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迷帚 - (TXT全文下载)

宣言道:『汝辈不过信奉女神,并非有异志,女父兄伯叔及僧等,亦不过借此敛钱,更非有异志,我岂不知。然汝亦知有怨者告变,省中将调大兵来此剿捕。』众人道:『吾等良民,本不谋反,何惧大兵?』顾某道:『大兵一至,玉石俱焚。汝谓不反,百口难辩。我此来实悯汝等无辜,将明汝等不反。又知汝等之愚不能悟。并又惜女既成仙,反遭此劫,不能降邻里福,适为邻里祸也。今我拟将女之缸揭视,果已成仙,尸体必然不朽,我当据此禀复上台,以明汝等非妄,且表扬仙女灵应,汝等以为何如?』父兄听了,连连叩头曰:『女仙去时嘱道:我仙去年余,将有大难,有官来欲揭视凡躯,万不可听。须俟后五百年,我正果已成,始可无碍。』当时众人同声都道:『不可揭视,恐触仙怒。』顾某曰:『倘有灾祸,吾当身任。』众人不答。适所带三十余人亦至,顾某即督令将缸开看,众人正欲拦阻,早已揭开,但见臭水满缸,白骨数十根而已,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复语,旋即散去。顾某即将女之父兄伯叔及僧人等一并拘送县署,各笞数百释去。该僧人驱逐出境,不得逗留英山。又数年,县令及尉调往他处,巡检复修旧怨,新令信了巡检一面之词,饬役将柯女之父兄等拘案下狱。若辈所敛之钱已于平时为人讹索殆尽,狱卒复向索钱,百般凌虐,不堪其苦,服毒自尽。”
  心斋叹道:“愚民之愚,一至于此,不有县尉,乡人危矣。
  柯女父兄之不得其死,孽由自作,固不足惜。那巡检因索贿不遂,一再轻事重报,这便狗彘不若了。”

第十二回 说对脐大会无遮 乞开锁立关广募

  壮抱不待心斋说完,便又问那客人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兄系安徽人,必多知安徽事。英山县柯女一事,余昔亦曾有所闻,特不若君言之详尽。但吾又闻安徽全省陋俗,以芜湖为最甚。相传有斋公道姑一流,既不类沙门,亦不同羽士,惟事持斋念佛,功课最虔,信从者众。无论少女孀妇,俱堪入会,与善男杂处。就中幻说惑人,足令人喷饭者,莫如对脐一事。其法以斋男斋女,赤体对坐,能相视莫逆,漠不动心,甚至脐腹相摩相荡,若能行所无事者,则谓道行已高,得最上上乘法,将来必升大罗仙班云云。似此罕闻之事,岂传者附会,抑实有此风?君必有所闻,乞明以告我。”
  那客人道:“此事我耳中却亦熟闻。但我蜗舍去芜湖尚远,且又终年在外谋生,故无暇一至其处。专意调查。大约事则实有,特未必如传者所述之甚。实告先生,我们做这体面别脚生意,浪迹天涯,那社会上奇闻怪事。与此事相彷佛的,也说不尽许多。后会有期,再当剧谈。”
  言罢,那客人便说声多扰,急急的负书而去。心斋当下述明来意,谓欲邀游杭州以扩眼界。壮抱也自欢喜,便一口应承,订期同往。
  到了那日,他二人同舟赴浙。在路游山玩水,耽搁了好几日,方至杭州,泊舟松毛场。先泛西湖,继寻天竺、云栖、飞来峰、小吴山之胜。两人诗酒流连,乐而忘倦。一日思购些杭货,归赠亲友。便由涌金门进城,正行走间,那壮抱向前面一望,不觉吃了一惊道:“心斋兄,你看这个模样,是甚么事?”
  资心斋擡头,只见秃子十余个,在空旷地方支盖布篷,中间设一木笼,笼门上下钉有五金锁数百具,中站一僧,赤足踏刀,外更有三四僧,口喃喃不知作何语。又高贴黄牒,言苏州阊门外能仁寺,欲建大殿,来浙募修。该僧自愿舍身立关,站笼七日夜,以示募建之诚。另有数人沿街敲击大木鱼,震的那居民耳畔聒噪,心烦意乱,却又不敢说声讨厌恐招罪戾。二人细问旁人,答:以如有人行善举者,可开一锁,每锁价目,自四元、八元至百数十元不等。若能将上下锁全行开罄,则该僧始免外难,否则必至立毙而后已。连日人山人海,四方士民,咸相劝戒,务必舍身以救,虽贫而无力者,亦典贷以应。立才才三日,所施已逾二千金。”
  心斋听到此处,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这是他们骗钱极妙新法,比那官场的得钱松刑,会匪的掳人勒赎,奸人的故作哀党,更为得诀。可怜这些百姓,竭涓滴以供秃奴,无论那奸僧得财私用,未必果造庙宇,就使真真造庙,也是以有用的金钱,作无谓的举动。我中国梵剎重重,要来何用?不过供那班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僧人享受,为藏娇匿罪的巢窟。衮衮诸公,曾有改寺观为学堂的条议,却未能实见施行,化无用为有用,致他们兴高采烈,更欲推波助澜的是可恨。”壮抱道:“不安管他,我们且再前行,看有什么奇事;以作笑谈罢了。”

第十三回 怪现象娇女□张 真晦气同人说破

  杭州一城是东南绝大都会,那奇奇怪怪可笑的事。也较他处为多。他两个迤逦行来,弯弯曲曲,不觉已经过了许多街市。
  刚刚走到三元坊两浙会馆南首,忽见一间屋内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也不挽髻,拖着松股大辫。偏应着那金一《女界锺》所说的女子入学读书,与其风鬟雾鬓,盘髻重重,宁姑从辫发以闰便的话。所惜者不用之入学读书,竟用之敛财惑人,为可慨耳。门前高挂女中和缓巾帼华陀等牌,并罗列草药包无数,好似那南货铺内,当岁底居民争购什物之时,豫先封好各小包,堆积满架,以应买客的样子。
  二人不觉立住了脚,细细的向内一望,见那女子面前置凉水一碗,榾柮一炉,指手画脚说能以符咒为人治病,手到病除,如不见信,请来一试。听他说话,是一口四川土音。有请其治病者,女即以水洒其面,复以火熏之,口中喃喃念咒,弄出许多怪像。旁边观看的人,都称此女为仙姑,说治病如何灵验,因而门庭如市,获利无算。壮抱看了一回,对心斋道:“此女动作颇有些奇异。”心斋道:“有何奇异?这又不过是左道旁门,借书符念咒惑众骗钱罢了。只有用医药退病的道理,没有用符咒去病的证据。此与那乱说:《西游记》所述唐僧用甚么紧箍咒制孙行者的瞎说,有何分别?”
  正言之时,忽一儒冠的人从旁插口道:“此位所说的话一些不错。前月杭城到过一人名简济缘,自称擅白水神符,为人驱鬼治玻寓居三桥堍,遍贴招纸,一时间踵门求治者,络续不绝。或服其药,或吞其符,终日不下数百号。悬匾奖誉者,时有所闻。那城中声名最着的时医,被他夺了许多生意,反相形见绌起来。不料合当败露,一日该医偶与同事失和,同事愤不能平,出告于人曰:『简某来历可瞒杭人,不可瞒我。其人并无法术,曾在各乡捉牙痛者,后因生意清淡,衣食不给,遂假作书符治疾,哄骗乡愚。至丸药之类,皆麦粉树皮做成,有何灵验?』此言一出,闻者大哗,门庭之间,顿形寂静。该医十分懊恼,自知立足不牢,旋即他往。闻简某系蜀人,而此女亦是蜀人,可谓无独有偶。惜此女尚无人发覆,所以狐狸尾巴还未显出。不然恐将如简济缘无地自容,急急的抱头鼠窜去了。”二人听他的说话,却甚透辟,不觉点首称是。心斋见红日将沈,夕阳西下,便不复前进,与壮抱缓缓归来。到了船中,心斋道:“我前回同表兄在苏州耳闻神仙医病的事,今日在杭州又目睹妖人托神仙符咒治玻我中国的人不信实而信虚,真不可救治了。”壮抱道:“我们一日间触目者,已有两桩怪现象。他处似此类者,更不可胜数。惜舟中只你我两人,又同在一处,不能各举所知,以消永夜。”
  言次,忽船尾一舟人插口道:“爷们所说的话,我也听出些头绪,我们弄船的,到处往来,倒颇有些奇事见着。如不嫌絮烦,可以略道一二。”心斋道:“好极,好极,你且说来。”

第十四回 信左道返魂乏术 灌秽汁厚报亲尝

  那舟子带笑带怒的说道:“说也可怪,我近来新闻的,有两件怪事,较爷们所讲的更觉可骇。一件出在扬州,一件出在苏州,那出在杨州的,是一个外省候补人员,寓在扬州城内,他的住宅在蔡官人巷。日前他儿子身染重病,已经断气。家人正在哭泣,忽来一和尚,自称能起死回生,但须捐洋若干,缴到地府,他略施法术,死者可以重生。那官儿痛子惨切,便信了他的话。和尚装出百般形状,伏地默祷,说地府需洋一百二十元,可使尔子增寿三纪,遂书券焚化,又喃喃祝告道:『此子半日内必能一跃而起,言笑如常,我寓在某处,因尚有要事,请暂别,少顷当再造府,贺令郎重生。』取洋径去。那知一去杳然,此子终返魂无日。某既丧子,又破财,放声大哭。爷们,你想人死不能复生,谁不晓得。那官儿甘做呆鸟,致人财两失,岂不可笑。
  那出在苏州的,却是一个妖道作怪。这道士姓陶,名宗王,设坛中街路百花巷,招摇撞骗,煽惑愚民,自称法师,能知阴司诸事,并可书符疗玻故患病之家,一至药石无灵,莫不虔诚邀请。这陶宗王凡一出门,必要婪索轿钱号金及一切名目,至数十元数百元不等。或云须建太平保安等醮祈祷,则所索更大。及钱既到手,便道:『你家没有积德,不能挽回。』否则说:『前世冤愆,今生罪孽。』这些人受了他的欺骗,吃了苦还是相信的。
  前日有僦居大成坊巷之某贫户,因他家人患病垂危,请这陶道来治,竟以粪汁一杯,杂符咒令病人服下。那知一服后立时气绝。道士仍向索洋若干酬劳。某被他骚扰不过,遍向亲友恳借,勉强付他。你道可怜不可怜。他又说能驱捉鬼怪,有患癫疾的,其家延他看治,他说有鬼为祟。惨酬以重金,乃为设坛诵经,假作驱捉模样,用炽炭泼醋,教两人扶着病者,强使闻臭。道士持剑故现恶相。这醋炭之气味,刺鼻难堪,病者触着这味,畏缩欲逃,旁人看着以为果然有鬼,因道士要拿捉他,所以惧怕。如是者数次,病者筋骨酸软,无力发癫。道士用小瓶,书符封口,埋在屋角,谓所捉之鬼在此。病者奄然归卧,必数日后方能起来,或癫狂如故,或病本已将退,竟得痊愈,遂以为道士果有法力。
  又有某秀才不知如何,忽患此症,神昏痰迷,不能自主。
  家人以服药不能愈,亦延道士来治。道士晓得他家道殷实,便说此鬼甚为凶恶,不易拿捉,非用道士十余人,设坛诵经若干日,病不能愈,当需费数百金。家人应允,先给以半。道士于是设坛念经,正在念得兴头的时候,某突出不意,提溺壶直灌道士的头顶,弄得淋漓尽致,道士只恨没地洞钻。某大笑不置,从此癫疾竟好了。这一溺壶的溺,恍与大成坊某贫户的粪汁报仇,你道这妖道该杀不该杀?”心斋、壮抱二人,皆悼叹不置。

第十五回 进香求福堪笑冥顽 宣卷禳灾大伤风化

  心斋、壮抱二人来杭之时,正值二月下浣,他们盘桓逗留了旬余,早已是三月暮春天气。那杭州寺院极多,香市最盛,一年顶热闹的,却在此时。各庙所得香火钱,动以千万计。连日香舶接踵而至,锣声不绝。那各处船只,或大或小,或集众合雇,或一家独唤,渐渐的停泊拢来。船尾都斜拖黄旗,书“天竺进香”字样。舟中贵的、贱的、富的、贫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俏的、蠢的、专诚祈祷的、请丹还愿的、乘便求签的、借佛游村的、赶热闹嬲女的,一窝蜂携着香篮,挈着伴侣,纷纷扰扰,都到那城惶天竺等山进香。或乘轩,或骑马,或使着那两腿的劲,整日跑个不了。有往返不及,并可酌给钱文,在僧房度夜,俗呼宿山。沿路小本经营者,罗列各货物摊,以供香客购买,名曰赶香市。最可笑者,那集资合雇的大船,内中必有一香头,纠着那不三不四的男子五六辈,高声宣念刘香香山等忏,沿途唪诵不绝,好似那送丧的船,用着僧道一般。
  舟中蚁聚蜂屯,满载着那村妪乡妇,高念《阿弥陀佛高王经》,好似那送丧的妇女,号啕哭泣。上岸之日,人人手握念珠,颈悬布袋,身着披风,一路喃喃诵念佛号。
  壮抱看着哈哈的笑起来道:“心斋兄,他们不是赴试的考生,也学着那班酸秀才穷措大,悬挂布袋子,装模装样。可见科举风气的时毛也还未减。我又想他们携着念珠,念着佛号,其实口是心非。他们舟中闲时的讲话,一定也不过是些骂媳妇,赞女儿,做媒婆,骗钱财的勾当。犹忆某小说中载有寓言一则,有诵经者,念珠偶沾腥秽,为猫所衔,老耗子见了,对众耗子道:『猫口衔念珠,想已慈悲了,我等稍可方便。』遂相与往来,不甚回避。不料猫方瞥见,放下念珠,捕一大耗子大嚼起来。众耗子吃惊道:『原来他是个假慈悲。』那班香客大抵此类。”心斋道:“我兄可谓善于诙谐。”两个因有志调查,重又上山,见那良家妇女,及各寮娼妓,冶容艳色,踯躅僧房。轻薄少年,多于庙前庙后评头品足。拥挤喧哗不成模样。恶少馋渴的形状,荡妇扭捏的神态,和尚涎脸的怪相,都浸入他二人的眼帘。
  两个在人丛逐队了两日,有些不耐烦了,当即下山,饬舟子解缆开船,初思径反镇江,壮抱在船中忽对学海道:“兄前次同令亲到苏,增了几许识见,我们今番何不便道往访令亲,约他偕至苏城,畅游数天,也叫小弟见见世面。俗语道:『苏杭不到枉为人。』今日我既游杭,又去游苏,那就可免此姗笑了。”心斋自然应允,即命舟子向吴江古儒林进发。不数日,到岸泊舟,二人整衣而入。却好资生正在书斋,久别忽逢,又新识了一个名士,他们都系胸襟洒脱的人,不过彼此略道姓氏,说些仰慕的话,便自不拘礼数,推诚相与起来。不比那腐儒乡愿,见了生人便自打拱作揖,尊姓大名的闹个不了。
  坐定后,心斋说及来意,资生道:“二位纡道来访,理应奉陪前往,只因近日吾邑修辑邑志,合县绅士,公举我为总撰述,想这虽一县的小事,实即中国的缩影,也须仿东西新历史体裁,实实的将风俗文化关于人群的现状,详细搜载,一洗那旧志专记掌故,不列民事的陋习,为中国改良历史之先导。故一二日后,即须亲历各乡镇,确切调查,虽欲奉陪,其如分身不开。奈何?今有个两尽之法,二位到苏,为的是采风问俗,好在愚兄于苏垣现状,自经那学海先生一番警惕之后,却时时的留心探访。今愿一面将近来习闻者,缕述情况,为二位闻知之助,比身历吴门,或反详尽。姑苏之行,便也可有可无。一面屈留数日,偕愚兄同历各处,略识我吴江的现况,并借重高才,襄助一二,这岂不是一举两得么?”二人连声答应。
  资生道:“二位,近来我胥江省垣,新添出一种无业游民,编造七言俚语,围坐歌唱,名曰宣卷,妇女最喜听的,人家有寿诞疾病,必招之来家,谓可禳灾造福。往往男女杂沓,夜聚晓散。此辈近来不独在人家演唱,专一纠同僧道尼姑,假托神诞,邀请妇女来庵,借念经祈福之名,为敛钱分肥之计。伤风败俗,莫此为甚。较之道士正场完后,必唱昆曲数出,并不加择,但取各人所长,如《下山》、《楼会》等出,并与那唱摊簧的必唱《打斋饭》、《买橄榄》等剧,使内眷女宾,环坐倾听,同一恶风,可怪得很。”
  讲到此处,方欲往下再说,只见仆人请用中膳,话才中止。

第十六回 赛大会酿成械斗 养巨害妄祷山神

  三人膳毕离座,啜茗解渴。那壮抱是个燥烈性子的人,不能少待,当下即催问资生道:“兄说苏州近状尚有何事?希即赐教。”资生道:“我兄不要性急,待弟慢慢说来。不然一时一刻说完了,往后便没有消闲的法子。”壮抱不觉嗤的一声。
  资生喝了一口茶,便又竖着一指道:“那事不出在苏城,是吴县地界的事,因这场官司打到县,也好算是苏城的事。
  江南信畏五通,匪伊朝夕,向来此风甚炽。自从那刚方劲直的汤文正巡抚江苏时,赫然震怒,毁像灭祠,其怪遂不见述于人口,居民亦鲜有崇奉之者。惟洞庭西山王氏,犹尊之若神明,不敢稍慢,相传只余一通,即俗所谓四老爷者是。然究亦无人见过,总是没头脑的妄话。不意彼处乡愚,近竟创议集资,于三月初旬,赛会三日以媚之。由是互相哄动,男女若狂,会中仪仗之多,绵亘五六许。故凡经过之处,必将道旁树木斩除一空。时有某姓老妪所植之石榴树,并不碍道,亦被会中人伐去。老妪气忿,遍诉同村,群起与会首为难,各纠集三百余人奋勇争持,血肉相薄,如临大敌。致妪党中有一人身受重伤。
  翌日,倩人擡至城中,投吴县署,求请验伤。会首亦联名具禀,巧自掩饰。二位试想那淫祀妖庙,久干例禁,今日五通余一,而乡愚者流,犹挟之以作威福,卒酿成械斗之祸,重烦南面者多添案卷一宗。咄咄怪事,中国前途,真堪痛恨。”
  壮抱听了也自连声称奇。心斋接着问道:“表兄,你的记性比前益好,妙在逐事说来,头绪一些不乱。那学海一激之功,却也不校如此看来表兄竟是一个杂货铺,色色俱全。敢问苏州之外,表兄亦有所闻否?”
  资生道:“这更不少。我闻山西沁水一县,山岭丛杂,狼患最甚,殆与交城相伯仲。近年以来,沁之南乡与阳城相接之境,约百余内死于狼者,不下百余人,不惟幼童稚子,遭其荼毒。即精壮之夫,亦被狂噬,死伤日有所闻。乡人出门俱有戒心,虽三五人成群结队,狼可攫一以去。甚至乡民赛社时,锣鼓旗伞,尝百数十人迎神于道,而亦为狼所噬。则此处乡民,正宜急备精锐火器,纠合多人以为歼除巨害之计,而无识者反异议沸腾,妄相推测,谓此狼殆由天降,不可以人力抗之。受害之人多诿为天数,其幸生者,或祷之山神,以求免祸。且有居城关之某女巫,欲借此敛钱,伪托有神附体。”号于众曰:『天狗下降,此方劫数甚重,欲免患者,苟共出布施,我当为众禳之。』于是信者甚多,女巫敛资无算。未几该女巫出门,竟为狼所食。而愚民仍冥然不悟,如梦如痴。最可怪者,县令某,以狼为民害,亦惟日祷神祠,冀能幸免,而绝无弭患之方。
  乃祈祷愈虔,狼患愈甚。旋有一狼夜入县署上房间壁,捕食鸡鸭,幸为巡警兵击杀,官眷未遭波及。众人闻悉又以为神实显灵,至死不悟,出人意外,沁民之愚,竟至如是,此真骇人听闻之事也。”
  心斋、壮抱听了这一番话长叹不已。

第十七回 阎王请吃肉语涉诙谐 闰月屏讹言事征畴昔

  资生说了一回,稍停片刻,又接着说道:“二位尚有一事。
  人之生老病死,寿命久暂,岂不是全由那先天元气的厚薄,后天体质的强弱,非空言所能挽回么?世人不知此理,但留心于趋避忌讳,这又何益?中国各省,于人之寿数,禁忌最多,有百日关,有千日关,有痘花关,有四柱关,有四季关,有阎王关,有鬼门关,有铁蛇关,有急脚关,有鸟飞关,有落井关,有断桥关,有罗汉关,种种关煞,指不胜屈。子平之法,偏官为关,偏财为煞,取生辰之数断之,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且如甲见庚煞,乃四五岁关。丙见壬煞,一六岁关。戊日甲煞,三八岁关。庚日丙煞,二七岁关。壬见戊煞,五十岁关。阴干亦如此推。据术士所言,人之一身,几无年、无月、无日、无时能免灾悔厄难之虞。而世之最忌者,尤莫如将军箭及明九、暗九之说。将军箭者,谓春忌丙戌辰,夏忌未卯子,秋忌午寅丑,冬忌亥申巳。一箭伤人则三岁殇,二箭伤人则六岁亡,三箭伤人则九岁死,四箭伤人则十二岁难活。明九者,九岁、十九岁、二十九岁等是也。暗九者,二九十八岁,三九二十七岁,四九三十六岁等是也。明九、暗九外,又有所谓『六十六阎王请吃肉』者,倘犯此忌,如有胁,则必举家皇皇,视为危险,且聚讼纷纭,一若其必不得起,岂非咄咄怪事?新阳有李翁者,僦居江阴某街,家道小康,颇可自给。李今年六十六,适犯吃肉之忌,乃于前岁小除夕,用梅红纸大书特书曰:『自元旦始,不论至亲好友,遇请饮宴,一概辞谢不到』云云。
  防其说出吃肉二字。其子女亦遍告戚友,嘱勿邀请,免触忌讳。
  入岁以来,精神焕发,毫无疾病,私心窃喜,坦然无忧。前月下浣,有某大令初从俄国旋华,系翁总角之交,折柬邀翁宴叙,情不可却,应命而往。眷属大惊,归咎于某大令,屡命仆人打轿往接,大有生去死归之惧。推其意,既无理可讲,又无凭验可据,而相率风靡,其愚孰甚。幸而某翁无恙,否则某令必大受责让,而辗转附会,请吃肉中,将又加一新掌故矣。”心斋听到此处,不觉微笑一声。
  那壮抱触绪关心,俟资生说毕,复更端问道:“我兄,你晓得去年中国各处,又有一绝大讹言,其不经与此相仿否?”
  资生道:“何事?”壮抱道:“就是为着那今岁的闰月,说是不利天下,讹言四起,其始钦天监亦奏明改移,后又查明并无不利,乃奏勿改。”
  资生道:“据我兄之见,明岁闰八月有无妨碍?”壮抱道:“闰月妨碍,自是胡说。闰八月本属常事,并无利不利之说。
  钦天监无庸查明,亦不必陈奏。即本朝康熙庚申闰八月,三藩将次勘定。康熙戊戌闰八月,其时四海太平。咸丰辛亥闰八月,亦在赭寇称乱之后。同治壬戌闰八月,适值安庆克复之时。不三年而东南肃清。可见闰八月并无所妨,不必致疑。虽今年变起京津,拳洋交哄,说者咸谓闰八月不利之明征,然此系端刚之失策,即不称闰八月,而如此妄为,亦岂能幸免,与闰八月全无干涉。”资生连连称是。语休絮聒。
  那心斋、壮抱二人在卞府住了两日,明辰却是资生调查各镇之期,当晚向二人重申前说,恳其一同前往,以伴寂寥,二人欣然应命。

第十八回 谈厌胜幻说惑人 述巫觋恶风遍地

  三人到了明日,鼓棹前行,舟中无事,仍不过静坐谈心。
  那壮抱忽然想着厌胜之说,便对资生道:“中国人有工作,不论造屋作坟,苟薄待匠人则必暗弄蹊跷,不利主家。或阴造小棺木,或幻捏人形,种种幻法,匿诸屋脊圹穴之中,使其子孙世世不吉。而民间凡值未婚夫死,男家之恶作剧者,多以其妻庚帖纳入棺中,谓生不能同室,死必使同穴。故娶望门寡者,每有戒心。若遇不解之冤家,则又以黄纸书其人姓名,私纳神像足底,使人拜之而速其死。或扎就草人,日日鞭挞,设一切恶毒方法制之以苦其身。病人当沈屙莫挽时,亦必扎一假人,被以本人衣服,书明本人年庚而送之,名曰『替身』。失去巨物,弊由内起,而又无术以确知其人,每请术士作法,坏其眼目,使成残废,名曰『圆光』。虑隔壁算之肆毒,多有榷易经》及官印之纸张,赤体之春宫,纳入笥中,谓法可破而物可保。他如治疟之有捉法,却疫之挂黄袋,煎汤药之必盖铁器,补贼壁之多纳头,门上之贴符贴卦,牀前之悬剑悬钱,襁褓之子,出行必悬宪书。婚娶之时,新人每匿暗具,焚冥帛之撒米麦绿豆,使野鬼抢不动。保婴儿之用项键索锁,使幼时少关煞,以及出姓期小孩之长成。反锁防生人之触犯。大病置寿具,称曰充喜,出棺碎窑器,义取碰祝童子拜师之日,先生必握坚拳。小徒上学之时,枙上必结绣袱,与夫建醮、安座、净宅、接眚种种怪名目,怪态度,我兄亦以为然否?”
  资生连连摇首道:“此更如痴人说梦话,不值一笑。难得你确凿指点,竟把这些迹状倾筐倒箧而出,也算得是个博物名家。”壮抱道:“不要取笑。如今还要请问我兄,东南巫觋之风,日甚一日,兄博闻多识,不识可缕述情形否?”
  资生道:“举要而言,约分两种。有称跳马跛者,此男巫也。其人以

分页阅读: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声明:如果您在浏览本馆古籍时遇到问题,或发现本站文章存在版权、稿酬或其它问题,请通过电子邮件“lfglib@qq.com”或客服微信“lfgorg”联系我们,本馆将第一时间回复您、协助您解决问题。本馆所有内容为本站原创发布,任何个人或组织在未征得本馆同意前,禁止复制、盗用、采集、发布本馆内容到任何网站、社群及各类媒体平台。因古籍保存年代久远或受当时印刷技术限制而可能导致的虫蛀、水渍、墨迹脱落等问题,请您谅解。祝您学习和阅览愉快。 数研咨询 书云 研报之家 AI应用导航 研报之家
流芳阁 » 扫迷帚 - (TXT全文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