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禅室随笔 - (TXT全文下载)

意,非王蒙诸人所梦见也。”其高自标许如此。岂意三百年后,有余旦暮遇之乎?
  ○濠梁秋思图
  “城隅绿水明秋月,海上青山隔暮云”。吾郡龙潭夜泛,身在太白诗中,不作柴桑濠濮间想语矣。
  ○烟江叠嶂图
  云山不始于米元章,盖自唐时王洽泼墨,便已有其意。董北苑好作烟景,烟云变没,即米画也。余于米芾潇湘白云图,悟墨戏三昧,故以写楚山。
  ○题天池石壁图
  画家初以古人为师,后以造物为师。吾见黄子久天池图,皆赝本。昨年游吴中山,策筇石壁下,快心洞目,狂叫曰:“黄石公!”同游者不测,余曰:“今日遇吾师耳。”
  ○幽亭秀木图
  幽亭秀木,古人常绘图。世无解其意者。余为下注脚曰:亭下无俗物,谓之幽。木不臃肿,经霜变红黄者,谓之秀。昌黎云:坐茂树以终日,当作嘉树。则四时皆宜。霜松雪竹,虽凝寒亦自堪对。
  ○孤烟远村图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非右丞工于画道,不能得此语。米元晖犹谓右丞画如刻画,故余以米家山写其诗。
  ○仿叔明画题
  王叔明画,从赵文敏风韵中来,故酷似其舅。又汛滥唐宋诸名家,而以董源、王维为宗,故其纵逸多姿,又往往出文敏规格之外。若使叔明专门师文敏,未必不为文敏所掩也。因画叔明笔意及之。
  ○题画赠俞君宝
  俞君宝将游武夷,索余此图。若有好事者,能为君宝生两翼,便以赠之。画在余腕,不至如子瞻断臂也。
  ○临郭恕先画并题
  辋川招隐图,为郭恕先笔。余得之长安周生。今年复于吴门,见郭河阳临本,乃易雪景为设色山矣。河阳笔力,已自小减。矧余野战之师,何敢言夺赵帜耶。
  ○写寒林远岫图并题
  昔人评王右丞画,以为云峰石色,迥出天机。笔思纵横,参乎造化,余未之见也。往在京华,闻冯开之得一图于金陵,走使缄书借观。既至,凡三薰三沐,乃长跽开卷。经岁开之,复索还。一似渔郎出桃花源,再往迷误,怅惘久之,不知何时重得路也。因想象为寒林远岫图。世有见右丞画者,或不至河汉。
  ○题秋林图
  画秋景,惟楚客宋玉最工。“寥栗兮若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无一语及秋,而难状之景,都在语外。唐人极力摹写,犹是子瞻所谓写画论形似。作诗必此诗者耳。韦苏州落叶满空山,王右丞渡头余落日,差足嗣响。因画秋林及之。
  ○跋仲方云卿画
  传称西蜀黄筌画,兼众体之妙,名走一时。而江南徐熙,后出作水墨画,神气若涌,别有生意。筌恐其轧已,稍有瑕疵。至于张僧繇画,阎立本以为虚得名。固知古今相倾,不独文人尔尔。吾郡顾仲方、莫云卿二君,皆工山水画,仲方专门名家,盖已有岁年。云卿一出,而南北顿渐,遂分二宗。然云卿题仲方小景,目以神逸。乃仲方向余敛衽云卿画不置,有如其以诗词相标誉者,俯仰间,见二君意气,可薄古人耳。
  ○题画赠朱敬韬
  宋迪,侍郎。燕肃,尚书。马和之、米元晖,皆礼部侍郎。此宋时士大夫之能画者。元时惟赵文敏、高彦敬,余皆隐于山林,称逸士。今世所传戴沈文仇,颇近胜国,穷而后工,不独诗道矣。予有意为簪裾树帜,然还山以来,稍有烂熳天真,似得丘壑之助者。因知时代使然,不似宋世士大夫之昌其画也。因作秋山图识之。
  ○楚中题画寄眉公
  武林公署旁午,日捡宋人事。因写图而系以诗。武林为五溪,马伏波所谓五溪何毒淫,鸟飞不度,兽不敢侵者,至今笛声悲怨。计余去故园五千里矣。颇忆作少游,何能听车生耳哉。此诗此画,于余情有当也。
  ○题山别业画
  自义阳至大石天池山水间,探历阅两月,都未曾作画。今日目眚初佳,梁有客携巨然图见示。乘兴为此,吴绢如水,恨手涩不称耳。
  ○自作小帧因题
  倪黄合作,予所见三帧。独杨太守家藏为最。特为仿之。
  ○题画赠君策
  余既为君策作畸墅诗,复作此补图。然画中剩水残山,不能画畸墅之胜。命之曰:庐山读书图云。
  ○题山庄清夏图
  小庄清夏,三卧而起,捡所藏法书名画,鉴阅一过,极人间清旷之乐。作此图以记事。
  ○仿赵令穰村居图
  壬寅六月七日,过嘉兴鱼江中。写所见之景,却似重游也。
  ○题仿巨然笔
  元正十九日,为余揽揆之辰。海上客携巨然松亭云岫图见示,真快心洞目之观。戏为仿此。
  ○松冈远岫为何司理题
  右丞田园乐,有“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余采其意,为此图,赠士抑兄。亦闻士抑有高卧不出,超然人外之意,不愧右丞此语耳。
  ○又题晴岚萧寺
  此图为仲醇作。今入士抑手,仲醇曰:“弟子失之,先生得之。亦复何?”□余曰:“陈仲子失之,何第五得之。不亦风流胜会乎?”因题数语,以识岁月。
  ○仿大痴画赠朱敬韬
  “诗在大痴画前,画在大痴诗后。恰好百四十年。翻讶出世作怪。”此沈启南自题画,余谬书之,必有见而大笑之者。壬子十月廿四。
  ○江山秋思图
  杜樊川诗,时堪入画:“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繁欲变秋。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倚高楼。”陆瑾、赵千里皆图之。余家有吴兴小册,故临于此。
  ○题画赠何士抑
  士抑兄每望余不为作画,所得余幅,辄膺者。余以行役,久废此道,捡笥中旧时点染三尺山,自武夷寄之。
  ◎评旧画
  ○题曹云西画
  吾乡画家,元时有曹云西、张以文、张子正诸人,皆名笔。而曹为最高,与黄子久、倪元镇颉颃并重。曹本师冯觐、郭熙,此帧则仿巨然,尤异平时之作,藏此以存故乡前辈风流。以文画,乃有绝肖大痴者。予得之长安。今合此,乃双美也。
  ○题沈石田临倪画
  石田先生于胜国诸贤名迹,无不摹写,亦绝相似,或出其上。独倪迂一种淡墨,自谓难学。盖先生老笔密思,于元镇若淡若疏者异趣耳。独此帧萧散秀润,最为逼真,亦平生得意笔也。
  ○题沈启南画册
  写生与山水,不能兼长,惟黄安叔能之。余所藏勘书图,学李,金盘鹁鸽,学周,皆有夺蓝之手。我朝则沈启南一人而已。此册写生,更胜山水。间有本色,然皆真虎也。
  ○题孙汉阳画石卷
  唐李德裕采天下怪石,聚之平泉别墅。遗诫后昆曰:有以平泉石轻予人者,非佳子弟也。内一醒酒石,尤珍爱之,醉则踞焉。今汉阳之宝石,似不少逊,而图石疑较胜。唐诗云:“寒姿数片奇突兀,曾作秋江秋水骨。”又云:“雪尽身还瘦,云生势不孤。”此颇足以状石。
  ○题顾仲方山水册
  米元章论画曰:纸千年而神去,绢八百年而神去,非笃论也。神犹火也,火无新故,神何去来?大都世近则托形以传,世远则托声以传耳。曹弗兴术协辈,妙迹永绝,独名称至今,则千载以上,有耳而目之者矣。薛稷之鹤,曹霸之马、王宰之山水,故擅国能。即不擅国能,而有甫之诗歌在,自足千古,虽谓纸素之寿,寿于金石可也。神安得去乎?君画初学马文璧,后出入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无不肖似,而世尤好其为子久者。
  ○题周山人画
  余少喜绘业,皆从元四大家结缘。后入长安,与南北宋五代以前诸家血战,正如禅僧作宣律师耳。此册李周逸之所勒,欲与阁帖共传。其志良苦,解脱禅固无藉此,然学欲望见古人门庭蹊迳,斯亦渡河宝筏。珍重、珍重。
  ○题赵文敏画
  子昂尝有创为即工者,题画卷有曰:予尝画马,未尝画羊。子中强余为此,不知合作否?此卷特为精妙,故知气韵,必在天生,非虚也。
  ○题画牡丹
  花品从众香国中来,临风独笑,足令姚魏气短。便有群芳竞妒,其亦自绝。
  ○题伯玉画册
  胜国时画道,独盛于越中。若赵吴兴、黄鹤山樵、吴仲圭、黄子久其尤卓然者至于今,乃有浙画之目,钝滞山川不少。迩来又复矫而事吴装,亦文沈之胜馥耳。伯玉此册,行笔破墨,种种自超,可谓划俗之雅,故当名家。伯玉寒士,然从项氏兄弟游,多见项子京所藏名画,遂尔有得,吾友某某特好之。
  ○题济川图卷后
  邑侯济川沈公,以循良为江南冠冤。鸣琴之暇,好奖进文学知名士。于是某某以感德殉知之意,属郡中名手,共绘济川图赠侯。余转观之,近于唐人所赋“南川粳稻花侵县,西岭云霞色满堂”者,而青雀凌波与海鸥相狎,则清溪之政似之。图名济川以此。若余当于侯应召时,写乘长风破万里浪语,为济川境也。某志之。
  ○题孙汉阳卷
  右录米元章一帖,观此,知米薛相易事。诚有之,铁□丛谭,或传讹耳。然余又于宋光禄家,得米元章所画研山,云根雪浪,直凿混沌。吾乡雪居先生,又图为卷,可与元章竞爽。余将以米画赠之,惟欲易东皋草堂前一片烟霞,便意足也。
  ○题渔乐图
  宋时名手,如巨然、李范诸公,皆有渔乐图。此起于烟波钓徒张志和。盖颜鲁公赠志和诗,而志和自为画。此唐胜事,后人蒙之,多寓意渔隐耳。元季尤多,盖四大家皆在江南葭间,习知渔钓之趣故也。
  ○题画南陵水面诗意
  江南顾大中,尝于南陵逃捕舫子上,画杜樊川诗意。时大中未知名,人莫加重。后为过客窃去,乃共叹惋。予曾见文徵仲画此诗意,题曰:吾家有赵荣禄仿赵伯驹小帧画。妙绝,闲一摹之,殊愧不似。今予不复见徵仲笔。去二赵可知矣。
  ○题画
  七夕泊舟吴阊,张慕江以画售于余。有梅花道人大轴,仿巨然水墨淋漓,云烟吞吐,与巨然不复甲乙。又高克恭云山秋霁,与谢伯诚学董源庐山观瀑图,皆奇笔也。
  ○题莫秋水画
  莫廷韩为宋光禄作此图,在己卯之秋。时余同观,咄咄称赏。今已二十年事矣。仲文爱之,护惜特甚。自苏过松、周捡袭藏备至,不忍转入他氏手。亦交谊也。
  ○题朱云来画
  敬韬作米虎儿墨戏,不减高尚书。阅此,欲焚吾砚。
  ○题倪云林画
  云林画,江东人以有无论清俗。余所藏秋林图,有诗云“云开见山高,木落知风劲。亭下不逢人,夕阳澹秋影。”其韵致超绝,当在子久山樵之上。
  ○论画
  元时画道最盛,惟董巨独行,此外皆宗郭熙。其有名者,曹云西、唐子华、姚彦卿、朱泽民辈。出其十,不能当黄倪一,盖风尚使然。亦由赵文敏提醒品格,眼目皆正耳。余非不好元季四家画者,直溯其源委,归之董巨。亦颇为时人换眼,丁南羽以为画道一变。
  ●卷三
  ○记事
  予在广陵,见司马端明画山水,细巧之极,绝似李成。多宋元人题跋,画谱俱不载,以此知古人之逃名。
  今年游白下,见褚遂良西升经,结构遒劲,于黄庭像赞外,别有笔思。以顾虎头洛神图易之。主人迫欲朱提,力不能有,遂落贾人手。如美人为沙叱利拥去矣。更偿之二百金,竟靳固不出。登舟作数日恶,忆念不置。然笔法尚可摹拟,遂书此论,亦十得二三耳。使西升经便落予手,未必追想若此也。
  书家以豪逸有气,能自结撰为极则。西升虽俊媚,恨其束于法,故米漫士不甚赏心。若儿子辈能学之,亦可适俗。因作小楷书记之。
  送君者自崖而返,君自此远。宋子京读庄子至此,遂欲沾巾。予北上,泊寒山为送别诸君子拈之。
  斗鹌鹑,江南有此戏,皆在笼中。近有吴门人,始开笼于屋除中,相斗弥日。复入笼饮啄,亦太平清事。
  余与仲醇,以建子之月,发春申之浦,去家百里。泛宅淹旬,随风东西,与云朝暮。集不请之友,乘不系之舟。壶觞对饮,翰墨间作。吴苑酹真娘之墓,荆蛮寻懒瓒之踪,固以胸吞具区,目瞪云汉矣。夫老至则衰,倘来若寄,既悟炊梁之梦。可虚秉烛之游,居则一丘一壑,唯求羊是群;出则千峰万壑,与汗漫为侣。兹予两人,敦此夙好耳。
  余游闽中,遇异人谈摄生奇诀。在读黄庭内篇,夜观五藏神,知其虚实,以为补泻。盖道藏所不传,然须断荤酒与温柔乡,则可受持。至今愧其语也。
  七夕,王太守禹声,招饮于其家园。园即文恪所投老。唐子畏,郝元敬诸公为之点缀者。是日,出其先世所藏名画。有赵千里后赤壁赋一轴,赵文敏落花游鱼图,山仙馆图。又老米云山,倪云林渔庄秋霁,梅道人渔家乐手卷,李成云林卷,皆希代宝也。余持节楚藩归。曾晚泊祭风台,即周郎赤壁,在嘉鱼县南七十里。雨过,辄有箭镞于沙渚间出。里人拾镞视予,请以试之火,能伤人,是当时毒药所造耳。子瞻赋赤壁,在黄州,非古赤壁也。(壬辰五月)
  元李氏有古纸,长二丈许,光润细腻,相传四世。请文敏书,文敏不敢落笔,但题其尾。至文徵仲,止押字一行耳,不知何时乃得书之。
  余顷驱车彭城,不胜足音之怀。又有火云之苦,回驭谷水塔上,养疴三月。而仲醇挟所藏木瘿炉,王右军月半帖真迹、吴道子观音变相图、宋板华严经尊宿语录示余。丈室中惟置一床,相对而坐,了不蓄笔研。既雨窗静间,吴门孙叔达以画事属余纪游,遂为写迂翁笔意。即长安游子,能有此适否?
  袁尚书负无礻昆,孙女以饿缢死。尚书善敢,不能餍。每市蚬为晚飧,可竟一斗。有一门生,馈以十金,辄作三封。以一封置袖中,乘月叩穷交之户。呼舆偕步,以袖中金赠之而别。其贫都由此,然每携丽伎泛泊,一日不能废也。
  杨尚书成,在吴中负物望。其家不贫,而吴中人称之,不在哀公下。以其淳谨安静,故令人无可间然耳。尚书过蔡经旧里,曰:“此宋之大贼,乃居此乎?”以为蔡京也,所谓不读非圣书者耶。
  张东海题诗金山:“西飞白日忙于我,南去青山冷笑人。”有一名公,见而物色之曰:“此当为海内名士。”东海在当时,以气节重。其书学怀素,名动四夷。自吴中书家后出,声价稍减,然行书尤佳。今见者少耳。
  余与程黄门同行江南道上,停骖散步。见陂纡复,峰峦孤秀。下瞰平湖,澄碧万顷,湖之外江光吞天,征帆点点,与鸟俱没。黄门曰:“此何山也?”余曰:“齐山也。”黄门曰:“子何以知之?”余曰:“吾知杜樊川所谓江涵秋影者耳。”询之舟人,亦不能名。但曰:此上有翠微亭。黄门与余一笑而出,是日步平堤六七里,皆在南湖中。此堤之胜,西湖仅可北面称臣耳。俗谚云,九子可望不可登,齐山可登不可望。信然。
  大林寺,在天池之西,有西竺娑罗树二株。中宴坐老僧,余访之,能念阿弥陀佛号而已。白乐天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必此寺也。
  ○记游
  武彝有大王峰,峰极尊胜。故名武彝。君为魏王子骞,曾会群真于此,奏人间可哀之曲。
  大田县有七岩临水。山下皆平田。秋气未深,树叶落,衰柳依依。
  洞天岩,在沙县之西十里。其山壁立,多松樟。上有长耳佛像。水旱祷,着灵迹。其岩广可容三几二榻。高三仞余,滴水不绝。闽人未之赏也,余创而深索之。得宋人题字石刻十余处,皆南渡以后名手。诗歌五章。岩下有流觞曲水,徐令与余饮竟日,颇尽此山幽致。追写此景,以当纪游。
  高邮夜泊,望隔堤大湖月色微晦,以为地也。至诘旦,水也。竺典化城,无乃是耶。
  子行至滕阳,峄山在望。火灵烟沙,殆不复有济胜具。是日宿县中官舍,乃以意造,为峄山不必类峄山也,想当然耳。曾游峄山者,知余不欺人。
  吕梁县瀑三千仞,石骨出水上。忆予童子时,父老犹道之,今不复尔。东海扬尘,殆非妄语。
  ○评诗
  大都诗以山川为境,山川亦以诗为境。名山遇赋客,何异士遇知己?一入品题,情貌都尽。后之游者,不待按诸图经,询诸樵牧,望而可举其名矣。嗟嗟,澄江净如练,齐鲁青未了。寥落片言,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岂独勿作常语哉?以其取境真也。友人钱象先荆南集,不尽象先才情之变。而余尝持节长沙,自洞庭而下,汉阳而上,与象先共之。故其取境之真,特有赏会云。抑余不能游,然好诗。象先能诗,又好游,是安得象先为东西南北之人?穷夫所谓州有九岳有五者。而皆被以奇音隽响。余得隐几而读之。以吾拙而收象先之巧,以吾目而用象先之足,不大愉快哉?
  东坡云:“诗人有写物之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堕时”,此必非红莲诗。裴咏白牡丹诗。”长安豪贵惜春残,争赏先开紫牡丹。别有玉杯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
  余以丙申秋,奉使长沙。至东林寺,时白莲盛开。土人云:此晋慧远所种。自晋至今千余年,惟存古与栏,而莲无复种矣。忽放白毫光三日三夜。此花宰地而出,皆作千叶,不成莲房。余徘徊久之。”幸此花开,与余行会。远公有记云:“花若开,吾再来。”余故有诗云“泉归虎静,云度雁天轻。苔藓封碑古,优云应记生。”记此事也。
  古人诗语之妙,有不可与册子参者,惟当境方知之。长沙两岸皆山,余以牙樯游行其中。望之,地皆作金色。因忆水碧沙明之语。又自岳州顺流而下,绝无高山。至九江,则匡庐兀突,出樯帆外。因忆孟襄阳所谓“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真人语,千载不可复值也。
  宋人推黄山谷所得,深于子瞻,曰:“山谷真涅堂里禅也。”
  顷见岱志诗赋六本。读之既尽,为区检讨用孺言曰:“总不如一句。”检讨请之,曰:“齐鲁青未了。”
  “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杜少陵宿招提绝调也。予书此于长安僧舍,自后无复敢题诗者。
  “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文徵仲尝写此诗意。又樊川翁“南陵水面漫悠悠,风紧云繁欲变秋。”赵千里亦图之。此皆诗中画,故足画耳。
  “风静夜潮满,城高寒月昏。”“秋色明海县,寒烟生里闾。”“春尽草木变,雨余池馆青。”“楚国橙橘暗,吴门烟雨愁。”“郭外秋声急,城边月色残。”“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挂席樵风便,开樽琴月孤。”“落日池上酌,清风松下来。”王江宁、孟襄阳,五言诗句。每一咏之,便习习生风。
  余见倪云林自题画云:十月江南未陨霜,青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寒山晚,新雁题诗小着行。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澄江净如练。玉绳低建章,池塘生春草。秋菊有佳色,俱千古寄语,不必有所附丽,文章妙境,即此然。齐隋以还,神气都尽矣。
  李献吉诗,如“咏月”有云“光添桂魄十分影,寒落江心几尺潮。”不见集中,自是佳语。唐子畏诗,有曰:“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又曰:“秋榜才名标第一,春风脂粉醉千场。”皆学白香山。子畏之才,何须以解首矜诩。其亦唐人所谓今朝旷荡春无涯,不免器小之诮。
  唐人诗律,与书法颇似,皆以浓丽为主,而古法稍远矣。余每谓晋书无门,唐书无态,学唐乃能入晋。晋诗如其书,虽陶元亮之古淡,阮嗣宗之俊爽,在法书中未可当虞褚。以其无门也,因为唐人诗及之。
  翰墨之事,良工苦心,未尝敢以耗气应也。其尤精者,或以醉,或以梦,或以病。游戏神通,无所不可。何必神怡气王?造物乃完哉。世传张旭号草圣,饮酒数斗,以头濡墨,纵书墙壁上。凄风急雨,观者叹愕。王子安为文,每磨墨数升,蒙被而卧,熟睡而起。词不加点,若有鬼神。此皆得之笔墨蹊迳之外者。今观察王先生,当人日,病不起。据枕作诗二十章,言言皆乐府鼓吹也,乃与彼二子鼎足立矣。
  东坡读金陵怀古词于壁间,知为介甫所作,叹曰:“老狐精能许,”以羁怨之士,终不能损价于论文。所谓文章天下至公。当其不合,父不能谀子。其论之定者,虽东坡无如荆公何,太白曰:“崔灏题诗在上头。”东坡题庐山瀑布曰:“不与徐凝洗恶诗。”太白搁笔于崔灏,东坡操戈于徐凝。岂有恩怨哉?
  ○评文
  东坡水月之喻,盖自肇论得之,所谓不迁义也。文人冥搜内典,往往如凿空,不知乃沙门辈家常饭耳。大藏教若演之有许大文字。东坡突过昌黎欧阳,以其多助。有此一奇也。
  苏子瞻表忠观碑,惟叙蜀汉抗衡不服,而钱氏顺命自见。此以宾形主法也。执管者即已游于其中,自不明了耳。如能了之,则拍拍成令。虽文采不章,而机锋自契。
  文章随题敷衍,开口即涸。须于言尽语竭之时,别行一路。太史公荆轲传,方叙荆轲刺秦王,至秦王环柱而走,所谓言尽语竭。忽用三个字转云“而秦法”自此三字以下,又生出多少烟波。
  凡作文,原是虚架子。如棚中傀儡,抽牵由人,非一定死煞。真有一篇文字,有代当时作者之口,写他意中事,乃谓注于不涸之源。且如庄子逍遥篇。鸠笑大鹏,须代他说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此非代乎?若不代,只说鸠笑,亦足矣。又如太史公称燕将得鲁仲连书云:“欲归燕,已有隙,恐诛;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辨,我宁自辨。”此非代乎?
  文有翻意者,翻公案意也。老吏舞文,出入人罪。虽一成之案,能翻驳之。文章家得之,则光景日新。且如马嵬驿诗,凡万首,皆刺明皇宠贵妃。只词有工拙耳。最后一人,乃云:尚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便翻尽从来巢臼。曹孟德疑冢七十二。古人有诗云:直须发尽疑冢七十二。已自翻矣。后人又云:以操之奸,安知不虑及于是。七十二冢,必无真骨。此又翻也。
  青鸟家,专重脱卸。所谓急脉缓受,缓脉急受。文章亦然。势缓处,须急做,不令扯长冷淡。势急处,须缓做,务令纡徐曲折,勿得埋头,勿得直脚。
  杜子美云:擒贼先擒王。凡文章,必有真种子,擒得真种子,则所谓口口咬着。又所谓点点滴滴雨,都落在学士眼里。
  文字最忌排行,贵在错综其势。散能合之,合能散之。左氏晋语云:贾谊政事疏,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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