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集 - (TXT全文下载)

求人爵,盖无所事于天爵矣。舍此而从事于彼,何啻养一指而失其肩背。况又求之有道,得之有命,非人力所可必致者,而反营营汲汲于其间,以得丧为欣戚,惑亦甚矣。

与刘深父
来书示以方册所疑,足见为学不苟简。然其理皆甚明白,本无可疑。若于此未能通晓,则是进学工夫不纯一,未免滞于言语耳。今欲一一为深父解释,又恐只能言语议论,无益于深父之身心。非徒无益,未必不反害之也。
大抵为学,但当孜孜进德修业,使此心于日用间戕贼日少,光润日著,则圣贤垂训,向以为盘根错节未可遽解者,将涣然冰释,怡然理顺,有不加思而得之者矣。
《书》曰:“思曰睿,睿作圣。”孟子曰:“思则得之。”学固不可以不思,然思之为道,贵切近而优游。切近则不失己,优游则不滞物。《易》曰:“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孟子曰:“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记》曰:“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日用之间何适而非思也。如是而思,安得不切近,安得不优游?
至于圣贤格言,切近的当,昭晰明白,初不难晓。而吾之权度,其则不远,非假于外物。
开卷读书时,整冠肃容,平心定气。诂训章句,苟能从容不迫而讽咏之,其理当自有彰彰者。纵有滞碍,此心未充未明,犹有所滞而然耳,姑舍之以俟他日可也,不必苦思之。苦思则方寸自乱,自蹶其本,失己滞物,终不明白。但能于其所已通晓者,有鞭策之力,涵养之功,使德日以进,业日以修,而此心日充日明,则今日滞碍者,他日必有冰释理顺时矣。如此则读书之次,亦何适而非思也。如是而思,安得不切近?安得不优游?若固滞于言语之间,欲以失己滞物之智,强探而力索之,非吾之所敢知也。

与张辅之
学者大病,在师心自用。师心自用,则不能克己,不能听言。虽使羲皇唐虞以来群圣贤之言毕闻于耳,毕熟于口,毕记于心,只益其私、增其病耳。为过益大,去道益远。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古之所谓曲学囗行者,不必淫邪放僻,显显狼狈,如流俗人、不肖子也。盖皆放古先圣贤言行,依仁义道德之意,如杨墨乡原之类是也。
尊所闻,行所知,须要本正。其本不正,而尊所闻,行所知,只成个檐版。
若与流俗人同过,其过尚小。檐版沉溺之过,其过甚大,真所谓膏盲之病也。
定之于动静,非有二也。岂有定于静而不能定于动耶?


特然自立之节,较之流俗人则为贤者,在子之身则为深病。吾非不知子之践履尚未能不自愧,顾以为践履未至,此节已常在胸中,耿耿然为拒善之藩篱,而不能以自知。……流俗人而或有之,是则可喜非可责也。至于知学之者有此病,则其观圣贤之训、听师友之言,必当惕焉愧悔改革,不如是,谓之不知学可也。……吾之所望于子者,非以流俗人望子也。如以流俗人望子,则子流俗人贤者矣,勉之而进,诚流俗中大贤者矣。望之以圣贤之门,乃始为一膏盲之病人也。此病去,自能改过迁善,服圣贤之训,得师友之益,如动亦定、静亦定之说,亦不必苦心而自明也。


君子有君子践履,小人有小人践履,圣贤有圣贤践履,拘儒瞽生有拘儒瞽生践履。若果是圣贤践履,更有甚病?虽未至纯,亦只要一向践履去,儿则至于圣贤矣。只为辅之践履差了,正如适越北辕,愈务而愈远。
凡与子言者,皆只是入头处,何谓不教以入头处也?

与曹廷之
大抵学者且当大纲思省。平时虽号为士人,虽读圣贤书,其实何曾笃志于圣贤事业?往往从俗浮沉,与时俯仰,徇情纵欲,汩没而不能以自振。
若有事役未得读书,未得亲师友,亦可随处用力检点,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所谓心诚求之,不中不远。若事役有暇,便可亲书册。
看挺之未曾如此着实作工夫,何遽论到一贯多学处?此等议论可且放下。且本分随自己日用中猛省,自知愧怍,自知下手处也。既着实作工夫,后来遇师友,却有日用中着实事可商量,不至为此等虚论也。

与曹立之
蒙问致知知止、正心诚意、知至至之、知终终之次序,深切慨叹!不知立之许多时在干当甚事?观如此问文字,一似梦中起来相似。……知至至之、知终终之一段,程先生说得多少分明。立之不应不晓文义,恐是用意过当,翻有此疑惑。


夫子答子路“何必读书”之说,则历辞以斥其过,而不容其辩。
必欲天下之理无所不明,必至夫子耳顺之年而后可言。然“学而不厌”,“发愤忘食”,“回非助我”,“启予者商”,则虽夫子之圣,亦非有天下之理皆已尽明,而无复有可明之理。今谓立之不明者,非固责其不明天下之理,盖谓之有不自知处也。
能为能,不能为不能,明为明,不明为不明,乃所谓明也。
姑随所见,其号不侈,小心退逊,以听他日之进,则小可大,狭可广,拘可通,曲可直便不至失序,便不至无证。
子夏,孔门之高弟,百世之师表,其才质岂易得哉?当时夫子告之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夫所谓小人者,岂险贼不正哉?果险贼不正,则又安得谓之儒?虽曰儒矣,然而有所谓小人儒。“言必信,行必果,囗囗然,小人哉!”虽曰小人,然不可不谓之士。
横渠先生云:“见识长得一格,看得又别。”此语诚是。

与黄日新
以夫子之圣,孟子之贤,犹不免叔孙臧仓之毁。
彼狃于心俗,蔽于闻见以陷于恶而失于本心者,不可遽谓之小人。闻善而慕,知过而惧,皆君子之徒也。若乃亲善人,闻善言,见善行,而狼狈自若,无所忌惮,慧黠奸慝,常有毁伤善类之心此所谓志夫邪恶之小人。

与黄元吉
道广大,学之无穷,古人亲师友之心亦无有穷已。以夫子之圣,犹曰学不厌,况在常人?其求师友之心岂可不汲汲也?
然师友会聚不可必得。有如未得会聚,则随己智识,随己力量,亲书册,就事物,岂皆蒙然懵然,略无毫发开明处?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行其所知则光大”,非斯人也。
今元吉纵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处,且随前日所已闻已恬者,尊之行之,亦当随分有日新处,莫未至全然为冥行也。
学者未得亲师友时,要当随分用力,随分考察,使与汲汲求师友之心不相妨害,乃为善也。

与诸葛受之
某自承父师之训,平日与朋友切磋,辄未尝少避为善之任,非敢奋一旦之决,信不逊之意,徒为无顾忌大言。诚以畴昔亲炙师友之次,实深切自反,灼见非外烁,徒以交物有蔽,沦胥以亡,大发愧耻。自此鞭策驽蹇,不敢自弃。

卷四
与李德远
某生七岁读书,十三志古人之学,今二十有四矣。而漫刺未尝有所投,乃汲汲登阁下之门,固众人之所耶俞以为狂且怪。然而甘心犯之,惟以古人自慰耳。教且进之,于阁下固宜。

得解见提举
古之见者必以贽,今世之贽以文。文之作,所以道进见之意,当介绍之辞,而其蔽至于苟为之说。恭敬者,君子之道,非是无以为礼。
夫无根苟作之说,丛杂彩绣之文,则仆之所不能;夷倨慢囗,足恭谬敬,则仆之所不敢。
某七岁读书,……二十四以书见先达李公,今经略广西者,书辞才百余言,而李公嘉之。是岁,实新天子即位,颁科诏,而某独无应书之意。李公以为不可。乃以向为举子业示李公,亦谓为能,其秋竟就试中选。
习俗之礼,凡于官于是者,无问其与举选之事与否,中选者均往谢焉,退又为启以授之曰大谢。
某窃以为举送公也,从而谢焉私也。谢之号固不可,求其所为谢之文读之,于心甚不安,故独不敢谢。

得解见权郡
某闻君子行不贵苟异。然习俗之蔽,害义违礼,非法制所拘,而必曰不苟异,而局局然不敢少违;至于义礼之所在,非法制之所禁,乃曰不苟异而不敢行则亦非君子之道也。

与诸葛诚之
承谕:“惟知顿身于规矩准绳中,而痛锄狂妄之根。”诚使心不狂妄,而身中规矩准绳,不亦善乎?纵未能如此,但狂妄日减,日就规矩准绳,日以纯熟,亦为难得。
以诚之之勤笃,从事于规矩准绳中,此亦其所长也。但不知所谓狂妄之根者果何如?将何如而锄之?不知下手锄时,便锄得去也无?若锄得去,自后却遂无此矣,为复此根非若草木之根,一锄去后便无,虽锄得去,又复生耶?为复虽锄之而不能尽去耶?
讲学固无穷,然须头项分明,方可讲辩。


中人之质,戕贼之余,以讲磨之力,暂息斧斤,浸灌于圣贤之训,本心非外烁,当时岂不和平安泰?更无艰难。继续之不 ,防闲之不严,昏气恶习,乘懈而炽,丧其本心。觉之则来复,岂得无艰屯?一意自勉,更无他 ,则屯自解矣。
继续之善,防闲之严,中人之质,亦恐未能免昏气恶习之间作。然辨之于早,绝之于微,则易为力耳。

大丈夫精神岂可自埋没……‘为仁由己’,‘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我未见力不足者’,圣人岂欺后世?

与刘淳叟
学固不欲速,欲速固学者之大患。然改过迁善,亦不可迟回。向来与诸公讲切处,正是为学之门,进德之地。


申公曰:“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今曰“道不在多言,学贵乎自得”,明理者观之,二语之间,其病昭矣。……杨子非不自得也。二氏不至多言,而为异端。颜闵侍侧,夫子无言可也。杨墨交乱,告子许行之徒,又各以其说肆行于天下,则孟子之辨岂得已哉?或语或默,各有攸当。
夫博学于文,岂害自得?颛臾之不必伐,卫政之必正名,冉有季路不能无蔽,夫子不得不申言之。夷之陈相告子之徒,必执其说以害正理,则孟子之与之反复,不得不致其详。必曰不在多言,问之弗知弗措,辨之弗明弗措,皆可削也。自得之说本于孟子。
仁智信直勇刚,皆可以力行,皆可以自得。然好之而不好学,则各有所蔽。 道之异端,人之异志,古书之正伪,固不易辨。然理之在天下,至不可诬也。有志于学者,亦岂得不任其责?

与赵宰
吏胥贪鄙,旁公浸渔,惟利是见,岂恤公上?……大抵吏胥献科敛之计者,其名为官,其实为私。官未得一二,而私获八九矣。比者数吏魁田连阡陌,楼观 ,服食燕设,拟于贵近,非 民脂膏,而何以取之?
与胡达材
若的实自息妄见,良心善性,乃达材固有,何须他人模写?但养之不害可也。……然说得多亦徒说,要达材自省耳。

喻如少年子弟,居一故宅,栋宇宏丽,寝庙堂室,百尔器用,莫不备具。而其人乃不自知,不能自作主宰,不能泛扫堂室,修完墙屋,续先世之业而不替,而日与饮博者遨游市肆,虽不能不时时寝处于故宅,亦不复能享其安且广者矣。
将《孟子?告子》一篇,及《论语》《中庸》《大学》中切己分明易晓处,朝夕讽咏。接事时,但随力依本分,不忽不执,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若江河之浸,膏泽之润,久当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矣。

与潘叔文
本心若未发明,终然无益。

与曾敬之
读书作文亦是吾人事。但读书本不为作文,作文其末也。有其本必有其末,未闻有本盛而末不茂者。

与符舜功.二
盖事无大小,道无浅深,皆不可强探力索。人患无志,而世乃有有志不如无志者。往往皆强探力索之病也。

与周廉夫
要看其实,王道则孟子告齐宣、梁惠者是矣。后来只是齐宣梁惠不能舍己私以从孟子耳。孟子之说,安有不可行者哉?

卷五
与戴少望
婺女留宿,龙窟卧病,与凡航川舆陆者,无往而非进学之地。……起居饮息,酬酢接对,辞气、容貌、颜色之间,当有日明日充之功,如木之日茂,如川之日增,乃为善学。
戕贼陷溺之余,此心之存者,时时发见,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充养之功不继,而乍明乍灭,乍流乍窒,则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者,何时而可复耶?

与吕子约
自下升高,积小之大,纵令不跌不止,犹当次第而进,便欲无过,夫岂易有?
然开端发足,不可不谨,养正涉邪,则当早辨。

与舒西美
事业固无穷尽,然先古圣贤未尝艰难其途径,支离其门户。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曰:“途之人皆可为禹。”曰:“人皆可为尧舜。”曰:“人有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人孰无心?道不外索,患在戕贼之耳,放失之耳。古人教人不过存心、养心、求放心。此心之良,人所固有,人惟不知保养而反戕贼放失之耳。苟知其如此,而防闲其戕贼放失之端,日夕保养灌溉,使之畅茂条达,如手足之捍头面,则岂有艰难支离之事?今曰向学,而又艰难支离,迟回不进则是未知其心,未知其戕贼放失,未知所以保养灌溉。此乃为学之门,进德之地。
元英春间相聚,始初亦间关,既而感发端的。临别时曾略箴其自喜过当。既过暨阳,便悔所以箴之者适以病之。今不闻其进,其原皆起于此。

与高应朝
学无二事,无二道,根本苟立,保养不替,自然日新。所谓可久可大者,不出简易而已。
大抵学者各依其资质闻见,病状虽复多端,要为戕贼其本心则一而已。
苟有根本,自能不懈怠不倦。与同志切磋,亦何患不进学。

与杨敬仲
为仁由己,圣人不我欺也。直使存养至于无间,亦分内事耳。然懈怠纵驰,人之通患。旧习乘之,捷于影响。漫游是好,傲虐是作,游逸淫乐之戒,大禹、伯益犹进于舜;盘盂几杖之铭,成汤犹赖之;夫子七十而从心。吾曹学者,省察之功其可已乎?
若茫然而无主,泛然而无归,则将有颠顿狼狈之患,圣贤乐地尚安得而乎?

与舒元宾
此事何必他求?此心之良,本非外烁,但夫斧斤之伐,牛羊之牧,则当日以茂畅。
此事不借资于人,人亦无着力处。圣贤垂训、师友切磋,但助鞭策耳。

与徐子宜
最大害事,名为讲学,其实乃物欲之大者。所谓邪说诬民,充塞仁义。质之懿者,乃使之困心疲力,而小人乃以济恶行私。……然近来讲学,大率病此。

与赵子直
大抵不知节目名数之详,鲜有不为其所欺者
世儒耻及簿书,独不思伯禹作贡成赋,周公制国用,孔子会计当,《洪范》八政首食货,孟子言王政亦先制民产、正经界,果皆可耻乎?

与辛幼安
古人未尝不言宽。宽也者,君子之德也。
君子固欲人之善,而天下不能无不善者以害吾之善;固欲人之仁,而天下不能无不仁者以害吾之仁。有不仁不善为吾之害,而不有以禁之、治之、去之,则善者不可以伸,仁者不可以遂。是其去不仁,乃所以为仁,去不善乃所以为善也
夫五刑五用,古岂乐施于人哉?天讨有罪,不得不然耳。
“罪疑惟轻”,罪而有疑,固宜惟轻。“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谓罪疑者也。使其不经甚明而无疑,则天讨所不容释,岂可失也。“宥过无大,刑故无小”,使在趋走使令之间,簿书期会之际,偶有过误,宥之可也。若其贪黩奸宄出于其心,而至于伤民蠹国,则何以宥为?

卷六
与傅全美 二
古之学者本非为人,迁善改过,莫不由己。善在所当迁,吾自迁之,非为人而迁也。过在所当改,吾自改之,非为人而改也。故其闻过则喜,知过不讳,改过不惮。
过者,虽古圣贤有所不免,而圣贤之所以为圣贤者,惟其改之而已。
人之所以为人者,惟此心而已。一有不得其正,则当如救焦溺而求所以正之。

与傅子渊
夫子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孟子谓:“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读书者多忽此,谓为易晓,故躐等凌节,所谈益高,而无补于实行。
善与过恐非一旦所能尽知。贤如蘧伯玉,犹欲寡其过而未能。圣如夫子,犹曰“如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子渊所谓迁善改过,虽无一旦尽知之心,然观其辞意,亦微伤轻易矣。


孟子所谓集义者,乃积善耳。《易》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荀卿积善成德之说亦不悖理。若如近来腐儒所谓集义者,乃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者也。

与傅圣谟
必谓不假推寻为道,则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探赜、索隐、钩深、致远者,为非道邪?必谓不假拟度为道,则是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者,为非道邪?谓即身是道,则是有身者皆为有道邪?是殆未得夫道之正也。


孔子读《易》,韦编三绝;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颜渊问为邦,夫子告以四代之事;孟子辟杨墨,自比于禹之抑洪水。此皆圣谟所宜以为标的者。文字间又何足以汩没圣谟乎!


大抵学者且当论志,不必遽论所到。……若其所到,则岁月有久近,工力有勤怠缓急,气禀有厚薄昏明、强柔利钝之殊,特未可遽论也。
已知者,则力行以终之;未知者,学问思辨以求之。如此则谁得而御之?

与包详道
行之不肖者,则或耳目聪明,心意慧巧,习技艺则易能,语理致则易晓,人情世态,多能通达;其习于书史者,虽使之论道术之邪正,语政治之得失,商人品之高下,决天下国家之成败安危,亦能得其仿佛。彼固不能知其真,得其实,诣其精微,臻其底蕴,而其揣摩傅会之巧,亦足以荧惑人之耳目,而欺未明者之心。
行之贤者,则或智虑短浅,精神昏昧,重以闻见之狭陋,渐习之庸鄙,则其于慧巧者之所辩,浑然曾不能知。甚至于如荀卿所谓“门庭之间,犹可诬欺焉”。……一旦骇于荒唐谬悠之说,惊于诡谲怪诞之辞,则其颠顿狼狈之状中胜言哉?正使与之诵唐虞之书,咏商周之诗,殆亦未必不指污沱为沧海,谓丘垤为嵩华。况又杂之以不正言,亦安得而不狼狈哉?
由是而言,则所谓清浊智愚者,殆不可以其行之贤不肖论也。
理不可泥言而求,而非言以无以喻理;道不可执说而取,而非说亦无以明道。理之众多,则言不可以一方指;道之广大,则说不可以一体观。
用心急者多不晓了,用心平者多晓了。英爽者用心一紧,亦且颠倒眩惑,况昏钝者岂可紧用其心耶?昆仲向学之志甚勤,所甚病者,是不合相推激得用心太紧耳。


人之省过,不可激烈,激烈者必非深至,多是虚作一场节目,殊无长味,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若是平淡中实省,则自然优游宽裕,体脉自活矣。


详道之病,……当于日用出言措意之间,精观密考,使有日改月化之效,或庶几其可瘳也。


“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厌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河之浸,膏泽之润”,此数语不可不熟味,于己于人,皆当如此。若能如此,静处应事,读书接人,皆当有益。优游宽容却不是委靡废放,此中至健至严,自不费力。恐详道所为奋迅者,或不免助长之患。

精勤不懈,有涵泳玩索之处,此亦是平常本分事,岂可必将无事之说排之?如读书接事间,见有理会不得处,却加穷究理会,亦是本分事,亦岂可教他莫要穷究理会?

与包敏道 三
大抵昆仲之病,皆在锐进之处。毕竟退让安详之人自然识羞处多。今为学不长进,未为大患,因其锐进而至于狂妄不识羞,则为惑深而为累大,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

与吴伯
作事业固当随分有程准,若着实下手处,未易泛言。只如八哥在此,朝夕有师友讲切,反有倦志,不能进前。然此在八哥,亦未易遽责。盖此事论到着实处,极是苦涩,除是实有终身之大念。

卷七
与勾熙载
吾人所安者义理,义理所在,虽刀锯鼎镬,有所不避,岂与患得患失之人同其欣戚于一升黜之间哉?

与彭子寿
盖学之不讲,物未格知未至,则其于圣贤之言未必能昭晰如辨苍素、数奇偶之审也。
大抵讲明、存养自是两节。《易》言“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大学》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孟子言“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皆是圣贤教人,使之知有讲学,岂有一句不实头?
今讲学之路未通,而以己意附会往训,立为成说,则恐反成心之蟊贼,道之荆棘,日复一日而不见其进。

与邵中孚
大抵读书,诂训既通之后,但平心读之,不必强加揣量,则无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励之功。惑有未通晓处,姑缺之无害。且以其明白昭晰者日加涵泳,则自然日充日明。后日本源深厚,则向来未晓者将亦有涣然冰释者矣。
《告子》一篇自“牛山之木尝美矣”以下可常读之,其浸灌、培植之益,当日新日固也。其卷首与告子论性处,却不必深考,恐其力量未到,则反惑乱精神,后日不患不通也。

与颜子坚
道非口舌所能辩,子细向脚眼下点检,岂能自漫?

与张季忠
人苟有志于学,自应随分有所长益。所可患者,有助长之病耳。虽古圣贤,尚不能无过,所贵能改耳。《易》称颜子之贤曰“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由是观之,则颜子亦不能无不善处。今人便欲言行无一不善,恐无是理。往往只是好胜,每事要强人。
但宽平随分去,纵有过,亦须易觉易改。便未觉未改,其过亦须轻。故助长之病甚于忘。

与詹子南
吾友且当孜孜行其所知,未当与人辩论是非。辩论是非以解人之惑,其任甚重,非吾友之责也。不与之论,他日却自明白。今欲遽言之,只是强说,自加惑乱耳。

此心之灵,此理之明,岂外烁哉?明其本末,知所先后,虽由于学,及其明也,乃理之固有,何加损于其间哉?

卷九
与钱伯同
荆公英才盖世,平日所学,未尝不以尧舜为标的。及其遭逢神庙,君臣议论,未尝不以尧舜相期。独其学不造本原,而悉精毕力于其末,故至于败。

与杨守
金溪今岁旱处亦多,通县计之,可作六分熟。敝居左右独多得雨,颇有粒米狼戾之兴。但前数日南风,亦颇伤稻。目今雨意甚浓,此去却要速晴,以便收获。万一成积雨,则又有可忧者。

周道之哀,民尚机巧溺意功利,失其本心。将以沽名,名亦终灭;将以邀利,利亦终亡。惟其君子,终古不磨,不见知于庸人,而见知于识者;不见容于群小,而无愧于古人。俯仰浩然,进退有裕。在己之贵,润身之富,辉光日新。

与林叔虎
《经德堂记》,颇有补于吾道。《荆公祠堂记》是断百年未了底大公案,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与晦翁往复书,因得发明其平生学问之病,近得朋友之义,远则破后学之疑,为后世之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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