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像红灯记 - (TXT全文下载)

装在鸿素荷包带起,手提饭罐,龙氏送出大门,爱姐顺着大街往城内去了。唱:
小爱姐手提饭罐往前行,大街上许多人等乱咕哝。这个说赵明害壻真禽兽,那个说知县贪赃糊涂虫,这个说继高本是二公子,那个说那里受过大五刑。一定是受刑不过屈招认,安心要断送他的命残生。现如今南牢以内把罪受,不消说秋后要在刀下倾。可怜他侄女幼小把饭送,看起来这宗事情太不公。旁边里怒恼一个壮年汉,尊了声众位街坊你是听,似这等昧理欺心把壻害,咱何不大伙试试贼赵明,十字街方上一个人大众,齐打胡的上前去把他证。众人内忽听一人来答话,恁说的这个话儿用不中。现如今他哥上京未回转,告上状谁人能以作首领?况且是赵家势大银钱广,恁好比鸡蛋撞石一般同。依我说莫提老张共老李,单止要一车秫皆自成功,偷空儿放上一把无情火,烧他个片瓦无根房宅空。但能勾烧死赵明官司变,八分是他女还配孙相公。不言这街坊众人闲谈论,单表那爱姐送饭女花容。顺大街一行走一行又想,泪球儿不由的滚滚湿胸。也不知他叔得见不得见,也不知禁卒从容不从容?还不知南牢监里在何处,还不知那里是个甚光景。他这里正走中间逢人问,迈开步走到知县衙门中。望着那虎头门儿往前走,但只见当中有个大窟笼,小爱姐行走来至监门外,连把那守监人等叫一声。
  话说爱姐来至监门以外,从窟笼内往里喊道:『里边有人么?』单说把守监门的有个禁卒,名唤狗皮脸,正在那里昏睡,忽听的有人叫门,起的身来往外一看,并无一人,狗皮脸说:『谁叫门哩?』爱姐说:『是我!』狗皮脸说:『闺女家不在别处去玩,在这里喊叫甚么!』爱姐说:『我是来给俺二叔叔送饭哩!』狗脸说:『你二叔是谁,叫甚么名字?』爱姐说:『是孙继高。』狗皮睑说:『却有这个人,只是你来的晚了,方才开门放风,把门锁了,钥匙带进官宅去了。你回去明日早些来,等着开门放风,你好进去与你二叔送饭。』爱姐说:『禁卒大爷你行个方便,把监门开了,我与俺二仪见得一面,不枉我大忒远的跑这一遭。』狗皮脸说:『这是朝庭家的禁门,谁敢私开?要是跑了囚犯,那个能当的起,去罢!这门是不开的。』爱姐听的这话,就哭起来了。唱:
小爱姐听说不把门开放,不由的眼中落泪又放声,他哭着开言不把别的叫,尊了声禁卒大爷你是听:你才说监门不敢私开放,我早已参透你这就里情,不过是只要开门一分礼,大爷你也要量人富与穷。仔细想不过都好罩体面,那个肯自招没趣落脸红?虽然说指着槐树穿黄袄,岂不知公门之中好修行。俺今日招的这样屈情事,望大爷怜念我这苦女子,我爹爹上京应试未回转,我叔叔如今受罪在监中。因为我衙门来把二叔看,我的娘夫人实实甚苦情。带来了一分薄礼权收住,到后日从重谢你好尊翁。小爱姐说罢前后一番话,喜坏了守监禁卒当差公。
  要知道爱姐探望叔父事,具等我下回书禀再分明。

第十二回 监中见叔话短哭长
  诗曰:漫道女子守闺门 聪明智慧不同群 权辞能使守狱信 叔侄相视泪沾襟
  话说狗皮脸闻听爱姐之言,『却不枓小小闺女,你却极会说话。你既是诚心看望叔父,俗语说何官无私,何吏无弊。若是住衙门不丢鬼,除非狗不吃屎。虽说钥匙带进官宅,俺伙计们谁无两把钥匙?女孩家这般远来,这二百钱我一点也不要,你捎进去,叫你叔零碎使罢!』爱姐说:『大爷莫非嫌少么?』狗皮睑说:『你既说嫌的话,我却得收下。』接过钱来带在身上,又说:『小闺女闪在一旁,待我与你开门。』言罢,用钥匙将那锁开,爱姐随他进去,复又将门锁了,领定爱姐往里而来。唱:
小爱姐随他进监泪汪汪,眼前里不辨南北与东西。猛然间举目留神仔细看,不由的心下着忙吃一惊。看见了几个手镣带着锁,又见着几个腿上流血腥。听的那木笼以内人叫苦,又听的匣床以上人哼哼。正居中果然有座狱神庙,里边厢神像恍惚看不清。两耳边尽闻一片人喧嚷,俱带着希油哗啦锁子声。正是这爱姐走着心害怕,头前里禁卒开言把话明。
  话说狗皮脸领定爱姐,来至孙继高面前,说道:「孙相公起来罢,你侄女给你送饭来了。』继高闭目说:『大哥少要取笑,我那侄女,才六七岁娃家,焉能前来送饭。』狗皮脸说:『我焉有哄你之理,你侄女现在厫房门外等着看你,跟爷们到狱神庙里去罢!』继高说:『我这棒疮疼痛,不能行走。』狗皮脸说:『待我挽你一把。』遂用手挽定继高,出了厫房,爱姐举目看见,那个模样,大非他叔往日的面貌,不由的眼中落下泪来。唱:
小爱姐一见他叔泪不干,目视那受罪形容甚可怜,但只见首发团乱如蒿草,他脸上面黄肌瘦不似前。旁边里禁卒挽扶走不动,腿上的疮痛血腥湿衣衫。在家里本是少年读书子,到狱中亚赛鬼使一样般。怪不的奶奶听说活气死,我今日眼儿犹如刀割肝。赵明贼俺家与你何仇恨,害的俺叔父无故坐南监。待等我爹爹一日回家转,务必要拿住活剥狗儿男。孙爱姐连哭带骂多一会,疼的个继高开言说一番。
  话说孙继高说:『儿呀!莫要啼哭,随我到狱神庙内说说话去。』孙继高在前,爱姐在后,来至庙内。继高思想,无故被那寃家,害到死地,又见七岁侄女,与他送饭,不由的大放悲声。唱:
孙继高想起寃枉泪淋淋,拉住了侄女爱姐叫声儿:你本是不出门的孩童子,难为你给我送饭到这里。我料着来时不把东西辨,还恐你回去之时把路迷。想起你年迈奶奶难得见,想起你爹爹上京无信息。今一日与我侄女见一面,好一似拨云见日事罕希。孙继高越哭越痛如酒醉,小爱姐有语开言把话提。
  语说爱姐说:『不哭罢,歇歇吃点饭,也不枉这们远,俺娘叫我来送这一遭。』继高听的此言,心中想道:爱姐来到监中,只提他母亲,并没说他奶奶,是何缘故?遂问说:『你奶奶在家可好么?』爱姐见问,心中暗想:我若说了实话,不用说又哭起来,连饭也不吃了,不免说个瞎话哄过一时。等叔叔吃了饭再说。主意已定,信口说出俺奶奶在家可也好哇。继高见爱姐说话迟疑,心中想道:我母亲听的我坐监,必是哭死哭活,焉能得好?想是他不肯实说。复又问说:『你奶奶在家到底是怎样?你若不说,这饭我也是不吃的。』爱姐见他二叔再三追问,料想瞒不过去,只是对他说好好好。继高说:『你只是连声说好,果是好与不好?』爱姐说:『二叔!你当真要问俺奶奶么?」唱:
小爱姐提起奶奶心凄惨,尊了二叔叔留神听我言:为儿的欲叫叔叔吃点饭,你务要问俺奶奶两三番。现如今不提奶奶还犹可,若要是提起奶奶真可怜。想当初叔在赵家把书念,那一时奶奶也觉把心宽,谁料想老贼撒下天罗网,单等着叔叔自己往里钻。赵明贼自杀使女诬害你,给他女另寻别家富豪男。昧血心将你送在公堂上,贿买法屈打成招下在监。邻舍家刘保与咱送个信,我奶奶辱骂老贼不其然,气的他连哭带骂多时会,猛然间一口浊痰杜咽喉,转眼时咕咚一声栽倒地,唬的我母亲连忙跑上前。双关子抱住连声把娘叫,那知道奶奶一命丧黄泉!
  话说孙继高闻听爱姐之言,说道:『儿呀!你说来说去,奶奶真是死了么?』爱姐说:『奶奶已死了好几天了。』继高闻了此言,叫声娘吓!唱:
孙继高闻听娘死泪双滴,叫了声养儿娘亲死的屈。甚么是赵明害我把监坐,分明是把我母子命二人!娘在鬼门关上你将儿等,儿愿从一同我母赴阴司。如果是我母与我重相儿,同到那阴曹冥府诉告他。儿要在阎王面前告一状,定要与赵明老贼见高低。人家是生儿日后防备老,谁似娘空生俺这两个儿。现如今身在南牢把罪受,我哥哥一上京都三载余。我嫂嫂本是家中女流辈,我侄女方才七岁是孩提。数年来我母受尽这般苦,怎么该老来临终活气死。虽然我生前无从把孝尽,大约着秋后阴司奉晨昏!
  孙继高正然恸哭如酒醉,下部书想起一事犯惊疑。

第十三回 小孙郎展读兰英书
  诗曰;菽水承欢慰亲心 无辜受难离晨昏 忽然慈母升仙去 愧负昊天罔极恩
  俚言叙过,书接上部:却说孙继高听爱姐说他母亲已死,险些的泣死九泉,哭勾多时,忽然想起一事,向爱姐说道:『你奶奶既死,自是难以复生,但家中劳苦已极,那有不置买棺木,现今天气暑热,坏了尸首,如何是好?』爱姐说:『二叔你只管放心,咱家银子已买了棺材,还没有使毕,俺娘还叫给你携来一锭,叫你零碎使用,我只顾与叔叔说话,还忘了拿出来咧。』遂从鸿素内将银子拿出,递于继高。继高接来一看,果是一块好银。心中暗想:我在南牢受罪,哥哥上京未回,又无亲戚中帮助,又无东西变卖,银子从何处而来?爱姐见他叔看着银不话,知他心中犯疑,遂向他叔叔说:『莫非说银子来处不明么?』继高说:『正是!侄女快忙说来。』唱:
孙继高欲知银子真来历,要叫他侄女爱姐说端详。小爱姐尊声叔父且宽量,你心下莫要思量带猜疑。若问他买棺银子这件事,内里边别有机会甚希奇。那一日气死奶奶身亡故,抬在了灵簿以上停着尸,咱家里一文铜钱也没有,还合上缺少米面共柴薪。难为俺母亲剪发着人卖,卖的钱与俺奶奶买纸烧。还愁着暑热炎天无棺木,实指望卖我买棺把奶敛。自钱婆插草领我长街卖,谁打想并无老幼来问及。俺二人路遇花园歇树下,偏偏的墙上露出大闺女。他将我接过领到花亭上,他姑娘问我名姓泪双滴,因为此与我白银三十两,有封书叫我捎给你二叔。给我奶奶买棺是此一项,就是这带来银子是他的。孙继高听罢爱姐前后话,越发的心下辗转自寻思。
  话说孙继高听罢爱姐之言,说:『儿呀,那是谁家的花园,何人赠银子呢?』爱姐说:『那就是赵明的花园,给我银子的,就是二婶子,名唤兰英小姐。』继高说:『我就不信,他父亲把为叔害到死地,咱与他仇深似海,那有赠银之理?』爱姐说:『二叔断不可屈了好人,他将我问清姓名居住,不由的哭骂起来。』继高说:『骂那个?』爱姐说:『他骂爹陷害俺二叔,气死奶奶,又怕的真卖孩子买棺材,因此才给白银三十两,又亲自写了一封书子,叫我带来给二叔的。』继高说:『书在那里?』爱姐遂把书子递与继高,继高接过展开仔细观看。唱:
上写着兰英赵氏顿首拜,拜上了南牢受罪孙相公:奴满心寃枉冤屈无处诉,敬修下手书一封细陈明。谋害你是奴继母名马氏,小奴家绣楼以上不知情。到后来听说相公写退契,奴与父吵嚷撕个乱纷纷。俺父女前厅以内动吵闹,霎时间爹女翻眼把脸红。回至了绣楼以上心摸乱,代领着梦月散心花园中,墙外边忽听一片人喧嚷,说贾婆领着幼女甚聪明。叫梦月接过幼女到跟前,在花亭问他家中与姓名。奴问他父亲兄弟有几个,他说道叔是继高父继成,他还说家住东关祖兵部,原来是祖父姓孙母姓龙。奴问他自卖己身因何故,他说道买棺盛他祖母灵。奴岂肯听他自己将身卖,他虽是你的侄女我也庝,赠了他卅两白银买材用,爱姐走奴又把他细叮咛。托他母早晚替奴行孝道,十五晚定计大门挂红灯,推玩灯奴与婆母把孝吊,还打算女扮男装寻夫兄。劝相公暂在南牢把罪受,奴总要设法搭救你性命。任凭着奴父千万陷害你,奴怎肯失德丧节落臭名。咱二人结发夫妻前生定,奴本是居易俟命去之身,不学买臣之妻他弃夫去,愿效孟姜那个女儿长城。草札上满怀心事诉不尽,望相公宽洪大度将奴容。耐等着一旦救出监牢狱,自然得夫妻团圆道真情。孙继高观罢书中前后话,不由的痛泪如梭湿前胸:你爹爹全然不念翁壻意,却不料小姐到有结发情。这才是粪堆长出灵芝草,那知道乌鸦能把凤凰生。孙继高带泪含悲时多会,旁边里禁卒开言把话明。
  话说狗皮脸见孙继高对书悲啼不止,连忙说:『孙二相公呀,令侄女到监中时候也不少了,打发他回去罢,万一四爷查监,大家都不好了。』继高说:『言之有理,如今就叫他去。』继高一行说着,复又拉住爱姐说道:『监中无有笔砚,也不与你婶子写回书,到十五晚上,侄女若与他见面,就烦你娘替我谢过你婶子。』爱姐说:『为儿谨记在心,不用二叔叮咛了。』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无锡县时届挂灯期
  诗曰:终日昏昏南牢间 急闻慈母游九原 赠银寄书出望外 始知结发性情贤
  闲言不表、书接前词:却说爱姐闻听继高之言,说为儿谨记叔言,无烦叮咛。继高说:『你奶奶的大事,家中无人,甚是难为你母亲与侄女了。』唱:
孙继高手拉爱姐泪汪汪:回家去替代拜上你的娘:你奶奶为我受罪活气死,我嫂嫂千忧百虑担惊慌,侄女你少往监中来看我,咱家的家道门户要谨防。把奶奶灵柩亭住不要殡,等你爹回家时候再商量。大约着秋后出决我命尽,到那时叫几人儿到法场,把我的死尸收回咱家去,不过是着人埋在祖坟旁。等你爹爹那一日回家转,再听他告上状子诉寃枉。倘若是上司准了咱的状,拿住了赵明老贼大开膛。你婶子果然是贞节的女,少不的在咱家守那孤孀。孙继高说到此处心越痛,泪珠儿好似秋江雨双双。狗皮脸把他搀回进廒房,小爱姐拭目出监还家乡。回来时不用逢人再问路,只见他照着旧路走慌忙。霎时间进门来至草堂内,龙氏女开言有语问端详。
  语说爱姐来至草堂,龙氏一见问说:『你与二叔送饭,为何大半日方回?』爱姐遂把二叔受刑,难以走动,在狱神庙间看他,婶子书中所言,与临走嘱咐他话,悉述一遍。那龙氏听罢,含泪说道:『能得上天加护,你爹爹得中回来,或可救你二叔与他报仇,也是有的。』那知光阴迅速,转眼已到七月十五,挑灯的日期。敢说七月十五因何挑灯?原来是夏灾疫过多,红灯能解疫气,所以不约而同。爱姐说:『今日十几咧?』龙氏说:『昨晚十四,今早就是十五了。』爱姐说:『哎哟!有一椿事,几乎叫我就躭误了。』龙氏说:『你这孩子直为胡说,小孩子家有甚大事。』爱姐说:『娘吓!是你下知道,俺婶子花园里对我说,今晚假推玩灯要上咱家来,与俺奶奶吊孝。』龙氏说:『你二婶子乃是哄你咧,他乃宦门之女,焉有玩灯之理?纵然玩灯,不过在大门里边看看,焉有来咱家与你奶奶吊孝的。况且东关千家万户,他如何找到咱家门的,万一走错了,如何了得。』爱姐说:『娘呀,你不知道,孩儿与俺二婶子定的有计。』龙氏说:『有何妙计呢?』爱姐说——遂把门首晚间如何张挂红莲灯,并挂灯的言语,一一说明。龙氏说:『如此甚好!』母女二人说话之间,久色已晚,遂将红莲灯点着。爱姐说拿外边悬挂门首,站在门首说道:一街两巷,你们都听真着呀。唱:
孙小姐门首高挂红莲灯,尊了声众位街坊你是听:非是我抢着先把红灯挂,为的俺奶奶出殃大事情。谁家要把此红灯挂,门上殃煞儿一定落在你家中。挂的他当家之人眼双瞎,守夜的犬也不吠鸡不呜;挂的那狸猫不知把鼠吃,还打上驴不拉磨牛不耕;男人家不是伤寒发疟子,妇人门不是痢疾就心疼;眼看着白银变成虾蟆跑,平白里粮食生些古蠕虫;掀开锅里边吊下大刺螬,临睡时床上卧着蝎子精。若要是那个不听我的话,霎时间你家就要有灾星。小爱姐喊罢一些不吉事,唬的些街坊邻右心内惊。齐说是孙家出殃把灯挂,咱岂肯挂灯招殃到家中?到不如省下油钱买菜用,大伙子无非无是保安宁。不多时大家关门把觉睡,小爱姐不由一阵喜心中。咱把这爱姐挂灯且不表,再说玩灯今晚的赵兰英。
  话说赵兰英,自从那日花园与爱姐定计,约至七月十五晚间,改妆玩灯为由,与他婆母吊孝。不觉日月如梭,转瞬到期日,兰英正在绣楼做治靴帽蓝衫,猛想起晚间已是玩灯之期,向月姐说:『你随我前厅问问俺父亲,他若叫咱出府玩灯更好。若不准咱去,再作计较。』月姐说:『小姐言之有理。』主仆二人下了绣楼,穿宅过院,来至前厅,内屏以后。赵明正在那里吩咐家人往大门上挂灯。梦月近前禀道:『姑娘来了!』家人听说,各自退下。小姐来到他父亲面前,施礼已毕,赵明说道:『天到这般时候,何事来至前厅?』小姐说:『爹爹是你不知,孩儿在绣楼坐的心神靡乱,听的丫环们说,今晚大街上花灯甚是热闹,孩儿意欲前去玩灯。特来禀父亲得知。』那赵明说:『儿呀,你是闺女,幼小玩灯,不知紧要,岂不叫旁人笑话?比不得愚民妇女,看唱赶会,信由自便。』小姐听此言满面通红,只是无计可生。月姐一旁听的明白,忽然心生一计,遂向兰英说:『姑娘呀,老爷不叫咱玩灯去,咱就不去,可不要哭哇。』那小姐闻听月姐之言,知是叫他痛哭,暗自想道:眼中没有泪,如何能哭?不免拉起罗裙,将脸遮住假哭一番,父亲可知道,我有泪没泪?就是这个主意。唱:
赵小姐低头就把巧计生,要哄他生身父亲老赵明。一伸手拉起罗裙蒙了面,故意的坐到地下假哼哼。哭了声养儿母亲死的早,撇下你孩儿年幼无人痛。常言说有了后娘爹也后,镇日里两口暗地胡咕哝。眼前里若有我的生母在,就像这玩灯之事父也听。在绣楼如同叫儿把监坐,并不知大街南北与西东。今晚上人家妇女把灯看,为甚么孩儿玩灯爹不容?
  这小姐连哭带诉时多会,下回书赵明不由气满胸。

第十五回 约赴红灯主仆用计
  诗曰:聪明智慧女裙钗 假意虚情哭哀哉 不言来吊婆母孝 祇道观灯欲暗来
  荒言提过,书接前情:话说赵明见兰英啼哭不止,述长道短,只气的拍手打掌说:『我把你这奴才,就是老爷不叫你去玩灯,也没有伤犯于你。你口口声声,说我听了后婚老婆的话,不痛爱于你。想这马氏自到咱家数年,从不儿你叫他一个娘,他也不曾打的你一掌,骂你一句,你还说他是个挑唆,就像老父有了短处一般。你今就玩灯也罢,不玩灯也罢,老父再不管你了。』月姐说:『姑娘呀!不用哭了,俺老爷叫你去玩灯。』赵小姐听说,把泪痕止住,欠身起来,跕在他父亲面前说道:『爹爹既叫孩儿前去玩灯,那城里关外玩灯的男女甚多,孩儿不能与人家拥挤,爹爹吩咐家童把马备上两匹,我与月姐走马玩灯,看不多时就回来了。』赵明在恼怒之间说:『儿呀!别说你骑马,就是你坐轿,我也不管你了。』月姐说:『姑娘回绣楼收拾去罢!我叫他们给咱备马。』小姐回绣楼而去,月姐来至马棚说:『家童备好马两匹,姑娘要骑着玩灯去。』那家童听说,不多时即将马备停当。月姐说:『不用你们伺候,交于我就是了。』月姐将马牵到绣楼院内拴着,上了绣楼,主仆二人女扮男妆,将行李收拾齐备,搭在马上。小姐说:『月姐你把我母亲影像挂起辞拜了,咱好起身。』月姐忙把影像挂起,小姐跪拜像前。二目中滚滚落下泪,放声大哭。唱:
赵兰英双膝跪拜影像前,拜辞他老母寿容暗祝赞。想当初母亲不幸下世早,留下你孩儿幼小受熬煎。镇日里想我娘亲无处找,屈死儿对着谁人去诉冤。我爹爹听信继母马氏话,挑唆的嫌贫害壻昧心田。今日里若有母亲你在世,何至于生出这样丑事端。儿只为孙家被屈寃枉大,因此才假推玩灯到那边。一来是要与婆母把孝吊,还探听打救相公其机关。伏乞我母亲灵魂多保佑,护庇着路途以上得平安。兰英女祝告母亲方完毕,急回头又把月姐叫一番。
  话说赵小姐,拜辞母亲影像,祝告已毕,回头向月姐说:『我自幼生长绣楼,轻易不出大门,这一番出府,全仗姊姊照应,请上受妹妹一拜。』唱:
兰英女恭身拜罢跪流平,真乃是礼下必有所托情:想当初姊姊一日把府进,我何从另眼把你轻看成。在绣楼朝夕与我常聚首,早晚的饮食茶饭一般同。看待你如同亲生亲姊姊,咱二人好似同胞一母生。你同我玩灯吊孝是小事,我还要上京寻找孙长兄。一切的晓行夜宿投店等,全仗着姐姐年长你照应。李梦月慌忙同他跪在地,不住的口内连把姑娘称:想当初俺家犯事离故土,俺兄妹日夜逃奔无锡城。我哥哥不幸病在招商店,我无奈讨饭上门养长兄。多亏了姑娘施恩周恤俺,那时才把我收到贵府中。蒙恩德姑娘还比泰山重,我终然杀身难报你盛情。据你说行路用我微劳事,算起来十分之一报不清。姑娘呀起来且把宽心放,管保你无非无是进北京。
  话说梦月将小姐搀起,说道:『天到这般时候,不如咱起身走罢!』小姐说:『正合我意。』言罢主仆二人下了绣楼,随身带了一张弹弓,把马牵到后门以外,二家小姐扳鞍上马,转湾抹角来到大街,抬头一看,奸热闹紧呀。唱:
赵兰英来至大街睁双睛,闪秋波仔细留情看分明。西门上锣鼓喧天开了戏,唱的是子胥保驾走樊城。天桥上来来往往人不断,都说是今日天桥不断行。烟火采鼓是一派花炮向,又看见狮子竹马伴山灯:头一起张公背着张婆走,第二起抬的张生戏莺莺,三起是关公云长单赴会,第四起武松发配委实精。许多的男男女女围着看,一时间不分皂白人人能。也有的年幼少妇鞋靴吊,也有娘找孩儿他叫不应。也有那跐的老翁把枝吊,也有那跐的幼女头发松。赵小姐不由马上将头点,说道是这些妇女可也风。主仆的心忙懒把故事看,但只见灯光点点一片明。大街上许多好灯观不尽,见那些花灯札的是甚精:迎春灯相称红梅灯两对,九月菊紧对木香二对灯,赤旭旭石榴花灯红似火,白茫茫亚赛粉团梨花灯,玉针灯海棠相配实好看,金菊灯对着出水芙蓉灯。最喜的牡丹花灯对芍药,还有那梅花灯对桂花灯。他二人观罢花灯往前走,那壁厢闪出一路兴围灯:咬脐即紧抱鵰鞍疾如箭,坐下边骑着一匹白龙马,帅旌灯大撒四蹄往后跑,黄莺灯飘飘摆摆在空中,细狗灯紧紧相随在马后,头前里玉兔灯儿代雕翎。有一个琉璃井儿八角样,肩膊上担着水桶三娘灯。磨房里产生送志买州灯,他母离别相逢在十六冬。二小姐观罢兴围灯一路,猛抬头又见一路西游灯:唐僧灯骑了一匹龙骧马,孙行者一溜猴儿金斗灯,沙僧灯担着经担往前走,八戒灯抗着钯子走的松。雷音寺古佛面前把经取,回来时唐王驾前有大功。
  众明公不嫌西游灯不济,下回书里还有一路名灯。

第十六回 孝披白服泣哭瞻灵
  诗曰:钦天监里善观星 天降瘟疫不非轻 七月十五挂红灯 逐疫救灾万事亨
  俚言叙过,书归前情:却说赵小姐与梦月方才看罢西游灯的故事,催马才待要走,往旁边一看,又有一路名灯儿,敢说甚么名色,众位听我道来。唱:
这一路八仙庆寿灯儿好,众仙们各带其宝显神通:第一位头洞神仙汉锺离,第二位背着宝剑洞宾灯,第三位国舅灯儿拿云板,第四位口吹玉箫湘子灯,第五位仙姑灯花罩篱背,第六位骑着毛驴果老灯,第七位拐李灯儿拿胡芦,第八位手提蓝花彩和灯。只见他师徒八人各带宝,正中间坐着一个寿星灯,可喜的寿星灯儿是三节,对起来全身是个老寿星。两个人许多灯儿观多会,望着东门他催马走如风。他主仆出城来至东关外,他见了一街两巷黑古咚。莫非是孙家爱姐年纪小?他当紧的别忘了挂红灯。正是这小姐走着心害怕,猛抬头路北闪出红莲灯!他二人大门以外下了马,上前去手拍门扇叫一声。
  话说赵小姐与梦月来至孙宅门首,扳鞍下马,手拍门扇,一声叫道:『爱姐开门来!』龙氏与女儿在草堂正说此事,忽听有人叫门,爱姐说:『外边有人叫咱的门哩,可是俺二婶子来了!』龙氏听说,母女离了草堂,来到大门以内,爱姐用手开了大门,灯光之下,看不真切,说:『你是那个?这般时候叫俺的门,有何事情?』兰英说:『爱姐开门,不必高声,你二婶子到来。』原是女扮男装,爱姐仔细一看,认得是兰英,回首对龙氏说:『娘呀,真是俺二婶子来了。』龙氏听说,近前用于拉住,说:『妹妹随我来,休叫旁人听见了。』兰英同龙氏进了草堂,梦月把马带进院内拴了,爱姐关上门,亦到草堂。龙氏与兰英见礼已毕,爱姐说:『孩儿与婶婶叩头。』兰英用手搀起爱姐。龙氏说:『妹妹这位是谁?』兰英说:『这是义姐李梦月。』那龙氏听说,又与月姐见礼。兰英说:『月姐先取钱纸与婆母一奠,然后再叙家常。』月姐将行李内的钱纸取出,在灵前点着,兰英双膝拜跪,痛哭流泪。唱:
李梦月夫人灵前点纸钱,赵兰英双膝拜跪泪连连。哭了声未见婆母死的早,从今后要想见面难上难。若不亏爱姐花园对我讲,我怎知婆母气死命归天!皆因我生父做出不仁事,才致的婆母气死儿坐监。我有心婆母灵前把孝吊,我父亲岂肯容我离家园。与爱姐花园以内定下计,今晚上为儿才得到灵前。若不是定下为儿做媳妇,我母亲还多活下好几年。算起来儿的生命不大好,连累咱居家遭殃不得安。不孝媳活在世上称人数,到不如婆母相随归阴间。行说着拉起蓝衫蒙上面,照着那夫人棺材只一撞,草堂内只听呵哎一声响,不好了头吊滚在地平川。
  这就该打说书的嘴才好,为一个人,若是把头撞吊了,焉有再活之理?众位有所不知,这小姐原是女扮男妆,头上带的是儒巾,身上穿的蓝衣,他哭了一会,照着那材头上一撞,把儒巾撞吊滚在一旁,原来头还尚在。只呵哎一声,月姐急上前抱住,说:『妹妹怎么这样不成性子。』这时姐姐走的慌了,是他足踏牢盆,所以响了一声。闲言少叙,却说龙氏母女,见月姐抱住兰英,亦急跑上,龙氏说:『妹妹请坐罢,我有良言相劝。』唱:
龙氏女抱住兰英开言道,说道是妹妹不必心痛酸。咱婆母今年六十单七岁,也算的大数已尽命归天。纵然是妹妹撞死草堂内,焉能勾替咱婆母还阳间?他叔叔本是你的父害死,纵议论不与你妹妹相干。谁不说赠银买棺属你孝,谁不说不配二夫是你贤。但等你哥哥得中回家转,定与你修座牌坊街上安,上造着贞节贤孝四个字,那时节流芳百世把名传。妹妹吓自从爱姐见了你,回家来那天不念两三番?不料想今日得见妹妹面,比

分页阅读: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声明:如果您在浏览本馆古籍时遇到问题,或发现本站文章存在版权、稿酬或其它问题,请通过电子邮件“lfglib@qq.com”或客服微信“lfgorg”联系我们,本馆将第一时间回复您、协助您解决问题。本馆所有内容为本站原创发布,任何个人或组织在未征得本馆同意前,禁止复制、盗用、采集、发布本馆内容到任何网站、社群及各类媒体平台。因古籍保存年代久远或受当时印刷技术限制而可能导致的虫蛀、水渍、墨迹脱落等问题,请您谅解。祝您学习和阅览愉快。 数研咨询 书云 研报之家 AI应用导航 研报之家
流芳阁 » 绣像红灯记 - (TXT全文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