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 - (TXT全文下载)

捧敕列队,说:“小的们,随老爷去河北,在此久等。”韩生道:“叫捧敕官先行,军校们照队前进。”
一拥行讫,落下柳姬与轻娥,犹自目送多时。又见一官军,飞马回来道:“韩爷差小官,拜上夫人,请就回车。”柳夫人道:“拜上韩爷,边庭之事,务必留心,不须念我。”那官答道:“晓得。”竟策马回旋。柳姬同轻娥亦洒泪而归。正是:
世上万般伤意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第八回 果老仙偈言指教 法灵寺祝赞平安
话说八仙之中,有位张果,现称九霄仙伯。看官你听我说他来历,便知端委。生本尧时,历经唐代,名题仙籍,职掌天曹,寓身汾晋之间,栖志蓬瑶之上。三辰默运,邢和璞不见其形;万劫常通,师夜光莫穷其算。放骡兽戏朝元殿,真看挥手如神。骑驴每过赵州桥,须信回头即道。正是:
紫烟衣上绣春云,青隐山书小篆文。
明月在天将凤管,夜深吹向玉宸君。
他一向隐在中条。这日说道:“前几日云头起处,望见那长安城中,有个李王孙。原系仙都散吏,到今来谪限将满,功行未圆,他已弃家到此,指点他去西岳华山,金天部下,修真炼性。又还须虔诚度物,来往人间,方可上升,复归本位。且分付山神土地,多设魔难,试他一番。”正是:
欲寻仙路近,须辨道心坚。
且说李王孙,自从那日,别了韩生夫妇,出的门来,各处寻访,随地栖迟。说:“俺弃家求道,云游到此,闻得那通玄先生张果,向隐中条,意在访他。”一路来,千峰蔽日,万嶂疫云,或闻牧唱樵歌,只有兽蹄鸟迹。“这是中条山了。呀,忽律律的无影无形,半明半暗,好一阵风也。呀,原来一只金睛白额虎来了,怎生是好。你看,萧萧岭外风生,凄凄树梢雾起,中途遇此,不觉魄落魂飞,怎么处。哎,我闻昔人,投岩喂虎,不过为道。还向前去,也则凭他。你看,他却张牙怒呼,摇头肆舞,竟自去了。谢得灵圣,虎到走了。呀,又见那阴云四合,腥风满耳,却为何来?呀,是山中神鬼都来了,怎生的好。你看,他三头六臂,朱睛绀发,神儿惊顾,鬼儿群趋。且住,吾闻山鬼伎俩有限,至人不见不闻,也则凭他。正自穿林乱呼,吹灯暗舞。噫,幸喜那边有人来了。那山鬼何故退去?”这人道:“李生,你来了么?要寻通玄先生,则我便是。”李王孙闻听,慌忙跪拜在地。说:“既蒙圣恩,使弟子枯骨,复见光明,刻骨铭心,愿随云驾。”果仙道:“李生,你道心虽固,仙骨未全,更须炼性修真,还要虔诚度物。”李王孙道:“愿赐一言,终身佩服。”果仙道:“你试听者。夫大道守真,三品为则。以一为度,以正为德。子能知一,万事将毕。”李王孙谢道:“敬领真言。”忽听一片仙乐之声,远远望见仙童玉女,持着节儿走来。他说道:“云卧留丹壑,天书降紫泥,群仙已集蓬莱上宫,请先生赴天池会,论五元真人,神游记事。”果仙道:“如此俺就去也。”李王孙道:“弟子拜送。”果仙道:“还有两言,你再听者,待后来有人来访我。”李王孙道:“弟子愿闻。”果仙道:“遇华则止,遇侯则行。后会有期,珍重珍重。”言完,方随金童玉女而去。李王孙道:“你看玉盖金铃,朱裳翠佩,乘云西去,冉冉如飞。俺本意要往终南、太华,今日先生说遇华则止,一定是华山了。又说是遇侯则行,这却不晓其义,想日后自有验处。问得华山是金天氏所掌,云台道观,奸生灵异。须索那里去也。正是:
得道从来相见难,又闻东去幸仙坛。
先生去后身须老,乞与贫儒换骨丹。
且说安禄山,自称大燕皇帝。那日新坐朝堂,说:“随驾官,拿平天冠来朕戴。呀,这冠戴的不自在,御制几句来赞他:平天冠,平天冠,压得头疼眼又酸。有朝打碎天灵盖,要做光头其实难。随驾官道:“好一个服周之冕。”禄山大笑说:“这是秀才官,只有那四书学问。拿衮衣来朕穿。衣上花花斑斑是甚东西?”随驾官道:“是云廷十二章。”禄山道:“这衣穿得不自在,也御制几句赞他:十二章,十二章,鲍老当筵笑郭郎。若教鲍老当筵舞,舞袖郎当转更长。”随驾官道:“又道是服之不衷。”禄山又笑道:“这官儿诌来诌去,还记得左氏摘奇,且休闲说。俺既登宝位,速传羽书,以讨杨氏为名,河北之地,望风瓦解。如今先下东都,长驱西入,百万江山,在吾掌握矣。众将官,就此起兵前去。你看这洛阳地面,人不知兵,势犹卷席。好喜,好喜。将校们,此去潼关,是长安要隘。闻得哥舒翰镇守。他只欺吐番部落,怎当得俺的前锋,不日就攻破了。”声声腾腾而进,且按下不表。
再将法灵寺事,试说一番。话说悟空老尼,却是安心修行的。一日他说道:“俺自到这寺中,白马驮经,黄龙说法,禅心久定。僧腊已高,当此长夏清闲,且自安禅打坐。”正是:
白日无来客,青山独坐禅。
他有两个徒弟走来。大徒弟法云说:“呀,师父又在此入定了。我们且试他一试。我做个白衣大士。我是白衣大士。你那老尼姑,法行虽全,宿缘犹在。下界固然扰扰,西方也只漫漫。此间最近渭水,可去寻八十岁的姜太公,结本来之眷属,完未了之姻亲。”慧月鼓掌,笑了一番说:“我便做鸠摩罗什。那老尼姑听者,我是鸠摩罗什,偶有欲障,必须妇人。天帝敕我与你一交,即生二子。”大家又笑了一回,说弄的他好。只见老尼醒来,说:“徒弟那里。”法云、慧月道:“徒弟在此,等师父出定。”老尼道:“我心已如死灰,何以革囊见试。定是你这两个捣甚鬼了。”法云道:“师父不要骂,动了嗔心,要变白蛇哩。”老尼道:“你两个佛口蛇心。你且去殿上伺候,怕有客来,好生支应。或是女客来也,与他相见。”法云道:“晓得。呀,果然有人来了。”只见轻娥道:“夫人,这是法灵寺,早有小尼相候了。”法云、慧月接将前来,柳姬问道:“令师在么?”法云答道:“待我去报知师父,柳娘子们在此。”老尼出来,迎接相见道:“何缘莲驾下及花宫。”柳姬道:“专侍清谈,兼伸私祷。”老尼道:“李王孙一向好么?”柳姬道:“李王孙早已弃家访道去了。弟子已嫁与韩君平。韩郎也叨领科名,官授金部员外,参军河北去了。我们今日到此,烧一炷香,保佑他。”老尼道:“原来恁地,老僧全然不知。且请到殿上去。”柳姬道:“相去咫尺,兀自不知。”老尼说道:“这是大雄宝殿,请夫人拈香。”只见柳姬跪下,祝道:“长安善女柳氏,顶礼诸天。奴婿韩翊,他如今出塞佐戎,凭如来保佑,令他早归,并祈成功。”祝罢,轻娥道:“我也烧一炷香,愿我相公与夫人,连理共枝,比目以行,早早归来,以图完聚。”祝完,遂在殿上共谈。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沙府中一个院子,他说:“俺奉老爷之命,资一炷香,到这法灵寺来。此是。山门下了有人么?”法云道:“沙大叔何来?”院子道:“且见你师父。”见了老尼便说道:“老师父,俺老爷前因大奶奶病,许了本寺的香愿,如今全愈,因往陇西巡边,不得自来,着我代还。”老尼说道:“大叔请到殿上去拈香。”这院子,上的殿来,跪下拜祝道:“主人骠骑大将军沙吒利,因太夫人有病,全仗圣力得保平安。”祝赞已毕,起的身来,把老尼唤在背地问道:“这儿位娘子,也是来烧香的么?”老尼答道:“便是。”院于便说道:“前日我家老爷托老师父寻个房中人,老师父只说没有。似这般一位娘子,再要怎生好。”老尼道:“他是韩员外家柳夫人。近因他员外远出,到此间烧香。京城中女子,那里有这般好的。”便叫法云、慧月:“陪大叔茶堂去告茶。”院子辞道:“俺就回去,不扰茶了。”院子去后,柳姬便问道:“这是那家的?”老尼道:“这是沙将军府中人。将军常托我觅个专房,且他家大奶奶好不利害哩。我出家人,那管这闲事。”柳姬道:“轻娥,我家的马,前日说卖与沙府中,敢就是他家。”轻娥道:“多便是了。”老尼道:“夫人请到方丈去闲话。”柳姬道:“弟子有一语,请叩大师:比如一切有为,何为正法?三千大界,何界安身?”老尼答道:“夫人,是身非身,是法非法。三千大界,尽属恒沙。一切有为,皆如无为。试观见在,便见来生。”柳姬谢道:“多承指教,弟子言下有悟了。”老尼道:“你看这世上的人,尘踪难定,总是虚花,徒劳此生耳。”轻娥道:“夫人你看,这寺中分外清静。”柳姬道:“我们今日到此,也是前因。”老尼道:“夫人请到禅堂一游。从西廊下走去静些。”轻娥道:“老师父,是甚么香得好。”柳姬道:“桃李还是旃檀?触鼻幽香。”轻娥道:“堂外海榴花开了。”柳姬道:“果然照眼分明。”老尼道:“那松下是翻经台。”柳姬道:“层台玉砌,上栽青松。”轻娥道:“夫人,天色日晚,上车去罢。你看那斜阳映着浮屠,影儿半侧,暮鸦投林,鸣蝉息树了。”柳姬道:“大师,就此相别。”老尼道:“夫人请进。”轻娥道:“却早月又上了。”老尼道:“夫人,前时相公常到荒山。”轻娥道:“那玉合儿也在此与我。”老尼道:“但愿相公早早荣归,再与夫人随喜。恕不送了。”下卷分解。
第九回 韩参军东会青州 唐陛下西迁蜀地
话说韩君平,奉敕参谋平卢访度,兼访范阳消息。持着节,一路行来。说道:“谁知安禄山果然反了,先收河北,直破东都。况我家在清池,料他松菊之闾,都成荆棘之地。侯节度又援兵从海上去了。我今既已许国,安得顾身,只得追向前去。”
且说侯节度,对许虞侯说:“你看,反了安禄山这厮,河北一带,尽为贼有,俺且拔兵到此,以避其锋。前去辟韩员外为书记,他不知可来否?如今意欲泛海,径至青州,你道如何?”许虞侯道:“主帅此去,借淄青之师,挫江淮之阨,再图一举,可保万全。”侯节度道:“如此便从海路去。”正行之时,只见后面有一官员,持节而来。许虞侯问道:“后来官长是谁?”韩员外答道:“是韩翊,奉诏参军。”许虞侯道:“启主帅,韩员外到了。”侯节度道:“快请相见。”韩员外参拜,侯节度答拜。说:“久慕兰芳,幸披芝宇。”韩员外道:“忝参莲幕,自愧蓬枢。”许虞侯道:“参军拜揖。”韩员外道:“将军拜揖。”侯节度道:“这是虞侯许俊。”韩员外道:“虞侯,你名在五陵,豪侠之雄。”许俊道:“员外,你诏从三殿,文章之伯。”侯节度道:“韩参军,贼党纵横,驿途劳险。”韩员外道:“特由间道追及前麾。”侯节度道:“许虞侯,你可从陆路前去,探青州事体,到海岸来相会。俺们祭过海神,就开船了。”许虞侯道:“小将即行,主帅前途保重。”遂催马而去。侯节度道:“俺差人去看海上水势,想必回也。”军校回来禀道:“禀爷爷,海势极平,不必过虑。”侯节度便叫“水手伺候,作速开船便了。”众水手应了一声,遂解缆放舟而行。侯节度向韩员外道:“参军,下官誓不与此贼俱生。”韩员外道:“吾闻太平之世,海不扬波,安有今日。”侯节度道:“古今治少乱多,以此孟博登车,祖生击揖。”韩员外道:“元帅,下官一路来,不胜去国之思,又作无家之别。名虽星使,迹类波臣。”侯节度道:“汉朝管丫,也由此渡辽避乱。”韩员外道:“我们奔走□□,到是他全名高节。望见城郭楼台,想是青州了。”侯节度道:“这是海市,一到日中,尽消灭了。”韩员外道:“人生浮华,也都如此。想起那齐桓五伯,犹思共主。鲁连匹夫,尚不事秦。望元帅乃心王室,永作纯臣。”侯节度道:“承教承教。”正说话间,只见许虞侯领着军校走来相见。说:“可喜主帅参军,布帆无恙。”侯节度问道:“青州事体如何?”许虞侯道:“冠带三千,河山十二,真用武之国也。朝廷又已有诏,主帅仍以平卢节度,兼领淄青,专等入城开读。”侯节度道:“君命既临,须当趋进便了。”按下不表。
且说,唐明皇帝,每岁避暑,俱在骊山,清凉幽雅,别是一番境界。正是: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

好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一日闲坐,向贵妃道:“妃子,俺与你行幸骊山,多在秋后。今年来此避暑,别有一种佳处。”贵妃道:“妄身方浴汤泉,十分困倦。”明皇道:“看你浴后,光似凝脂,润如灿玉,淡妆铺粉,凉思满襟。呀,殿前花落苔新,想是一番朝雨了。”宫娥道:“玉床银簟都设在此。”明皇道:“你浴后困倦,少睡片时。”贵妃道:“尊旨了。”见那贵妃,徜徉床上。明皇道:“宫娥把团扇来,轻轻扇着娘娘。”宫娥道:“晓得。”看那沙边(溪鸟)(涑鸟)戏得好,明皇道:“任他(溪鸟)(涑鸟)戏得好,怎胜这鸳鸯被底眠。”宫娥道:“奏爷爷,娘娘身上出血了。”明皇道:“痴婢子,娘娘汗是红的。”贵妃醒觉,说是“何物惊醒我?”宫娥道:“是那柳上新蝉。”贵妃道:“我方睡去,又早亭午也。”高力士禀道:“午宴排在芙蓉殿了。”只见明皇与贵妃同到殿中,高力士说道:“进水晶藕。”宫娥道:“进绿沉瓜。”贵妃问道:“点点滴滴是珍珠泉么?”明皇道:“这是疏龙激水做成的。”贵妃道:“真好凉景。”明皇道:“叫内侍宫娥,都去放舟采莲,要唱个采莲歌儿。”众人应道:“晓得。”只见放舟的放舟,举棹的举棹,此唱彼和,雅韵满耳。明皇道:“这俨然是江南风景了。”只见贵妃起身道:“妾已醉了,且停酒罢。”忽听马蹄飞走,铜铃齐响,有一探子走到宫门,说报报报。内侍上前阻道:“圣驾正与贵妃娘娘在华清宫饮宴,天大的事,也明日来报。”探子道:“军情紧急,这般时候还不许俺们见,俺撞进宫门去。”竟行撞进,说:“报子叩头。”明皇道:“这厮急急忙忙,来报甚事?”报子道:“小校是郭子仪、李光弼差来,报安禄山反信的。”明皇道:“却怎生说?快些,快些。”探子道:“那安禄山带甲百万,拥将数千,收河北之地图,鸣洛阳之天鼓,好不猖獗哩。”明皇道:“敢大半是胡兵么?”探子道:“金戈铁骑,番汉俱有。”明皇道:“他无故起兵,以何者为名?”探子道:“还说道,娘娘和杨国舅们身上哩。他说道,牝鸡生乱,雄狐肆奸。”明皇道:“如今那兵在何处?”探子道:“僭位东都,做大燕皇帝了。”明皇道:“长安与东都,只隔潼关,有哥舒翰领着朔方健儿,料也没事么?”探子道:“做官的大家蒙蔽,还不晓得潼关已破。关陇以东,都是贼据了。”明皇道:“那一路吏民何如?”探子道:“逃的逃,死的死,贼兵不日攻长安城了。”明皇道:“这报子辛苦,内库支赏与他。”探子道:“叩谢御赏。”起来去了。
明皇道:“高力士,你可传旨,即日驾幸蜀中。传位太子,诏郭子仪为兵马大元帅,李光弼、侯希夷等副之。各立忠勋,刻期恢复。”高力士道:“领旨。”贵妃道:“宫娥们,可收理锦幄钿车,妆奁乐器,从驾西行。”宫娥应去,贵妃跪倒,说:“贱妾蒙陛下厚恩,渔阳之变,子实兵端,何惜一死,以谢天下。”明皇扶起说:“妃子,他原是借名你们,奈龙运偶遭阳九,料狙智不过朝三,暂尔迁岐,终当兴汉。”高力士领着众军校奏道:“边信更严,敌氛其恶,就请发驾。”只见鸾驾一拥前去。高力士道:“蜀都是锦绣之乡,花鸟之地,请宽圣怀。”明皇道:“高力士,怎忘得长安。”贵妃道:“肠已九回,那堪杜鹃彻耳。”高力士道:“娘娘当指日还宫,不须悲泣。”明皇道:“来到何处?”高力士道:“前面是马嵬了。”明皇道:“天晚驻驾。”百官有赴行在者,即许随侍。高力士道:“承旨。”正是:
月殿真妃下彩烟,渔阳追肤及汤泉。
君王指点新丰树,几度亲留七宝鞭。
第十回 因避乱柳娘祝发 怜娇眷长老收徒
话说柳姬,闻得兵变,正在惊慌。轻娥走来报道:“夫人,城中人都说安禄山反了,已夺东都,杀入潼关来了,我们何处避好?”柳姬道:“轻娥,相公久在行间,京城忽生兵变,似我冶容,恐遭毒手。想起法灵寺,最近长安,老尼又是旧识,到不如剪发毁容,投禅寄迹。天倘见怜,贼散之后,再得会丈夫一面。就不然,也好保身全节了。”轻娥道:“夫人所见极是,轻娥也愿随行。”柳姬道:“又一件,这般兵荒时岁,寺中供斋甚难。我前日烧香,见那熙阳观,只隔数里,且是女观。你去做个道姑,早晚往来,岂不两便。”轻娥道:“既然如此,我办了镜子剪刀在此,再到门前打听贼信报你。”正是:
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
又有词为证:
万户伤心生野烟,千门空对旧河山,红衣落尽暗香残。 几处胡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百年多在别离间。
右调《浣溪沙》
且说柳姬,对镜子把头发破开,拿在手中,长叹—声说:“头发,不是我独亏你,古人也有那披发佯狂、断发文身的。只我自丈夫去后,久不治妆。一种妖娆,万般憔悴,纵使人见,安得似前。我还要剪你为尼,这是我过虑了。”你看,竟把发儿剪下。“头发,我既剪了你,只可恨结发人,今成两处了。”轻娥疾忙走来,说:“夫人,贼已薄城,圣驾奔蜀了。我便做道姑去,纵不能跨鹤,且伴鸾栖便了。又闻得相公与侯节度,泛海去青州了。夫人,你把伽帽缁衣,扮起来看。”柳姬只得换了衣帽,轻娥道:“夫人就是佛前天女一般。”柳姬道:“你把星冠羽衣扮起来看。”轻娥也改了道姑模样。柳姬道:“轻娥,你就似王母前头许飞琼。”轻娥指着夫人道:“你真是天女,若献花枝。”柳姬亦指着轻娥道:“你赛飞琼,宛赴瑶池。轻娥,惟那玉合儿,是相公当日原赠的,须带随身。其余家计,费用将完,纵有些许,也顾不得了。”只听外面喊叫声急。轻娥道:“夫人消息甚紧,快出门去罢。”柳姬是未曾外行之人,也不得不随众而逃。按下不表。
且说安禄山,统领大兵,势如破竹,一路上羯鼓羌歌,喧喧嚷嚷。禄山不觉仰天大笑道:“军校们,且喜那陇地俱平,长安已近,唐皇逃去蜀中了。大家奋勇入城,论功行赏。”众军闻听,俱各欢腾而进。只见那避乱的,不论男女老幼,一齐奔忙。其时柳姬、轻娥亦夹杂在内,随出城来。柳姬道:“轻娥,贼兵想已入城,闻说是孤寡僧道都不杀害,我们速向前去。”又听一片喧哗,倍觉惊怕。两人正在同行,忽被惊唬,竟冲散了。听得禄山分付众官,扈驾入紫宸殿,梨园乐部,都到凝碧池供奉。众应领旨而去。可怜那王子宫女,一簇一攒,也随乱人奔行,犹如丧家之狗。
巴说柳姬行去,被游兵一冲,各自逃避,早不见了轻娥。因叫道:“轻娥在那里?”并没有人答应。便想道:“我且寻法灵寺便了。”那轻娥被兵冲散,也来寻找柳姬。说:“夫人,夫人呀,何处去了。”此非久停之处,想起“李王孙行时,说只在终华二山,只得那里寻他,再作理会。我快去也。”再说柳姬,心慌意忙,行了许久时候,说:“且喜贼锋渐远,这月明中,望见那朱甍画栋,多是法灵寺了。”趱行前去。“呀,此间已到山门了。”门掩在此,叫声开门,内里问道:“是谁叩门?”柳姬迎:“可喜有人应了。”只见小尼执灯,同老尼走来,说道:“像是个女憎么?”开门见了道:“果然一位师兄,这时候从那里到此?”柳姬道:“持来奉投上方。”小尼道:“好宝相,敢是一位活菩萨么。”老尼道:“师兄莫怪我说,你不似惯出家的。”小尼道:“你们月下谈心,我取茶来。”老尼道:“师兄,年来行脚,请示同门。”柳姬道:“师父听启,一言难尽。只因胡尘乍惊,家缘都罄,愿寄空门,聊度此生。”老尼迈:“只怕你剃头不剃心哩。”柳姬道:“如今也都罢了。”老尼道:“可原有丈夫么?”柳姬道:“不敢相瞒,先曾有夫来,奈何远征未归。”老尼道:“我左顾右盼,你到像是柳夫人,怎么至此?”柳姬道:“师父,弟子就是柳氏了。”老尼道:“呀,原来果是夫人,我晓得你意儿。只因那月貌花容,怕有些风吹草动,因此剪发出家了。这寺中粗茶淡饭,且度时光。员外不日荣归了,自然夫妻团圆。”柳姬道:“我已无家可归,那有这个日子。师父升座,待弟子拜礼,请赐法名。”老尼道:“老憎原是悟空,夫人便名做非空罢。明日以后,只做师弟相称了。”柳姬道:“多谢师父。”正是:
乱离无处不伤情,半夜中峰有罄声。
愿得远公知姓字,焚香洗钵过余生。
第十一回 华山上逢婢谈旧 幕府中寄诗遣奴
话说李王孙,自到华山,日日做些修炼工夫,久惯也渐成自然了。一日说道:“俺径入中条,见张果尊师,他叫我纳新吐故,却老还童,来这华山云台观做个羽人。明星夜礼灵药,朝修绿简丹文。指日形骸欲委,青天白日冲霄,羽翼将生。住此数年,不觉又是初秋了。且自散步闲行,也可乘时观化。这华山,真好景物。你看,三峰如绣,一片残霞斜日,果是丹邱所在。俺想游仙的人,自有几多乐处。比如那尘世中搅搅扰扰,迫迫忙忙,一霎荣华,千年富贵,都只好做话柄了。这搭儿瀑布飞流,青松夹道,将蒲团打坐一回。正是: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呀,远远的望见人来,且自回观去也。”起身要走,恰好轻娥走来相访,说:“这边有个道人,待去问他。”见了李王孙,说:“仙长稽首。”李王孙道:“道姑何来?”轻娥道:“数年前,有个李王孙,在这华山么?”李生道:“这里没有什么李王孙,既别数年,想多不在了。他原是何人?”轻娥道:“他是青门隐名杰士,有句话不好说。仙氏到大像李王孙。”李生道:“你是何人?”轻娥道:“是他侍女轻娥。”李壬孙道:“我说你也像他。”轻娥道:“呀,这等说仙长是李王孙了。”李王孙道:“韩君平和柳姬何在?你为何道妆起来?”轻娥道:“王孙尚自不知。韩相公次年及第,官授金部员外。因去平卢参军,安禄山这贼,攻破长安,夫人犹恐不免,剪发为尼,我也做道姑了。”李王孙道:“怎么你一人来呢?”轻娥道:“当时要一投法灵寺,一投熙阳观,行至中途,游兵冲散,我特来华山相访,欲托余生,兼寻前约。”李王孙道:“原来恁的大乱了。我这山中人,那里晓得。正是:尚不知有汉,又安知有魏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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