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宦纪闻 - (TXT全文下载)
二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其间惟谐声类最多,计二万一千八百一十。约以简易,而尽得作字之义矣。
自说文以字画左旁为类,而玉篇从之,不知右旁,亦多以类相从;如戋有浅小之义,故水之可涉者为浅,疾而有所不足者为残,货而不足贵重者为贱,木而轻薄者为栈。青字有精明之义,故日之无障蔽者为晴,水之无溷浊者为清,目之能明见者为睛,米之去粗皮者为精。凡此皆可类求。聊述两端,以见其凡。
字学不讲,多因前代讳恶,遂致书画差误。汉以火德王,都于洛阳,恶水能灭火,遂改「洛」为「雒」。故今惟经书作「洛」,而传记皆作「雒」矣。秦始皇嫌「?」 【 韵?在上声】 字似「皇」,改为「罪」,自出己意,谓非之多则有?也。今经书皆以「罪」易「?」,独礼记、尔雅,犹有可考。「?」字、乃子云奇字古文「天屈西北为『?』。」今易中「无」,皆从「?」,它书则杂之矣。「世」字因唐太宗讳世民,故今「牒」、「叶」、「弃」,皆去「世」而从「云」。漏「泄」、缧「绁」,又去「世」而从「曳」。「世」之与「云」形相近,与「曳」声相近,若皆从「云」,则「泄」为「沄」矣,故又从「云」而变为「曳」也。「民」则易而从「氏」,「?」、愍、「泯」之类,至今犹或从「氏」也。以至如晋讳「昭」,改昭穆之「昭」为「韶」音,秦讳「政」,而改正月之「正」为「征」音,至今从之,此何理耶 【 原注:卢文弨曰:案「正」,未必为始皇作「征」音也。】 ?字声有清浊,非强为差别。夫轻、清为阳,阳主生物。形用未着,故字音常轻。重、浊为阴,阴主成物。形用既着,故字音必重。如衣施诸身为「衣」,冠加诸首为「冠」。「衣」与「冠」读作平声者,其音重。已定之物,属乎阴也;读作去声者,其音轻。未定之物,属乎阳也。物所藏曰「藏」,人所处曰「处」。「藏」平声,「处」上声者轻,其作去声者皆重,亦其类也。
胡堂长伯量,记度常卿涵星研云:「宝庆丙戌秋八月,渝州度史君正奉诏入京,过金陵,出其所藏坡仙涵星研,而庐山胡泳记之曰:『研,端石,以石眼在池得名。形方。以今尺度之,可广四寸,其长倍蓰 【 其长倍蓰 「长」稗海本作「表」。】 。高寸有半,上广下杀。其阴容掌,不啻面出。玉斗为池,斗之半,微为洼坎,如半月,用以限墨。』
『星在池者十有三,下皆乘以云气。大者四;其二近半月,其二倚南壁。而一复差大而高,外微绿、中黄,瞳如针眼而绀碧,?星此为独胜。小者九;二倚东壁,二倚西壁,如参、商然;五者中立,一高、二次而三低,如聚东井然。汲泉满池,粲粲相辉,半月止墨,玄云(黑炎)叇而下,古人制作之精如此。星在阴者二。』
『上列四字曰:「癸巳端岩」,下三字曰:子容记。子容,苏丞相颂,意其初得也。东壁之外,有墨书子瞻二字。下有三字,惟泓字髣?,二不可辨。西壁外,子功二字。史君云研阴七字,本亦未尝刊。以借观者众,惧把玩之多,遂成泯没,故李氏刊之。按坡诗,有以涵星研赠范纯夫侍讲,风月石屏赠子功中书共二首。诗中模状,与此研实合。以年谱考之,当在元佑八年癸酉。研后归李才元家,其孙家于成都之成都县。史君以百五十缗购得之,外周以二髹匣。阴各有朱字纪岁月及土人姓名;外者,乙亥洋州造 【 原注:案商刻作「己亥」。】 ,大方志。内者、辛未杭州,后洋沈上牢。坡仙元佑己巳,以龙图阁直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至辛未二月九日,除翰林承旨。则内匣为坡仙在杭作无疑,距作诗为先三年耳。范、李后为?家,故研归李云』。」
许枢密崧老,尝记黄秘书辩博之说云:「昔长睿父博学好古,颇得三代之遗器。其鼎文有上下画一而中重三者,长睿父识之曰:『此争首也。盖着饮食有讼之成。』然则八十一首与周易准,其已久矣。」以世南之见,其器必后汉时物。盖八十一首作于子云,何缘三代时已有争首。
又云:「初予与长睿父见古太玄于中秘书,长睿父手录藏之。明年,予复求之,则本已亡。长睿父以其所录借予而卒。予既作传,藏长睿父书襄陵,见其子弟归之。会狄难起 【 会狄难起 「狄」原作「兵」,稗海本作「狄」,据改。参考卷一校勘记第二条。】 ,城陷,而翰所传玄经与凡论次周易、春秋、论语、法言,以先附便舟适免。故古太玄,今独予有。逮渡江留建业,一夕兵变火作,郁攸被予舍望,予戟决藩篱遯去。自悼死生未测,而书知亡矣。然乱定,便人视之,则居以反风不焚。诸物席卷无遗,而书独存,是岁建炎初元也。未几,被召行在,以书属家人而行。家入九江,复遇寇,而予舟焚仪真,携书尽亡。独太玄等,以家人奉之力,又免。去岁,客分宁,邑人得予书刻之,未卒,而豫章陷,负书奔浏阳。值乱兵入,尽弃其装,以书夜度大光保平江。月余,狄陷岳阳 【 狄陷岳阳 「狄」原作「敌」,稗海本作「狄」,据改。参考卷一校勘记第二条。】 ,游骑至平江,复以书还分宁,刻书乃成,尚念世纷之未艾也。故属长老清公,藏诸黄龙经藏。因念经之几绝而仅存,艰虞若此。使学者知斯文之不坠,盖有天助;而哀予颠沛流离万里,保有之难也,而共振显之。天人之际,精感神昭,则必有和同无间,而福禄不量者矣。宋建炎四年秋,洞霄隐吏许翰记。」 【 古太玄今不复见,惜哉!】
龙图马公遵,字仲涂,吾郡之乐平人。至和间为谏官御史,言时政多听用,国史有传。
今其家藏蔡忠惠公帖,用金花笺十六幅,每幅四字。玩其波画,令人起敬,真奇物也。世南尝屡得观之,云:「梅三、马五、蔡大,皇佑壬辰中春,寒食前一日,会饮于普照院。仲涂和墨,圣俞按纸,君谟挥翰。过南都,试呈杜公、欧阳九评之,当处在何等?马五诺我,精婢润笔,皆是奇事。」凡六十四字。今前一纸四字不存。
南轩先生尝跋云:「蔡端明此书,大得颜平原、浯溪磨崖刻笔意。世人但知其端严有法度,而不察其操纵运用妙处,何异赵括读兵书乎?前辈评端明正书为本朝第一,盖不诬也。」
世南尝从亲戚马建家,见洪文敏公内简一幅,与族伯提刑云:「正月十九日晚间宣召,从容圣语云『近日郡守辞见,并诣议事堂,太子封札子来。但思之,甚有未尽处。盖全不见语话,如何得识其贤否?朕于选引郡守,自有见处,几于不传之妙』。遂笑云『所谓父不能以传之子也』。迈奏:每见批出,别与差遣人者,无不合于公论。上云『如张垓者,观其人材,尽做得一州。只缘鄂渚屯大军,有诸司,却恐它费力,故改与九江』。迈奏:张垓是臣乡人故参知政事焘之子,其人诚如圣训 【 原注:案商刻作「谕」。】 。自得改命,极感圣恩。至于玉音说其为人,虽乡里与之久处者,不过知之如是。而陛下一见,即尽其平生,可谓至当。上笑而颔首。观此,足知简记不忘,故详以报。」此段乃孝宗皇帝天语,拜手敬观,益足以窥聪明冠伦妙处也。
阶州产石,品第不一。白者明洁,初琢时可爱,久则受垢色暗,今朝廷取为册宝等用。有黄、青、黑、绿数色,取之不穷,而性软易攻,故价亦廉。巴州、嘉定府,皆产玉石,曰「巴璞」、「嘉璞」。坚而难琢,与玉质无异,故价数倍于阶石,其温润?与玉等。叙州宣化县,亦有玉石,曰「宣化璞」。
溪源出黎雅大渡河,其品最高,有胭脂标、瓜蒌标。琢为器物,白若凝脂,非精鉴者不能辨。
峡州之上百里间,有黄牛神祠。祠中多玉石,皆往来贾客或牵江人,得于沙碛间者以献。有一石,质黑纹白,隐然龙形,作蜿蜓状,鳞、角、鬣,纤悉备具。又有如孔雀尾者,是为石中之异。
忠州乐碛市出玉石,舟至岸,人竞持来求售。有指甲纹,亦有磨见白质者。虽光莹可观,然皆碔砆也。是数郡所产,皆予所经历,故亦稍能识别。
橄榄,闽、蜀俱有之。闽中丁香一品,极小,隽永,其味胜于蜀产。家君尝手植核于小圃,伺其萌茁,再岁而树壮。畏霜,覆以屋。又三岁,高二丈许。始实,初如菉豆,凡两月渐大。有堕地者,视之,木患子也 【 原注:案商刻「患」作「」。】 。皮可洗衣,功不让皁角,核则人以为念珠者。
呜呼!地土风气之能移物性如是耶?橘踰淮而北為枳,?鵒不踰濟,貉踰汶則死。地气使然,无足多怪。
后山赠二苏公诗,末云:「如大医王治膏肓,外证已解中尚强,探囊一试黄昏汤,一洗十年新学肠。」任子渊注云:「按图经本草曰:『合欢,夜合也,一名合昏。』韦宙独行方,胸中甲错,是为肺痈,黄昏汤治之。取夜合皮掌大,一枚,水煮服之。」其说最为牵合无义。
沙随先生云:「晚年因阅本草,王孙,味苦平,无毒,主五藏邪气。吴名白功草,楚名王孙,齐名长孙;一名黄孙,一名黄偪籄,生海西川谷。盖指当时癖学,为五脏邪气耳。取义精深如此。」
庄子云:「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谓天机所动,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虽无足,行疾于蚿。蛇行虽疾于蚿,岂如风之蓬然起于北海,入于南海之疾。风虽疾而胜矣,岂若目视所到为最疾。目视虽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广「大胜者,唯圣人能之」之意。晦翁先生答或人论心之问曰:「心之虚灵,无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则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后乎千万世之未来,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灵。千万里之远,千百世之上,一纔发念,便到那里。神妙如此,却不去养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转于利欲之中,都不知觉。」此说通透极妙。如庄子,是从譬喻上说来,且卒章不说心字,故令人卒看难晓也。
南溪柴先生中行,字与之,吾乡前辈也。以国学上舍,登绍熙庚戌甲科,事宁考为秘书监。初仕临川推官,戊午秋大比,漕司前期取脚色,必欲书「委不是伪学」五字。公得文移,即具申云:「自幼习易,读程伊川之书,以收科第。于新制,未委是与不是伪学?如以为伪,不愿考校。」漕难其报。后有谗之者,内台欲加论列。何公澹在谏省曰:「其人所守不变,可罪之乎?」
游宦纪闻卷十
黄秘书长睿父之子诏,纪其尊人建炎庚戌,在平江围城中,失去杨凝式书一册,并其先人手书杨传。以无别本,念念不忘。是岁四月,复寓饶之德兴太宁资福寺。偶录遗文,遂见之,喜甚。予偶得其本,恐终失坠,今纪其年谱、家谱、传、赞于此:
唐咸通十四年癸巳,凝式是年生,故题识多自称癸巳人。唐天佑四年丁卯,是年夏,朱全忠篡唐,凝式谏其父唐相涉,宜辞押宝使。涉惧事泄,凝式自此遂阳狂,时年三十五。五代史补,言时年方弱冠,误也。晋天福四年己亥三月,有洛阳风景四绝句诗,年六十七。据诗云「到此今经三纪春」,盖自丁卯至己亥,实三十年。则自全忠之篡,凝式即居洛矣。真迹今在西都唐故大圣善寺胜果院东壁,字画尚完,亦有石刻。书侧有画像,亦当时画。又广爱寺西律院,有壁题云:「后岁六十九。」亦当是此年所题。此书凡两壁,行草大小甚多。真迹今存,但多漫暗,故无石刻。天福六年辛丑,是年六月,有天宫寺题名,称太子宾客,时年六十九。真迹今在此寺东序,题维摩诘后。又吏部郎荣辑家,有石刻一帖,无年,但云「太子宾客杨凝式,暮春,奉板舆,至自真原」等语。其末云「清和之月复至」,当是此年前后也。
天福七年壬寅,是年有奠定智大师诗二首 【 是年有奠定智大师诗二首 「奠」稗海本作「真」。】 ,时年七十。真迹在文潞公家,刻石在从事郎苏太宁家。晋开运元年甲辰 【 原注:元衍「岁在甲辰」四字。 晋开运元年甲辰 原脱「晋」字,据稗海本补。】 ,是年四月十五日,有看花诗八韵,时年七十二。题于洛阳一僧舍书胜上。后云「维晋九载」。今刻石在湖州前殿中侍御史刘寿家 【 原注:案商刻作「刘焘」。】 。开运二年乙巳,是年五月,于天宫寺题壁,论维摩经等语。八月再题太子少保,时年七十三。真迹今在此寺东序,并辛丑题同刻石。开运四年丁未,是年二月并七月,有寄惠才大师左郎中诗三首,称会同丁未岁。会同,即契丹入晋改元之号也。时年七十五,称太子少傅。真迹在文潞公家,刻石在苏太宁家。周广顺三年癸丑,是年于长寿寺华严东壁题名,时年八十一。后又题「院似禅心静」等二诗,称太子少师,亦应是此年。真迹今为人移去,石刻亦不存,人或得旧本耳。又有与其从子侍御者家问二帖,后题广顺癸丑岁孟夏月。真迹在洛阳士人家。又有「判完契」五十余字,在洛阳故职方郎李氏家者刻之,无年,但称七月十六日太子少师杨草名,亦应是广顺中也。
又家谱云:唐修行杨氏,系出越公房,本出中山相结。次子继,生洛州刺史晖,晖生河间太守恩,恩生越恭公钧 【 原注:案诸本俱误「?」,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改。】 ,出居冯翊。至藏器,徙浔阳。唐相杨收之父曰遗直,生四子,名皆从「启」,曰:发、假、收、严,以四时为义;故发之诸子名,皆从「木」,假之子从「火」,收之子从「金」,严之子从「水」。严生涉,涉生凝式。而收乃藏器之兄,涉之伯也。新五代史记唐六臣传,乃以收为涉之祖、严之父,非也。
杨凝式字景度,隋越公素之后,唐相涉之子也。天资警悟,工草隶,善属文。昭宗时,第进士,为度支巡官。再迁秘书郎,直史馆。梁开平中,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去从西都,张全义辟为留守巡官。梁相赵光裔器其才,奏为集贤殿直学士,改考功员外郎。唐同光初,以比部郎中知制诰,改给事中,史馆修撰,判馆事。明宗立,拜中书舍人。长兴中,历右散骑常侍,工、礼、户三侍郎,后以疾免,改秘书监。清泰初,迁兵部侍郎,复以疾归洛。晋天福中,迁太子宾客,寻除礼部尚书,致仕。开运中,宰相桑维翰表起为太子少保,分司。汉干佑中,历少傅、少师。周广顺中,再请老,以尚书右仆射致仕。显德初,改左仆射,太子太保。元年冬,薨于洛阳,年八十二 【 旧史云年八十五,误也。】 赠太子太傅。
初、凝式父,祖,世显于唐。至涉相哀帝,时方贼臣陵慢,王室残荡,贤人多罹患。涉受命,泣语凝式曰:「世道方极,吾婴网罗不能去,祸将及,且累汝。」朱全忠篡唐,涉当送传国宝,凝式谏曰:「尊为宰相,而国至此,不为无过。乃更持天子印绂与人,虽保富贵,如千载史笔何!」时全忠恐唐室旧臣,不利于己,往往阴访群情,疑贰之间,及祸者甚众。涉常不自保,忽闻凝式言,大惊曰:「汝赤吾族矣!」凝式恐事泄,因佯狂,而涉以谦持,终免梁祸。
凝式虽仕历五代,以心疾闲居,故时人目以「风子」。其笔?遒放,宗师欧阳询与颜真卿,而加以纵逸。既久居洛,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胜概,辄留连赏咏。有垣墙圭缺处,顾视引笔,且吟且书,若与神会,率宝护之。其号或以姓名,或称癸巳人,或称杨虚白,或称希维居士,或称关西老农。其所题后,或真或草,或不可原诘。而论者,谓其书自颜中书后,一人而已。
其佯狂之?甚着。卜第于尹居之侧,遇入府,前舆后马,犹以为迟,乃杖策徒行,市人随笑之。常迫冬家人未挟纩。会有故人过洛,赠以绵五十两、绢百端。凝式悉留之,修行尼舍,俾造袜,以施崇德、普明两寺饭僧。其家虽号寒啼饥,而凝式不屑屑也。留守闻其事,乃自制衣给米遗之。凝式笑谓家人曰:「我固知留守必见赒也。」每旦起将出,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举鞭曰:「姑游广爱。」仆又以石壁为请,凝式乃曰:「姑游石壁。」闻者抚掌。
凝式诗什,亦多杂以恢谐。少从张全义辟,故作诗纪全义之德云:「洛阳风景实堪哀,昔日曾为瓦子堆,不是我公重葺理,至今犹自一堆灰。」它类若此。石晋时,张从恩尹洛。凝式自汴还,时飞蝗蔽日,偶与之俱。凝式先以诗寄从恩曰:「押引蝗虫到洛京,合消郡守远相迎。」从恩弗怪也。然凝式诗句自佳,及至洛后,以诗赠从恩云 【 原注:按此句下,疑有脱文。】 。其题壁有「院似禅心静,花如觉性圆。自然知了义,争官学神仙。」 【 争官学神仙 「官」稗海本作「肯」。】 清丽可喜也。尹洛者,皆当时王公,凝式或傲然不以为礼,尹亦以其耆俊狂直,不之责也。
凝式本名家,既不遇时,而唐、梁之际,以节义自立。襟量宏廓,竟免五季之祸,以寿考终。
洛阳诸佛宫,书迹至多。本朝兴国中,三川大寺剎,率多颓圮,翰墨所存无几,今有数壁存焉。士大夫家,亦有爱其书帖者,皆藏去,以为清玩。世以凝式行书,颇类颜鲁公,故谓之颜、杨云。
赞曰:唐李不纲 【 唐李不纲 「李」稗海本作「季」。作「李」义亦通,但不若作「季」为优。】 ,朱晃乘时盗国,一时公卿大夫,迫于凶威,鱼伏鼠遯,能全节者无几。故六臣奉玺绂,骏奔畀之,惟恐居后。而凝式乃能谏父,以千载史笔为耻。因兹阳狂,弗与世网,优游卒岁。言足以厉俗,智足以全生;正谏似直,吏隐如愚,岂特宁武子、东方朔之流乎?世徒知阳狂可笑,而不知其所以狂 【 原注:按商刻「不知」作「不言」。】 ;徒知墨妙可传,而不言其挺挺风烈如此。谏涉之事,新、旧史皆弗书,复不为立传,可胜叹哉!余因汇次笔迹,遂为之传。使百代之下,知凝式者,不特以工书与阳狂而已。
欧公小草,世不多见。沙随先生家,有所藏石刻,东坡跋云:「文忠小草秋声赋、归鴈亭诗,当为希世珍藏。而思仲乃得之老人家箱箧间,以苴藉絺纩者。荆山之人,以玉抵鹊,非虚言也。」
沙随跋其后云:「张汤逢君之恶,贼杀不辜,独以推贤扬善,有后于汉。文忠公推贤扬善之功,一时元老巨公,多出其门,非汤所敢望其万一,而无汤之罪。今其后止有选人三数辈。景德监镇俣 【 景德监镇俣 「俣」稗海本作「侯」。】 ,得替,半年未得去,又选人之困者也。天之报施,有时而爽,可为慨叹!」
又云:「尧、舜一传已不振,吾于文忠何恨?虽然,令闻广誉,常若绣;笔力千钧,常若壮夫。岂与曹蜍辈,富贵宦达者,同日语哉!」
世南仕闽中,于忠定李丞相家,见坡公一帖云:「某顿首,秋暑不审起居佳否?某与儿子,八月二十九日离廉,九月六日到郁林,七日遂行。初约留书欧阳晦夫处,忽闻秦少游凶问,留书不可不言,欲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笔。今行至白州,见容守之犹子陆斋郎云:『少游过容留多日,饮酒赋诗如平常。容守遣般家二卒,送归衡州,至藤,伤暑困卧,至八月十二日,启手足于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丧,仍遣人报范承务 【 范先去,已至梧州,】 范自梧州赴其丧。此二卒申知陆守者止于如此,其它莫知其详也。』然其死则的矣!哀哉痛乎!何复可言?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此人在,必大用于世,不用,必有所论著,以晓后人。前此所著,已足不朽,然未尽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风。惟此一事,差慰吾辈意。某不过旬日到藤,可以知其详,续奉报。次尚热,惟万万自重。无聊中奉启,不谨。某再拜元老长官足下。九月六日。」元老不审为谁,当考。
观此,足见坡公笃爱交友,留意人才,为可敬叹。所谓奇俊之子,名湛,字处度者也。
谷帘三迭、庐阜胜处。惟三迭于绍熙辛亥岁,始为世人所见。宣和初,有徐上老,弃官修净业,名动天聪,被旨祝发,住圆通,号青谷止禅师。当时已观此泉,图于胜果寺之壁。盖未出之先,缁黄辈已见,特秘而不发耳。从来未有以瀹茗者。
绍定癸巳,汤制干仲能,主白鹿教席,始品题,以为不让谷帘。尝有诗寄二泉于张宗瑞曰:「九迭峰头一道泉,分明来处与云连。几人竞赏飞流胜,今日方知至味全。鸿渐但尝唐代水,涪翁不到绍熙年。从兹康谷宜居二,试问真岩老咏仙。」张赓之曰:「寒碧朋尊胜酒泉,松声远壑忆留连。诗于水品进三迭,名与谷帘真两全。画壁?霞醒昨梦,茶经日月着新年。山灵似语汤夫子,恨杀屏风李谪仙。」九迭屏风之下,旧有太白书堂,及有诗云「吾非济代人,且隐屏风迭」之句。
扬子江心水,号中泠泉,在金山寺傍,郭璞墓下。最当波流险处,汲取甚艰。士大夫慕名求以瀹茗,操舟者多沦溺。寺僧苦之,于水陆堂中,穴井以绐游者。往岁连州太守张思顺,监江口镇日,尝取二水较之,味之甘冽,水之轻重,万万不侔。干道初,中泠别涌一小峰,今高数丈,每岁加长。鹳栖其上,峰下水益湍,泉之不可汲,更倍昔时矣。
玉乳泉,在丹阳县练湖上,观音寺中。本一小井,旧传水洁如玉。思顺以淳熙十三年,沿檄经由,专往访索。僧蹙頞而言,此泉变为昏黑,已数十年矣!初疑其绐,乃亲往验视,果如墨汁。嗟怆不足,因赋诗题壁曰:「观音寺里泉经品,今日唯存玉乳名。定是年来无陆子,甘香收入柳枝瓶。」明年摄邑,六月出迎客,复至寺,再汲,泉又变白。置器中,若云行水影中。虽不极清,而味绝胜。诘其故,盖绍兴初,宗室攒祖母柩于井左,泉遂坏,改迁不旬日,泉如故,异哉!事物之废兴,虽莫不有时,亦由所遭于人如何耳。宗瑞,思顺之子也。
跋
博物洽闻,儒者事也。非足迹所经历,耳目所睹记,则疑以传疑,犹未敢自信,况取信于人乎?太史迁少时,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涉汶泗;访齐鲁之旧迹,过梁楚之故地;然后采摭异闻,参讨往事,而大放于史笔间,至今史官宗信。鄱阳张光叔,文献故家也。讲学家庭,藏书日富。蚤从云台史君,游宦入蜀,见闻已不凡矣。及涉江湖、达浙、闽,视昔所获伙甚。惧遗忘而随笔之,噫!有志哉!余与光叔交,每见其搜访异书,如获至宝,极力传写,初不知异闻之有录也。一日出示余,洞心骇目,多闻所未闻者。以半生经历睹记之富,而余得大嚼焉,餍饫饱矣。使用志不已,网罗山海之百珍,毕陈其中,不特染指者之一快。修史校书,它日或有采证,岂小补云乎哉!因书其后归之。绍定壬辰中冬前一日,忠定后人李发先书。
此书会稽商浚,曾刻入稗海第四卷中,文有颠错,他卷亦有脱文。余从知不足斋借得旧人钞本参校,乃始完善。其言字书无「褪」字,又韵中不载「尖」字。盖「褪」,古但作「退」,「尖」,古但作「櫼」也。然广韵自有「尖」字,光叔未细检耳。又言馒头当用「米曼」字,见束?饼赋。今考束赋中,自作「曼」字,即字书中,亦不见有「米曼」字也。又言正月因避始皇讳,故读为「征」,此则未然。如尚书音「常」,星宿音「秀」,自是当时所呼如是,岂亦有讳耶?且「政」本字尚不改音,而独改正月一音,不可通矣。书中「使君」作「史君」,此本可通用,见于碑刻,非误也。即李发先跋此书,称云台史君者,乃光叔之父,非谓史姓其人。书中有「以启干阙」语,「干阙」犹求官也。商本乃改「干阙」作「千册」。古书之流传者,往往为不学之人所窜改,其可笑多类此。如不见旧本,又乌从而尽正之耶?因有刻本,而遂废钞本,此大不可。乾隆己亥十一月三日,东里卢文弨坐西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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