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 - (TXT全文下载)

读吾书者至此必颦眉无味,且掀过此一章,另觅下章,取其新奇有趣者。不知此为必存之故事也。
  凡小说一道,有但言情愫,供酒客花前月下之谈;有稿本出诸伤心之人,目击天下祸变,心惧危亡,不得已吐其胸中之不平,寓史局于小说之中,则不能不谈正事。诸君试观革命中英雄,有堂堂正正,心存民国,坐镇武汉,坚如山岳,如黄陂黎公者耶?冷红生与公初无一面,亦不必揄扬其人,为结好之地。但见名为时杰者,多不如此,且以私意征及外兵,戕其同胞,尚觍然以国民自命,其去黎公宁止霄壤!
  以上条例,固临时草创,不必周备,然已足见公之用心矣。

第六章 述憾

  中秋月圆时,仲英尚在沪上。继闻武昌之变,即匆匆俶装赴镇江。伯凯方出未归。以林述卿甫至镇,镇兵人人咸欲踵武昌之辙。林以时会未至,不之许,呼伯凯商酌军事,至晚始归。
  伯凯一见仲英,喜溢眉宇,握手不能言说,久乃曰:「老父如何?得家书,言至康健。然翁忠于清室,恒不直阿兄所为,胡以今日容吾弟至此?」仲英曰:「翁实哀悼德宗皇帝。方帝宾天时,痛哭弥月。闻侍医言,每进一药,而阉人崔瑰恒用东朝之命沮梗。御药房所储者,多虫蛀,不堪进御。侍医偶言请诸东朝御药房,而崔即厉色拒绝。大渐之前二日,侍医入觐,东朝御养心殿,中坐,李太监用长杆烟筒跪而进烟。帝气息仅属,坐于殿右。御案用蓝布为幕。侍医请脉。帝问:『何如?』侍臣曰:『上脉息较前为缩。』而内务府尚书魁崇,老而聩,亦随侍臣之后问脉状。帝怒,厉声曰:『缩。』东朝努目顾帝曰:『汝乃不知魁为聋子乎?』侍医震慑,移跽东朝案下,陈奏皇帝脉息已呈虚象。东朝抗声言曰:『汝不闻虚不受补邪?』崔瑰及李太监侍侧,齐声大呼曰:『汝滚下列方!』方进时,崔瑰传东朝旨曰:『凡药不经皇帝御过者勿进。』明日,帝已弥留。侍医入瀛台,进涵元殿。帝居左厢,案上但一墨盒,有片纸书曰:『今日不能。』地上陈一白垆,御榻上盛陈旧之毡毡,枕畔有《贞观政要》一卷及《铁道章程》。帝喘息言曰:『汝质言,吾脉息果如何?』侍医奏曰:『仍缩如前日。』帝曰:『能万分得生否?』侍医曰:『上天佑我皇家,圣寿必无疆。』帝叹曰:『汝今尚为此言乎?我知之矣。汝退而处方。』时有太监入奏,言佛爷不豫。帝尚欲强起问安。顾瀛台去仪鸾殿,须遵石路,穿榆柳而行,为路可里许。帝疲不能起,明日崩于瀛台。近习摘缨入侍东朝。东朝怒曰:『汝辈乃敢持服,用不祥以魇我耶!』趣令吉服。又明日,东朝亦晏驾。遂立少帝。阿兄外出数年,或未之了了也。」
  伯凯叹曰:「果戊戌变政得行,亦不至有今日武昌之事。盖柄政者弥不如前矣。」仲英曰:「时相童公,方大起邸第于银雁胡衕,辇太湖之石无算,自巷东达于西口,粉墙均加垩治。闻外间言,饱受洋人金钱也。而纯郡王则抽调崇陵之匠,大兴土木于灵清宫之侧,高楼上耸云表,仙乐风飘,处处皆闻。而矫为清白者为膏公,亦以陵工起第。陶王则时时饷纯王以音乐。全旗之人,皆倾心于贾郎。议政王起邸,其初估值二十八万,后乃一百五十万成之。匡王邸中,但以鹦鹉论,已达二百架以外。王子奉使,为英人侮辱,不听专车,且列班于埃及、土耳其之下,觍不以为辱。父子争进苞苴,国之欲存宁可得邪?」
  伯凯曰:「人心丧失至此!试问国亡,财将焉植?林述卿蒿目时事,将起而应黎公,殊闽产中之表表者。」
  言次,忽闻门外大呼曰:「若兄弟谈心至乐,乃弃掷朋友于不顾,此为何理?趣辨黑白!」仲英愕然。伯凯笑曰:「此述公也。」

第七章 访美

  言次,林公已闯然入门。丰颐广颖,须角上翘,作武士装,人极勇健。顾仲英曰:「吾不待通名,此决为王仲英。以面庞与伯凯乃无毫发之异。顾行客必诣坐客,今我转来求面仲英,得毋微悖于礼?」仲英曰:「行李匆促,家兄又造述公帐中议军事。军事秘密,故未敢孟浪参与。且又未得家兄介绍,故趑趄未进,宁敢轻公?」述卿笑曰:「前言戏耳。吾在此盼仲英之来,有同望岁。仲英来自沪上,闻沪上人士将作何举动?」
  仲英曰:「彼间本为革命党人根据之地,闻先着手,必取军械局。」述卿曰:「得之矣。得此足以资助鄂军。此间统制亦解事,然未敢轻举。明日为二十二日,闻统制公将亲莅镇江,集各军大伸诰诫。然人心之涣久矣,讵区区言论所能挽救?」仲英曰:「吾意将同伯兄一聆俞公大论。」述卿坚订明日小饮于其帐中,匆匆遂别。
  是夜,仲英与伯凯深谈至漏四下始睡。
  明日,俞公至镇,大集将校,演说革命之无济,徒长乱萌,而身家且与之同烬。并令目兵削牍以记,且殷殷与偏裨道寒温。
  日暮,造述卿饮。酒半,述卿屏人言曰:「武昌事起,而此间人讳言革命,乃愈幽閟。顾大势已成,犹浙潮之入港,虽罗剎之矶,西兴之树,一时咸使淹没,谓钱王三千水犀之弩,其能当耶?此间逻侦四布,军人一举一动,匪不留意,偶有不慎,祸发且不旋踵。吾恐所部畏死而惰,隐中联络诸将,又多购报章,俾所部读之,知天下大势。此吾隐中维持之法。维此间一月不发,则江南一隅不易着手。吴师严密而守旧,余人咸右清廷。然吾观镇军必可效一日之力。特金陵军队如何,则不之知。仲英亦曾识林竹桥乎?」仲英曰:「得非能书善诗之儒将林君治融耶?」述卿曰:「然。吾昨日曾以书问之,至今未得报章也。」明日,竹桥书至,言相见于沪上,述卿曰:「伯凯在镇,决不能行。仲英曷与我赴沪一晤竹桥?」
  登车时,适相遇。述卿遂问金陵消息。竹桥曰:「武昌四战之地,非得金陵,则武昌决无后援。今吴帅严防所部,动息必加侦察。于是部曲均解体,有潜赴武汉者。惟卒伍中闻黎公举事,亦觉主者绳检过苛,挑之即可动。然须得一良指挥,则大事立成。惟十七协统领孙萌,晓畅军事。苟以善说者导以利害,得此人主军,则金陵唾手得矣。」仲英大韪其说,遂同寓泰安栈。
  仲英心念寅谷、伯元,复至泥城桥。乃见寅谷,不见伯元,遂畅谈镇宁军中事。寅谷忽曰:「汝见胡秋光否?」仲英曰:
  「秋光近状何似?」寅谷曰:「此间有人倡女子北伐队,请秋光署名。秋光但力任红十字,一力调护军士被创者。仲英赴镇后,吾凡三见之。然每见必问仲英,其视若有同戚畹。秋光住三洋径桥小巷中,与其叔母同居。仲英曷往面之?吾有事且出。」仲英遂起别,以车向三洋径桥,果得秋光住处。
  入门,小竹五六竿。案上胆瓶供白菊十余朵。门开铃动,秋光款款下楼。一见仲英,即握手问:「别后何久无书?」仲英曰:「匆匆数日耳,何言久耶?」秋光微笑。肃客左厢,壁上悬董香光书王建《宫词》八小幅。东壁则文衡山作《枫林秋霭》横幅。西壁则秋光自书斋额,曰:「迟青馆」,娟秀似赵松雪。
  秋光令小鬟进茗,即询镇江军队事。仲英曰:「林公老谋壮事,必遂所图。特吴帅为清室贵臣,仓卒不易着手。今能得其部曲中重要人物,饣舌以美利,无难立时反正。惟此间有倡女子北伐之事,究竟如何?」秋光笑曰:「女子之纤弱不胜兵,仲英宁不知者?彼辈平日蛰伏闺中,读七言小说,非言女将平戎,即言得九天玄女秘授,此种谬说,已深陷脑海之中。近稍亲学,又煽于平权之说,思以绵薄之力,追逐中原。男子持正者寡,不能不依阿,贡其谄词。女子焉有远识,遂自以为是。而浮薄通文者,又争为捉刀作论说,侈张于报纸。张之不已,又时时开会演说。前此界域殊严,不许男客羼入,今则圂淆无别。纵演说不得要领,而男客亦为鼓掌以张大之。近者,中年老女、稚齿孀雌,慕此风尚,亦持不根之论,出而炫人。胡秋光一生微微解事,万不欲自欺以欺人。仲英颇以秋光为狂谬否?」仲英悚然,不能即答。久乃曰:「王雄有万死之言,本不宜发诸唇吻。今蒙女士见重,敢请家世。」
  秋光不期泪盈于睫,语不成声,曰:「先大父为金匮人,薄宦没于江右。先君飘泊南康,外家出资为捐得佐贰。莅任数年,宦囊余七千金,以剧疾没于建昌。儿金匮无家,而先慈复见背,遂冒为建昌人。韶龄得稍稍读书者,均先君自行指授。今孑然依叔母以居。叔母无儿,终日长斋诵佛。此间女友固不乏,然皆袭为谬说,以诋呵政府为直,以剽袭法政为能,隳礼义之防,成淄蠹之行。吾虽虚与委蛇,心殊薄之。仲英洞明世局,其对卢眉峰语,盖尊礼女界,非薄视我辈,吾心殊切敬礼。今兹虽有经武北伐之议,吾专以红十字为宗旨。无论何时宣战,吾必赴战地,尽吾天职。」
  仲英曰:「今日女界所谓大放光明者,殆同炀灶。若秋光女士者,方为如来指上之毫光,能使阿难立生神悟。仲英生平知己,舍女士无第二人也。」秋光二颊皆赪,久久无语。

第八章 规战

  仲英留上海一日。归时,述卿已联络巡防队及各炮台管带定策,以巡防队保卫租界及铁路车站。惟新军无机关炮,乃规划出密赏,能得机关炮一尊,予一千元。然镇江形胜已为旗兵立壁。述卿遂约仲英,伪为游人揽胜者,凭高窥其疏密所在,以便进攻。
  迤逦行近旗营,迷不得路。仲英进问司壁者,以向南门当何趣。兵告以须遵故道归,前趣不可得路。仲英伪弗解,遂左转。仰见高阜有一小庙,遂同述卿践危石而上。俯瞰旗营,历历皆见。既归,述卿发令,遣臧、易二校,至京岘山相度原隰,且侦察象山、焦山二炮台射击力之远近。计镇江西北门濒租界,进兵时当直取东南。营度经日,伯凯、仲英咸与其议。
  明日,林竹桥遣其弟治渊赍书至。言:「事急矣,北军已由秦皇岛以巨舰载入长江,抵鄂。我军若得镇江,即可用炮台扼宁狙击,不听前。」仲英曰:「此策固善,然士心虽附,而金陵未下,若悉建业之众来袭吾后,即得镇江炮台,前后受敌,势亦立蹷。」
  初八日,陈生履云至自江宁,言兵心已涣,而主者尚极力镇摄,不令蠢动。明日,三十五标第二营左队排长黄国辅家,忽为旗兵检得炸弹,全军大哗,且立发。于是章、明、端木三管带,议将各营分驻。
  仲英曰:「新军五营,若去其三,兵力锐减,必难集事。公当极力止之,不听行。」述卿如言。然端木一军,已下船。
  章、明二校,闻言遽止。而谣诼遂四起矣。述卿镇定,微示将校以意,谓:「举大事非持重不为功,且持重非犹豫之比。司马法曰:『太轻则锐,锐则易乱;太重则钝,钝则不济。』吾今日亦求济而已。旗人无故决不开衅。诸君且静候予之号令。」
  仲英曰:「镇江举事,不惟宜规金陵,即苏州亦切近之灾,不可不先联络。」述卿曰:「余已预筹及此。统领艾君琦者,予执友也,明日当往说之。」
  迨述卿归,而孙萌适分遣三十五标及三十六标新军,分屯丹阳、高资,新丰诸处。述卿大震。已而章君至,述卿曰:「孰为君划此策者?今兹败矣!」章曰:「兵心已动,不分驻,则将不受令而暴发。果公有命,吾及端木与明君,决尽死,无有退衄。」仲英适在侧,言曰:「三君既属同志,则咄嗟间仍可呼应也。」时金陵帅府下令,各标营俱开驻秣陵关,然皆不予子弹,复以机关枪十三尊授铁量,又以野炮十八尊授北军。
  于是举军大愤,隐将枪炮撞针磨熔,俾不良于用。仲英曰:「金陵军心如此,苟以人说之,可以得志。」述卿曰:「然。」
  遂令严海至秣陵,令举军要求子弹。时三十五标已受令移屯。
  述卿与刘君成二军,亦分驻。刘驻竹林,述卿壁蒋王庙。

第九章 复沪

  自武昌一倡,厄(扼)长江之上流,北向可由豫以规燕。
  而下游诸行省,清廷威力已不能及,上海一隅,尤为民军发源之地。英伟少年及敢死之士,云屯雾集,北向忤视,跃跃求逞。
  女界尤倡言革命,终日议论腾沸。外人以清廷不振,任用亲藩,知国势倾颓,已不可救,乃严守中立,甚有隐相党人者。而天津之法界,尤为死士之渊薮。
  九月十三日日中,民军猝起,据上海闸北巡警局。巡士联翩归附,争向巡长索取子弹。租界以外枪声如沸。逾时,民军进据巡警总局,立白麾,大书「光复」二字,扬于空际。能言者争出演说。巡士右膊环以白布。商团防营,从风而靡。居民大震,白昼闭户。民军逐户劝谕,俾勿震慑。
  申正,民军以敢死队五百人,长驱入城。城中守备单弱,城楼立为民军所据。沪道刘燕贻,已携关防预遁,嘱其僚吏幕客,潜避洋务局。民军入署,不戮一人,掷炸药于川堂之上,大声沸烈,火光熊熊烛天矣。继至府署,郡朝已空。民军亦纵火焚其大堂。继至参将衙署,杨某出揖民军,请自避让,愿勿举火,灾及平民。众为感动,遂不纵火。上海县闻民军至,亦从容出迓,言:「群君举义,鄙愿所甘。惟狱中囚皆万恶不可赦。义师弗察,一逭其死,则恶且愈,稔足为义师之累。」众可其请。乃不释囚,仍以兵环守之。
  城中略定,遂议取军械局。而局工正值罢役,民军寥寥数十,衣白衣,袖间界以红线,力掷炸弹,崩声隆然。守者争出纵枪。民军死伤者共十六人,然尚力战。忽谍言龙华有大队来援,遂撤队归。明日迟明,民军复进扑,再接再厉。官军尚力战,顾道梗援绝,军无后继。孔道之上,民军均以巨炮扼守。
  官军大乱散走。民军遂入领全局,将局中所积枪械,立时俵散。
  上海通树白麾,一色缟素,商贾贸易如常。西人见之,啧啧称异。大张告谕于衢街之上,其文曰:
  我中华同胞建国于斯四千余年,均属黄帝子孙。
  后因明末流寇之乱,被满人乘危占据。我同胞受其残虐者,二百六十年矣。本军政府为拯救同胞,恢复祖业起见,东南各省,已次第克复。上海为通商巨埠,自应即日收回。本制造局虽系满清政府设立,其实皆吸取我同胞脂膏资以举办。且所造军火,本以防外,今满人欲以残杀汉种,用心之险恶,吾同胞稍具识力者,匪不切齿痛恨。今本军政府已举民政总长经理局务。凡局内司事工作人等,务须一概照常办事,听受命令,毋得违误,致碍大局。特示。
  上海既归民军,吴淞亦同时响应。十四日,通悬白麾。驻镇吴淞之粤军,望风投械。复立军政分府,以所部辖于武昌,承为中央军政府,知黎公英武,足以集事也。
  于时士大夫拥巨资者,争避地上海,伏匿寓楼,不敢举踵外出。好事者倡言:「此辈平日婪索,饱其贪囊,今事败潜踪至此。吾辈出百死成光复之功,转为贪酷者捍御其黄白物。」
  因之逻侦四出,日窃窃然以马车托名流柬请,驻(驰)至租界以外,即而缚之,榜掠千数,气息仅续,必得资而后已。造谣者又纷传某某为政府间谍,将不利于民军,宜尽其家。遣人中夜投书其门,谓尔不日难作。而奴辈亦因此胁劫其主人,探微揣端,动息皆为主人之罪,公然坐索夜度之资于主人,否则启户纳刺客矣。又互相贼害,乘间造访,手枪猝发,防不胜防。
  名为光复,人咸重足一迹,无敢微词及于党事。
  女界纷议北伐,卢眉峰、顾月城为之倡。佥言秋女士无罪见戮,大开追悼之会,贻书东南诸省。健有力之女子,乃离叛其父母,断发急装,急趣沪上,入北伐队。又苦无资,则分布酒楼之中,挟册求助。挑达(佻亻达)子弟,因之恣与调诙。一反唇间,即指为干犯。罚重金而求免者,日有所闻。李一雄、黄克家、贝醒澄三女士尤傲放无礼。
  众以胡秋光博学有识量,争推引之。秋光私叹,以为非佳兆也。见众唯唯,无敢轻出一语。凡会场议北伐者,握拳抵几,丑语间出,秋光但点首而已。众亦渐渐轻之,以为不足计事。
  秋光归寓默然,遂作书寓仲英曰:
  仲英先生足下:别后,知君与述公方规划镇江。
  述公持重,非万全不发。然镇江不得,无以进规金陵。
  金陵惟天保城最扼要。徒取雨花台,尚不为功。吴帅儒者,不解兵事。且军队半已解体,所恃者但有北军。
  今武昌已扼长江上流,而沪上又为民军所有。海军中人人亦有光复之志,以说客动之,当立下。北军但有直趋浦口,向徐州而退。此着在我意中,想述公必有部署。此间虽名光复,而女界中尤呶扰不堪。战事属之男子,乃必进身参与,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试问数处光复,何者为女军冲锋陷阵之劳,乃必张大其词,侈言国事耶?近者,此军需之故,虽名门闺秀,亦撰册四出,向酒楼中求酒客助饷,恶谑间作,恬不知愧。
  不惟不敢属目,闻之已为赪颜。而为之魁率者,尤好名不审大体。前古叔季浇讹,女变多在宫掖。今兹群阴大煽,乃为意料之所莫及。秋光身亦女子,何尝无志澄清?惟综观大局,似有能了之人。我曹只能如欧西基督教中之人,实力为痍伤之英雄看护,职业似尽,何必雌声而雄鸣,令人增笑。此间清寂,寡可语者,仲英若能抽身一至沪上,相见尚有所言。秋光拜启。
  书去之明日,苏州光复矣。

第十章 收吴

  苏抚陈德荃者,颇以宦迹着于陪京。庚子之年,至以身当巨炮之口,强敌为之夺气。近建节姑苏,人民亦颇心服。
  时清廷下罪己之诏。其辞曰:
  朕缵承大统,于今三载,兢兢业业,与众庶同登上理。而用人无方,施治寡术,政地多用亲贵,则显戾宪章;路事蒙于佥壬,则动违舆论。促行新治,而官绅或藉为网利之图;更改旧制,而权豪或资为自保之计。民财之取已多,而未办一利民之事;司法之诏屡下,而实无一守法之人。驯致怨积于下,而朕不知;祸迫于前,而朕无觉。川乱首发,鄂乱继之。今则陕、湘之警报辄闻,广、赣之发端又见。区夏腾沸,人心动摇。九庙神灵,不安歆飨。无限蒸庶,涂炭可虞。
  此皆朕一人之咎也。兹特布告天下,誓与我军民维新更始,实行宪政......。
  时全苏绅民,读诏大悦。已闻北军轰击汉口,颇有无辜罹于煨烬者。报纸一倡,万口哗噪。于是苏属绅士,聚而协议。且闻东南各行省俱已宣告独立,而沪上亦属民军,遂议推举代表,往谒当事。
  时为九月十四夜,沪上已一律通悬白麾。沪、苏邻毗,防为官军胁迫。民军健者五十余人,由沪赴苏,潜赴枫桥新军标营演说。新军同声哗诺,集合全军,求子弹于主者。队官莫禁,遂按名分给。十五日迟明,马队、步队、工程、辎重诸队,长驱入城。人人以白布裹袖,严扼阊门。诸门则遣兵分驻。于是队长联合诸绅入面陈公,请长此军。陈公慨然领诺,惟勿苦百姓。万众呼万岁。群上大都督印,建高牙于辕门之外,大书:
  「中华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兴汉安民。」城堞之上,皆白麾招豋矣。
  陈公既受事,遂立四部。以张伯直主民政,应德洪主财政,吴朝芬主交涉,以谈严为司法。大张告谕,大要谓:
  意见二字,最为可惧。其潮流所及,实足以亡国灭种而有余。大凡意见之起,综由权利之一念。目今志士组织敢死决死团,为光复共和计,虽牺牲性命,尚所不顾。我同志同事,但期可以达其光复共和之目的,则牺牲其权利,更何足惜。盖个人有意见,则不能成团体;各团体有意见,则不能成一邦;各邦有意见,则不能成一国。相争相轧,党派纷歧,人民或因此而受剥肤之痛,尚何共和幸福之足云哉。(下略)
  冷红生曰:呜呼!陈公之见,何其远也。当苏州独立之始,南北之见初未融洽。及东南各省分立都督,藩镇之局已成。陈公老谋壮事,已确知有后来之局,故预宣此言。今日一一验矣。
  顾兹书篇幅狭,不能着以长篇议论,转使喧宾夺主,故不能不归叙正文。
  十六日,军政府得金陵谍者,言吴中已遣骑二千来袭。陈公闻报,立时下令分兵两支,水陆俱进,直趋镇江。于是阖城惊扰,绅富之家,仓卒出城,城市一律闭肆,似有重兵压境者。
  陈公遣数十吏分喻诸门,秩序渐复。
  时苏、松、常、镇、太五大属人士进谒,称述奠定之功。
  于是陈公遂有入主金陵之望矣。且临时政府方议筹设,陈公遂奔走于宁、苏、沪之间。镇抚无人,军警各挟其自由平等之气概,抗不相下。莠民乏食,渐渐出掠旁县。而新军排长多少轻狡好事,遮路人强下其辫,用为喧笑。剪辫者大哄,广集多人,痛殴排长。岗警吹笛集众,将排长拥护入诸捕房,遂归留园红十字会医治。举军大哗,破晓长驱而出。沿道木龛,一一仆之于地。径趋一区警局,彼此开枪恶战。旋军政厅卢君以兵镇摄,军警略定。自是之后,彼此寻仇无虚曰。苏垣虽名光复,而萧墙之祸岌岌然,人皆重足一迹。而陈公亦老病龙钟,遂荐在公自代。此为金陵光复以后事也。
  自十三、十四两日,沪、苏反正,迅若迎刃而解。于是沪上王蔼鲁至镇江,语林述卿以状。仲英进曰:「苏沪已定,则镇江兵心愈难遏。镇为金陵门户,武昌已据建瓴之势,吾镇不先着手,吴帅以人代将军者,则所谋均废矣。」述卿曰:「善。」遂集巡防营管带张震、刘晋芳、龚育相等,分授机宜,并隐饬各炮台炮目,同集蒋王庙,力轰旗营,举烽于蒋庙高峰之巅,众军视庙前烽起进扑。同时命三骑士传语三十五标诸校,令作战备。
  匆匆间,陶平南书至,言将与述卿相见于大观楼。陶盖革命巨子也。述卿至,陶言上海已光复,苏州亦下,且得军械局军火多。而金陵方盼子弹,宜以人往,得二百人足矣。述卿遂微以军中部署告平南。平南授以四百金,言留此以资运费。述卿遂归蒋王庙。而白额虎至,抵掌话至迟明。

第十一章 完镇

  仲英连日佐述卿笔札,兼筹规取镇江之策。得秋光书,几不能复。述卿既往大观楼,乃伏案作书报秋光曰:
  秋光女士惠鉴:得书读至数十遍,已缝锦囊佩之胸际矣。天下见地之高,持论之正,料事之精,宁有如我秋光者邪?镇江都统,昏愦不习战。旗丁貌为训练,暇则笼百舌、饮醇酒,用自娱适,人无战心。林述卿谋自蒋王庙,以巨炮下瞰满营,一轰当立溃。惟新军三营,已分驻丹阳、高资、新丰诸处。精锐可用者,特蒋王庙一军。顾东南大势,民军已得其要领。
  兵民咸恶亲贵之贪沓误国。吾思不举则已,举则必济。
  计此间动兵,为事不过三日。女士所办红十字会如何?
  被创壮士,果得姑射仙人为称药量水,即被巨创,定无不愈矣。惟此事非合群不为功。筹费固赖之公家,然择地必须严洁。病人便旋之事,固需男工。但以床席裀褥种种言之,费已不资。沪上女界诸名流,有无柄握,务乞详示。老叔母长斋绣佛,足不下楼,未知迟青轩中迩来增几许佳什。雄于前数年东涂西抹,间为诗词。从军以来,一切都废。顾为女士之故,转生我拈弄翰墨之心。林述卿亦间为小诗,琅琅可诵,在今可云儒将。异日女士能至镇江,可以与述卿相见。
  其夫人已居沪上,颇镇定,不畏死,亦女中之杰出者也。秋气已深,诸惟卫摄。不备。
  书讫,述卿归,饬各队官每队出兵二十名,赴上海领子弹。
  并同时下令,以王子澄领蒋王庙军,以许仍士领刘营军,翌日出发。是夜军中人人受令,备战事矣。
  十六日,孙萌至军,飞柬招述卿赴饮。席间语至慷爽,言镇江可图。述卿曰:「统领知旗营兵额实数乎?统领知各炮台客兵实数乎?」孙萌曰:「否。」述卿曰:「然则讵易言攻取之策。且前日统领分遣诸军散处丹阳、新丰、高资之间,信息睽隔,咄嗟号召为难。」孙曰:「此非某意也。」述卿曰:「军中意颇异同,谓公尸之。」孙哗辩不承。述卿遂以质言动孙:
  「请将散驻新丰、丹阳军队集京岘山攻城;留明字一军防高资。」孙大韪其议。时谈维城适在座,微语孙萌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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