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编 - (TXT全文下载)

或曰:“戒谨恐惧,只是此心不忘,心存处便是思”,此禅说也。盖思是工夫,乃心之用,与心之体不同,体是心之静,用是心之动。若欲合动静而一之,则体用不分,工夫莫措矣。道其可明乎!今但当曰,戒谨恐惧,乃此心不忘,由是用则有思,而思亦不忘,此之谓慎思之学。
  朋友有辩杨慈湖之学为非禅者,云禅之与儒,其本实同,但有私己、同物之不同耳。禅则专事私己,慈湖则事同物。殊不知禅虽曰私己,其意未尝不欲传于其徒,行于天下,此亦可以为同物,但其所同者皆禅也,焉可以此为断?但其言其道,自是禅耳。慈湖以不起意为宗,以《易传》议拟成变化,为非圣人之言,则必欲废思与学,及志道、据德、依仁、游艺之事,乌得而非禅哉?吾非独不从之,正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故也。慈湖之学,出于象山,象山则不纯禅,至慈湖则纯禅矣。
  我之学,与慈湖之学初无异。慈湖曰:“人心自善,人心自灵,人心自明。人心即道,人心即神。人皆有恻隐之心,恻隐即仁;皆有羞恶之心,羞恶即义;皆有恭敬之心,恭敬即礼;皆有是非之心,是非即知;愚夫愚妇与圣人皆同,圣人非有余,愚夫愚妇非不足。”我亦云然。我之所异者,我有典要,慈湖无典要;我有工夫功效,慈湖无工夫功效;我有日新次第,慈湖无日新次第。我则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其定、静、安皆本于止,止在于心而有其所,故万物、万事皆从我止而不可乱。慈湖则随其所至而止,止于泛而无所,故万物万事皆由其自止而不可约,故慈湖辩孔子“止其所”之言,则曰:“止得其所者,言不失其本,止非果有其所也”。我之立心在诚意,去私意;慈湖则并诚意而去之,而曰“不起意”,又曰“起意则昏”。我之工夫在思,去其不当思者;慈湖则并当思而去之,而曰“不思”,又曰“无思则万物毕照”。我之所学在志道、据德、依仁、游艺;慈湖则一切皆不欲其有。若以为然,则《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君子必慎其独,必诚其意”,箕子所谓“思则睿,睿作圣”,孔子所谓“思无邪”,“君子有九思”,《大学》所谓“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孟子所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孔子所谓“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曾子所谓“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者皆非欤?盖慈湖之学,禅也。禅则所谓“无修证,无污染”可也,若在圣学则不可矣。或又谓:必如慈湖,方能变化、感通、无穷极,殊不知我之所谓,亦能变化、感通、无穷极。但我之谓变化、感通、无穷极者皆实,彼之谓变化、感通、无穷极者皆虚。
  今之君子,有谓仙、释与圣学同者,传于人则多放肆而无拘检。或问其故,予曰:无他,只为见其本来无物,顿悟上乘之旨,有以放其心而不知收。不思仙释为学之初,全在持戒,苟持戒不严,则有不可胜言之弊矣,况圣学乎?
  今日学者,皆云晦庵虽云未得圣人之传。然以其徒考之,虽至下者,比今日士友自立何如?无他,盖晦庵虽云未得圣人之传,然教人皆在实言、实行上做工夫,又皆有兢兢业业之意,付嘱又皆勉之勤励古训,所以自立比今日不同。今日又有一大病,在于好胜矜傲,故士友略谈学问,即自高以空人,遂有俯视天下之心,略无谦下求益之意;如古人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者或有不足;及至有失,辄以智术笼络,大言欺人,皆自以为良知妙用如此。或至私与之人,甚至污滥苟且,人不齿录,亦称同志,曲为回护,使人疾为邪党,皆自以为一体之仁如此。或在同类,偶有一言非及良知,其人本虽君子,亦共排斥,必欲抑之使无所容,皆自以为卫道之力如此,而不知此实好胜矜傲之病,不可以入道。
  人于是非固要明,但专以私意与世俗争口舌,求胜负则非矣,极当戒!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象山常与门人言曰:“吾知此理即乾,行此理即坤。知之在先,故曰,乾知大始;行之在后,故曰坤作成物。”近日朋友有为象山之言者,以为知即是行,行即是知,以知行合为一事,而无先后,则失象山宗旨矣。
  象山曰:“后世言学者,须要立个门户,此理所在,安有门户可立?学者又要各护门户,此尤鄙陋。”此言切中今日之弊。今日朋友专事党护勾引,以立门户,自相标榜,自为尊大,不论人之贤否,事之是非,情之诚伪,凡与其意合者,辄加称重回护,以为贤、为是、为诚,而尊大之;凡与其意不合者,辄不论其贤、其是、其诚,概加毁讪排抑而卑小之,所以致人之怨恶不平,皆在于此。且勾引日众,类多浮欺,至有恶少,亦不加择,皆谓一体之仁如此。共谈清虚,遗弃人道,切恐将来为患不细,或致伪学之禁,以为衣冠之忧,吾党可不戒哉!
  行之于身,无不中节,谓之道;成之于身,温、良、恭、俭、让,谓之德;全其仁、义、礼、智、信于心,谓之仁;切于民生日用,衣食居处必不可无,谓之艺。故道曰志,德曰据,仁曰依,艺曰游。此乃圣学之所有事者也。
  《书》之言:“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与《论语》之言:“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子贡之言:“温、良、恭、俭、让”,皆德也。象山曰:“德则根乎其中,达乎其气,不可伪为。”盖必气质变化,表里如一,方可言德。故曰:“粹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非德之成全,能如是乎?此所以以德成为身修,身修而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本立矣。
  尧曰:“安安,允恭克让”,舜曰:“睿哲文明,温恭允塞”,文王曰:“徽柔懿恭”,孔子曰:“温、良、恭、俭、让”,此乃四圣人之德也。观此,则古人之学可知矣。且如唐虞君臣,相聚庙堂之上,惟以徽柔、温恭、谦让为先,此所以能成唐虞之治也。
  君子之道,以德为据,德之彰、在威仪,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此威仪之成所以为德之彰,故曰三百三千为动容周旋中礼也。盖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各有威仪;各处其所,各安其分,故上下能相固。是以,威仪为君子之盛德也。
  予以艮止存心,以执中为志,以思为学,时止时行,无终食之间违仁,兢兢业业,无一言敢妄,一行敢苟,欲寡其过,恒惧不能,贤犹未及,焉敢云圣。每见今之学者,动以圣居,其徒皆以圣尊称之,稍有不称,辄肆攻诋,予诚不知其何心,谓何为也。
  宋儒之学,既失其本,故其作用皆蔽,其尤蔽者,莫甚于礼与治。盖自尧舜至孔孟以来,其见于礼与治者,皆本于诚,未始有二。宋儒于礼于治,皆不本于诚,歧而二之。殊不知诚之为道,见于交际上下、动静语默、揖让进退、动容周旋之间,则为礼;见于授时宅揆、命官命牧、知人安民、割夏正殷、一德建极、三宅庶慎,及夫恭、宽、信、敏、惠,则为治。非若宋儒之为礼,必先仪文度数之详;为治,必先法制禁令之严也。盖宋儒之论礼,原于汉儒,汉儒之论礼,原于叔孙通;宋儒之论治,原于汉儒,汉儒之论治,原于管商,其名虽曰唐虞三代邹鲁,而其实精神命脉皆非矣。(0)
  卷第二
  《大学》之要,在“致知在格物”一句。其云致知,乃格物工夫;其云格物,乃致知功效。在者,志在也,志在于有功效也;致者,思也,“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格者,法也,有典有则之谓也。先儒不明,乃以格物为致知工夫,故以格物为穷究事物之理,而不知有典有则之为格物,所以求之于物,失之于外,支离破碎,而非圣人之学矣。今日君子,又不能明之,亦以格物为致知工夫,故以格物为格其非心,谓格其不正以归于正,又谓夫子教颜子克几,工夫皆在格字上用,亦不知有典有则之为格物,所以求之于心,失之于内,空虚放旷,而非圣人之学矣。此皆由其不以致知在格物之在字为志在于格物,而皆以在格物之在字为工夫在于格物,乃误认“致知”之“致”字同于下文“知至”之“至”字,故皆不谓之为功效,而皆谓之为工夫也。夫大学先务,只在于致知,圣功之本,只在于独知,故工夫皆在知字上用,而世儒之说不然,故予不暇非其他,而必欲以格物为功效。盖以圣人之学,不为则已,为之必要其成;学而不成,不如无学。故曰“五谷不熟,不如荑稗”。若无功效,更说何学?此功效所以决不可无,工夫所以决不可错用。若错用而不求功效,此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所以必堕于支离空虚而无归也。予岂得已而言之哉!
  致知是格物工夫,格物是致知功效,先儒失之。虽象山亦以格物、致知并为《大学》下手处,而无所分别。又以《中庸》言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为格物之方,笃行则无所属,而置不言,于此则知象山之学,亦未精详;殊不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者,皆为学之所当先知者,皆致知之方也。由此则知致知不以为工夫,格物不以为功效,其来久矣,亦无怪乎今日之难明也!盖学固不可无工夫,亦不可无功效,若不知有功效,则必不知所抵极矣。
  象山以《大学》“人之其所亲爱而辟”,五“辟”字皆读作去声,以“譬”字训之,非也;不若读作入声,为“僻”字,“僻”乃“偏僻,于义尤明也,于此见僻之害为大。
  象山云:“韩退之言,轲死不得其传,直至濂洛诸公,得千载不传之学,但草创未光明。”予谓,当时禅学盛行于天下,虽在诸公,亦不免禅学之汩,至于圣人心传之要,或不能无憾,亦不但草创未光明而已。此言,予极知谮忘,但属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道脉所在,故敢言之,以启后世有志者之精求也。
  予少年请教于方石先生,先生以黄勉斋教何北山之言示予曰:“必有真实心地、克苦工夫而后可。”予由此益励真实心地,益加克苦工夫,乃有所得。此二言者,实不可忘也。
  予少年天资颇美,外祖简庵公教之亦有方。至八岁,外祖谢世,先祖文毅公,先君选部公,皆在仕途。母舅为予延师。所延前后一二人,皆市井浮薄之徒,及引学生,亦多市井浮薄子弟。予时虽知愧耻,然性质之美者,不觉亦为之坏,久而方觉其非,悔恨发愤,闭户书室,以至终夜不寐,终日不食,罚跪自击,无所不至。又以册刻“天理”“人欲”四字,分两行。发一念由天理,以红笔点之;发一念由人欲,以黑笔点之。至十日一数之,以视红黑多寡为工程。又以绳系手臂,又为木牌,书当戒之言,藏袖中,常检之以自警。如此数年,仅免过咎,然亦不能无猎心之萌。由此益知气习移人之易,人心克己之难。又久而思之,圣人之学,以诚为本,诚之为工,以毋自欺为要,毋自欺之实,皆在独知之中致力,虽衽席之上,不可忽也。今不觉白首,历数十年犹未足以纯德明道,其可惧何如哉!
  孟子以舜发畎亩,至百里奚举于市,凡六人皆生知、学知之资也;至语其成,皆以困知勉行之工为言。子思曰:“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苟能此道,虽愚必明,虽柔必强。”然人岂可以生知、学知之资而不用困知勉行之功哉?
  “舜发于畎亩”者,乃其耕于历山,怨慕父母之时之事也;“傅说举于版筑”者,乃为胥靡筑于傅险之事也,岩,险也;“胶鬲举于鱼盐”者,乃贫瘘为捕鱼煎盐之事也;“管夷吾举于士”者,乃子纠见杀、囚于士师之事也;“孙叔敖举于海”者,叔敖楚人,楚国无海,是其流窜海滨之事也;“百里奚举于市”者,乃以五骰羊皮鬻于楚之事也。此皆天有意于此数人而使之如此,以成就之也。“苦其心志”者,物之苦、必云荼蓼,心志所遭,虽荼蓼不足喻,此苦之至也;“劳其筋骨”者,劳役疲倦,至于筋骨,此劳之至也;“饿其体肤”者,饿至于体肤消瘦,此饿之至也;“空乏其身”者,贫匮至于赤身,此空乏之至也;“行拂乱其所为”,凡有欲为,必遭颠沛背戾,跬步不可行也;然后“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者,言必至此方能耸动其心,坚忍其性,增加培益其所不能也,此皆其事也。释氏所谓:“非忍能忍,虽行能行”,亦此意也。“人恒过然后能改”者,夫人非自修之笃,不能常知己之有过,知常有过,则愧耻积而悔悟深,惩创切而改之必矣;“困于心”者,其心无可奈何而昏闷也;“衡于虑”者,欲为不可,欲已不能,而横于虑也;“作”,振作也,“而后作”者,然后能振作也;“徵于色”者,见人怒之见于颜色也;“发于声”者,见人诮让毁讪之发于声音也;“喻”者,深晓也,“而后喻”者,必至此而后深晓也。如此言之不足,而又以有国之事为喻:言人之有国,若内无法度之家,拂谏之士;外无攻敌之国,外来之患,其国必多安逸,恣意般乐怠傲,必至于亡而已。“生于忧患”者,因忧患而知思、知慎、知节、知畏、知谨、知保、知修,所以能生也;“死于安乐”者,因安乐而不知思、不知慎、不知节、不知畏、不知谨、不知保、不知修,而至于死也。此皆人世所必有,人生所不免,若非身履深历不能知也。又非孟子笃志坚苦,身历艰难,备尝世故,何以知圣贤之事言之真切如此哉!今学者稍遇利害,略涉险阻,便欲躲避,不敢承当,乌可以言学而云作圣也?岂知舜与傅说、胶鬲、管夷吾、孙叔敖、百里奚六圣贤者皆由此而成哉!孟子所以虽生衰世,不待文王而能兴者,亦由于此。学者不可不知。
  孔子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谶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孔孟之言皆如此,则知学问之道,必在于兢兢业业。今之学学者,不思圣贤之兢兢业业,乌能变化气质,以成其德哉!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曾子一生慎独致知之工如此也。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此夫子自检其学,惟此三者为难,故发此言。凡人之学,有之必欲发露,故以能默为难;既默则易忘,故以能识为难;处常而能不厌,历久而能不倦,皆人之难也,夫子自检而知其难,故曰,“何有于我哉!”皆“望道未见”之心也。
  每读《论语》,辄思夫子容貌气象,朴实谨慎,谦虚温厚,略无一毫声色圭角外见,所以其德之大如天地然,无不覆载包含也。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其气象容貌,亦如此而已。
  “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子贡之言可谓知夫子矣。其所谓君子者,指夫子也。夫子之心,如青天之日月,或有(故无)〖过误〗,无小掩护,亦如日月之食于上,故人人皆得而见之;及更而改之,无小迁就,故人人皆得而仰之。此言最得圣人之心,今有志于自修者,可不知圣人之心哉?若夫或至有过,必欲掩护文饰;或思更改其过,必欲隐忍迁就,岂可哉?学而不知改过,则不足以言学矣,故曰,圣贤不难于无过,难于改过,过而能改,遂为无过矣,故禹拜昌言,仲由喜闻过,亦此意也。
  凡人遇忧患、不思处忧患,而思无忧患;遇横逆、不思处横逆,而思无横逆;遇劳事、不思处劳事,而思无劳事;遇繁扰、不思处繁扰,而思无繁扰;遇贫乏、不思处贫乏,而思无贫乏;遇疾病、不思处疾病,而思无疾病;遇辛苦、不思处辛苦,而思无辛苦;遇难言、不思处难言,而思无难言;遇难行、不思处难行,而思无难行;遇恶人、不思处恶人,而思无恶人;遇奸欺、不思处奸欺,而思无奸欺;遇机巧、不思处机巧,而思无机巧:所以义理不精,光阴蹉跎,而学问终无成也。
  今有鄙夫,巧取名位,富而不仁,久则彰露,不可掩覆,乃恃其富力诈术,结恶为党,倚以服人者;有称其善计,来语于予,予曰:夫人之事,为善而已,为善尚未可以服人,况为恶而欲以诈术服人哉?吾未见其计之善也。夫欲人不敢欺,不如使人不忍欺;欲人不敢侮,不如使人不忍侮;明智以畏人,不如德仁之感人;为恶而欲以诈术服人,只见其惑也已。
  衰世人情,是非、毁誉皆不足凭,君子惟先自守,勉力为善,求尽其理而已。郑叔段多行不义,国人爱而称之;齐匡章求以尽性,国人谓之不孝。盖衰俗之人,多失其本心,其所尚者诡谲欺巧以为能,矫激佞说以为贤,乌知君子之本心与人之贤否?但纵其好恶之私为是非毁誉,故不足凭也。君子惟自守自修之志不可不笃,稍不笃、则疑贰生而方寸乱矣,乱或不能无,惟益精其理则安矣,此皆用工最要之事也。
  樊迟问仁,孔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今之云学,则异于是。居处则以清虚亢傲为高尚,而所谓恭者无有;执事则以慢易不屑为豪杰,而所谓敬者无有;与人则以出入二三为才智,而所谓忠者无有。三言者,孔子谓:“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今则虽君臣之际,父兄之前,妻子之上,朋友、亲戚乡党之间,皆不知所谓恭、所谓敬、所谓忠者为何事,犹谓圣人之学当然,其为弊可胜言哉!
  学者莫先于自守,然此事甚难;至于有守矣,或失其中,而饥寒切身,又切父母妻子,于是情不能堪,或有所取,或有所求,义利之间,分毫不辨,则辱身致咎莫甚焉。谚所谓“要一钱,不值一钱”,如之何则可?且此理不明已久,往往见前辈非为利则为名,为利固不可学,为名又可学哉?吾见凡为名者,虽祖父田园,居官常禄,亦多轻视,散而不蓄,以有用之物,置无用之地,以和义之利,恣无益之费,曰某人贫无卓锥,曰某人死无以敛,务为好名之举,久之,或不能自给者多矣,至其子孙与其后学,无以为守而反靡所不为,此皆务名之过,决非圣人中道。君子为学,岂不治生,岂无所取,皆视其分所当为,义所当得,力所当勤,用所当俭者尽其心而已,此孔门所以有“游艺”之训,《大学》所以有生众食寡、为疾用舒之道也。于此而知盈缩节约之方,当留有余,以待公私缓急之需,则财可足,虽不至于丰余,亦可免他日饥寒之患、求人滥取之失矣。如此,则守可终身,子孙后学皆有所赖而有恒心也。若夫始于好名,终则丧行,吾不取也。
  饥寒于人最难忍,至若父母妻子尤人所难忍者,一日二日已不可堪,况于久乎?由此言之,则利不可轻矣。然有义存焉。今未暇他论,姑以其至近者言之:如父母之于子,子之于父母;夫之于妻,妻之于夫;可谓一体无间矣。然于取与之际,义稍不明,则父母必不乐其子,子亦不乐其父母矣;夫必不乐其妻,妻亦不乐其夫矣。由此言之,则义岂可轻乎?二者皆不可轻,如之何其可也?君子于此处之,必当有道矣。此皆学问之不可不讲者。
  象山言:“吾家治田,每用长大镢头,两次锄至二尺许深,一尺半许外,方容秧一头。久旱时,田肉深,独得不旱。以他禾穗数之,每穗谷多不过八九十粒,少者三五十粒而已,以此种禾穗数之,每穗少者尚百二十粒,多者至二百余粒。每一亩所收,比他处一亩不啻数倍。盖深耕易耨之法如此。”此与《汉书》赵过论代田之法亦合,乃孔门论游艺之道如此,学者不可不知。樊迟因不知夫子游字之意,欲舍道德仁而专志为农圃,故云小人。吾因家用不给,思之乃觉其理,因推而试之于树艺畜牧,颇有验。
  人之用财,固不可奢侈浪费,亦不可悭吝鄙啬;人之生财,固不可孜孜为利,亦不可矫激沽名;皆非君子之道。君子之道,辞受、取与视其义,治生、作务视其道,如此则守可以终身,教可以行于世,此圣人之道所以为无弊也;反此,则弊有不可胜言者矣。
  学者问处世之难。予因举濂溪曰:“诚则无事矣,至易而行难;果而确,无难焉”以答之。学者有疑,予因举平生居乡立朝所经验者告之曰:诚无造作谓之无事,实理自然谓之至易,伪害诚谓之行难,决行固守则无不能诚谓之果确无难,然必久而后易,故君子之道,黯然而日章。今世变日下,人多好名嗜利,失其本心,无所不至,吾将奈之何哉!亦惟果确自修、以尽其在己,不怨不尤、以听其自然,如此久之,人情亦(0)将自定,亦自相信,彼之智巧亦自无所施矣,至此,始知诚之为益,伪之无益也。故曰:“仁者、先难而后获”,此吾平生所尝试者,试思之可知矣。
  学者气质难变,皆系于风声气习。我朝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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