足迹不及城市,至是年八十余矣。一日,文僖率僚属往游,去其居一里外,即屏骑从,腰舆张盖而访之,不告以名氏。洛下士族多,过客众,延卿未始出,盖莫知其何人也。但欣然相接,道服对谈而已。数公疏爽明,天下之选,延卿笑曰:“陋居罕有过从,而平日所接之人,亦无若数君者。老夫甚惬,愿少留,对花小酌也。”于是以陶樽果蔌而进,文僖爱其野逸,为引满不辞。既而吏报申牌,府史牙兵列庭中,延卿徐曰:“公等何官而从吏之多也?”尹洙指而告曰:“留守相公也。”延卿笑曰:“不图相国肯顾野人。”遂相与大笑。又曰:“尚能饮否?”文僖欣然从之,又数杯。延卿之礼数杯盘,无少加于前,而谈笑自若。日入辞去,延卿送之门,顾曰:“老病不能造谢,希勿讶也。”文僖登车,茫然自失。翌日,语僚属曰:“此真隐者也,彼视富贵为何等物耶?”叹息累日不止。
陈恭公执中以卫尉寺丞知梧州,驿递上疏,以乞立储贰。真宗嘉其敢言。翌日临朝,袖其疏以示执政,叹奖久之,召为右正言,然为王冀公所忌。一日,真宗赋御沟柳诗,宣旨自宰相两省皆和进。恭公因进诗曰:“一度春来一度新,翠光长得照龙津。君王自爱天然态,恨杀昭阳学舞人。”

石参政中立事太宗时为馆职,至真宗末年犹为学士。一夕梦朝太宗,面谕以将有进用之意,石谢讫,将下殿,下觉锵然有声,顾视鱼袋坠于墀上。及觉,大异之。不数日,有参政之命,谢日,方拜起,亦觉有声,顾视则鱼袋坠地矣。
皇甫泌,向敏中之婿也,少年纵逸,多外宠,往往涉夜不归。敏中正秉政,每优容之,而其女抱病其笃,敏中妻深以为忧,且有恚怒之词。敏中不得已,具札子乞与泌离婚。一日奏事毕,方欲开陈,真宗圣体似不和,遽离座。敏中迎前奏曰:“臣有女婿皇甫泌。”语方至此,真宗连应曰:“甚好,甚好,会得。”
已还内矣。敏中词不及毕,下殿不觉扌文泪,盖莫知圣意如何。已而,传诏中书,
皇甫泌特转两官,敏中茫然自失,欲翌日奏论,是夕,女死,竟不能辨直其事也。

文章随时美恶,咸通已后,文力衰弱,无复气格。本朝穆修首倡古道,学者稍稍向之。修性褊讠干少合,初任海州参军,以气陵通判,遂为捃摭削籍,系池州,其集中有《秋浦会遇诗》,自叙甚详。后遇赦释放,流落江外,赋命穷薄,稍得钱帛,即遇盗,或卧病、费竭然后已。是故衣食不能给,晚年得《柳宗元集》,募工镂板,印数百帙,携入京相国寺,设肆鬻之。有儒生数辈至其肆,未评价值,
先展揭披阅,修就手夺取,瞑目谓曰:“汝辈能读一篇,不失句读,吾当以一部赠汝。”其忤物如此,自是经年不售一部。
仁宗圣性好学,博通古今,自即位,常开迩英讲筵,使侍讲、侍读日进经史,
孜孜听览,中昃忘倦。有林者,自言于《周易》得圣人秘义,每当人君即位之始,则以日辰支干配成一卦,以其象繇为人君所行之事,其说支离诡驳,不近人情。及为侍读,遽奏仁宗曰:“陛下即位,于卦得需,象曰:‘云上于天’,是陛下体天而变化也。其下曰:‘君子以饮食宴乐’,故臣愿陛下频宴游,务娱乐,
穷水陆之奉,极玩好之美,则合卦体,当天心,而天下治矣。”仁宗骇其言。翌日,问贾魏公昌朝,魏公对曰:“此乃诬经籍,以文奸言,真小人也。”仁宗大以为然,于是逐,终身不齿录矣。

仁宗圣性仁恕,尤恶深文,狱官有失入人罪者,终身不复进用。至于仁民爱物,孜孜惟恐不及。一日晨兴,语近臣曰:“昨夕因不寐而甚饥,思食烧羊。”侍臣曰:“何不降旨取索?”仁宗曰:“地闻禁中每有取索,外面遂以为例。诚恐自此逐夜宰杀,以备非时供应,则岁月之久,害物多矣。岂可不忍一夕之馁,而启无穷之杀也?”时左右皆呼万岁,至有感泣者。
李淑在翰林,奉诏撰《陈文惠公神道碑》。李为人高亢,少许可与,文章尤尚奇涩。碑成,殊不称文惠之功烈、文章,但云平生能为二韵小诗而已。文惠之子述古等恳乞改去二韵等字,答以已经进呈,不可刊削,述古极衔之。会其年李出知郑州,奉时祀于泰陵,而作恭帝诗曰:“弄牵车挽鼓催,不知门外倒戈回。
荒坟断陇才三尺,犹认房陵平伏来。”述古得其诗,遽讽寺僧刻石,打墨百本,传于都下。俄有以诗上闻者,仁宗以其诗送中书,翰林学士叶清臣等言本朝以揖逊得天下,而淑诬以干戈,且臣子非所宜言。仁宗亦深恶之,遂落李所居职,自是运蹇,为侍从垂二十年,竟不能用而卒。
吕许公夷简为郡守,上言乞不税农器。真宗知其可为宰相,记名殿壁,后果正台席。燕肃为郡守,上言:“一应天下疑狱,并具事节,奏取敕裁。”仁宗知其有仁心,后至龙图阁直学士。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因莱州阿芸谋杀夫,以为案问,欲举免所因之罪,主上决意用为辅相。自燕肃之说进,历仁宗、英宗、神宗,
三朝之中,凡有奏疑,未始不免死。案问之律行,凡临劾而首陈者,皆得原减。所谓仁人之言,其利博也。

五代任官,不权轻重,凡曹、掾、簿、尉,有龌龊无能,以至昏耄不任驱策者,始注为县令。故天下之邑,率皆不治,甚者诛求刻剥,猥迹万状,至今优诨之言,多以长官为笑。及范文正公仲淹乞令天下选人,用三员保任,方得为县令,
当时推行其言,自是县令得人,民政稍稍举矣。
唐末西北蕃在者有回鹘、吐蕃,而吐蕃又分为角厮罗,始甚盛强,自祥符间,衄于三都谷,势遂衰弱,视中国为神明,惕息不敢动。异时,与回鹘皆遣使,自兰州入镇戎军,以修朝贡。及元昊将叛,虑角氏制其后,举兵攻破莱州诸羌,南侵至于马衔山,筑瓦川会,断兰州旧路,留兵镇守。自此角氏不能入贡,而回鹘亦退保西州,元昊遂叛命,久为边害。朝廷虑之,议者以为角氏尚在河、隍间,又与元昊世仇,傥遣使通谕朝廷之意,使西戎有后顾之忧,则边备解矣。仁宗然之。宝元二年,遣屯田员外郎刘涣奉使,涣自古渭州抵青塘城,始与角氏遇,涣为述朝廷之意,因以邈川都统爵命授之,俾掎扌角以攻元昊。厮罗谢恩大喜,请举兵助中国讨贼,自此元昊始病于牵制,而角氏复与中国通矣。
宝元中,御史府久阙中丞。一日,李淑召对,仁宗偶问以宪长久虚之故。李奏曰:“此乃吕夷简欲用苏绅,臣闻夷简已许绅矣。”仁宗疑之。异时,因问许公曰:“何故久不除中丞?”许公奏曰:“中丞者,风宪之长,自宰相而下,皆得弹击,其选用,当出圣意,臣等岂敢铨量之?”仁宗颔之,自是知其直矣。
范文正公仲淹少贫悴,依睢阳朱氏家,常与一术者游。会术者病笃,使人呼文正而告曰:“吾善炼水银为白金,吾儿幼,不足以付,今以付子。”即以其方与所成白金一斤封志,内文正怀中。文正文辞避,而术者气已绝。后十余年,文正为谏官,术者之子长,呼而告之曰:“而父有神术,昔之死也,以汝尚幼,故俾我收之。今汝成立,当以还汝。”出其方并白金授之,封识宛然。
王文康公苦淋,百疗不瘥,洎为枢密副使,疾顿除,及罢,而疾复作。或戏之曰:“欲治淋疾,惟用一味枢密副使,仍须常服,始得不发。”梅金华询久为侍从,急于进用,晚年多病,石参政中立戏之曰:“公欲安乎?惟服一清凉散即瘥也。”盖两府在京,许张青盖耳。

●卷四
狄青之征侬智高也,自过桂林,即以辨色时先锋行,先锋既行,青乃出帐,受衙罢,命诸将坐,饮酒一卮,小餐,然后中军行,率以为常。及顿军昆仑关下,
翌日,将度关,辰起,诸将张立甚久,而青尚未坐。殆至日高,亲吏疑之,遽入帐周视,则不知青所在,诸将方相顾惊怛,俄有军候至曰:“宣徽传语诸官,请过关吃饭。”方知青已微服,同先锋度关矣。欧阳文忠公修自言,初移滑州,到任,会宋子京曰:“有某大官,颇爱子文,俾我求之。”文忠遂授以近著十篇。又月余,子京告曰:“某大官得子文读而不甚爱,曰:‘何为文格之退也?’”文忠笑而不答。既而文忠为知制诰,人或传有某大官极称一丘良孙之文章,文忠使人访之,乃前日所投十篇,良孙盗为己文以贽,而称美之者,即昔日子京所示之某大官也。文忠不欲斥其名,但大笑而已。未几,文忠出为河北都转运使,见邸报,丘良孙以献文字,召试拜官,心颇疑之,及得所献,乃令狐挺平日所著之《兵论》也,文忠益叹骇。异时为侍从,因为仁宗道其事,仁宗骇怒,欲夺良孙官。文忠曰:“此乃朝廷已行之命,但当日失于审详,若追夺之,则所失又多也。”仁宗以为然,但发笑者久之。
京师百司库务,每年春秋赛神,各以本司余物货易,以具酒馔,至时,吏史列坐,合乐终日。庆历中,苏舜钦提举进奏院,至秋赛,承例货拆封纸以充。舜钦欲因其举乐,而召馆阁同舍,遂自以十金助席,预会之客,亦醵金有差。酒酣,
命去优伶,却吏史,而更召两军女伎。先是,洪州人太子中舍李定愿预醵厕会,而舜钦不纳。定衔之,遂腾谤于都下。既而御史刘元瑜有所希合,弹奏其事。事下右军穷治,舜钦以监主自盗论,削籍为民。坐客皆斥逐,梅尧臣亦被逐者也。尧臣作《客至》诗曰:“客有十人至,共食一鼎珍。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
盖为定发也。
刘待制元瑜既弹苏舜钦,而连坐者甚众,同时俊彦,为之一空。刘见宰相曰:
“聊为相公一网打尽。”是时南郊大礼,而舜钦之狱,断于赦前数日。舜钦有诗曰:“不及鸡竿下坐人”,盖谓不得预赦免之囚也。舜钦死,欧阳文忠公序其文集,叙及赛神之事,略曰:“一时俊彦,举网而尽矣”,盖述御史之言也。舜钦以大理评事、集贤校理废为民,后二年,得湖州长史,年四十余,卒。
范文正公仲淹为参知政事,建言乞立学校、劝农桑、责吏课、以年任子等事,
颇与执政不合。会有言边鄙未宁者,文正乞自往经抚,于是以参知政事为河东陕西安抚使。时吕许公夷简谢事居圃田,文正往候之,许公问曰:“何事遽出也?”
范答以“暂往经抚两路,事毕即还矣。”许公曰:“参政此行,正蹈危机,岂复再入?”文正未谕其旨,果使事未还,而以资政殿学士知州。

王禹在太宗末年以事谪守滁州,到任谢表略曰:“诸县丰登,苦无公事;一家饱暖,全荷君恩。”禹有遗爱,滁州怀之,画其像于堂以祠焉。庆历中,欧阳修责守滁州,观禹遗像而作诗曰:“偶然来继前贤迹,信矣皆如昔日言。诸县丰登少公事,一家饱暖荷君恩。想公风采犹如在,顾我文章不足论。名姓已光青史上,壁间容貌任尘昏。”盖用其表中语也。
苏舜钦奏邸之会,预坐者多馆阁同舍,一时被责十余人。仁宗临朝,叹以轻薄少年,不足为台阁之重。宰相探其旨,自是务引用老成,往往不惬人望。甚者,
语言文章,为世所笑,彭乘之在翰林,杨安国之在经筵是也。
御史有阍吏,隶台中四十余年,事二十余中丞矣,颇能道其事,尤善评其优劣。每声诺之时,以所执之梃,视中丞之贤否,中丞贤则横其梃,中丞不贤则直其梃。此语喧于缙绅,凡为中丞者,唯恐其梃之直也。范讽为中丞,闻望甚峻,阍吏每声诺,必横其梃。一日,范视事,次日,阍吏报事,范视之,其梃直矣。范大惊,立召问曰:“尔梃忽直,岂睹我之失耶?”吏初讳之,苦问,乃言曰:“昨日见中丞召客,亲谕庖人以造食,中丞指挥者数四。庖人去,又呼之,复丁宁教诫者,又数四。大凡役人者,授以法而睹其成,苟不如法,有常刑矣,何事喋喋之繁?若使中丞宰天下之事,不止一庖人之任,皆欲如此喋喋,不亦劳而可厌乎?某心鄙之,不知其梃之直也。”范大笑,惭谢,明日视之,梃复横矣。
楚执中性滑稽,谑玩无礼。庆历中,韩魏公琦帅陕西,将四路进兵,入平夏,
以取元昊,师行有日矣。尹洙与执中有旧,荐于韩公,执中曰:“虏之族帐无定,
万一迁徙深远,以致我师,无乃旷日持久乎?”韩公曰:“今大兵入界,则倍道兼程矣。”执中曰:“粮道岂能兼程耶?”韩公曰:“吾已尽括关中之驴运粮,驴行速,可与兵相继也。万一深入,而粮食尽,自可杀驴而食矣。”执中曰:“驴子大好酬奖。”韩公怒其无礼,遂不使之入幕。然四路进兵,亦竟无功也。
章懿太后之葬也,明肃方听政,有旨令凿内城垣以出柩。是时吕文靖公夷简当国,遽求对,而明肃已揣知其意,止令入内都知罗崇勋问有何事。文靖具奏凿垣非礼,宜开西华门以出神柩。明肃使崇勋报曰:“向夷简道,岂意卿亦如此也。”文靖答曰:“臣备位宰相,朝廷大事当廷争,太后不允,臣终不退。”崇勋三返,
而太后之意不回。文靖正色谓崇勋曰:“宸妃诞育圣主,而送终之礼如此,异时治今日之事,莫道夷简不争。太尉日侍太后左右,不能开述讽导,当为罪魁矣。”
崇勋大惧,驰告明肃,于是始允所请。
王文正公曾在中书,得光州奏秘书监致仕丁谓卒。文正顾谓同列曰:“斯人平生多智数,不可测,其在海外,犹能用智而还,若不死,数年,未必不复用。斯人复用,则天下之不幸可胜言哉?吾非幸其死也。”

英宗即位之初,有著作佐郎甄履献《继圣图》,其序大略曰:“昔景德戊申岁,天书降,后二十四年,陛下降生之日,复是天庆节,是天书于二纪已前,为陛下降圣之兆也。又迩来市民染帛,以油渍紫色,谓之油紫,油紫者,犹子也,陛下濮安懿王之子,视仁宗为诸父,此犹子之义也。”又云:“京师自二年来,里巷间多云‘着个羊’。陛下生于辛未,羊为未神,此又语瑞也。”又以御名拆其点画,使两日相并,为离明继照之义,其言诡诞不经。英宗圣性高明,尤恶谀谄,书奏,怒其妖妄,御批送中书,令削官停任,天下服其神鉴。
治平间,河北凶荒,继以地震,民无粒食,往往贱卖耕牛,以苟延岁月。是时,刘涣知澶州,尽发公帑之银以买牛。明年,震摇息,逃民归,无牛以耕,而其价腾踊十倍。涣复以所买牛,依元直卖与。是故河北一路,唯澶州不失所,由涣权宜之术也。
神宗皇帝在春宫时,极冲幼,孙思恭为侍读,一日,讲《孟子》,至“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思恭泛引古今助顺之事,而不及亲戚畔之者。主上顾曰:“微子,纣之诸父也,抱祭器而入周,非亲戚畔之耶?”思恭释然骇服。上之明睿,可谓闻一知十矣。
熙宁十年夏,京辅大旱,主上以祈祷未应,圣虑焦劳,一夕,梦异僧吐云雾致雨,翌日,甘澍滂足,遂以其像求之佛阁中,乃第十尊罗汉也。上之精虔感应如此。时集贤王丞相有《贺雨诗》,略曰:“良弼为霖孤宿望,神僧作雾应精求。”即其事也。

欧阳修致仕,居颍,蔡承禧经由颖上,谒于私第,从容言曰:“公德望隆重,
朝廷所倚,未及引年而遽此高退,岂天下所望也?”欧阳公曰:“吾与世多忤,晚年不幸为小人诬蔑,止有进退之节,不可复令有言而俟逐也,今日乞身已为晚矣。”小人盖指蒋之奇也。欧阳公在颍,惟衣道服,称六一居士,又为传以自序。

王荆公安石当国,以徭役害民,而游手无所事,故率农人出钱,募游手给役,
则农役异业,两不相妨。行之数年,荆公出判金陵,荐吕惠卿参知政事。惠卿用其弟温卿之言,使免役钱依旧,而拨诸路闲田募役。既而闲田少,役人多,不能均济,天下方患其法不可,而中丞邓绾又言惠卿意在是甲毁乙,故坏新法。于是不行温卿之言,依旧给钱募役。王荆公当国,始建常平钱之议,以谓百姓当五谷青黄未接之时,势多窘迫,贷钱于兼并之家,必有倍蓰之息,官于是结甲请钱,每千有二分之息,是亦济贫民而抑兼并之道,而民间呼为青苗钱。范镇时以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误会此意,将谓如建中间税青苗于田中也,遽上疏,略曰:“常平仓始于汉之盛时,贵而散之,贱而敛之,虽尧舜无易也。青苗者,荒乱之世,所谓青苗在田,贱估其直,敛收未毕,而先责其偿,此盗跖之法也。今以盗跖之法,变唐虞不易之政,此人情所以不安,而中外所以惊疑也。”疏奏请停之,众谓不然,遂落翰林学士守本官致仕。制有“举直错枉,古之善政;服谗搜慝,义所当诛。”盖谓是也。
常平法既行,而同知谏院孙觉上言:“府界诸县百姓率不愿请,往往追呼抑配,深为民害。”主上俾觉同府界提点往诸县体量,有无追呼抑配之事。孙面奏曰:“敢不虔奉诏旨,即日治行。”既而又上疏曰:“臣闻古者设官,有言之者,
有行之者,故言者不责其必行,行者不责其能言。臣备员谏省,以言语为官矣,又能一一而行之乎?所有体量指挥,望赐寝罢。”主上怒其反复,落同修起居注,
知广德军。
曾布为三司使,极论京师市易不便,其大概以为天下之财匮乏,良由货不流通,货不流通,由商贾不行,商贾不行,由兼并之徒巧为挫抑,故朝廷设市易司于京师,以售四方之货,常低昂其价,使高于兼并之家,低于倍蓰之直,而官不失二分之息,则商贾自然无滞矣。虽然官中非觊利也,特欲抑兼并耳,必也官无可买,官无可卖,即是兼并不敢侵谋,而市易之法行也。今吕嘉问提举市易,乃差官于四方买物货,集客旅,须候官中买足,方得交易,以息钱多寡为官吏殿最,
故官吏牙人惟恐裒之不尽,而取息不伙,则是官中自为兼并,殊非置市易之本意也。事下两制详议,而吕惠卿以为沮坏新法,王荆公大怒,遂置狱劾其事。又三司会计差失,即以为上书诈不实,曾落翰林学士、知制诰,以起居舍人知饶州,惠卿遂参知政事矣。而市易差官置物裒息酬劳如故。
常秩以处士起为左正言,直集贤院,判国子监。不逾年,待制宝文阁,兼判太常寺。中间谒告归汝阴时,主上特降诏起之,降诏自秩始也。会放进士徐铎榜,
秩密以太学生之薄于行者,籍名于方册,贮怀袖间,每唱名有之,则揭册指名进呈,乞赐黜落,如是者三四。上方披阅试卷,或与执政语,往往不省秩言,秩大以为阻,遂谒告不朝。一日,翰林垦罨娣阶?禁中,俄有报太常寺吏人到院者,
绘昔常判寺,立命至前,乃故吏也。询其来之故,即云:“常待制以谒告月余,未有诏起,令探刺消息。”杨曰:“此禁中,汝得妄入乎?我若置汝于法,则连及待制,汝速出,无取祸也。”先是,秩未谒告时,差护向经葬事,至是经葬有日,上亲奠祭,护葬官例合迎驾,秩不候朝参而出,迎驾于经门,上祭奠毕,登辇而去,亦不顾秩,秩愈不得意。或告以不朝参而出就职,又尝私觇禁中,台官欲有言者,秩大恐,遂以病还汝阴,既而卒。或云,方卒时,狂乱若心疾,将自杀者,然未得其详。
●卷五
王安国性亮直,嫉恶太甚。王荆公初为参知政事,闲日因阅读晏元献公小词而笑曰:“为宰相而作小词,可乎?”平甫曰:“彼亦偶然自喜而为尔,顾其事业岂止如是耶!”时吕惠卿为馆职,亦在坐,遽曰:“为政必先放郑声,况自为之乎!”平甫正色曰:“放郑声,不若远佞人也。”吕大以为议己,自是尤与平甫相失也。
熙宁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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