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酒园诗话 - (TXT全文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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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内容:
载酒园诗话 [清] 贺裳
●卷一
○诗不论理
“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理原不足以碍诗之妙,如元次山《舂陵行》、孟东野《游子吟》、韩退之《拘幽操》、李公垂《悯农诗》,真是《六经》鼓吹。乐天与微之书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然其生平所负,如《哭孔戡》诸诗,终不谐于众口。此又所谓“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故必理与辞相辅而行,乃为善耳,非理可尽废也。
黄白山评:“此语本严沧浪。‘理’字原说得轻泛,只当作‘实事’二字看。後人误将此字太煞认真,故以《舂陵》、《游子》、《拘幽》、《悯农》诸诗当之。方采山极诋沧浪此说,岂知全失沧浪本意,古人有知,必且遥笑地下矣。”
诗又有以无理而妙者,如李益“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此可以理求乎?然自是妙语。至如义山“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则又无理之理,更进一尘。总之诗不可执一而论。
论诗虽不可以理拘执,然太背理则亦不堪。温飞卿《博山香炉》曰:“博山香重欲成,锦段机丝妒鄂君。粉蝶团飞花转影,彩鸳双泳水生纹。”二联形容香烟之斜正聚散,虽纡曲犹可。末云:“见说杨朱无限泪,可能空为路岐水?”因烟而思及泪,因泪而思及杨朱,用心真为僻奥,但烧香亦太浓矣,恐不是解儿。若如义山所云“兽焰微红隔母”,安有是事?○王元之《杂兴》云:“两株桃杏映篱斜,装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其子嘉曰:“老杜尝有‘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余以且莫问雷同古人,但安有花枝吹折,莺不飞去,和花同坠之理?此真伤巧。
黄白山评:“言杨朱为路岐而泣,若香烟千头万绪,其为路岐多矣,使杨朱见之,又当何如?此云:‘因烟而思及泪’,有何相干?解诗如此,古人有知,真欲哭矣。”又曰:“此正‘诗有别趣’之谓,若必讥其无理,虽三尺童子亦知莺必不与花同坠矣。”
○用事
《西清诗话》称少陵用事无迹,如系风捕影,因言“五更鼓角声悲壮”,乃用祢衡挝《渔阳操》,其声悲壮事;“三峡星河影动摇”,乃用汉武时星辰动摇,东方朔谓民劳之应事。余意解则妙矣,然少陵当日正是古今贯串于胸中,触手逢源,譬如秫和曲蘖而成醴,尝者更辨其孰为黍味,孰为麦味耳。
唐歌舒翰与禄山将崔乾战潼关,见黄旗军数百队,官军与贼互疑,忽隐不见,是日昭陵奏石马汗流。李晟平朱Г,义山作诗引之:“天教李令心如石,可待昭陵石马来?”蔡宽夫曰:“此与少陵‘玉衣晨自举,铁马汗常趋’,同一等用事,但知推奉西平,不知于昭陵似不当。”不知“可待”二字,语甚圆活,何尝有伤。即谓其贬刺歌舒,作者亦无此意,何况昭陵。按杜诗作于天宝五载,诏天下通一艺者诣京师,公自洛归应诏,途次昭陵而作。时禄山未叛,公诗自言灵爽赫奕耳,蔡真。
义山《西溪》诗:“野鹤随君子,寒松揖大夫。”上句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鹤,小人为沙事;下句则秦皇避雨事也。其意则自伤沦落荒野,所见君子惟有鹤,大夫惟有松而已。思路虽深,神韵殊不高雅。
落花诗,宋人推宋莒公兄弟“汉皋冷临江失,金谷楼危到地香”,“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余襄公“金谷已空新步障,马嵬徒见旧香囊”。余意三诗俱善形容,语亦工丽,若使事着题,又无痕迹,当以子京为第一,公序次之,襄公又次之。“将飞”、“已落”,不问而知为落花。余公诗如不读至“清赏又成经岁别”,再不看题,几疑为悼亡矣。此皆祖于义山咏蜂:“宓妃腰细难胜露,赵后身轻欲倚风”,思路至此,真为幽渺。至山谷咏竹而曰:“程婴杵臼立孤难,伯夷叔齐食薇瘦”,终嫌晦涩。此不过言“苦节”二字耳。
欧、梅恶西昆之使事,力欲矫之。然如梅圣俞《咏蝇》曰“怒剑休追逐,凝屏漫指弹”,亦事也,岂言出其口而忘之乎?余意俗题不得雅事衬贴,何以成文?但不宜句句排砌如类书耳。
宋人论诗,多用心于无用之地,风气使然,名家不免。如山谷之注“唤起”、“催归”为二鸟名,东坡之自负“玉楼”、“银海”,事则然矣。然并无佳处,韩诗不过平常,苏语且不免粗豪之累。作诗用意固当于其大者,不在尺尺寸寸。
黄白山评:“宋人识越甚陋,故专以此等为工,其诗多为使事所累耳。”
诗中使事如使材,在能者运用耳。石崇以蜡代薪,釜中之味,不因而加腆。桓温以竹头治舟,遂成平蜀之功。(黄白山评:“薪火猛,蜡火缓,其味自宜有别。若味不加腆,何事用此!”)如顾况《哀囝》诗颇鄙朴,务观用为《戏遣老怀》曰:“阿囝略如郎罢意”,便成一则典故,且语虽谑而有情致,此能化俗事为雅者也。又罗景纶《猫捕鼠》诗曰:“陋室偏遭黠鼠欺,狸奴虽小策勋奇。拖喉莫讶无遗力,应记当年骨醉时。”此用唐萧妃临死曰“愿武为鼠吾为猫”事也。猫捕鼠本俗事,不足入咏,得此映带遂雅。
晋荀勖久在中书,专管机事,久之以守尚书令,甚惘惘,或有贺之者,勖曰:“夺我凤凰池,诸君贺我耶!”故後人呼中书为凤凰。卫见乐广而奇之,命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乐非真有镜,荀非真有池也。飞卿《和太常嘉莲》诗曰:“同心表瑞荀池上,半面分妆乐镜中。”推其意不过言莲生池内,池内水澄如镜,照见花影耳,却如此使事,反觉支离。即笺启中,已属混语,况入之于诗!後有厌薄昆体者,正此种流弊。
黄白山评:“此恐用乐昌破镜事,较於‘半面分妆’字有情耳。”
语有乍看似佳,细思则疮百出者。如戴敏才“惜树不磨修月斧,爱花须筑避风台”,亦大费雕镂而出。但花虽畏风,非台可避,用飞燕事殊不当。修月事见《酉阳杂俎》,然伐树何必修月之斧,修月之斧亦非人间所有。若用吴刚伐树事,又与修月无干。总之止务瑰奇,不求妥贴,以眩俗目可耳,与风雅正自径庭。○陆务观《梅花》诗:“屑玉定烦修月户”,亦用修月事,语却佳,以玉与梅花同白,比拟便有情也。然“堆金难买破天荒”,却俗。
○考证
《Т斋览》曰:“杜牧《华清宫》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尤脍炙人口。据《唐纪》,明皇以十月幸骊山,至春即还宫,是未尝六月在骊山也。然荔枝盛暑方熟,词意虽美,而失事实。”此辨甚正。按陈鸿《长恨传》叙玉妃授方士语曰:“昔天宝十载,侍辇避暑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花,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恁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之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白诗曰:“七月七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正咏其事。长生殿在骊山顶,则暑月未尝不至华清,牧语未为无据也。然细推诗意,亦止形容杨氏之专宠,固不沾沾求核。正如义山“夜来江令醉,别诏宿临春”,致尧则曰“密旨不教江令醉,丽华含笑认皇慈”,盖总以写幸臣狎客之态,惟在得其神情,原不拘于醉不醉,真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也,无容胶执耳。○刘禹锡《哭吕衡州》曰:“遗草一函归太史,孤坟三尺近要离。”若必拘拘切合,则要离冢在吴,《旧唐书》称温自衡州还,郁郁不得志而没,秦、吴相去数千里,不亦太失事实乎!然总以形容旅榇藁葬之悲,所谓镜花水月,不必果有其事。然用事亦有大可不详辨者,如东坡《赠朝》诗曰:“不似杨枝别乐天,却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偕老,天女维摩总解禅。”按伯仁语仲智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则阿奴乃络秀之子,与伶玄、乐天不伦,可谓大谬,当曰开林或安东耳。子应子瞻不辨,当系一时笔误,或後人传写之讹。(黄白山评:“此题又一首云:‘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盖朝有子而夭。‘阿奴’句亦即此意。作者不误,读者自误耳。”)又仲智对母曰:“伯仁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ウ,非自全之道。嵩性抗直,亦不容于世。惟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ダ以呼嵩,嵩又以呼谟,岂周氏尽以阿奴称弟耶?但加之于浚,殊无所本。○按东坡为高密、建安两郡王生母孙氏封康国太夫人制曰:“举觞座上,但伯仁、仲智之贤;持节洛滨,皆汝南、琅琊之贵。”足辨前诗系校者之误。○江邻几哭苏子美曰“郡邸狱冤谁与辨?皋桥客死世同悲”,二语殊胜梦得前诗。子美坐宴客谪官,没于吴中,故用皋桥事尤切。盖使事虽不必拘,确切则尤妙,但不必过于吹毛。
近代浦长源送人诗“衣上暮寒吴苑雨,马头秋色晋陵山”,相传为佳句。按晋陵颇无山色可观,马头所见者,犹然梁溪山耳。作诗时惟计程途,未考事实也。
文人兴酣落笔,往往不自知其误。如陈伯玉则有“吾闻中山相,乃属放翁”,李遐叔则有“何忍严子陵,羊裘死荆棘”,陈纵失记孟孙,李不应忘却加足帝腹事也。语虽可传,事则终误。
○末流之变
诗家宗派,虽有渊源,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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