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夫论 - (TXT全文下载)

鬼谋,能者处之。诗云:“皇矣上帝!临下以赫。监观四方,求民之瘼。惟此二国,其政不获。惟此四国,爰究爰度。上帝指之,憎其式恶。乃睠西顾,此惟与度。”盖此言也,言夏、殷二国之政不得,乃用奢夸廓大,上帝憎之,更求民之瘼圣人,与天下四国究度而使居之也。

  前哲良人,疾奢夸廓无纪极也,乃惟度法象,明着礼秩,为优宪艺,县之无穷。故传曰:“制礼,上物不过十二,天之道也。”是以先圣籍田有制,供神有度,奉己有节,礼贤有数,上下大小,贵贱亲疏,皆有等威,阶级衰杀,各足禄其爵位,公私达其等级,礼行德义。

  当此之时也,九州之内,合三千里,尔八百国。其班禄也,以上农为正,始于庶人在官者,禄足以代耕,盖食九人。诸侯下士亦然。中士倍下士,食十八人。上士倍中士,食三十六人。大夫倍之,食七十二人。小国之卿,二于大夫。次国之卿,三于大夫。大国之卿,四于大夫,食二百八十八人。君各什其卿。天子三公采视公侯,盖方百里。卿采视伯,方七十里。大夫视子男,方五十里。元士视附庸,方三十里。功成者封。是故官政专公,不虑私家;子弟事学,不干财利,闭门自守,不与民交争,而无饥寒之道,而不陷;臣养优而不隘,吏爱官而不贪,民安静而强力,此则太平之基立矣。乃惟慎贡选,明必黜陟,官得其人,人任其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同我妇子,馌彼南亩;上务节礼,正身示下,下悦其政,各乐竭己奉戴其上。是以天地交泰,阴阳和平,民无奸匿,机衡不倾,德气流布而颂声作也。

  其后忽养贤而鹿鸣思,背宗族而采蘩怨,履亩税而硕鼠作,赋敛重而谭告通,班禄颇而倾甫刺,行人定而绵蛮讽,故遂耗乱衰弱。

  及周室微而五伯作,六国弊而暴秦兴,背义理而尚威力,灭典礼而行贪叨,重赋敛以厚己,强臣下以弱枝,文德不获封爵,列侯不获。是以贤者不能行礼以从道,品臣不能无枉以从利。君又骤赦以纵贼,民无耻而多盗窃。

  何者?咸气加而化上风,患害切而迫饥寒,此臧纥所以不能诘其盗者也。诗云:“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尔之教矣,民斯效矣。”是故先王将发号施令,谆谆如也,惟恐不中而道于邪,故作典以为民极,上下共之,无有私曲,三府制法,未闻赦彼有罪,狱货惟宝者也。

  是故明君临众,必以正轨,既无厌有,务节礼而厚下,复德而崇化,使皆阜于养生而竞于廉耻也。是以官长正而百姓化,邪心黜而奸匿绝,然后乃能协和气而致太平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为本,君以臣为基,然后高能可崇也;马肥,然后远能可致也。人君不务此而欲致太平,此犹薄趾而望高墙,骥瘠而责远道,其不可得也必矣。

  述赦第十六

  凡治病者,必先知脉之虚实,气之所结,然后为之方,故疾可愈而寿可长也。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设之以禁,故奸可塞国可安矣。

  今日贼良民之甚者,莫大于数赦。赦赎数,则恶人昌而善人伤矣。奚以明之哉?曰:孝悌之家,修身慎行,不犯上禁,从生至死,无铢两罪;数有赦赎,未尝蒙恩,常反为祸。何者?正直之士之为吏也,不避强御,不辞上官。从事督察,方怀不快,而奸猾之党,又加诬言,皆知赦之不久,则且共横枉侵冤,诬奏罪法。今主上妄行刑辟,高至死徙,下乃沦冤,而被冤之家,乃甫当乞鞠告故以信直,亦无益于死亡矣。

  及隐逸行士,淑人君子,为谗佞利口所加诬覆冒,下土冤民,能至阙者,万无数人,其得省问者,不过百一,既对尚书,空遣去者,复十六七。虽蒙考覆,州郡转相顾望,留苦其事。春夏待秋冬,秋冬复涉春夏,如此行逢赦者,不可胜数。

  又谨慎之民,用天之道,分地之利,择莫犯土,谨身节用,积累纤微,以致小过,此言质良盖民,惟国之基也。

  轻薄恶子,不道凶民,思彼奸邪,起作盗贼,以财色杀人父母,戮人之子,灭人之门,取人之贿,及贪残不轨,凶恶弊吏,掠杀不辜,侵冤小民,皆望圣帝当为诛恶治冤,以解蓄怨。反一门赦之,令恶人高会而夸诧,老盗服臧而过门,孝子见雠而不得讨,亡主见物而不得取,痛莫甚焉。故将赦而先暴寒者,以其多冤结悲恨之人也。

  夫养稊稗者伤禾稼,惠奸宄者贼良民。书曰:“文王作罚,刑兹无赦。”是故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伤人肌肤,断人寿命者也,乃以威奸惩恶除民害也。天下本以民不能相治,故为立王者以统治之。天子在于奉天威命,共行赏罚。故经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天罚有罪,五刑五用。”诗刺“彼宜有罪,汝反脱之。”古者惟始受命之君,承大乱之极,被前王之恶,其民乃并为敌雠,罔不寇贼消义奸宄夺攘,以革命受祚,为之父母,故得一赦。继体以下,则无违焉。何者?人君配干而仁,顺育万物以成大功,非得以养奸活罪为仁,放纵天贼为贤也。

  今夫性恶之人,居家不孝悌,出入不恭敬,轻薄慢傲,凶悍无辨,明以威侮侵利为行,以贼残酷虐为贤,故数陷王法者,此乃民之贼,下愚极恶之人也。虽脱桎梏而出囹圄,终无改悔之心,自诗以羸敖头,出狱踧踖,复犯法者何不然。

  洛阳至有主谐合杀人者,谓之会任之家,受人十万,谢客数千。又重馈部吏,吏与通奸,利入深重,幡党盘牙,请至贵戚宠臣,说听于上,谒行于下。是故虽严令、尹,终不能破攘断绝。何者?凡敢为大奸者,材必有过于众,而能自媚于上者也。多散苟得之财,奉以谄谀之辞,以转相驱,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能不为顾?今案洛阳主杀人者,高至数十,下至四五,身不死则杀不止,皆以数赦之所致也。由此观之,大恶之资,终不可化,虽岁赦之,适劝奸耳。

  或云:“三辰有候,天气当赦,故人主顺之而施德焉。”未必然也。王者至贵,与天通精,心有所想,意有所虑,未发声色,天为变移。或若休咎庶征,月之从星,此乃宜有是事。故见瑞异,或戒人主。若忽不察,是乃己所感致,而反以为天意欲然,非直也。

  俗人又曰:“先世欲赦,常先遣马分行市里,听于路隅,咸云当赦,以知天之教也,乃因施德。”若使此言也而信,则殆过矣。夫民之性,固好意度者也,见久阴则称将水,见久阳则称将旱,见小贵则言将饥,见小贱则言将穰,然或信或否。由此观之,民之所言,未必天下。前世赎赦稀疏,民无觊觎。近时以来,赦赎稠数,故每春夏,辄望复赦;或抱罪之家,侥幸蒙恩,故宣此言,以自悦喜。诚令仁君闻此,以为天教而辄从之,误莫甚焉。

  论者多曰:“久不赦则奸宄炽,而吏不制,故赦赎以解之。”此乃招乱之本原,不察祸福之所生者之言也。凡民之所以轻为盗贼,吏之所以易作奸匿者,以赦赎数而有侥望也。若使犯罪之人终身被命,得而必刑,则计奸之谋破,而虑恶之心绝矣。

  夫良赎可,孺子可令姐,中庸之人,可引而下,故其谚曰:“一岁载赦,奴儿噫嗟。”言王诛不行,则痛瘀之子皆轻犯,况狡乎?若诚思畏盗贼多而奸不胜故赦,则是为国为奸宄报也。夫天道赏善而刑淫,天工人其代之,故凡立王者,将以诛邪恶而养正善,而以逞邪恶逆,妄莫甚焉。

  且夫国无常治,又无常乱,法令行则国治,法令弛则国乱;法无常行,亦无常弛,君敬法则法行,君慢法则法弛。昔孝明帝时,制举茂才,过阙谢恩,赐食事讫,问何异闻,对曰:“巫有剧贼九人,刺史数以窃郡,讫不能得。”帝曰:“汝非部南郡从事邪?”对曰:“是。”帝乃振怒,曰:“贼发部中而不能擒,然材何以为茂?”捶数百,便免官,而切让州郡,十日之闲,贼即伏诛。由此观之,擒灭盗贼,在于明法,不在数赦。

  今不显行赏罚以明善恶,严督牧守以擒奸猾,而反数赦以劝之,其文常曰:“谋反大逆不道诸犯,不当得赦皆除之,将与士大夫洒心更始。”岁岁洒之,然未尝见奸人冗吏,有肯变心悔服称诏者也。有司奏事,又俗以赦前之微过,妨今日之显举。然则改往修来,更始之诏,亦不信也。

  诗讥“君子屡盟,乱是用长”。故不若希其令,必其言。若良不能了无赦者,罕之为愈,令世岁老古时一赦,则奸宄之减十八九,可胜必也。昔大司马吴汉老病将卒,世祖问以遗戒,对曰:“臣愚不智,不足以知治,慎无赦而已矣。”

  夫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人之情皆见乎辞,故诸言不当赦者,非修身慎行,则必忧哀谨慎而嫉毒奸恶者也。诸利数赦者,非不达赦务,则必内怀隐忧有愿为者也。人君之发令也,必谘于群臣,群臣之奸邪者,固必伏罪,虽正直吏,犹有公过,自非鬻拳、李离,孰肯刑身以正国?然则是皆接私计以论公政也。与狐议裘,无时焉可!

  传曰:“民之多幸,国之不幸也。”夫有罪而备辜,冤结而信理,此天之正也,而王之法也。故曰:“无纵诡随,以谨无良。”若枉善人以惠奸恶,此谓“敛怨以为德”。先帝制法,论衷刺刀者。何则?以其怀奸恶之心,有杀害之意也。圣主有子爱之情,而是有杀害之意,故诛之,况成罪乎?

  尚书康诰:“王曰:‘于戏!封,敬明乃罚。人有小罪匪省,乃惟终自作不典,戒尔,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言恶人有罪虽小,然非以过差为之也,乃欲终身行之,故虽小,不可不杀也。何则?是本顽凶思恶而为之者也。“乃有大罪匪终,乃惟省哉,适尔,既道极厥罪,时亦不可杀。”言杀人虽有大罪,非欲以终身为恶,乃过误尔,是不杀也。若此者,虽曰赦之可也。金作赎形,赦作宥罪,皆谓良人吉士,时有过误,不幸陷离者尔。

  先王议谳狱以制,原情论意,以救善人,非欲令兼纵恶逆以伤人也。是故周官差八议之辟,此先王所以整万民而致时雍也。易故观民设教,变通移时之议。今日捄世,莫乎此意。

  三式第十七

  高祖定汉,与群臣约,自非刘氏不得王,非有武功不得侯。孝文皇帝始封外祖,因为典式,行之至今。孝武皇帝封爵丞相,以褒有德,后亦承之,建武乃绝。

  传记所载,稷、禹、伯夷、皋陶、伯翳,日受封土。周宣王时,辅相大臣,以德佐治,亦获有国。故尹吉甫作封颂二篇,其诗曰:“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于是式。”又曰:“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此言申伯、山甫文德致升平,而王封以乐土,赐以盛服也。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刑渥。凶。”此言公不胜任,则有渥刑也。是故三公在三载之后,宜明考绩黜刺,简练其材。其有稷、禹、伯夷、申伯、仲山甫致治之效者,封以列侯,令受南土八蛮之赐。其尸禄素餐,无进治之效、无忠善之言者,使从渥刑。是则所谓明德慎罚,而简练能否之术也。诚如此,则三公竞思其职,而百寮急竭其忠矣。

  先王之制,继体立诸侯,以象贤也。子孙虽有食旧德之义,然封疆立国,不为诸侯,张官置吏,不为大夫,必有功于民,乃得保位,故有考绩黜刺九锡三削之义。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由此观之,未有得以无功而禄者也。当今列侯,率皆袭先人之爵,因祖考之位,其身无功于汉,无德于民,专国南面,卧食重禄,下殚百姓,富有国家,此素餐之甚者也。孝武皇帝患其如此,乃令酎金以黜之,而益多怨。

  今列侯或有德宜子民,而道不得施;或有凶顽丑,不宜有国,而恶不上闻。且人情莫不以己为贤而效其能者,周公之戒,不使大臣怨乎不以。诗云:“驾彼四牡,四牡项领。”今列侯年世以来,宜皆试补长吏墨绶以上,关内侯补黄绶,以信其志,以旌其能。其有韩侯、邵虎之德,上有功于天子,下有益于百姓,则稍迁位益土,以彰有德。其怀奸藏恶尤无状者,削土夺国,以明好恶。

  且夫列侯皆剖符受策,国大臣也,虽身在外,而心在王室。宜助聪明与智贤愚,以佐天子。何得坐作奢僭,骄育负责,欺枉小民,淫恣酒色,职为乱阶,以伤风化而已乎?诏书横选,犹乃特进,而不令列侯举,此于主德大洽,列侯大达,非执术督责总览独断御下方也。今虽未使典始治民,然有横选,当循王制,皆使贡士,不宜阙也。

  是诚封三公以旌积德,试列侯以除素餐,上合建侯之义,下合黜刺之法。贤材任职,则上下蒙福,素餐委国,位无凶人。诚如此,则诸侯必内思制行而助国矣。今则不然,有功不赏,无德不削,甚非劝善惩恶,诱进忠贤,移风易俗之法术也。

  昔先王抚世,选练明德,以统理民,建正封不过百,取法于震,以为贤人聪明不是过也;又欲德能优而所治纤,则职修理而民被泽矣。今之守相,制地千里,威权势力,盛于列侯,材明德义,未必过古,而所治逾百里,此以所治多荒乱也。是故守相不可不审也。

  昔宣皇帝兴于民间,深知之,故常叹曰:“万民所以安田里无忧患者,政平讼治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于是明选守相,其初除者,必躬见之,观其志趣,以昭其能,明察其治,重其刑赏。奸宄减少、户口增息者,赏赐金帛,爵至封侯。其耗乱无状者,皆衔刀沥血于市。赏重而信,罚痛而必,群臣畏劝,竞思其职。故能致治安而世升平,降凤皇而来麒麟,天人悦喜,符瑞并臻,功德茂盛,立为中宗。由此观之,牧守大臣者,诚盛衰之本原也,不可不选练也;法令赏罚者,诚治乱之枢机也,不可不严行也。

  昔仲尼有言:“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今者刺史、守相,率多怠慢,违背法律,废忽诏令,专情务利,不恤公事。细民冤结,无所控告,下土边远,能诣阙者,万无数人,其得省治,不能百一。郡县负其如此也,故至敢延期,民日往上书。此皆太宽之所致也。

  噬嗑之卦,下动上明,其象曰:“先王以明罚敕法。”夫积怠之俗,赏不隆则善不劝,罚不重则恶不惩。故凡欲变风改俗者,其行尝罚者也,必使足惊心破胆,民乃易视。

  圣主诚肯明察群臣,竭精称职有功效者,无爱金帛封侯之费,其怀奸藏恶别无状者,图铁锧钺之决。然则良臣如王成、黄霸、龚遂、邵信臣之徒,可比郡而得也;神明瑞应,可期年而致也。

  爱日第十八

  国之所以为国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丰殖者,以有人功也;功之所以能建者,以日力也。治国之日舒以长,故其民闲暇而力有余;乱国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务而力不足。

  所谓治国之日舒以长者,非谒羲和而令安行也,又非能增分度而益漏刻也。乃君明察而百官治,下循正而得其所,则民安静而力有余,故视日长也。所谓乱国之日促以短者,非谒羲和而令疾驱也,又非能减分度而损漏刻也。乃君不明则百官乱而奸宄兴,法令鬻而役赋繁,则希民困于吏政,仕者穷于典礼,冤民就狱乃得直,烈士交私乃见保,奸臣肆心于上,乱化流行于下,君子载质而车驰,细民怀财而趋走,故视日短也。

  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将父。”言在古闲暇而得行孝,今迫促不得养也。孔子称庶则富之,既富则教之。是故礼义生于富足,盗窃起于贫穷,富足生于宽暇,贫穷起于无日。圣人深知,力者乃民之本也,而国之基,故务省役而为民爱日。是以尧敕羲和,钦若昊天,敬授民时;邵伯讼不忍烦民,听断棠下,能兴时雍而致刑错。

  今则不然。万官挠民,令长自衒,百姓废农桑而趋府庭者,非朝晡不得通,非意气不得见,讼不讼辄连月日,举室释作,以相瞻视,辞人之家,辄请邻里应对送饷,比事讫,竟亡一岁功,则天下独有受其饥者矣,而品人俗士之司典者,曾不觉也。郡县既加冤枉,州司不治,令破家活,远诣公府。公府不能照察真伪,则但欲罢之以久困之资,故猥说一科,令此注百日,乃为移书,其不满百日,辄更造数,甚违邵伯讼棠之义。此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虽多亦奚以为者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从此观之,中材以上,皆议曲直之辨,刑法之理可;乡亭部吏,足以断决,使无怨言。然所以不者,盖有故焉。

  传曰:“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夫直者贞正而不挠志,无恩于吏。怨家务主者结以货财,故乡亭与之为排直家,后反复时吏坐之,故共枉之于庭。以羸民与豪吏讼,其势不如也。是故县与部幷,后有反复,长吏坐之,故举县排之于郡。以一人与一县讼,其势不如也。故郡与县幷,后有反复,太守坐之,故举郡排之于州。以一人与一郡讼,其势不如也。故州与郡幷,而不肯治,故乃远诣公府尔。公府不能察,而苟欲以钱刀课之,则贫弱少货者终无以旷旬满祈。豪富饶钱者取客使往,可盈千日,非徒百也。治讼若此,为务助豪猾而镇贫弱也,何冤之能治?

  非独乡部辞讼也。武官断狱,亦皆始见枉于小吏,终重冤于大臣。怨故未雠,辄逢赦令,不得复治,正士怀冤结而不得信,猾吏崇奸宄而不痛坐。郡县所以易侵小民,而天下所以多饥穷也。

  除上天感动,降灾伤谷,但以人功见事言之,今自三府以下,至于县道乡亭,及从事督邮,有典之司,民废农桑而守之,辞讼告诉,及以官事应对吏者,一人之,日废十万人,人复下计之,一人有事,二人获饷,是为日三十万人离其业也。以中农率之,则是岁三百万口受其饥也。然则盗贼何从消,太平何从作?

  孝明皇帝尝问:“今旦何得无上书者?”左右对曰:“反支故。”帝曰:“民既废农远来诣阙,而复使避反支,是则又夺其日而冤之也。”乃敕公车受章,无避反支。上明圣主为民爱日如此,而有司轻夺民时如彼,盖所谓有君无臣,有主无佐,元首聪明,股肱怠惰者也。诗曰:“国既卒斩,何用不监!”伤三公居人尊位,食人重禄,而曾不肯察民之尽瘁也。

  孔子病夫“未之得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者。今公卿始起州郡而致宰相,此其聪明智虑,未必闇也,患其苟先私计而后公义尔。诗云:“莫肯念乱,谁无父母!”今民力不暇,谷何以生?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嗟哉,可无思乎!
卷五

  断讼第十九

  五代不同礼,三家不同教,非其苟相反也,盖世推移而俗化异也。俗化异则乱原殊,故三家符世,皆革定法。高祖制三章之约,孝文除克肤之刑,是故自非杀伤盗臧,文罪之法,轻重无常,各随时宜,要取足用劝善消恶而已。

  夫制法之意,若为藩篱沟堑以有防矣,择禽兽之尤可数犯者,而加深厚焉。今奸宄虽众,然其原少;君事虽繁,然其守约。知其原少奸易塞,见其守约政易持。塞其原则奸宄绝,施其术则远近治。

  今一岁断狱,虽以万计,然辞讼之辩,斗贼之发,乡部之治,狱官之治者,其状一也。本皆起民不诚信,而数相欺绐也。舜敕龙以谗说殄行,震惊朕师,乃自上古患之矣。故先慎己喉舌,以元示民。孔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脉脉规规,常怀奸唯,昧冒前利,不顾廉耻,苟且中,后则榆解奴抵,以致祸变者,比屋是也。

  非唯细民为然,自封君王侯贵戚豪富,尤多有之。假举骄奢,以作淫侈,高负千万,不肯偿责。小民守门号哭啼呼,曾无怵惕惭怍哀矜之意。苟崇聚酒徒无行之人,传空引满,啁啾骂詈,昼夜鄂鄂,慢游是好。或殴击责主,入于死亡,群盗攻剽,劫人无异。虽会赦赎,不当复得在选辟之科,而州司公府反争取之。且观诸敢妄骄奢而作大责者,必非救饥寒而解困急,振贫穷而行礼义者也,咸以崇骄奢而奉淫湎尔。

  春秋之义,责知诛率。孝文皇帝至寡动,欲任德,然河阳侯陈信坐负六月免国。孝武仁明,周阳侯田彭祖坐当轵侯宅而不与免国,黎阳侯邵延坐不出持马,身斩国除。二帝岂乐以钱财之故而伤大臣哉?乃欲绝诈欺之端,必国家之法,防祸乱之原,以利民也。故一人伏正罪而万家蒙乎福者,圣主行之不疑。永平时,诸侯负责,辄有削绌之罚。此其后皆不敢负民,而世自节俭,辞讼自消矣。

  今诸侯贵戚,或曰敕民慎行,德义无违,制节谨度,未尝负责,身絜规避,志厉青云。或既欺负百姓,上书封租,愿且偿责,此乃残掠官民,而还依县官也,其诬罔慢易,罪莫大焉。孝经曰:“陈之以德义而民兴行,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今欲变巧伪以崇美化,息辞讼以闲官事者,莫若表显有行,痛诛无状,导文、武之法,明诡诈之信。

  今侯王贵戚不得浸广,奸宄遂多。岂谓每有争斗辞讼,妇女必致此乎?亦以传见。凡诸祸根不早断绝,则或转而滋蔓,人若斯邪。是故原官察之所以务念,臣主之所以忧劳者,其本皆乡亭之所治者,大半诈欺之所生也。故曰:知其原少则奸易塞也,见其守约则政易持也。

  或妇人之行,贵令鲜絜,今以适矣,无颜复入甲门,县官原之,故令使留所既入家。必未昭乱之本原,不惟贞絜所生者之言也。贞女不二心以数变,故有匪石之诗;不枉行以遗忧,故美归宁之志。一许不改,盖所以长贞絜而宁父兄也。其不循此而二三其德者,此本无廉耻之家,不贞专之所也。若然之人,又何丑恡?轻薄父兄,淫僻妇女,不惟义理,苟疏一德,借本治生,逃亡抵中,乎以致于刳腹芟颈灭宗之祸者,何所无之?

  先王因人情喜怒之所不能已者,则为之立礼制而崇德让;人所可已者,则为之设法禁而明赏罚。今市卖勿相欺,婚姻无相诈,非人情之不可能者也。是故不若立义顺法,遏绝其原。初虽惭恡于一人,然其终也,长利于万世。小惩而大戒,此所以全小而济顽凶也。

  夫立法之大要,必令善人劝其德而乐其政,邪人痛其祸而悔其行。诸一女许数家,虽生十子,更百赦,勿令得蒙一还私家,则此奸绝矣。不则髡其夫妻,徙千里外剧县,乃可以毒其心而绝其后,奸乱绝则太平兴矣。

  又贞絜寡妇,或男女备具,财货富饶,欲守一醮之礼,成同穴之义,执节坚固,齐怀必死,终无更许之虑。遭值不仁世叔,无义兄弟,或利其娉币,或贪其财贿,或私其儿子,则强中欺嫁,处迫胁遣送,人有自缢房中,饮药车上,绝命丧躯,孤捐童孩。此犹迫胁人命自杀也。

  或后夫多设人客,威力胁载,守将抱执,连日乃缓,与强掠人为妻无异。妇人软弱,猥为众强所扶与执迫,幽阨连日,后虽欲复修本志,婴绢吞药。

  衰制第二十

  无慢制而成天下者,三皇也;画则象而化四表者,五帝也;明法禁而和海内者,三王也。行赏罚而齐万民者,治国也;君立法而下不行者,乱国也;臣作政而君不制者,亡国也。

  是故民之所以不乱者,上有吏;吏之所以无奸者,官有法;法之所以顺行者,国有君也;君之所以位尊者,身有义也。义者君之政也,法者君之命也。人君思正以出令,而贵贱贤愚莫得违也,则君位于上,而民氓治于下矣。人君出令而贵臣骄吏弗顺也,则君几于弒,而民几于乱矣。

  夫法令者,君之所以用其国也。君出令而不从,是与无君等。主令不从则臣令行,国危矣。

  夫法令者,人君之衔辔棰策也,而民者,君之舆马也。若使人臣废君法禁而施己政令,则是夺君之辔策,而己独御之也。愚君闇主托坐于左,而奸臣逆道执辔于右,此齐驺马繻所以沈胡公于具水,宋羊叔牂所以弊华元于郑师,而莫之能御也。是故陈恒执简公于徐州,李兑害主父于沙丘,皆以其毒素夺君之辔策也。文言故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其所由来者渐矣,由变之不蚤变也。”是故妄违法之吏,妄造令之臣,不可不诛也。

  议者必将以为刑杀当不用,而德化可独任。此非变通者之论也,非叔世者之言也。夫上圣不过尧、舜,而放四子,盛德不过文、武,而赫斯怒。诗云:“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是故君子之有喜怒也,盖以止乱也。故有以诛止杀,以刑御残。

  且夫治世者若登丘矣,必先蹑其卑者,然后乃得履其高。是故先致治国,然后三王之政乃可施也;道齐三王,然后五帝之化乃可行也;道齐五帝,然后三皇之道乃可从也。

  且夫法也者,先王之政也;令也者,己之命也。先王之政所以与众共也,己之命所以独制人也,君诚能授法而时贷之,布令而必行之,则群臣百吏莫敢不悉心从己令矣。己令无违,则法禁必行矣。故政令必行,宪禁必从,而国不治者,未尝有也。此一弛一张,以今行古,以轻重尊卑之术也。

  劝将第二十一

  太古之民,淳厚敦朴,上圣抚之,恬澹无为,体道履德,简刑薄威,不杀不诛,而民自化,此德之上也。德稍弊薄,邪心孳生,次圣继之,观民设教,作为诛赏,以威劝之,既作五兵,又为之宪,以正厉之。诗云:“修尔舆马,弓矢戈兵,用戒作则,用逖蛮方。”故曰:兵之设也久矣。涉历五代,以迄于今,国未尝不以德昌而以兵强也。

  今兵巧之械,盈乎府库,孙、吴之言,聒乎将耳,然诸将用之,进战则兵败,退守则城亡。是何也哉?曰:彼此之情,不闻乎主上,胜负之数,不明乎将心,士卒进无利而自退无畏,此所以然也。

  夫服重上阪,出驰千里,马之祸也。然节马乐之者,以王良足为尽力也。先登陷阵,赴死严敌,民之祸也。然节士乐之者,以明君可为效死也。凡人所以肯赴死亡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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