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 - (TXT全文下载)

故忌而不为。然闻林荫堂观察曾行亲迎,而夫妻偕老,子女成行,处富安荣,为众所羡;则里俗之言诞矣。

  二五三

  儿生周岁曰「度晬」:「度」,「过」也;「晬」呼「济」,「周年」也。俗以笔墨书算及钱银、红龟、香蕉之物凡十二,置儿前(女子则易以脂粉、刀尺),任儿择取,以验意向,谓之「试周」。是日亲朋馈物致贺,设宴酬之,谓之「晬盘」按「颜氏家训」:『江南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及珍宝玩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谓之「试儿」』。是六朝已有此俗。

  二五四

  台俗丧事之时,辄延僧道礼忏,以资冥福;非是,几不足以事父母。故里谚曰:『有孝后生来弄铙,有孝查某囝来弄猴』。「后生」者,男子子也;查某囝者,女子子也。和尚诵经之余,择一广场,以弄铙钵,或以两僧竞之。而道士则扮演十出,如「目连救母」;因其鄙野,故谓之「猴」。乡曲土豪,至召四平班演秦桧夫妻地狱受刑之事:灯烛辉煌,锣鼓喧闹,吊者大悦。夫父母之丧,为人子悲痛之时;乃信僧道邪说,糊纸厝、烧库钱、打狱门、放赦马,损财费事,夸耀里闾!或告其非,则曰:『瞒生人目,答死人恩』。夫生人之目虽可瞒,而死人之恩岂得答?安得二、三君子出而矫正,以复于丧祭之礼也哉!

  二五五

  好客之风,台湾为盛。盖我先人皆来自中土,辟田庐、长子孙,以建立基业;故中土人之来者,多礼待之。台人谓漳、泉曰「唐山」,称初至者曰「唐山客」。「唐山客」之来,或因乡党、或由亲朋,互相援引,咸有投宿之处。其无事而寄食者谓之「拢帮」;「拢帮」,马来语也。

  二五六

  乡村之间,待客尤殷。建醮迎神,每多盛设;远地之来者,无论知与不知,咸喜款待,以多为荣:此美俗也。从前交通未便,行旅之过其地者,日暮途远可以借宿,待之如家人。番社亦然。

  二五七

  「大田」之诗曰:『彼有遗弃,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此言周代农村之美风也。而台湾亦有此俗。贫家妇孺遇收冬时,拾遗取滞,日得数升;其在平时,摆土豆、却番藷、剥菜甲,亦可果腹。故台湾虽极贫之人,未闻有饿死者。不幸而为鳏寡、孤独、废疾之身,乡党中亦多救恤;公家又有养济、恤嫠、育英诸善政,贮款生息,月给米钱,由绅办之。今皆已籍没,而经济压迫之苦,遂有失业而自戕者,是亦文明之惠也欤?

  二五八

  痲疯之病,俗称■〈疒台〉痾;其疾难治,所谓天刑者也。公历十八世纪间,英国始建医院医之。而台湾之设,早于英国者六十年;世界医学史多称誉,而台人弗知也。「台湾府志」载:『彰化养济院,在县治八卦山下。乾隆元年,知县秦士望建;收养痲疯废疾之人而医治之,约四十人』。此则文明之设施也。台湾僻处海上,开辟较后;三百年中之建设,其裨益人群者当亦不少。而今之学子震于西洋物质之文明,遂以陋自慊,是亦不知历史之失也。

  二五九

  「拔缴」(按台湾语谓赌博曰「拔缴」)之害,尽人知之;而行险者每徼■〈彳幸〉。故俗谚曰:『一更穷,二更富,三更起大厝,四更斥无赴』。言其成败之易也。今之为股票、期米之买卖者,当作如是观。

  二六○

  男女相昵,以情乎?以财乎?抑以势乎?「水浒传」王花婆之说风情,已觉淋漓尽致。台南里中谓:男子之对女子须有十要。何谓十要?一钱,二缘,三水,四少年,五好脚,六好嘴,七牵,八迷,九强,十敢死。而女子之对男子则未闻。余在厦门,厦人谓妓女之遇嫖客凡五等:一、亲夫若婿,谓视之如夫婿也。二、心内爱,谓意中人也。三、提钱来买菜,谓但索其财也。四、半暝镇铺盖,谓拒之不去也。五、■〈忄麦〉死护人刉,谓怨之而詈也。此与金山寺僧之待檀越有坐、请坐、请上坐之分,其冷暖厚薄岂有异哉?

  二六一

  语云:『入乡问俗,入国问禁』。此旅游者之所要也。夫同处一地同操其语而用意不同,则尤不可不知。台南商家谓所用之人曰「伙计」,犹言火伴也;而台北以此为野合之男女。盖台北开发较缓,建省之后商务勃兴,来者多无家室,临时妍合复虑人知,遂藉言「伙计」;而称所用者为「辛劳」,犹言劳工也。又台南佣者谓所主曰「带」,「带」犹附也;而台北女子之为人外妇亦曰「带」,自讳之辞耳。夫同一名也,美恶既殊,何论是否!故楚人谓玉未琢者曰「璞」,而宋人谓死鼠亦曰「璞」。

  二六二

  「非孝之论」,近时颇盛,且多出于缙绅之家。台中某氏,巨族也;比年,子之讼父以争财产而泥首公廷者,已有五起。谚曰:『一钱二父子』;信然!

  二六三

  「食」,赌语也。「战国策」:『孙臣谓燕惠王曰:「主独不见夫博者之用枭乎?欲食则食,欲握则握」』。今台湾豪赌之人犹曰「食一注」,其语久矣。乡曲小儿以石子五粒为赌,或握一而放四、或握二而放三,照数呼之,上下其手,谓之「食头一」;「一」呼如「疾」。而台中谓之「食一」、台北谓之「食孤」。

  二六四

  台人有言:『像天各样月』。谓同一事物,而所见各殊也。以今观之,实有其理。盖同在一地而阴阳历之月不同,或言三月、或言四月,孰是孰非,各持其说。故里谚曰:『五百人同军,五百人同贼』。

  二六五

  「落溜」即「落漈」,以喻人之落入圈套也。「瀛涯揽胜」谓:『弱水三千,舟行遇风,一失入溜,则水弱而没溺』。「吾学编」:『澎湖岛海水渐低,谓之落漈。舟行误入者,百无一反』。「台湾志略」载:『康熙二十三年,福建陆路提督万正色有海舟将之日本,行至鸡笼山后,为东流所牵,抵一山渐息。迨后水转西流,其舟仍回至厦门。此则所谓万水朝东者也』。

  二六六

  台南豪赌之人,旁观者辄曰:『拔番仔楼倒』。盖谓输嬴之款,须待「番仔楼」倒而后偿也。「番仔楼一者,赤嵌楼也;为荷人所建,壮丽坚牢,俯瞰大海。归清后,久闭不用。光绪纪元,沈文肃公视师台南,改建海神庙,而番仔楼倒矣。台人之谚曰:『针鼻有看见,大西门无看见』。谓其见小失大也。大西门为通海孔道,商廛栉比、楼橹宏壮,为台南第一。今市区改正,环城拆毁,而大西门亦不见矣。诗曰:『高山为谷,深谷为陵』。世事之变迁,岂仅一楼一门也哉!

  二六七

  古人有言:『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夫以宇宙之大、庶汇之众,吾人侧立其间,藐然微小,何能尽知!唯吾生长之地,山川人物、礼俗民谣,则不可不知其大概;知之而介绍人可也,知之而介绍于世界尤可也。今之谈乡土文学者,胡不各就其地之山川人物、礼俗、民谣编成乡土志,以保存一方之文化?舍此不为,仅谈文学,是犹南辕而北辙也;可乎哉?

  二六八

  「优胜劣败」之说,倡自达尔文;然世上之万事万物,优者未必胜、劣者未必败。何以知之?台人之言曰:『一枝草,一点露;隐龟兮双点露』(按台湾语谓「偻背」曰「隐龟」)。古来英伟之士,每多不遇,抑郁以死;而支离拥肿者,反得势乘时,博取富贵,以耀里闾。岂天演之破例欤?不然,何其陂耶?

  二六九

  台湾有一里谚,虽非谶语而与谶语略同。其言曰:『食无油菜汤,困无脚眠床;参有衫无裤兮作伙行』。此为何等人?旁观一思,便知其概。

  二七○

  癸亥之冬,余在稻江;适林小眉归自鹭门,岁阑多暇,乃邀庄瘿民、苏菱槎、王怡轩、林季丞、魏润庵诸子为诗钟之会。计得数百十联,各格俱备。因属小眉拣其佳者,分载「台湾诗荟」,所谓「东海钟声」者也。今小眉在厦、菱槎在泉、怡轩在闽,瘿民且逝;而余亦遄归故里,闭户读书,不复与北人士相闻问。回首前尘,曷胜惆怅!

  二七一

  『刻薄成家,理无久享』!此古谚也;人人知之而人人昧之。尝见富室之人孜孜为利,节衣减食,以遗子孙;而子孙每多放荡,至借「麻灯债」以供挥霍,似恨其祖若父之不早死也。「麻灯债」者,利或一倍、或数倍,必待其尊长之没,门悬麻灯而后索还。故有身死未久,财产俱尽;邻里之间,且多物议。然则为富人者亦何苦而造此冤孽钱哉!

  二七二

  放重利者曰「五虎利一,亦曰一管甫利」。「五虎利」者,借钱一百,每日纳息五文;至还母之日为止。操此业者,多属「管甫」。清代戍台之兵,调自福建各营,分汛各地以管治安,故称「管甫」。台南有张某者,亦读书人,素放重利,人呼「张管甫一;拥资虽厚,而子孙多夭折,已不能保有矣。

  二七三

  「虎须党」者,谓设计害人也。市上有「捻虎须」者,手握三签,藏头露尾;一头系红绳,垂于外,若可辨、若不可辨。猜者挂钱其梢,以得红绳者为胜,偿三倍。然随手抽换,鲜能中,辄罄其资;乡愚多被所绐,贪其利也。故里谚曰:『「贪」字「贫」字壳』。今之虎须党,手段较高,骗款尤巨;而人竟坠其术中而不悟,亦贪之患也。

  二七四

  里谚有言:『乌猫白肚,值钱二千五』。此数十年来之语也。今时台北「乌猫」值钱若干,或曰「三八」、或曰「二百五」、或曰「六百零六」,唯在爱者之厚薄耳。台北嫁女多索厚聘,平常须四、五百金;若毕业「公学」者则千金、职业学校者二千金,高等女校者三千金,为教员者倍之。余居北时,闻大龙峒一教员索聘万金;盖非是不足以表女之美丽、增女之声价。故父母爱之,女亦喜之。夫婚姻论财,夷狄之道。独怪为女子者,既受教育、又为人师,乃甘以身卖人,岂亲命不可违乎!台北多读书明理之士,胡不出而禁之?

  二七五

  因果之说,庸愚信之,而颇有其理。台北之人见有贫病灾厄者,则咨嗟而言曰:『无舍施』!盖佛教以布施为福田,谓此生所为,来世当受;而此贫病灾厄者则不然,故受苦报也。夫恻隐之心,人所同有。博施济众,虽不必求未来之福,但当尽力所能为者而为之,亦可无憾。

  二七六

  释、道二教,各有真理。末流所趋,唯利是视;污蔑本尊,受人唾弃,亦可鄙也。夫「焰口」为释教施食之法,而道士行之;「拜斗」为道教求福之礼,而和尚效之。故台谚曰:『和尚偷学道士兮拜斗,道士偷挓和尚兮焰口』。是其互相剽窃,猎取金钱;而愚夫愚妇甘受欺罔,何其昧也!世之沉溺于报应祸福之说者,胡不反求诸己?而乃愿为宗教之奴隶,尤可怜悯!

  二七七

  台湾产金,其来已久。故老相传,必有大故。按陈小崖「台湾外记」谓:『康熙壬戌,郑氏遣官陈辉往淡水鸡笼釆金。一老番云:「唐人必有大故」。众询之;曰:「昔日本居台釆金,红毛夺之;红毛来采,郑氏夺之。今又来取,恐有易姓之事」!明年癸亥,我师入台』。

  二七八

  嘉义为台南右臂,而旧时战守之地也。故老相传一马、一犬之事,余闻而叹曰:『犬马,畜也,而为人所尚若此;则人之不及犬马者又何如』!先是,朱一贵之役,北路营参将罗万仓婴城守。及战,阵没;乘马逃归,溅血被体。妾蒋氏见而哭曰:『吾夫其死矣』!遂自缢。马亦悲鸣而死:人以为烈。林爽文之变,有兵二十有二人防堵拔仔林庄;夜半被袭,皆殪,无有知者。一犬走入营,大嗥;守兵怪之,从之行。至,则二十二人之尸在;乃葬之,犬亦跳踉死。事后,嘉人士建祠于西门内,并祀犬,称为「二十三将军」。

  二七九

  研究方言,饶有兴趣。每有一语一音而知古代民族之交通,此历史家之要务也。「管子」「形势篇」:『抱蜀不言』。注:『则抱一』。「方言」:『一,蜀也』。「广雅」:『蜀,一也』。此为齐语,音若束。而今福州人呼「一」为「蜀」;盖当汉初平定闽越,齐人从军,故传其语。「方言」谓蜀人呼母为「姐」,而泉州之深沪亦呼为「姐」。余友蔡培楚,深沪人也。其侄孙生一年有四月,牙牙学语,则呼其母为「阿姐」。余细察其音,与「姊」不同:「姊」音为「荠」而「姐」若者。是「阿姐」一语,由四川而入福建,复由福建而入台湾,其语源固有可寻也。

  二八○

  台湾语中有所谓「食教话」者,别成一种。盖教会牧师学习台语,根据「厦门字典」;而「字典」所载多用文言,于是牧师操之、传道者亦操之、入教者复操之,遂成别调。其最坏者,则称英国为「祖家」、谓英国之货为「祖家货」,竟自忘其为何国人,哀哉!

  二八一

  绍兴酒,酒也,而仅曰「绍兴」;台北妓,妓也,而仅曰「台北」:是地以人传也。三十年来,交通便利,山陬海澨莫不有「北妓」之足迹。或呼之曰「北彪」。「说文」:『彪,虎文也』。是其姿首妙曼、衣服丽都,固俨然一「虎」也。

  二八二

  乡塾儿童入学之时,蒙师课以「三字经」或「千字文」,并以「上大人」红字帖教之描写。此三书为何人所作,询之蒙师,无有知者。按「广东新语」:『宋末区适子撰「三字经」。适子,顺德人,字正叔。入元,抗节不仕。邵晋涵诗:「读得黎贞三字训」。注:「三字经,南海黎贞所撰」。是此书区氏作始、黎氏续之,故多元、明统系。今坊间刻本,又有续者』。「尚书故实」:『梁武帝于锺、王书中拓千字,召周兴嗣韵之,一日缀成』。故今坊刻称周兴嗣撰;然「梁书」、「南史」皆以为王羲之书。按「郁冈斋帖题」曰:『魏太傅锺繇千字文,右军将军王羲之奉敕书。其起句云:「二仪日月,云露严霜;夫贞妇洁,君圣臣良」。结二句与周氏同』。则此书固有二本矣。张尔岐「蒿庵闲话」谓:『禅宗正派载提刑郭功甫谒临济白云禅师,禅师上堂曰:「夜来枕上得个山颂,谢功甫大儒远访之勤,当须举与大众;则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是宋时已有之。

  二八三

  乡塾所读「四子书」之外,有「千家诗」。按宋刘后村有「类纂唐宋千家诗选」,皆近体;为初学而设也。今坊刻之「千家诗」,多自后村所选者而增删之;有明太祖「送杨文广征南之作」,是明人所辑。然所收仅数十人而仍称千家,则窃后村之名也。

  二八四

  贫家子弟无力读书,为人学徒;以数钱买「千金谱」一本,就店中长辈而读之,可识千余字。是书为泉人士所撰,中有方言;又列货物之名,为将来记帐之用。若聪颖者,可再读他书及简易尺牍并学珠算,不三、四年可以略通文法,而书算皆能矣。

  二八五

  台湾语音有漳、泉之分,轻重稍殊。大体而论:沿海多泉,近山多漳;以泉人重商而漳人业农也。台南为郑氏故都,漳、泉聚居,故语音混合。余撰「台湾语典」,则以台南为主,而各地附之。

  二八六

  荷兰语之存于台湾文献者,尚有「甲螺」一语。「台湾府志」曰:『甲螺郭怀一作乱』;又曰:『甲螺何斌负债走厦』。作者以为通译。然郭怀一为开垦业户、何斌为收税吏,则「甲螺」当为官名,如今日东印度华人之为「甲必丹」也。

  二八七

  柴城,在恒春辖内。林爽文之役,凤山庄大田起兵应。及败窜琅■〈王乔〉,参赞大臣海兰察逐之,驻军于此;伐木立栅,因称「柴城」。俗误「车城」,音相近也。

  二八八

  国姓埔,在淡水东北;相传延平郡王上陆之处。按史:『永历十八年,福建总督李率泰约合荷兰攻台湾。十九年,荷人据鸡笼;嗣王经命勇卫黄安督水陆师逐之』。是北鄙者固郑氏军威所至之地,非延平之亲临之也;故淡水拔剑得泉之事,亦属附会。按「拔剑得泉」见「大稻江天后宫井栏记」,余有「书后」,载集中。

  二八九

  「文献通考」:『琉球国,在泉州之东。有岛曰澎湖,水行五日而至。旁有毗舍耶国』。「台海使槎录」谓:『毘舍耶国以情状考之,殆即台湾』。按毗舍耶为斐律宾岛之一,与台相近,其名犹存。

  二九○

  台湾处大海之上,风涛喷薄;从前舟楫不通,至者绝少。「海东札记」谓:『「名山藏」所载「乾坤东港,华严婆娑洋世界,名为鸡笼」,则指台湾』。富阳周凯以「婆娑洋」在台湾海上,而同安林豪谓在澎湖;二说未知孰是?

  二九一

  台湾地名,多有「乌鬼」之迹。乌鬼者,非洲之土人也;色黑如墨,性愚而勇。葡、西二国之开美洲也,每购其人,从事劳作,役之如牛马,谓之「黑奴」。而荷兰经营台湾亦用之,故「乌鬼」所至尚留其名。「台湾县志」曰:『乌鬼埕,在东安坊。红毛时,乌鬼聚居于此』。又曰:『乌鬼井,在镇北坊。水源极盛;红毛命乌鬼所凿,舟人咸取汲焉』。又曰:『乌鬼桥,在永康里。红毛时,乌鬼所筑。后圯,里众重建』。而「凤山县志」亦曰:『乌鬼埔山,在观音里。相传红毛时,乌鬼聚居于此。遗址尚存,樵采者尝掘地得玛瑙珠、奇石诸宝;盖荷兰时所埋也』。又曰:『小琉球屿天台澳石洞,相传旧时乌鬼番聚族而居。后泉州人乘夜放火,尽燔毙之』。

  二九二

  阿缑,即今之屏东,在下淡水溪之南。平畴万顷,物产丰饶,固土番部落也。「台湾外记」曰:『林道干据打鼓山,余番走阿猴林』。「台湾杂记」谓:『鸦猴林,在南路草目社外,与傀儡番相接。深林密竹,不见日色,路径错杂。傀儡番常伏于此,截取人头以去』。此为二百数十年前事,今已为富庶之区。「阿缑」固番语,犹言「大竹」;故曰「阿缑林」。归清后,以下淡水溪流域为大竹里,译其义也。

  二九三

  台湾之名,始于何自?或曰「岱员」、或曰「埋冤」。由前之说,是为仙境;由后之说,是为鬼窟。我辈生斯、长斯、聚族于斯,何去何从,在于自释;故以今日之台湾而为(?)。

  二九四

  台湾地名多沿番语,有译其音者、有译其音而改为正音者、有取其一音而变为华言者。如大穆降、噍吧哖、猫雾拺、卑南觅,译其音也。又如猪罗之为诸罗、鸡笼之为基隆、猫里之为苗栗,则改为正音也。若夫噶玛兰之为宜兰、阿罩雾之为雾峰,则取其一音也。唐代翻经,多有此例。台湾地名,雅俗参半;然如秀姑峦、璞石谷、斗六门、葫芦墩,虽本番语,而一经点染,便觉典赡。乃知翻译地名,固未可草率从事也。

  二九五

  台湾地名,有用山川者、用史实者、用人名者。如林圯埔、林凤营、吴金城、陈有兰溪,则以开创之人而名其地,以志弗忘。其用山川者,如鹿耳门、如白沙墩、如大甲溪、如盐水港,则其着也。澎湖之将军澳,为隋代陈棱驻师之地;恒春之统领埔,为郑氏将卒屯田之域;新竹之红毛港,为荷兰人舣舟之所;台中之平台庄,为福康安战捷之迹。文献俱在,沧桑忽改,今时子弟已少知者;况于百数十年后哉!

  二九六

  荷兰之时,归附土番凡六社:曰萧垄、曰麻豆、曰新港、曰大穆降、曰大杰巅、曰目加溜湾,皆附近赤嵌者也。三百年间,汉人入处,辟田庐、长子孙,既富且庶,已为文物之乡矣。曩年某氏归自厦门,作「台湾杂咏」,犹以萧垄、麻豆为狉榛之地。盖其所据者为台湾旧志,而旧志所载为二百年前事。诗人之不知历史,无怪其然。

  二九七

  延平郡王为台烈祖,威棱所被,远及遐荒;故台之地名,每冠「国姓」二字,昭其德也。余撰「台湾地名考」,就其著者而言之:如台南之国姓港、台北之国姓埔、台中之国姓庄,皆史迹也。而大甲铁砧山有国姓井,相传延平驻师,拔剑砍地,有泉涌出,至今不涸。实则延平入台,翌年而薨,未尝至诸罗以北。盖凡郑氏兵力所至之地,皆称「国姓」;日月也由我而光明、山川也由我而亭毒、草木也由我而发皇,伟人之功大矣哉!

  二九八

  郑氏之时,奠都赤嵌,命名「东都」;则今之台南市也。永历十五年,分汛诸镇屯田,寓兵于农,以图再举;今之地名犹有存者,其详具载「台湾通史」。故老相语、妇孺周知,国姓威棱,永传天壤。曩者下村海南长台时,曾举台湾地名悉为改易,其甚者以援剿庄为燕巢、谓林圯埔为竹山。夫援剿庄为援剿镇垦田之地、林圯埔为林参军开辟之野,一遭改易,而史迹破灭矣。人非燕子,底事为巢?山是总名,何处无竹?海南之自作聪明,不知其何所据?后有作者,能不起而非之乎!

  二九九

  林爽文既平之后,清高宗自撰碑文,立石热河文庙,以纪武功。其辞有曰:『斗六之门,为贼锁钥;大里之杙,实其巢落』。当时侍从之臣,多属弘博之士,无有敢言其误者。夫斗六门、大里杙,均以番语而译华文。若曰「斗六之门」,犹可言也;而曰「大里之杙」,将作何解?高宗数兴文字狱,一字之谬,辄下罪谪;而自谬若此,所谓明于观人而闇于观己也!

  三○○

  林茂生氏谓余:『子撰「台湾语典」,搜罗既广,而从来訾骂之言亦曾收欤』?余曰:『否。余之「语典」,将以保存高尚典雅之言,俾传久远;而粗犷者、淫秽者,俱在屏弃之列。夫台湾之语,非仅用之台湾;近自漳、泉,远至南洋列岛,范围甚广。台湾语之高尚典雅,无人知之;而余为之表明,是余之志也。岂可以侮人之言而自侮哉』!茂生曰:『善』!

  三○一

  颜之推氏有言:『今时子弟,但能操鲜卑语、弹琵琶以事贵人,无忧富贵』。噫!何其言之惋而戚耶!今时子弟能操「东语」、唱「和歌」而不能富贵;幸而得事贵人,不过属吏下士。一朝得志,趾高气扬,则不屑操台语,若自忘其为台人矣!雾峰富人子留学东京数年,不能操台语。或告之曰:『汝他日归家,将何以与汝父谈话』?曰:『吾倩一通译可耳』。此所谓「似我教育」也。雾峰为「同化主义」发源之地,宜其有此子弟!

  三○二

  文学革命,闻之已久,至今尚无影响。夫革命者在内容不在外观,则精神而不在形式也。台湾今日文学之衰落,识者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所以然者,则不好读书之敝也。夫不好读书,则不知世界之大势、不稔社会之进化、不明人生之真义;浑浑噩噩,了无生趣,而文学且熄矣。旧者将死、新者未生,吾辈当此青黄不接之时,尤当竭力灌输,栽培爱护,以孕璀璨之花。台湾今日之环境,万事万物皆不如人;而此纵横无尽之文学,乃亦不能挺秀争奇为世人所赏识,宁不可耻!

  三○三

  台湾僻处海上,藏书较少;金石、书画之属,亦不易睹。余闻新竹林鹤山收庋颇多,而身没之后流落殆尽。有琴一张,为洪逸雅所得;上刻篆文「万壑松」三字,是其名也。又有「神而明之」四字,亦篆文;下有铭:一曰「潜园主人平生真赏」、一曰「希元林氏一字次崖」,又曰「林氏子孙永宝用之」(潜园即鹤山之园)。复识之曰:『此琴制自唐肃宗至德二年,质坚如玉,练纹作牛毛梅花断。抚之,音韵清扬而远,洵千年彝器也。本同安理学家次崖先生所藏;因遭兵燹,归登瀛陈氏。传五叶,余力购得之。夫石泐金寒,物久必弊;兹岂有神物护持,故得此不坏身耶?如显庆车存、如灵光殿峙。张此以和古松,共谐宫征。咸丰癸丑中秋,铭于香石山房。占梅鹤山氏并书』。鹤山又有「万壑松琴歌」一首,载「潜园琴余草」。

  三○四

  鸿指园,在旧台湾府署内:则郑氏之承天府也。乾隆乙酉春,知府蒋允焄始建此园,并为文立石以记之。记曰:『署西偏,广可数亩。古榕三株,蟠根屈曲,「志」称「榕梁」;枝叶展翠,又称「榕屏」:旧四合亭址也。岁久且芜,予就而新之:芟荒涂、凿深沼、护花栏、砌曲径。别作堂宇,以为游观:中列三楹,盛宴会也;左缚小亭,备游憩也;右架层榭,凭眺望也。夫古人流连景物,偶然寄之,去无所贪、来无所恋。汉水、岘山陵谷变迁,欧阳公尝讥杜预、羊祜汲汲于名,是不若苏氏「雪泥鸿指」之说;为足尽其义也。予台湾守土几历两载,思海外风景,与吏民相安,百堵皆作,成于不日;所谓偶然而留,亦为其可留者耳,果何有哉!园既成,取以额之。因书其微指于此』。允焄字金竹,贵州贵阳人。乾隆□十□年任台湾知府,颇多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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